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在普林斯敦大學的G202教室里,嚴灝正在為中國通史系學生授課。
「在清朝,有所謂的清初四大疑案,一是孝庄太後下嫁,二是順治出家之謎,三為康熙傳位疑雲,四為雍正之死。雖然這四大疑案在清朝歷史上並未記載,但在中國民間野史卻為人所熟知。」
一名紅髮女孩舉手發問:「嚴教授,既然是野史,為什麼我們必須討論它?」
嚴灝讚許地一笑。
「問得好。既然這是野史,為什麼我們要特別提出來談?這是因為有越來越多的證據顯示,野史很可能是史實,當然並不是指全部。」
「可否請教授舉個例子呢?」
嚴灝隨興地在一張空的課桌上坐下,道:「就拿『孝庄太後下嫁』這個例子來說,在史書上完全沒有提起,但是民間故事卻傳得沸沸揚揚,至今仍沒有任何史學家敢一口咬定這個傳聞是空穴來風。
怎麼說呢?一般而言,后妃死後都必須與皇帝同葬,但偏偏孝庄是例外。有人揣測孝庄下嫁睿親王可能真有此事,因此她無顏見先帝,於是遺命獨葬。當然,除此之外,還有其他的蛛絲馬跡可供佐證,在這裡暫且不提。」
「教授,如果真有此事的話,為何史書上隻字不提?」
「對滿州人來說,只要不是親兄妹,皆可成為結婚的對象,但是對漢民族來說,叔嫂成婚是一樁大丑聞,所以史家乾脆抹煞一切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中國人真的是很奇怪的民族。」有人竊竊私語著。
「是呀,不僅如此,聽說在民國初年一直往前追溯到宋代為止,女人若是守寡到死就是忠貞,還會得到一塊石牌子呢!」
「嗅!這真是太匪夷所思了,而且不人道至極。別說是一塊石牌子,就算是給我一打金牌子,我都不要!」
聽見女學生們的討論,嚴灝不禁覺得好笑。
「下個星期四請交分組討論報告,主題就是氣清初四大疑案氣請大家闡述史實與野史的不同,我非常想知道大家的想法,也相信大家一定會寫得十分精采。」他低頭翻著書本,一面問:「好了,各位同學,還有什麼問題想問的嗎?」
「請問教授,血滴子到底是不是雍正皇帝發明的?」
聞言,嚴灝詫異的抬起頭來。
一名東方女孩眨了眨眼睛,笑得十分調皮。
殷薔!
學生們回頭看見師母不知何時竟悄悄大駕光臨,紛紛笑著鼓噪起鬨。
嚴灝笑斥:「無稽之談!當然不是。」
「那,究竟是誰?年羹堯嗎?」她無辜地追問。
「如果你真的想知道的話……」嚴灝露出狡黠的笑容,道:「我會在我們獨處的時候告訴你。下課!」
學生們哄堂大笑,有位男學生甚至開玩笑說:「我也想知道,如果師母同意的話,是否願意讓我加入你們?」
嚴灝摟著來到他身旁的嬌妻,非常和善地笑著回答:「當然,如果你已經做好重修一學期的心理準備的話。」
才說完,男學生立刻丟下「我突然不想知道了」一句話,逃之夭夭。
殷薔無法自制的大笑起來。
「天哪,我不敢相信你竟然這麼威嚇你的學生。」她笑得直流眼淚。
「那是因為我無法忍受任何人事物,成為我們之間的阻凝。」他彎下腰來給她一個輕吻,「嗨,甜心,我很高興你來接我下班。」
她故作無奈地說:「那是因為我非常的餓,沒有力氣開車到距離這裡二十公里遠的中國餐廳去吃北京烤鴨,所以我迫切的需要一個司機。」
「錯了,你需要的不是司機,而是食物。」他在她耳畔低語:「而我會建議你可以『吃』我,我一定能滿足你。」
聽出他的雙關語,殷薔不由得羞紅了臉。
「嚴灝,我的餓不是那種餓。」
「但我是,你一定不知道你有多麼美味。我想念你奶油般的肌膚,櫻桃似的紅唇,以及水蜜桃般的……」
「嚴灝!」她又羞又窘,又好氣又好笑,「夠了!」
他立刻露出失望的表情,「你不打算餵飽我嗎?」
「至少……」她想給他一個白眼,卻老是剋制不住想笑的衝動,「你得等我酒足飯飽。」
他再吻了她一下,「這樣很公平,我馬上帶你到餐廳去。」
下班的尖峰時刻,車子全塞在車陣里,不能動彈。
嚴灝握著方向盤,手指不耐地敲擊著。
不同於嚴灝,殷薔競開始哼起歌來。
嚴灝伸出一隻手與她相握,笑望著她。
「我發現你今天非常開心,親愛的。」
她回他一笑,「是呀,的確是。」
「可以告訴我為什麼嗎?我現在被塞車弄得有點情緒惡劣。」
殷薔神秘的一笑,讓嚴灝更好奇了。
「別賣關子,快告訴我,讓我也高興一下。」
「好吧!」她微笑地說:「事實上,我又開始夢到有關舞姬的事了,而且是全新、連續的夢境,所以,我又可以繼續為舞姬作傳了。」
嚴灝的血液在瞬間凍結了。
這怎麼可能?!他明明以咒術封住了那隻簪子,為什麼她還是會想起?
