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一石激起千層浪
第二天黃一敏就來找英子。她拿了幾塊龍蝦酥糖,遞給英子。「你這是幹什麼?我不要。」「呦,還生氣哪。我都不生氣了,肚量那麼小。昨天我跟劉毅說起這事,他還說我來著。他說是我不對,讓我跟你道歉。我也覺得我的話說的是有點那個。我這人嘴特直,有什麼說什麼,從來不藏著掖著,對人也不會設防,所以可能有的話就會傷人。你要是還生氣,就有點不夠意思啦。」話說到這,英子不好再說什麼,但是自那以後,她和黃一敏之間都感到有點彆扭,不像過去那樣什麼話都說了。
「十一」那天隊長放了他們一天假,說讓他們上集上去轉轉。
說是集市,那是老的叫法,如今集市給取消了,他們去的只是公社。公社在離楊家凹十幾里地的趙家峁。三個人一大早就出了。
他們在唯一的一家合作社裡買了些日用品。合作社裡有一股混雜著火油、醬油、醋還有動物皮毛的味道。小小的一間屋子,人還不少。老鄉來公社都愛來這逛,光看不買。有的老鄉還推著自行車轉。屋子的另一頭賣肉。細細的一條白花花的肥肉和一塊捲曲的肉皮掛在鐵鉤上,招了不少蒼蠅,也吸引不少人的熱切的目光。劉毅的腳步慢下來。「你幹嗎?」「我特想吃肉。這麼長的時間沒吃肉了,都快不知道肉是啥滋味了。」英子和黃一敏都站住了。一起盯住那塊肉看。「要肉票吧?」黃一敏小聲問。「不要肉票你買嗎?」黃一敏搖搖頭,說:「咱們買了上哪做去啊,在老鄉家做了,那還不得把全村的人都給招來啊。」說完吐了一下舌頭。
他們走出合作社。突然黃一敏說了聲:「等會兒我。」就轉身又沖回去。不一會兒,她手裡拿著個紙包走了出來。看著她一臉燦爛的笑容,英子和劉毅都覺得有點莫名其妙。
「哈,我把那塊肉買下來了。」「真的?」「不是要肉票嗎?」黃一敏得意地搖搖頭,說:「我多給了那人五毛錢,他就給我了。」「你可真有辦法。」劉毅說:「有錢就是好啊。」黃一敏一聽這話把臉拉下來了,「還不是看你饞肉,掏錢都不落好。我這還是好說歹說人家才賣的,你以為有錢就一定能買上肉啊。」英子急忙說:「好了好了,已經買上了,那咱們上哪去做啊?」黃一敏一指對面的刀削麵館,說:「上那。」
三個人在刀削麵館里要了三大碗刀削麵,黃一敏囑咐夥計把肉切成肉丁做成臊子,她親自站在案板旁邊,看著廚師把肉全部放進面里。
面,端上來了。那叫一個香啊。三個人埋頭吃面,呼嚕呼嚕的響聲招惹得整個飯館的人都看他們。黃一敏把碗里的肥肉都夾給劉毅。劉毅說:「我吃不了。」「吃吧,吃吧,我又不愛吃肥肉。」
吃完飯,三個人心滿意足地在街上轉。沒一會兒,一條街就走到頭了。正當他們要回去的時候,碰見和他們一批來的學校的兩個同學。有個同學對他們說:「你們沒聽說啊,現在開始招收工農兵大學生了。」三個人互相看一眼,都說不知道。楊家凹靠近山根,是公社最偏僻的一個生產隊,平時他們和這幫知青來往也少,好多事情都不知道。「條件挺嚴格的,主要是政審嚴格。文化課不難,學校的人來考試,聽說出的題還有二分之一加二分之一等於幾的題呢。就這麼簡單的題愣有人沒答上來。」另一個人說:「你們可能都想不到,全是名牌大學來招生,還有北大和天津大學的呢,最差的都是山西醫學院的。可是要是沒有公社的推薦,你別想上。」「那上了大學還回來嗎?」黃一敏問。「你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啊,回什麼啊,大學一畢業國家分配,就是國家幹部了。」「真的啊,還有這麼好的事?」「是啊,可是恐怕沒咱們的份,那些公社領導的子女還不夠分呢。」「人家上面明確說了,知青要佔一定的比例。」
三個人往回走的時候,都在沉默。
一石激起千層浪。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把他們三個人的內心都給攪亂了。
劉毅一想到自己的家庭背景,就灰心了,可是這個念頭只要一露頭,就抑制不住地總去想它。他把全公社的知青都拿出來比較了一下,才現就是任何一個人都走,他都走不了。因為他父母已經是下了結論的,不可能翻案了。他們要是不死的話,他們的問題也許不算什麼,可是這麼一死,性質就完全變了。自絕於黨和人民,就是反黨分子反革命!那就是從「可以教育好的子女」這頭算的話,也輪不上他。
黃一敏還比較樂觀,這個樂觀來自於和劉毅、英子比較之後產生的結果。三個人她的出身算最好。可是樂觀之後隨之而來的是悲觀。一個小業主出身的人想要被保送上大學,談何容易。人家又不是光是從你們三個人當中選,全公社那麼多人呢。你有什麼突出的地方讓人家來保送你嗎?沒有!公社裡出身硬棒響噹噹的紅五類多的是,怎麼也不會輪到她的。
英子聽了這消息以後,第一個產生的想法是不可能。哪有這麼好的事情。這麼簡單就離開這裡,那不改造啦,**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紮根農村的指示誰來落實啊。後來才搞清楚,插隊是革命的需要,上大學也是革命的需要,上大學的目的就是讓工農兵佔領大學這塊陣地。這麼一聽,她才明白了。那佔領能讓她這樣的人去佔領?那還不選優秀的,出身好的人?想到這,英子氣餒了。別做白日夢了。
黃一敏最近的信多了起來。她主動提出代替他們倆去了兩趟公社,說是家裡要給她寄包裹,她自己去取,不勞煩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