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葉雨和杜巍都恢復正常了。這在班上可是個天大的好消息。

男生不必再怕杜巍的臉色,女生也又有免費素描可以拿。皆大歡喜,普天同慶。

眾人沒留意的是,他們之間多了一點下同於以往的……算是親昵吧。專屬於男女朋友的那種默契。在很小的細節上關懷彼此,分享每一分最細微的感受,溫柔的牽手,快樂的眼神,甚至一個不經意的心跳。

此時此刻,賭氣的只有餘夢晨一個。她還沒從B計劃的失落和沮喪里恢復。「過分……」一口氣喝掉整杯紅茶,杯盤相撞,發出「當」的一聲脆響。

地點是在校門口一家以過往學生為主要消費對象的小茶室。

葉雨有點擔心,有點內疚,又有點無奈的坐在余夢晨對面。「你這已經是第三杯了……」

「老闆!再給我一杯紅茶!」

「夢晨……」

「怕什麼?我又不是喝酒。」茶送了上來,余夢晨一仰頭,又下去半杯。

「真不明白杜巍那傢伙是怎麼讓你開的竅。」鬱悶的托著下巴,她一上一下的攪著杯里剩下的紅茶。

葉雨抿著嘴笑而不答。淡淡的紅暈罩在她蘋果般的臉上。

「瞧你,心裡想什麼都寫臉上。成心讓我羨慕是不是?」

「我沒這個意思……」

「算了算了,誰讓我們是死黨呢。」余夢晨突然站起來。

「怎麼了?」

「洗手間!我喝多了。你別溜啊,說好你請的!」

看夢晨朝小店裡面走去,葉雨連忙掏出小錢包數了數裡面的鈔票和硬幣。還好,夠付五杯紅茶加兩份布丁的錢。就在她打算買單的時候,側後方的兩把女聲吸引了她的注意。其中一個彷佛用擴音器釋放出來的音量,讓人想不聽見都難。

「完成了。」

「畫展當天隨你看。」

畫展?葉雨的耳朵立刻立刻豎了起來。對於「畫」、「美術」、「色彩」這一類的字眼她特別敏感。

「還要等一個多星期……聽說這回的評審是外面請來的?」

「我爸爸的朋友,谷川宏一郎。」

「他太太是中國人。」

「跨國之戀啊?搞藝術的人果然都浪漫……」

就在她發愣的時候,那女孩突然朝她的方向看過來。兩人的視線對個正著。

慘了!被發現……葉雨不好意思的笑笑,忙把頭轉回來。等著她的是一張因距離過近而放大的臉孔。

「夢晨!你嚇死我了!你在幹嘛?」

「應該我問你才對吧?」余夢晨稍微拉開了點距離,不過仍是意味深長的瞧著她。「你一副看著了迷的樣子。怎麼?看厭了杜巍想移情別戀啊?」

「我怎麼會……那是個女孩子啊……我……」

「一著急就結巴,真是一點兒都沒進步。」余夢晨搖頭嘆息。

「你又耍我?」

「我怎麼會耍你呢?這是鍛鏈,懂不懂?我在教你人生的交流法則,你該感謝我。」

「是嗎?」葉雨歪著頭想了半天。似乎有點道理……可更像歪理……

「喂,別想了。靠你那小腦袋瓜非想爆了不可。你剛才到底在看什麼?」

「我後面隔兩張檯子的那個女孩。她好像要參加什麼畫展……」

「哪一個?長頭髮的?」在余夢晨的概念里搞藝術和長發划等號。

「不,我想應該是短頭髮,很有氣質的那個。」葉雨十分肯定的說。

「咦?那個人……」

「怎麼了?」

「我好像在哪兒見過她……」

「真的?」

「讓我想想……想不起來。」余夢晨冥思苦想了老半天,終於還是放棄。直到走出店門,余夢晨還在喃喃自語。「真的很面善……一定在哪兒看過她……到底是哪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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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

余夢晨急急忙忙的衝進教室,將一本雜誌「啪」的拍在葉雨面前。「我找到了!」

「你找到什麼了?」葉雨莫名其妙的問。

「就是昨天那個啊。你看看就知道了。第二十八頁。我說怎麼想不起來呢,原來她剪了頭髮。」

第二十八頁已經被紙條夾了起來。葉雨連忙翻開。

「新一代畫壇美少女——文可」。醒目的標題下一張大照片佔了將近半個篇幅。沒錯,是昨天那女孩。不同的是照片里的她留著及腰的長發。好直啊……就像瀑布一樣……葉雨羨慕死了。