好半晌他才以漫不經心的語調說:「我以為法師已經超渡舞姬的亡魂了。」
「不,舞姬不是亡魂,所以法師的施法無效,我會夢見她,完全是因為我的記憶被逐漸開啟的緣故。」
她深吸一口氣,決定將她的秘密告訴他,「嚴灝,你聽了或許會很訝異,但我還是要告訴你——其實,舞姬是前世的我。」
嚴灝震驚的看著她,血色從他的臉上褪去。
殷薔被他的表情嚇壞了。
「求你不要這樣看我,你看我的眼神好像是我瘋了。」
「抱歉……我只是太震驚了,但我沒有那樣想。」他深吸一口氣,強自鎮定,「我只是不明白,你為什麼會有這種荒謬的念頭?你是你,舞姬是舞姬,你們是完全不同的兩人,更別提她已經是不存在的人了。」
「我知道你會覺得我的想法很荒謬……事實上,一開始聽見這種說法的時候,我也完全不能接受,但是……我知道這一定是真的。因為在我與舞姬之間,有一種十分微妙的聯繫,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但我清楚的感覺到……」
「聽見?」嚴灝陰沉的聲音彷彿是由地獄傳來,令人寒毛直豎。「你聽誰說的?」
「是一個占卜師……他是這麼告訴我的。」
「占卜師?」他幾乎是咬牙切齒了,「我不知道你竟然這麼迷信?!」
車陣開始往前動了,但是嚴灝並沒有往前駛,他倏地猛按喇叭,然後違反交通規則的當街迴轉。
殷薔從未見過他發那麼大的脾氣,也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生氣,只覺得委屈的想哭:而且,她發現自己非常不舒服,或許是僵滯的氣氛充滿了壓迫感,也或許是緊閉的車窗使空氣變得窒悶,她不但腹部隱隱作痛,頭暈目眩,並且百些想吐。
「嚴灝……」
嚴灝綳著臉,僵著聲音道:「抱歉,我們不去餐廳了,如果你不介意,我希望今天的晚餐能夠在家裡解決。」
殷薔也不認為他們能夠好好的享受在餐廳用餐的氣氛,於是,她點了點頭,同意了他的作法。
車子風馳電掣的在道路上疾奔,當她發現他已憤怒得完全不理會交通號誌,連闖幾個紅燈時,她終於哭了出來。
「告訴我,你為什麼這麼生氣?我到底做錯了什麼?只因為我說了我是舞姬嗎?」
但他不開口,也不回答。
當車子以驚人的速度抵達家門口時,他甚至沒有等她下車,逕自開了門進屋去。
殷薔咬著下唇,挨過一波又一波如潮汐般襲來的暈眩,強撐著走進家門。
她必須與嚴灝談一談,她要弄清楚這是怎麼回事。
上一秒,這個念頭猶在她的腦中盤旋;下一秒,她只覺得整間屋子旋轉了起來,眼前一片昏黑,然後……
她突然聽見嚴灝大叫她的名字,接著,就什麼都不曉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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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柔的低喚,溫存的撫觸,熟悉的氣息……
她感覺到有個人在她的身旁,下一瞬,她又彷彿覺得對方變得好遙遠。
不,別走!
她在黑暗中輾轉著,想抓住些什麼。
她一定要設法抓住些什麼,否則她就要沉進黑暗的深淵,從此暗無天日……啊,她抓到了!
