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它肯定還在跟著我!
起風了。大渠上的白楊出嘩嘩的聲響。天黑下來,月亮躲在成塊的烏雲後面。沈小軍手舉著那個打火機,像個手擎火炬的石像,一動不動思考著他下一步該怎麼辦。
火苗漸漸變小,變細。火苗在狼眼裡閃爍,已經不構成任何威脅。狼對這個人的蔑視已經達到極點。看你這點小把戲之後還能玩出點什麼新鮮花樣來。狼爪在地上不耐煩地刨了幾下,然後開始小心地向前邁進。小軍看見他鬆弛的肚皮和雜亂稀鬆晦暗的皮毛。也許它太餓了。風,送來狼身上的一股濃烈的腥膻味。狼嘴吐出白色的涎液,狼又在不耐煩地刨著地面,準備進攻了。
突然,在火苗即將燃盡的那一瞬間,沈小軍唱開了歌。一開始他那不算是唱歌,只是「啊啊」地喊叫,歌聲像遊絲一樣斷斷續續,但是聲音越來越大。小軍唱起了語錄歌:「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
狼,開始遲疑了一下,它歪了一下頭,打量著對面的人。在它看來,這樣的歌聲對它沒有起到一絲一毫的震懾作用,反而認為這樣的嚎叫,與臨死時絕望的哀鳴沒有絲毫區別,甚至可以認為是軟弱的乞憐哀求。
狼已經認定眼前的這個人是個弱者。儘管個子不低也不瘦,但是從他動作的遲疑和顫抖,以及那沒有一點豪邁之氣的歌唱中認定這不過是個膽小鬼。狼很聰明,在孤狼作戰的時候,它不僅是個勇猛的鬥士,還是一個出色的心理專家。它能準確判斷出對方的怯懦,對這樣懦弱的動物的態度就是堅決致其於死地決不輕言放棄。對於強於自己的猛獸他反而要思忖再三,因為那要耗費它太多的體力和精力。
戰決也是它取勝的至關重要的一點。
綠色的幽幽的狼眼變成了兇狠的紅色。
狼果斷地打斷了沈小軍斷斷續續的歌聲,仰頭一聲長嘯。
從未聽過狼叫的小軍驚呆了。打火機掉在地上。
這一聲長嘯把小軍最後的一道防線徹底擊得粉碎。
狼嗥似乎有一種摧枯拉朽的力量,把小軍的魂魄和內心殘存的那點精氣全部擊垮,把五臟六腑擊個粉碎,然後打成一團團血沫,再一點點抽走,吸光。
此時的沈小軍只剩下一副空空的軀殼,一副搖搖欲墜不堪一擊的骨架。喪失了任何戰鬥力量的他虛脫的腳底在一點點打滑。大腦已經停止思維,接下來即使撕拼也只能算作是本能的掙扎,他絕望地等待狼的進攻。
坐以待斃。
就在這時,狼突然直起了身子。小軍清楚地看見它的耳朵豎了起來。風,來了,送來隱隱約約的說話聲。聲音很小,但是在小軍聽來,這無異於世界上最最美妙動人的天籟之聲!
有人!有人來了啊!
沈小軍憋足了最後一絲氣力喊起來:「啊―」聲音很孤單,底氣不足。但是在月夜裡傳的很遠。說話聲停止了。繼而傳來了車輪轉動的聲音。
兩個人正沿著大渠一前一後騎著自行車過來了。
小軍不顧一切搬動雙腿朝著那兩個人跑去。
那隻狼踽踽後退,隱蔽在烏雲的陰影當中。沈小軍確定它沒有走,它肯定在暗中觀察這個人和那兩個剛出現的人的關係。它肯定後悔為什麼剛才沒有果斷從事,它還不甘心,它要不離左右地跟隨沈小軍,隨時準備起攻擊。
那是兩個進沙漠挖葯的老鄉。看見小軍衝過來,兩個人都嚇了一跳。「快,快帶我走!快帶我走啊―!」兩個人要停下來,小軍不顧一切猛推了一把騎在前面的那個人,隨即跳上他的車子后架。
那兩個人問小軍:「你咋的咧?你是哪達的?幹校的?」「快跑,我遇到狼了。」小軍坐在後架上,緊緊抓住老鄉的衣裳后襟。這時他回頭看他剛才呆過的地方。他看到了那隻狼!仍然在遠遠地注視著他。
「哪達有狼嗄?」後面的人問他。聽到這話,小軍再次回過頭―那隻狼不見了。
逃離險境的沈小軍依然驚魂未定。不管兩個人問他什麼,他都不作答。他總覺得那個傢伙現在肯定在追著他們跑,等到那兩個人走了,它還會從暗中躥出來。「回幹校,快送我回幹校。」那兩個人看見他渾身抖,就不再問他,彎腰蹬車,朝幹校的方向騎去。終於看到幹校的井台了,他鬆了口氣。
站在校部門口,確定已經安全了,沈小軍抓住老鄉衣角的手才慢慢鬆開。
那兩個老鄉走了,小軍看見幾個人在屋子裡,他放心了。渾身像被人抽筋斷骨一般稀軟地坐在門口一塊水泥板上。他這時才覺察出他的褲子連同鞋襪都是濕的。剛才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尿了褲子。
溫暖的燈光透出來,傳出一陣陣說笑聲。以往他從未覺得聽到人的說笑聲是這樣令人溫暖和舒心的事情。那熟悉親切的人類語言,把他從剛剛恐怖的黑暗當中拉回到安全的境地,使他第一次感覺到,回到人群當中真好!
有人出來看見小軍,驚異他怎麼呆坐在這。「哎,小軍,你幹嗎呢?」小軍不說話,向他投去類似感激的眼神。這讓那人感到很奇怪。但是他沒有多想,沈小軍一向是個怪胎,神神道道的,沒人知道他一天凈在琢磨些啥。
夜深了,屋裡的聲音漸漸平息。該是回去的時候了,可小軍仍然在門口坐著不動。從校部到豬班中間要穿過很大的一片開闊地,一想到再一次進入黑燈瞎火的地方,在慘淡月光下孤身行走,他就不寒而慄。
他能料定,那隻狼一直就沒有放過他,肯定在暗中跟隨著他,他可以感到那傢伙的目光一直從某個角落裡追隨注視著他。它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