第五章
一腳踢飛地面上的小石子,滿肚子的火氣愈燒愈旺。
花艷伶憤憤不平的甩著手中的提籃,似乎不在意裡頭的東西是否會走樣,愈發加重力道。
好心好意拿著月牙為她準備的點心想要送一點去跟慕紹頎分享,沒想到卻讓她聽到一些不堪入耳的言語。
什麼叫做無情、冷血?!
難道她們這種人就不是人,為什麼一定要特別劃分界線?!
「可惡!」咒罵了一聲,她又踢出一顆小石子,正好落入一旁的池塘里。
小心沒好報!
「是哪個不要命的傢伙,惹得艷伶姑娘如此不快?」平穩的音調冷不防的在花艷伶身後響起。
轉過頭,發現慕浩雄正好整以暇的環胸看著她,不得已,她只好漾起一抹假意的微笑。「哪裡有……」
暗嘆一口氣,他出現的真不是時候……
「告訴在下,讓在下幫你出這口氣。」慕浩雄一步步的靠近花艷伶,順手想摟住她的纖腰,卻被她巧妙的迴避。
「沒有呀。」幫她出氣?是要鬧到父子翻臉嗎?
她可不想變成別人家庭破裂的罪人……
撲了空,慕浩雄對於花艷伶一直以來的拒絕有絲惱了。「你別再故作矜持了,裝什麼清高?」他上前緊握住她的皓腕,惱怒道。
皺起秀氣的眉,花艷伶不慍不火的道:「艷伶不懂。」
糟透的心情,配上此情此景,無疑是她人生中最無奈的時刻。
「別裝傻,你不會不了解你的魅力,只要是男人,都會想將你收藏在家,當然包括我。」他拉近花艷伶的柔美搓揉,身子慢慢的靠近。
突然一股作嘔的感覺由花艷伶心中升起,她忍住甩開慕浩雄的衝動,繼續冷淡的回應,「請您放尊重。」
「啐!放尊重?」慕浩雄突地放聲大笑,神情怪異。
看著慕浩雄的反應,花艷伶不發一語的僵直著,眼神卻不自覺的流露出些許恐懼。
「你真以為花魁就比任人踐踏的婊子高級多少,讓我告訴你,這兩者之間的差別,不過就是在於銀兩,你懂不懂?」倏地他甩開花艷伶的小手,從腰間掏出不少銀兩砸在她身上,繼續大聲吼道:「就差在這裡,現下我付了銀兩,你就該有些職業道德,乖乖的讓我上,別再自命清高!」
殘酷的言語徹底擊垮花艷伶的自信,也擊碎了她的價慣觀……
難道她真的錯了?
她的人生,在別人眼中,難道真是如此不屑一顧?!
夢想被人踏在腳底蹂躪的滋味並不好受,她不想去承受,也不想清醒……
手中的提籃落了地,裡頭的點心撒了滿地。
「我沒有自命清高……」昂起下顎,逼回在眼眶打轉的淚水,花艷伶凝視著慕浩雄道。
她想相信自己,想肯定自己,不管別人如何說,她堅信自己是對的。
「哼……現在你有本錢這麼說,等老了之後,我看就變成你去求男人來光顧自己,到走到那一步,倒不如現在就給老子爽一爽,說不定我滿意了,就包了你下半輩子!」說著,慕浩雄朝花艷伶撲了過去,如同餓虎撲羊,花艷伶絲毫沒有反抗能力。
「住手!」全力的抵抗著,才發現她的力道比起慕浩雄,壓根是微不足道,像是雨點般的拳頭,只能不痛不癢的落在他身上。
散亂的髮絲糾結在一起,她伸出小手朝迎面而來的臉壓去,以防他侵佔自己的唇,但僵持不下的局面,已經令花艷伶疲累不堪。
毫無對策之下,她只能放聲大喊,「救命來人,救我!」
淫邪的神情表露無遺,慕浩雄調笑的道:「叫破嗓子也沒人敢來救你。」
顫抖的花艷伶只能看著他愈來愈靠近自己,而無力抗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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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羊腸小徑上,難得閑適的望著湛藍的天空,沉澱平日的瑣碎煩憂,慕紹頎感到前所未有的寧靜。
剛送走齊向揚,卻突然想繞道而行,心想著也好,便走進平日少有人跡的小路。
心理思考著方才齊向揚同自己說的話……
「你不覺得近來雨涵有些詭怪?」
「不覺得。」他聳了下肩,表示不知。
「最近她常常沒理由的往外跑,讓我很擔憂……」
「那就管好她,你跟我講有什麼用?」不以為然的答道,雖然他與齊向揚是好友,卻對齊雨涵感到生疏。
「我想拜託你有空去問問她,我想她一定會跟你說的……」齊向揚搔了下頭,不太好意思的說道。
畢竟自個的妹子還要去麻煩外人,讓他沒什麼面子。
「我?」
「我想她挺聽你的話的……」
慕紹頎倒不認為齊雨涵是聽他的話,而是對生疏的人較有禮數罷。
但他也不好意思拒絕齊向揚的請託,畢竟他將花艷伶的問題也丟給他去調查,拒絕他的請託似乎說不過去。
但問題是他要如何開口去問?
