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魂嘯千里
何承志緩緩地邁著步,很小心、很謹慎。這是清風堡內堡,四周都有暗樁,防衛森嚴。他必須小心翼翼,因為自己絕對不能出錯,也絕不容許出錯。
推開房門的一剎那,他的臉上堆滿了恭敬與真誠的笑容,恭敬與真誠的笑容——一個忠心耿耿的總管,這不就是大多數人以為的嗎!從來都沒有人知道笑容背後的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而他也從來都不需要人了解他。他需要的只是服從而已。不過現在他已找到了那個他唯一希望了解他的人——那朵美麗可愛卻又多刺的紅玫瑰!
「堡主!」他垂下頭畢恭畢敬沖著隱在昏暗燈光下的周長海行禮。「你回來了!」周長海懶洋洋地應聲。
「堡主,我已經帶回了秋水神劍!」何承志的聲音仍是畢恭畢敬的。
「秋水神劍?」他輕輕地笑著,全無往日的神采飛揚。
將秋水神劍放在案前,何承志暗暗打量暗處的周長海,一隻乾瘦的手現在燈前,握住了劍柄,然後,周長海削瘦的臉龐也自暗處探了出來,「果然是好劍呀!」他撫著長劍誇著,臉上卻全無喜色。「哈……」掩住口,他壓抑不住地打了個哈欠,一雙眼更加黯淡……
「堡主,您不舒服嗎?」關切地問著,何承志臉上露出擔憂之色。「是呀!這幾天不知怎麼,總是感覺渾身乏力,很疲倦似的!」無精打采地回答,周長海有一些焦躁不安。
「堡主日夜操勞,自然難免疲勞。」何承志低語著,眼中卻閃過一絲興奮,「日前屬下在『回春堂』王大夫那兒得了一些『提神丸』,堡主不如試試吧!」
「回春堂!是那位祖上做過御醫的王大夫?」
「是的,堡主!」何承志含著笑遞上一隻錦盒。
周長海打著哈欠,顫抖著手掀開錦盒蓋。清香撲鼻而來,他頓覺精神一振:「這葯果然不錯,連聞著都精神大振。」
「御醫之後的葯自然效果非凡了!」何承志微笑,眼裡有著得意。
吞下一丸乳白的藥丸。周長海舒服地呻吟了一聲,靠回椅子,微閉了雙目,「承志,你先下去休息吧!」
「是,堡主!」何承志恭聲退出房間。
夜空沒有月亮,但滿天耀眼的星星仍是照清了他得意而詭異的笑臉。回首看著緊閉的房門,他的笑容擴大——周長海又向墳墓邁進了一步,過不了多久,周長海與清風堡就會被他所控制……
黑夜中,繁星閃著眼,探出頭看著迷亂的紅塵……
遠遠的,那棟高大的石屋聳立在高坡上,在黑夜裡象是靜寂的洪荒巨獸一般。何承志皺了皺眉,終於還是踏上了石階。他並不喜歡這棟石屋——雖然這是他的家。小的時候,他總覺得這棟石屋是一座墳墓,隨時都會把他埋葬。(事實上,真的有好多次他幾乎死在這石屋裡)現在想來,如果不是爺爺死得早,他真的早就死在爺爺手裡了。信手推開石門,他下意識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記得幼時的他從來都未曾推動這扇又沉又重的石門,而現在他卻可以輕易地推開,是的,他長大了,可以用他的雙手控制住這扇石門,將來,這雙手還會控制住整個武林!沒有關門,就讓星光隨他前行。記憶中的石屋好大好長,但是現在他很快地就走到了盡頭。
石屋盡頭有一座神龕。在長明燈的昏光中,神龕里並沒有供奉神像,而是供著一柄刀——銀亮的刀鞘,烏黑的刀把。何承志微眯了眼,臉上露出又興奮又緊張的神情。最後一次看到它是什麼時候了?那被鮮血染紅的雪亮刀身,那尖銳恐懼的嘯聲……雖然他只要除去刀鞘就可以又見到它,可是他卻不敢——「魂嘯寶刀,出鞘見血」,他可不想用自己的鮮血去餵飽它!
呻吟一聲,他努力把目光轉向掛在神龕旁的畫像,畫像上是一個面容兇惡的老者,老者的散發在風中飛舞,狂熱的目光乍看竟象一簇火焰,而緊抿的唇卻顯得冷酷無情……
冷冷地注視了一會,他忽然冷哼一聲,他討厭甚至從心底憎恨這個又丑又凶的老頭子。有時候他常會想:自己究竟是不是這個老頭的孫子,為什麼他可以狠下心殺他卻毫不愧疚。答案自然是肯定的。如果他沒有遺傳到他的兇殘暴戾,沒有自幼受他「以暴易暴」的訓斥,他怎會用那把魂嘯刀殺了他呢!