「她是市立美術館館長文之睿的女兒,去年冬天在巴黎藝術節上以一幅《旋流》得了個什麼……哦對,是最佳表現意識獎,之後就成了媒體的寵兒。沒想到她竟然是我們鄰校的學生。我一直以為搞藝術的人都喜歡去歐洲學習進修,藝術氣息濃啊……」余夢晨滔滔不絕的發表著自己的看法。葉雨卻把注意力放在了報導的最後一段——

「……文可也參加了今年年底舉辦的歐達杯畫壇新人賽。雖然不是第一次參加大型比賽,但她本人很看重這次新人賽,至今未曾對媒體透露絲毫關於參賽作品主題的資訊。本屆大賽的宗旨是……報名截止日期……地點……」今天已經是十月十四號了,距離報名截止日期還有三天!歐達杯……

「想什麼呢?」杜巍走過來問。習慣性的撥了撥她額前的髮捲。

「參賽吧!」葉雨猛的從座位上跳起來。一聲大叫不僅嚇著了杜巍,方圓五米內的鄰座全都轉過頭來看她出了什麼狀況。「這裡!看最後一段!」葉雨把雜誌伸到杜巍跟前,指著篇幅末尾興奮的說。「歐達杯新人賽!還有三天!參賽吧!」

「歐達杯?」

「是啊是啊!參賽吧!」

「我已經報名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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趴在客廳的沙發上,葉雨有一下沒一下的翻著雜誌。翻了一會兒,她抓起茶几上的電視遙控器,「啪」的一聲把電視打開。

「……廣大華北地區出現乾旱跡象……」氣象預報?已經從報紙上讀過了,換台……

「……掌聲歡迎今晚的特別來賓——知名經濟學家——羅XX先生……」經濟學講座?聽不懂,換台……

「為什麼離開我?」

「對不起……我只愛你一個,但我有我的苦衷……」

「跟我走吧!」

「我不能……」

加了發泡劑的愛情肥皂劇?她一向興趣缺缺,換台!

「……加入少許白糖和料酒,小火慢燉……」廚藝大觀?試問有誰的手藝比媽媽更好?再換台!!

折騰半天之後,葉雨關掉電視,又翻起了手裡的雜誌。

媽媽為社區的事情出去了……作業寫了……課外練習也做了……無聊……真的好無聊!想上樓去看看杜巍在幹什麼,可是……唉……自作自受大概就是這麼回事吧?

回憶起學校里的情形,葉雨真不知道自己是該哭還是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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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經報名了。」杜巍說。;

她還不能立刻從激動的心情里跳出來,站在那兒愣了半天。滿臉的興奮也不曉得該轉換成什麼表情才好。「已經……報名了?」

「是的。」杜巍的樣子稍微有點兒心虛。

「這麼重要的事怎麼都不告訴我?」

「還沒畫完。」

「沒畫完就不吭聲嗎?是不是要等到得了冠軍再昭告天下?」難怪這兩天他經常神出鬼沒的,原來是在搞這個飛機……說實在的,她並不是真的很氣他瞞著她報名,可就這麼饒了他……哪兒有這麼便宜的事?「罰你整晚待在閣樓,不許下來找我。」

「可是……」

「抗議無效!休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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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杜巍真的一進家門就乖乖的爬上閣樓,到現在也沒下來過。

才不過幾個小時,她已經後悔了……杜巍現在在做什麼呢?是不是在畫畫?用腳指頭想也知道,要他乖乖看書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好想看他畫畫……可是現在上去一定會被他笑的……

管他呢!笑就笑吧。反正她只罰他不許下來,可沒說她不可以上去。想到這兒,葉雨扔下手裡的雜誌,躡手躡腳來到閣樓下的木梯跟前。

橘色的燈光射在牆上,打出一片柵欄似的陰影。那是最高處圍欄的影子。踏上木梯,葉雨瞧著自己的影子重疊在柵欄上,好像在表演變了形的皮影戲。

「杜巍?」她輕輕叫了一聲。

沒人答應。

環顧片刻,她瞭然的看了看洞開的六角形天窗,然後開始動手整理這個不大的房間。被子沒疊,和枕頭糾纏在一起,書包扔在床上,書包帶卻耷拉到地面。寫字檯也是亂七八糟的老樣子,計算紙上依舊是數字比圖畫少。葉雨搖著頭走過去將攤成一堆的書本放好,又找來一個塑膠袋將垃圾集中在一起。