殷薔倏地睜開眼,冷汗涔涔。
窗外,有鳥兒啁啾,午後的陽光反射著窗子上的冰霜,剔透瑩亮,像璀璨的水晶,亮麗的光芒使黑暗在她睜眼的瞬間煙消雲散。
「殷薔。」
多麼溫柔的嗓音,像是害怕稍微大聲些,就會驚駭到她。
殷薔循聲望去,看見了嚴灝那張一夜未曾合眼,刻劃著擔憂、自責與憔悴的剛毅容顏,他將她虛軟無力的柔荑緊握在手心裡,好似她隨時會消失不見一樣。
「我……昏倒了,是嗎?」她問。
「是的,你從昨天傍晚昏迷到今天下午,一直沒有醒過來。」
殷薔非常訝異,她一向身體健康,這麼無緣無故的暈倒還是生平第一回。
她覺得自己還有些虛弱,但仍試著坐起身來,因為,她必須與嚴灝好好談談。但是她才一動,嚴灝立刻輕柔但堅決的制止她。
「你應該好好的躺著。」
「我已經好多了,」她急切的道,「我認為我們應該談談昨晚……」
他點住她的唇,道:「我有些話想先對你說。」
他充滿祈諒的眼神,讓殷薔不由自主地點點頭。
嚴灝在床沿坐下,握住她的手貼在自己的臉頰旁,凝視著她的眼,低啞地道:「我好抱歉,我竟然沒有發現你不舒服,還一直對你發脾氣。」
她搖頭,「不,都是我……」
他俯首啄了下她的唇。
「讓我說完。」
殷薔只好暫時壓下所有的言語,被動的回視著他的目光。
「我不知道那名該死的占卜師到底對你說了什麼,我只要你知道,我不在乎你是誰,你是殷薔也好,是舞姬也罷,你已經是我的妻子,我將珍愛一生的女人,沒有任何力量可以將我從你的身邊帶走。」
為了圓他的夢,為了這兩千年來的憾恨,誰要是敢阻撓他與殷薔在一起,他一定不擇手段的剷除!就算是上天,他也要與之為敵!
一股淚意直衝她的眼眸,那樣龐大的深情衝擊得她不知所措。
「嚴灝……」她哽咽著,環住他的頸項。
他的愛情激烈得近乎絕望,像是一朵盛放到極致的山茶花,在萎地前釋放最後的幽香,濃烈得令人害怕。
她輕喃:「哦,嚴灝,你永遠不會失去我的。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我們……我們要看著彼此的頭髮白如霜雪,看著彼此變成齒牙動搖的老先生和老太太……即使有一天,我們老得不能做愛了,我也要天天睡在你的懷裡,告訴你,我有么多愛你……不過,在那之前,我要先為你生一堆孩子,讓孩子見證我們的愛情。」
他溫柔的拭去她的淚,微笑:「你已經為我做到了。」
她沒有會意過來。
他拉著她的手,輕輕地放在平坦的小腹上,低語:「你的肚子里正孕育著一個小生命,醫生說,已經有一個多月了。」
殷薔不敢相信,「我……懷孕了?」
他笑著點頭。
「你自己都沒有發覺嗎?」
「我……我不知道。我以為這次只是遲來……我常常這樣的,所以也就不覺得奇怪了。」
他將她的手包覆在自己的掌心中,深深地凝視著她,「醫生告訴我,你太纖瘦了,生孩子會很辛苦的,我希望你能停止寫傳記,好好調養身體,現在的你已經不是一個人的身體了,要更保重自己才行。」
「嗯,我會的。」
「向我保證,吾愛。」
「我保證。」她給他他想要的承諾。
聽到她的保證,他給了她一個甜蜜的吻。
殷薔輕撫自己平坦的腹部,怎麼也不敢相信那兒競存在著一個小小的生命,然後,她笑道:「要是個男孩子就好了,真希望他是個男孩。」
他微蹙起眉。
「千萬不要!我喜歡女兒。」男孩子又頑皮,又會與他爭寵,最可惡不過!還是女兒貼心。
「你是獨子,需要一個兒子繼承香火。」
嚴灝不敢相信的提高了聲音:「甜心,現在已經沒有人在乎那個了,我不相信你竟然還這麼古板?!」
「這叫傳統!我們是中國人,要守傳統。」
他呻吟,「天哪!別又來了。」
「不管!我就是要兒子。」她欣喜地笑道:「這樣,我就有一個大嚴灝,一個小嚴灝了,多棒呀!」
聞言,嚴灝激動的摟住她,千言萬語全化作一句:「哦,殷薔,我多麼多麼愛你!」
「我也愛你,嚴灝。」她溫柔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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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灝愛他的妻子……才怪!
他現在一看到殷薔就頭疼。
所有的准爸爸都會同意,世界上最難纏的人就是孕婦,而這些孕婦之中,殷薔肯定、絕對是名列前矛的幾個。
他嚴重的懷疑他的妻子根本不愛他,或是……以整他為樂。
但是天知道,為什麼他卻一天比一天更加深愛她?
難道是因為那些令人啼笑皆非的惡作劇嗎?
也或許是她時晴時雨的怪脾氣?
或是那些讓他疲於奔命的爛攤子?