冷笑著,他又望向神龕中的刀。魂嘯刀當真是一把魔刀,自它問世以來,不知有多少人死在刀下,就連使它威名遠播的主人也不例外。下一個死在刀下的人又會是誰呢?會是他嗎?哼……冷哼著,他轉身走向暗處的角門。
甚少人知道這兒有一扇角門,更沒人知道角門連接著什麼地方……
推開角門,是一座半圓形的山谷。在燦爛星光下,紅的、紫的、白的花朵嬌嬈地在風中綻放笑臉,那充滿誘惑的嬌顏連星兒看了都如痴如醉,朦朧了眼波,迷失了心智……
何承志著迷地笑著,眼裡滿含寵溺的光芒。這就是他的秘密、他的財富、他的武器,這滿谷的罌栗花將足以控制整個江湖……
含著笑,他回頭望向出現在他身邊的乾瘦老頭兒:「王大夫,你看這些花美嗎?」「美!美極了!這些罌栗花是花中的聖女,什麼牡丹,梅花,菊花、荷花……通通都比不上它!」老頭眯著眼,滿臉的迷戀之色。
何承志輕輕地哼了一聲,問道:「提神丸煉好了嗎?」
「煉好了,少爺!」老頭討好地笑著。
「嗯,很好!你要再加快速度。很快我會需要更多的『提神丸』。」何承志笑容滿面地望著滿谷的罌栗花,躊躇滿志,這誘人的花朵將助他完成稱霸武林的雄業,爺爺未完的事業將由他來完成!魂嘯刀即將重出江湖,魂嘯千里……
明媚的陽光下,滿園的紅玫瑰分外嬌麗。清雪倚著欄杆,俯看著滿園艷紅,心中升起喜悅。在這樣燦爛的陽光下,無論心情多麼陰鬱都會開朗起來,有誰會在如此溫暖的陽光下想到與殺戮、死亡相關的事物呢!
微笑著,清雪的目光飄向粉牆之外,瞳孔驀地收縮:綠柳下,有一個藍衫文士正悠閑地笑著,那修長的眉、高挺的鼻、帶笑的唇——清雪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人!
這個何承志究竟是怎麼找來的呢?雖然她並不怕何承志,但是現在她傷還未愈,而且貞兒……回首望去,貞兒還未出來。
不解地皺起眉,清雪抿起了唇。
美目一轉,她展開身形,掠向粉牆外。
看著清雪飛掠的身形,何承志的笑容更深,「不管你到哪兒,我都不會放過你的……」話音未落,已展動身形追了上去……
「你來殺我!」清雪力持平靜,目光已瞄向遠處半人高的草叢,找好了最佳的逃生途徑。做殺手,最重要的是事先找好退路,一擊不中便可安全逃離,可是今天她還能安全離開嗎!
輕聲笑著,他已經明了清雪的心思,「你不必擔心,我不是來殺你的!」清雪驚異地挑起眉,卻絲毫未放鬆戒備。
眨了眨眼,何承志的笑容似乎更加真誠:「你的傷好些了嗎?」
「不勞閣下費心,我的傷已經好了。」
「對不起,傷了你!」不在乎清雪帶有敵意的目光,何承志取出了一隻白玉小盒,「這是上好的金創葯,你試試看,不會留疤的。」
迷惑地望著他,清雪真是搞不清楚他究竟要做什麼!冷笑著,她故意譏諷道:「閣下果然是本領高強。居然能夠這麼快就找到我的住處!」
「這很簡單呀!我找到江湖上有名的『包打聽』就知道了你最可能住在洛陽。」他輕輕地笑著,斯文的臉上泛起紅潮:「我知道紅玫瑰是你的標記,而以你的個性決不會去花市買花的,所以你住的地方一定種有紅玫瑰,而這座玫瑰園是洛陽城裡唯一只種紅玫瑰的地方……」
「我的個性!閣下倒蠻了解我的!」清雪冷笑著,忍不住要反唇相譏。
何承志笑著,忽地用無賴似的口氣道:「我當然知道。」
瞄了他一眼,清雪不想再和他爭辯:「閣下費心思找我,該不會只是為了道歉吧!」
「當然不!」何承志略顯尷尬地笑著,然後鄭重其事的一字一頓道:「我要娶你!」
「你?」清雪不禁瞪大了眼。老天!她聽過的最震驚、最不可思議的事莫過於此。一個兩天前才傷了她的人居然說要娶她!世上還有比這更荒誕可笑的事嗎!