邊走邊思考著,快走到小池塘旁時,忽聞一聲尖叫,他連忙加快腳步跑至發聲點,沒想到卻見到好些日子不見的花艷伶正被自己的父親強迫就範。
說是好些日子不見,其實是他單方面在躲避與忽視她……
「住手!」慕紹頎從小道急奔而來,不多想的伸手就給了慕浩雄結實的一拳,讓他鬆開了花艷伶。
突然被放開的花艷伶隨即向後撲倒,幸得慕紹頎眼明手快才幸免於難。
沒有向慕紹頎道謝,花艷伶快速的離開他的懷抱,站在一旁低首不語,神情僵硬的讓人不知她在想什麼。
慕浩雄捂著被打腫的臉頰,怒極朝慕紹頎破口大罵,「反了、反了!你這個不肖子——」怒瞪著面無表情的慕紹頎,他深覺顏面盡失。
頓時場面僵持,沒有人願意先開口說話,直到慕浩雄再度怒瞪了兩人一眼之後拂袖離去,花艷伶才接著想轉身離去。
「……等等。」
沒有回頭,對慕紹頎的叫喚置若罔聞,花艷伶依舊自顧自的走著。
「我叫你等等。」走上前拉住花艷伶的手臂,語氣已經有些微慍。
並不是真的想聽到一聲道謝,而是對花艷伶的態度異常不滿。
「有何貴幹?」沒有回頭,卻聽得出來她的嗓音似乎有些哽咽。
「你……」強迫她轉過身子,他看到的是她蒼白的面容掛著兩行清淚。
甩開慕紹頎的大掌,花艷伶再度撤過頭,顫抖著肩膀,像小鳥般的需要有人依靠。
「你想要什麼?我又沒拜託你幫我……」
她的話讓慕紹頎皺起眉,不解的凝視著看似柔弱的身影。
「反正……反正我不過是……冷血無情的女人……」她明明告訴自己不要在意,沒想到她其實根本已經受到傷害。
「我想要離開這裡……跟你、還有那個老色鬼……從此劃清界線!」低啞著叫到,她掄緊小拳頭壓抑著情緒。「你偷聽我的談話?」
「偷聽?!」忍無可忍的回頭怒瞪他,她的怒氣已經快瀕臨爆發。
她彎下腰撿起地上沾了塵土的提籃,用力的甩向慕紹頎,朝他叫囂:「本姑娘今天才知道什麼叫做『好心沒好報』!」說完,她還氣得又掉下雨滴淚珠,踢了一腳地上已經不成型的點心,拂袖離去。
沒有再阻擋花艷伶,慕紹頎只是拿著有些毀壞的提籃,瞪著地上沾滿灰塵的點心出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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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你們,這是什麼樣子?!」慕蘭指著幕浩雄臉上的傷,不客氣的叫囂著。
氣死她了,真是氣死她了!
那個狐媚女人,勾引城裡的男人還不夠,居然偷腥偷到她的地盤來了!
「吵死了!」丟了面子還不夠,現在還要忍受慕蘭吱吱喳喳的在他耳邊嘮叨,慕浩雄乾脆閉上眼睛,來個眼不見為凈。
「你……死沒良心的!」平日她是百般依著慕浩雄,沒想到他還是惦著那隻狐狸精,怎能叫她甘願?