那是什麼?寫字檯和牆壁的夾縫裡露出一角帆布似的東西。沒錯,是帆布——帆布包起來的畫布。怎麼放在這麼奇怪的地方?葉雨想也沒想就把畫布從夾縫裡抽了出來。

呵,包的還真緊。葉雨費了不少力氣才把帆布拆開。這是……

明亮的天空……高高的草丘……小男孩背著小女孩……揮動在雨絲里的小花傘……他的頭髮濕了……她的頭髮也濕了……背景是金色的……畫中的一切都蒙了上一層柔柔的金黃色……就像他們臉上的笑容一樣燦爛……

「被你發現啦?」隨著上空飄來的聲音,杜巍的頭從天窗里探了進來。

葉雨背對著他,一聲不吭。

「你……還在生氣嗎?」杜巍跳下寫字檯,躊躇著拍了拍葉雨的肩膀。

葉雨搖頭,可是兩滴透明的液體卻順著臉頰滴了下來。「啪嗒、啪嗒」滴在地板上,印下兩個深色的小圓斑。

「對不起,我是想完成以後給你一個驚喜……沒想到……」

葉雨突然轉身,整個人埋進他懷裡。「我喜歡。」

杜巍有點兒懵。她不是生氣嗎?她不是哭了嗎?她不是……儘管如此,他還是開心的抱住了她。「你真的喜歡?不生氣了?」

「真的。我真的喜歡。」葉雨的聲音聽上去有些哽咽。

「那我不參賽了,這幅畫送給你。」杜巍說。

「不,你一定要參賽!」

「為什麼?」杜巍不明白她的態度何以如此堅持。

「我希望……大家都能看到你的畫。因為它太美了。」

「它也該有個好名字,幫我想想吧。」

「落雨的晴空!」葉雨不假思索的說。

「落雨的……晴空……好,就是它了。《落雨的晴空》。」杜巍看著自己的作品,彷佛又回到了六年前那個落雨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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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事長,您要我調查的資料都在這裡了。」身穿黑色西裝,體格魁梧,像秘書又像保鏢的男人遞上一隻牛皮紙信封,然後靜靜的退了出去。

坐在陰影里的人慎重的拆開信封,抽出一份十幾頁的檔案。鏡片后狹長銳利的眼神逐行掃過那些密密麻麻的記錄。他看得很快,但沒有絲毫遺漏。這些都可以從他始終揪成一團的眉心看出一二。十五分鐘后,他將文件扔在辦公桌上,按下通話按鈕。「森,進來一下。」

方才退出去的男人推門進來,三目不發的站在辦公桌前。

「確定是他么?」

「是的。」簡短而肯定的回答。

「照原計劃,一切交給你處理。」

「遵命。」

「沒別的事了,你下去吧。」

被稱作「森」的男人略一鞠躬,退了出去。

皮椅轉向落地窗的方向,「董事長」慢慢走過去,將窗帘拉開一角。

太陽還沒有完全落山。幾道淡淡的餘暉打進昏暗的室內,剛好落在桌面的文件上。那是一張照片。杜巍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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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巍,洗臉洗快點啦!要遲到了!」葉雨雙手叉腰,站在樓梯下大喊。

催了N次,終於盼到這位「大人物」一步一停的挪下樓來。還打著呵欠……「啊——呃?晦——」一個呵欠沒打完,一塊天外飛來的火腿三明治準確的堵住了他張大的嘴巴。好不容易咽下這一大口三明治后,等著他的是一杯濃濃的咖啡。

「快喝!」

「哦……」在葉雨的監督下,他不得不左右開弓,三下五除二解決了早餐。

「快點兒把校服換上,不然就趕不上七點四十那班公車了!動作快!」葉雨把燙好的校服襯衫和領帶扔給他,自己動手收拾早餐的餐具。

「葉媽媽呢?」杜巍邊解睡衣扣子邊問。偌大的房子里似乎只有他們倆。

「買菜去了。」

「你二姐呢?昨天不是回來了么?」

「還在睡,不到下午三點她起不來的……你、你、你怎麼脫起衣服來了?」葉雨瞪著眼睛,滿臉通紅的看著上半身已經打了赤膊的杜巍。

「是你讓我快換衣服的。」

「是……可是……我……我沒讓你在這裡換……你回……回房間去……」

「你轉過去不就得了,為什麼還一直盯著看?」杜巍笑得有點兒壞壞的。

經他提醒,葉雨連忙一百八十度轉身。摸了摸自己的臉,還是熱辣辣的……

時間,似乎突然放慢了節奏。葉雨用圍裙撮著雙手,其實早就擦乾了,但她必須找點事做……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她驚跳起來。

「你……你什麼時候過來的?」還好,他已經把襯衫穿上了……

「幫我打領帶。」

「你自己不會嗎?」開玩笑,平時從來沒叫她幫忙過,他不是一樣打著領帶上學去?他要是不會,難道領帶自己跑到脖子上的?

