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二天一早,童彤一到辦公室,先去泡了杯咖啡。
她在倒熱水的時候,嚴君毅從她背後出聲。「童彤。」
「嚇!」她嚇得回頭,不過這次比上次好,沒有把咖啡倒出來。
她翻了個白眼。「你這人怎麼像鬼一樣,無聲無息就冒出來。」
「妳才是鬼吧。」他看著她,嘴角勾起一抹笑。「膽小鬼。」
那種有些親昵,有些像情人間拌嘴的言語,讓她莫名紅了雙頰。若是平常,她總能和他一來一回地應答,現在卻啞了口。
她嘟著嘴。「我現在才知道你這麼會說話,幹麼不當律師要當會計師?」
「妳怎麼會現在才發現我口才很好?」他的笑意加深。
怪得哩!她橫看了他一眼,放下咖啡杯,把手伸出去。
「做什麼?」他不明就裡地看著她。
她嘿嘿地咧開笑。「幫你倒咖啡呀,免得你口渴。」
他輕聲笑出,把咖啡杯遞給她。「謝謝。」
「不客氣。」她沖好咖啡,遞給他。
他就站在她旁邊,一小口一小口地啜喝著,眼神總是有意無意地望著她。
怪了!她看向他,平常時他話不會這麼多,而且泡完咖啡也就走了,今天倒像是故意留下來的。
她看了看他。「你……你有話要跟我說,是不是?」
他僵了一下,揚開了笑。「我今天也有新發現。」
「什麼新發現?」她睜大眼睛。
「我今天才發現,原來妳這麼聰明。」他笑了笑。
「呿。」她轉過頭去。
「妳後來答應了沒?」他問道。
她愣愣地回頭。「答應什麼?」
「答應陳東建的追求。陳東建不是要結婚了嗎?他怎麼會又要來追妳?他的婚事吹了嗎?如果他的婚事這麼輕易結,又這麼輕易吹,那這個人能相信嗎?如果他的婚事沒吹,他卻來追妳,那這算什麼?」他一連串丟了許多問題。
她眨了眨眼。呃,她從來沒看過他這樣緊張哩!他是怎樣?該不會……他很擔心她答應了吧?可是他不是喜歡伍珊珊嗎?那他還擔心什麼呢?
「妳到底答應了沒?」看她都不回答,他有些急了。
她的心跳冬冬冬,臉紅得更厲害,吶吶地說:「你……你……你問這是要幹麼啦?」
當然是要追查敵情!他看著她,發現她的臉紅了。他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經答應了,所以才害羞不敢說。
他心頭像螞蟻竄走亂紛紛,一時竟也不知道怎麼說,只好再問:「妳到底答應了沒?」
「我……」她睜睜地看他,正要回答的時候,伍珊珊從後面出現。
伍珊珊的表情閃過一抹怪異,不過她很快就帶起笑容,和他們兩個打招呼。「你們兩個都在呀,早安。」
其實她剛剛就注意到,童彤一進茶水間,嚴君毅就跟上去,而且待了許久。她覺得不妙,才跟了上來。
童彤臉紅的樣子,印證了她的猜測。嚴君毅一定是喜歡上童彤了,他是個有禮得近乎冷漠的人,平常不會讓誰臉紅的。
看到伍珊珊來了,嚴君毅也不好再問,只好打了個招呼。「早安,我先回座位了。」他直接離開。
童彤也要走,伍珊珊故意把杯子往她眼前一放。「童小姐,妳離咖啡比較近,可以順便幫我泡一下嗎?」
「當然可以了。」童彤熱心地幫她泡起咖啡。
伍珊珊看到旁邊還放了杯咖啡,問道:「這杯咖啡是妳的嗎?」
童彤一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耶,還好妳把我叫住,不然的話,我一定會忘了帶咖啡離開。」
「在這裡工作,沒有咖啡很難撐過去。」伍珊珊一笑。
「是呀、是呀。」童彤點頭如搗蒜。
「對了,妳昨晚去哪裡?都沒看妳回來。」伍珊珊故意裝作隨口問問。
「陪一個朋友。」
「什麼樣的朋友?」伍珊珊追問。
童彤有些不好意思回答,嘿嘿地傻笑。
伍珊珊聰明地猜出來。「是男的朋友嘍。怎麼樣?他是不是喜歡妳?」她這麼關心,當然是有私心。
「ㄟ……」童彤結結巴巴地紅了臉。
看她的反應,伍珊珊鬆了一口氣,笑笑地說:「有人喜歡就要把握。」
「妳不也有人喜歡?」童彤納悶地反問。她看蘇守於追她追得可辛苦,她怎麼就沒把握呀?