可是這一切,他心甘情願。
殷薔懷孕的第四個月開始,肚子大得像別的孕婦妊娠六個月一樣,但是她的胃口卻直線掉落,變得非常厭食。
每當嚴灝請懷特太太做了麥片粥,熱呼呼的端到她面前,殷薔立刻別開臉,看也不看一眼,嫌惡地說:「我不要吃這個,黏糊糊的,好像爛泥巴!把它拿走。」嚴灝開始頭痛了。
「不能不吃。你這個月開始一直沒有食慾,這樣下去怎麼辦?你要讓我們的兒子跟著你餓肚子嗎?」
殷薔瞪著他,一秒,兩秒……然後,一顆一顆的眼淚開始往下掉。
「你不愛我了!」她淚眼汪汪地指責道:「你現在只要兒子!」
她一哭,他就六神無主。
他放下麥片粥,擁抱著她,耐心地哄著:「甜心,我當然愛我們的兒子,但是我更愛你。」
她不哭了,拿一雙淚光閃閃的杏眸望著他。「有多愛?」
「很愛,非常愛,我不能沒有你。」
「真的?」她懷疑的看著他,「如果我變成一隻冷冰冰的青蛙,你也愛?」
「不管你是什麼模樣,我都愛。」他保證。
「吹牛!」她不信,「你要怎麼愛?」
「我會求神仙也把我變成一隻青蛙,永遠陪伴你。」
她鬼靈精怪的反問:「要是神仙不肯呢?」
現在嚴灝覺得自己一個頭兩個大,但是他不敢表現出來。「我會吻你,讓你從青蛙變回殷薔,回到我的懷抱里。」
殷薔滿意了,她攀住他的頸項給他一個甜蜜的吻。
趁著她心情好,他連忙將麥片粥端到她的面前。
「來,把麥片粥喝了。」
聽到這句話,她馬上坐到另一張沙發上,好像他突然會咬人。
「你每天都要我喝這個,但是我就是討厭麥片粥,我想吃點別的。」
「好,先把這碗喝下去,明天我要懷特太太煮些別的。」嚴灝耐心地問:「你想吃什麼?告訴我,」
她乖乖捧起碗,一面喝一面想,「嗯……什麼都可以嗎?」
「什麼都可以!」
她笑咪咪的給他出難題,「那麼……我要吃春卷。」
「我馬上去買!」他拿了大衣、車鑰匙與皮夾,深怕她反悔似的急急跑出去。
但是,事實上,嚴灝的腦筋一片空白。
春卷?春卷?他要上哪兒買春卷?
他開著車子繞邇大街小巷一無所獲,最後只好求助於殷家。
「春卷?那還不簡單,家裡正好有現成的材料,我馬上做了給你帶回去。」殷奶奶一句話解救了束手無策的嚴灝,他幾乎要跪下來感謝老天。
當嚴灝趕到殷家,提著一紙袋的春捲風塵僕僕地又回到家時,只見客廳放滿了大包小包的嬰兒用品,從桌上與沙發上隨處可見,從袋子與盒子上的字樣可知那全是某個電視購物頻道的產品。
老天!她到底買了多少?
他搜遍屋內的每一個角落,想找到她問個清楚,卻發現他心愛的妻子競披著薄薄的毛衣外套,站在春寒料峭的後院里,指揮著該頻道的送貨員為她裝設粉藍色的鞦韆,以及溜滑梯。
等等……鞦韆?!溜滑梯?!為什麼家裡有這些玩意兒?
紙袋子從嚴灝的手中掉到樺木地板上。
殷薔聽見了聲音,回過頭來,在看見丈夫時,給了他一個甜甜的笑容。
「你回來啦?」
他先把她拉回屋內,脫下自己的大衣裹在她身上。
「你的春卷。」然後將紙袋拎起來交到她手裡,一面擰起眉峰,「誰來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他們在做什麼?」
「我認為小Baby應該在一個歡樂的環境中長大,所以就買了一些遊樂設備。」她快樂的看著多了一座鞦韆和螺旋溜滑梯的後院,「瞧,只要再增添一座游泳池和翹翹板,一切就太完美了。」
「你說什麼?」他覺得喉嚨彷佛梗了個硬塊。
「游泳池和翹翹板呀!」她愉快地說:「我問過他們,他們說下個月打算推出夢幻游泳池和星光翹翹板……噢,他們裝好了。」
裝設好遊樂設備的兩名工人在地氈上踩了踩,弄掉鞋子上的泥土後走進屋裡,笑著詢問嚴灝:「你一定就是嚴先生了。」
他冷冷地回答:「我的確是。」
「我們都按照尊夫人的意思,將鞦韆與溜滑梯都裝設好了,這是你的帳單。」
嚴灝看了一眼帳單上面的數字,他的臉色更難看了。
「親愛的,你怎麼了?」她擔心地問。
「我想,我該去兼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