「你想遲到嗎?我是無所謂。」杜巍開始耍賴。

「好吧。」葉雨妥協了,伸手拉起領帶兩端……使勁兒往下一拽。「彎腰!我構不著。」

看他半彎著腰,欲起不能的困難姿勢,葉雨覺得很解氣,打領帶的動作也俐落起來。

「葉雨……」

「嗯?」

「覺不覺得我們好像新婚夫妻一樣?」

「討厭……」

「松……松一點兒……我不能呼吸了……」

原來葉雨情急之下下自覺的把打好了的活結猛往上扯,不知不覺已經勒緊到了可以謀殺的程度。

「還以為會死掉……」杜巍鬆開領口,好像死裡逃生一樣喘著氣說。「你力氣真不小。」

「知道女孩子不好惹了吧?」葉雨瞪他一眼,可心裡卻在偷著樂。

新婚夫妻嗎?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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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禮拜六,只有上午半天課。按順序排下來應該是英語、語文、數學、物理。所以,當葉雨在語文課後提醒說他們必須請假早退的時候,杜巍簡直樂翻了。

Ohyeah!不用上數學和物理了!

Ohyeah!不用看林老師的死魚臉了!

Ohyeah!自由的空氣是多麼美好!

Ohyeah……

樂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問葉雨他們早退的理由。

「你忘了?」葉雨難以置信的瞪著他。收拾書包的動作完全停了下來。

「我忘了什麼?」

「畫展啊!今天要當場公布大賽結果的啊!你竟然忘了?」

「哦……是今天啊?我忘了。」

葉雨以手撫額作無力狀。罷了罷了,至少他沒忘記自己已經參賽這回事……

在前往美術館的公車上,杜巍一路都在打盹,倒是葉雨緊張的一直在把玩扣在書包拉鏈上的米老鼠墜子。還好她有先見之明,替他保管了參賽者的入場證明。至於她自己,大概需要再另外買票進場吧?反正到那兒就知道了……不曉得《落雨的晴空》會被擺在什麼位置……車開得好慢啊,怎麼還不到……明明已經是入冬的天氣,她的手心竟然出汗了……

「前方到站,市立美術館。請您先下後上……」

「杜巍,醒醒,我們到了。」葉雨推了推旁邊似乎還在跟周公約會的人。

「天亮啦?」杜巍傭懶的打了個呵欠。

「亮你個頭啦!該下車了!」

美術館門口,葉雨把參賽證掏出來別在杜巍的校服外套上。

「剛才在車上我做了個夢。」杜巍突然說。

「什麼夢?」

「周公把他女兒介紹給我,想招我做進門女婿。」

「那敢情好,你以後不會失眠了。」

「可是我沒答應。我跟周公說:『周小姐很漂亮,可是我的小葉子更可愛,所以我不能娶你女兒。』」

「然後呢?」

「然後你就把我推醒了。」

葉雨認真的看著杜巍,眨了眨眼,皺了皺眉,搖了搖頭,最後嘆了口氣。「今天是你參賽,你怎麼一點兒都不緊張呢?『歐達杯』耶!」;

「得不得獎無所謂,重點是你喜歡。不然我的畫也沒意義了。」

「可惜我不是評審,如果我是,歐達杯一定是你的。」

「你可以給我一些不同的獎勵。」

「嗯?」葉雨不大明白。

「這裡,」杜巍用食指戳了戳自己的腮幫子。「我要親親,一個就夠了。」

葉雨的臉「騰」的紅了。「這裡……這裡可是公……公眾場所……」

「不會有人看到啦。」杜巍邊說邊彎腰,給葉雨提供了一個最佳kiss方位。一副不親就不走的姿態。

葉雨覺得自己好像做賊一樣,環顧四周,確定沒人在注意他們后飛快在他臉上「啾」的啄了一下。「我去買票。」她紅著臉朝售票處跑去。

「等我啊。」杜巍追了過去,一臉得逞的快意。

直到兩人的背影消失在美術館入口處,馬路對面的露天咖啡座里,一張報紙放了下來,露出一張無表情的臉孔。掏出一張照片,他又看了看杜巍和葉雨消失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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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雨的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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