「我知道,你很驚訝,也很震驚!但請你相信,我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心的……」
清雪獃獃地看著他,感到不自在極了,她寧願去面對十個武功一流的高手,也不願手足無措地站在這個小山坡上聽何承志說那些情意綿綿的話。
「清雪!」他含情脈脈地輕喚,她卻聽得寒毛倒豎,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老天爺,從她八歲喪父失母后就沒人這樣滿含情意地叫她的名字了。「黑雲」叫她紅玫瑰;貞兒叫她姐姐;至於那些白道的大俠們則毫不客氣的叫她女殺手、魔女;甚至連她自己也幾乎忘記了清雪這個名字。
何承志深情地望著她喃喃低語:「我從來都不相信這世上有什麼情義愛情!但是卻在見到你第一眼時改變了二十幾年的想法。」
「我們是同一種人,一樣的孤傲,一樣的無情,也一樣的寂寞——我相信如果將兩份寂寞融在一起,那麼寂寞孤苦就會化成幸福!」
清雪微皺著眉,簡直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何承志聳聳肩,理解地笑道:「我明白你一定很難接受一個曾經傷害過你的人,可是總有一天你會接受我的心意,我會很有耐心地等待你。」沉默片刻,他很感性地道:「你是這個世上我唯一希望了解我、愛我的人……」
清雪無奈地皺起眉。感情,對她而言實在是很遙遠的事……
「了解了我以後,你就會發覺和我在一起並不如你想象中困難,我會讓你過得快樂……」清雪呆望著猶自脈脈訴情的何承志,一陣茫然,她真的不明白該怎樣做才對。
「清雪,我會等你,哪怕是等到地老天荒,我都不會放棄你!」
清雪不自在地抿抿唇,心裡莫名地泛起一絲寒意。多恐怖,一個象何承志這樣的男人如影隨形般跟著她一輩子!難道要每天都聽那些肉麻兮兮的話,多不自在——或許她可以放棄洛陽,另覓個棲身之所,反正她的錢也足夠應付一陣子了……
望著清雪,何承志忽然笑了起來:「清雪,你最好不要搬家,因為不管走到哪,我都會找到你的……」
「你究竟要怎樣?」無力地問著,清雪忽然感到無比的疲倦,和一個聰明人玩心計,向來不是她所擅長的。
「我要做你的男人!」鄭重地宣布著,何承志滿臉溫柔。清雪茫然地望著他,只覺心亂如麻,這一切本不是她所希望的,可卻又這樣突然出現,唉!她究竟該怎麼辦呢……
黃昏的時候,家家戶戶炊煙四起……
何承志坐在椅上,遙望裊裊清煙,心裡模糊地想著清雪清艷絕倫的面容。雖然她現在仍對他冷漠,但他相信總有一天,她會投入他的懷抱……
房外傳來叩門聲,他立刻轉過身,露出和藹可親的笑容。他很清楚,要想拉攏人心,就必須對每一個人微笑,不管那個人是英雄豪俠還是無名小卒都是一樣的。
拉開門,門外站著一個身著青布衫的守衛。儘管何承志早已不記得他的名字,卻仍笑容可掬,「何總管,堡外有一個少年自稱華山門下,要求見堡主。」守衛恭聲稟報,很有些受寵若驚。
「華山派!」何承志不覺色變。他可不會忘記當年爺爺是如何敗在「華山派」驚虹劍客李一丹手上的。哼!要不是那個該死的李老鬼,他早就是堂堂武林盟主的孫兒,哪會被爺爺逼著練功,差一點就死在爺爺那個老瘋子手裡呢!只不知今天來的又是誰呢……
步入大廳,他一眼就看到了負手而立的黃衫少年,淡黃的長衫上布滿了灰塵,甚至還有些皺褶,但他挺拔的身姿、凌然的氣勢卻讓人忽略了他不得體的衣著。
他驀然回首,那一張年輕的臉龐,明朗的五官、飛揚的神采、活潑的笑容,令何承志的心猛地一縮。
那種既佩服又嫉妒的複雜心情相信千年前的周郎也曾經有過——既生瑜,何生亮!千年前,少年得志,英姿勃發的周郎初遇輕揮羽扇、笑點江山的孔明,怎能不佩服他的絕世才華,又怎能不艷慕他的儒雅風采、不妒嫉他眉頭一皺計上心頭的機敏靈動!
對何承志而言,這相見的第一面已註定了他們今後的敵對——正如當年的爺爺與「驚虹劍客」一樣。而這一切彷彿是上天早已安排好的,他所代表的是一切黑暗與罪惡,這少年代表的就是光明與正義。
吸了一口氣,何承志露出友善的笑容,不管這未來的強敵怎樣可怕,他都有信心擊敗他!「這位少俠,可是要求見敝堡堡主?」
望著何承志,林劍明真誠地笑起來:「是呀!這位大哥是……」
「在下是『清風堡』的總管何承志。少俠可是華山派的高徒?」
「何大哥,小弟是華山派第十三代弟子林劍明,此次下山特奉家師之命來拜訪周堡主,順便帶來小師妹的家書一封。」
點著頭,何承志心中早轉了幾百遍。他果然沒有看走眼,這少年就是林劍明。據他在「華山派」的眼線彙報:林劍明正是華山派第十三代弟子中最優秀的一個,極有可能是下一任的掌門——他的確是有資格做他的對手。
「噢!大小姐捎來家書了。林兄弟,你先休息一下,在下去請堡主……」何承志微笑著,不著痕迹地換了個稱呼,不管能否成功,他仍要試著拉攏林劍明。這不只是因為林劍明是個人才,更因為他一直認為該給予對手機會,同時也可展示一代霸主的胸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