昨兒個上大街,不知為何路人都朝她指指點點,回到府中,連下人也背著她喳喳呼呼,隨便抓了一個小丫環來質問,才知道事情不好了。
這人多嘴雜,想必是府中嘴碎之人向外宣揚,才惹得現下這種糗況,讓她都不敢出門見人了。
緊閉著眼睛,對慕蘭來個相應不理,慕蘭雖氣得半死,卻也無可奈何,只有朝另外一個罪首開刀。
「你們爺兒倆搶一個妓女,真是笑話整個長安城了,現在卻還像沒事人一般,你還要不要臉?」到了這種時候,慕蘭也顧不得忌諱,出口就朝慕紹頎刻薄道。
不將慕蘭的怒意看在眼裡,慕紹頎依舊是冷淡平穩的道:「蘭姨,當初你和我娘搶爹時,倒是沒見著你的笑話。」嘲諷的話語刺得慕蘭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他卻不當一回事的順手拍了拍衣袖。
「你!」
擰起眉,慕紹頎轉身繼續道:「我娘含恨而終,是她沒福分,我不怪你,請你現在也別來干涉我。」他的語氣中帶著鄙夷的成分,雖說不在意,在話語中卻聽不出對長輩該有的尊重。
這從慕紹頎對慕蘭並無用敬稱就可略知一二。
何況,他這一番話,不只對著慕蘭說,也間接嘲諷著慕浩雄的始亂終棄。
「真、真是氣煞我了!」慕蘭用力甩了下衣袖,只聽見腕上一掛金銀鐲子的碰撞聲,與她從喉頭裡發出的哼聲交替響著。
「蘭姨……」
「什麼事?」慕蘭沒好氣的答道,頭也不回的怒瞪著前方。
「是你引狼入室,這下場,是你應得的……」慕紹頎細碎的以慕蘭聽得見的音量,在她耳邊說著,表明了刻意隱瞞慕浩雄。
身子一僵,慕蘭倏地轉過身,如豆的目光陰沉的望著慕紹頎,不自在的語氣顯現心中的忐忑不安。「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
「聽不懂……是要我明說?」搖了下頭,慕紹頎套著慕蘭的話。
「當初要不是你……花艷伶也不可能有機會留下來。」事實上他並不確定慕蘭就是他所猜測的「兇嫌」,他只想試探一下她。
而從頭到尾,他之所以沒有反駁與花艷伶的關係,無非是想觀察慕蘭的反應為可。
不用說,刻意偽裝的慕蘭馬上就讓他一眼看破,他低聲警告著,「小心點……或再有下次,就沒這麼簡單了。」雖是不帶起伏的一句話,恐嚇的意味卻異常濃厚的讓慕蘭喘不過氣。
「你……」
「先走一步。」
甩了下衣袖,留下目瞪口呆的慕蘭一人怔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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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艷伶收拾著簡單的衣物,不經意從指間傳來冰涼的觸感,好奇拿起藏在衣物里的東西,發現原來是一塊玉巍
鳳形玉巍…
她仔細的拿在手中端詳一番,凝望著玉蔚難垌,似乎充滿了不自然的情擦……
「哼……」她對著玉梧土艘簧,小手卻依舊將它給纏繞在腰間。
突地,一陣推門聲讓花艷伶回過首,停下手邊的動作。
推門而入的月牙有些匆忙的對花艷伶道:「紅伶閣派人來接你回去了,這是怎麼回事?」
難得看到月牙慌張的模樣,不禁讓她勾起一抹久違的笑容。
「終於來了呀……」將方才散亂的衣物挑挑揀揀,一部分放進布包中,花艷伶緩緩起身。
其實這兒大部分的衣服都不是她的,包括她身上穿的這一件,而她帶走的是她穿來時的那一套。
「你要走?」雖說嘴上如此間,但月牙眼眸中卻好像沒有絲毫的不舍。
「嗯,前幾天我讓家丁幫我送了口信給紅伶閣,沒想到讓我等了這麼久。」邊走邊說,很快的花艷伶已經來到大廳,見著了熟悉的轎夫與保鏢。
「艷伶姑娘,轎子已在外頭等候。」見到花艷伶蓮步輕移的走來,保鏢馬上向前迎接。
「好。」說完,她就要往外頭走。
「請留步!」
「嗯?」花艷伶回頭望著聲音的來源,只見總管朝她跑來。
「不通知少爺一聲就不告而別,這樣好嗎?」雖然總管對花艷伶留下來的事不以為然,卻依舊盡責的挽留她。「不必了!」她語氣不悅的蹙起眉頭,只要一提到與慕紹頎有關的事她就無法冷靜下來。
「這……」
「我們走!」喚著保鏢一行人,花艷伶傲然的跨出門檻。
「等等呀——」總管心急的想追上去,卻被保鏢阻攔下來。
見著人高馬大、體型魁梧的保鏢,總管沒膽子硬闖,只有冒著汗干著急。
好不容易追到府邸大門,看著花艷伶已經一腳踏上轎子,他也只有望之興嘆的份。
「這是在做什麼!」一聲威嚴渾厚的嗓音倏地響起,讓總管眼底閃著光芒望向來人。
慕紹頎驅著馬匹回到府邸,遠遠的就看見大門前整齊有序的站了一排人與一頂轎子。
在更接近些,他看見總管似乎有絲不安的站立在門前,卻因為轎子口朝著裡頭,始終無法看到是誰要上轎。
加快速度,慕紹頎驅馬至總管身旁,疑惑的問道:「怎麼了?」話一出口,只見所有人的視線皆集中在他身上,而總管則是感激的望向他。
聽見熟悉卻令人氣憤的嗓音,花艷伶緩下腳步,想在走之前好好的教訓他一番。
「本小姐要走了!」叉著腰,她仰著頭道。
哼,人已經夠高了,還騎在馬上居高臨下,分明是看不起她!
「路上小心……」沒有下馬的意思,慕紹頎依舊安然的坐在馬上。
不留下她嗎?他問著自己,但內心另一個聲音又響起……
為什麼要留下她,憑什麼?
「你——」花艷伶氣憤的跺腳,心裡異常不悅。
「我……」欲言又止,慕紹頎選擇別過頭不看她憤怒的眼神。
「我真的要走了……」突然覺得喪氣,整個人像泄了氣的皮球,垮下肩膀,與方才氣焰高漲的花艷伶伶判若兩人。
再度瞥了一眼始終不肯看自己的慕紹頎,她眸里流露出複雜的情緒。
有氣憤、不甘、無奈……或許還有一閃而逝的哀傷。
「後會無期……」輕柔的吐出訣別的話,她再度任保鏢攙上轎子。
怔在原地,看著轎子漸行漸遠,慕紹頎的心頭一緊,腦中迴轉的是「後會無期」這樣一句絕情的話語。
無法思考,他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下,快速的策起馬韁,掉頭追上花艷伶所在的轎子。
而坐在轎中呆愣許久的花艷伶,在聽到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后,趕緊掀開窗子的簾幕,探頭觀望。
「如果我說我要你留下,你願意嗎?」並排在轎子旁,慕紹頎凝望著她,嗓音低啞。
「我……」頓了一下,她遲疑了。
她不懂,為什麼他要追上來?還對她說著曖昧不明的話語……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靜悄的可怕。
「我願意!」朝著慕紹頎大叫,花艷伶幾乎半身傾斜在外。
憑藉著一股衝動,她打破沉寂的空氣,雖然不曉得未來會是如何,但她在乎現在。
現在她聽到自己的心在吶喊,吶喊著她想尾隨慕紹頎離去,她不想違背自己的心意。
很多時候女人都因為無謂的矜持而放棄了許多重要的事,其中尤以情愛居多,她不希望自己跟那些人一樣最終只能帶著悔恨闔眼。
不發一語,眼眸中卻有著釋然與放心,他猿臂一伸,大掌扣住花艷伶的纖臂使力,須臾,她已安然坐落在自己懷中。
圓睜著大眼,花艷伶不敢置信的看著慕紹頎熟練的掉轉駿馬,沒想到他居然做得出這樣瘋狂的舉動。
「坐穩了。」單臂環繞著花艷玲的身子,加快馬鞭操控著馬匹,向前賓士。
「你要去哪?」看著慕府的大門在眼前消逝,她才了解到原來慕紹頎沒有回府的意思。
「不知道……」慕紹頎低沉的嗓音逐漸被風聲掩蓋,卻有奇異的默契在兩人心中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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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紹頎與花艷伶交握的雙手,平放在枯黃的草地,雙方皆感受著從另一半掌心傳來的陣陣暖意……
一隻藕臂枕在腦後,花艷伶凝望著湛藍的晴空,開口問道:「你為什麼要留下我?」
轉頭望向她,慕紹頎撥開掉落至額上的黑髮,「你又為何要跟我走?」他反問花艷伶。
「我也不知道……」她將視線轉至慕紹頎,卻無法成功的從他臉上望出些許端倪。
「我的答案跟你一樣。」
「喔……」
瞬間兩人靜默了下來,周圍的風吹草動、蟲鳴鳥囀皆清晰的迴響在耳邊,寂靜的幾乎讓花艷伶半闔上眼眸。
「本來不應該這樣的……」慕紹頎打破沉寂,突兀的說道。
「不該?」聽到這兩個字,她的心突然狂跳了一下。
莫非他這麼快就後悔了?
「不該讓衝動凌駕過理智,一直是我的座右銘,但今天……卻破例了。」慕紹頎喃喃說到,語氣里有絲懊惱。
「你後悔了?」
「沒有,雖然我無奈,但卻不曾後悔。」握著花艷伶的柔荑,大掌又緊縮了一點,無言證明著自己的不悔。
「為什麼要無奈?」
「因為太突然,讓我措手不及……」
措手不及……事實上,她也是如此感覺,一切來得太突然,太不可思議,太無理。
「我也有同樣的感覺。」看著慕紹頎難得露出困惑的神情,卻好像看到同樣煩惱的自己。
露出鮮有的微笑,慕紹頎面色微紅卻又嚴肅的道:「讓我們試試看……」
站起身子,花艷伶拍去身上的草肖,對他伸出小手。「嗯……」
同樣坐起身子,慕紹頎伸出厚實的大掌遞給花艷伶,兩人眼神交會,傳遞彼此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