伍珊珊愣了一下,扯了一個笑。「如果妳說的是蘇守於,那沒辦法,我真的不喜歡他,我喜歡的是別人。」她堅信自己喜歡的應該是嚴君毅。
「那……」童彤把咖啡遞給了她,看著她,欲言又止,胸口開始感到跳動的壓迫。
伍珊珊接過咖啡說道:「如果我喜歡一個人,絕對不會輕易放棄的。」
童彤吁嘆了一口氣,真心地說:「好有魄力,好有信心喔。我想妳喜歡的人,一定也喜歡妳。」她深深地看著她,眼眸中掠過一抹失落。
伍珊珊接著她的話說:「我想是吧,要不然……」她沒把話說盡,蓄意製造讓童彤胡思亂想的空間。她的心跳加快,知道自己這樣做很卑劣,可是就像她自己說的--喜歡的,她絕不放棄。她這一輩子,都是這樣走來的。
「你們……」童彤掙扎著,實在不知道該不該問。
伍珊珊一眼看出她的心思。事務所的人都在傳她和嚴君毅的事情,童彤口中的「你們」一定是指她和嚴君毅。
「我們……」伍珊珊一度欲言又止,這次不是故弄玄虛,而是童彤那種全心全意相信她的眼神,讓她難以開口。
愧疚感與獨佔的慾望鬥爭,她的心跳快得要爆炸,最後慾望獲勝。「這種事情也沒什麼,大人有大人交往的方式,又不是小孩扮家家酒,永遠都是牽牽手。反正男人女人就是這樣呀。」
她裝作滿不在乎地聳了聳肩,對著童彤笑一笑,端好咖啡杯走了。她走得很緊張,握著咖啡杯的手還不住地輕顫。
童彤沒有離開,她全身冰涼,瞬間動彈不得。
騙人!騙人!騙人!她心底狂喊,喉嚨卻整個被堵住了。
騙人,嚴君毅騙人。她昨晚和他通電話的時候,他還緊張兮兮地說他和伍珊珊沒做什麼,叫她不要胡思亂想。騙人,做了就做了嘛,幹麼還騙人,幹麼還來問她和陳東建的事情……
她的鼻翼冒了股酸熱,死咬著發抖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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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星期六,童彤持續昏睡著,一直到不斷的電話聲吵醒了她。
「喂。」她睡眼惺忪地接起電話。
「還在睡呀。」電話那頭的聲音蓄滿笑意。
那聲音她很熟,是嚴君毅的聲音!童彤驚醒,翻身坐起。「今天要上班嗎?」
「不用。」他笑了出來。「今天是星期六。」
「對嘛,我就沒記錯呀!」她嘟囔地抱怨兩聲。「那你打來做什麼?」
「聯絡感情啊。」他說得理直氣壯。
她翻了個白眼。「我們沒有感情可以聯絡吧。」她從昨天氣他氣到現在。
「怎麼會沒有感情?」他哀怨地追問:「妳昨天為什麼一整天都不理我?」這件事情,他極度介意。
童彤摸了摸頭髮,不自在地挪了挪棉被。她怎麼跟他解釋她心裡又酸又氣又無力的感覺。
她相信伍珊珊的話,以為他們已經上過床了,而這件事情難以接受的程度,超過她自己的想象。
愛情是一面照妖鏡,一次又一次讓身為人的脆弱無所遁形。她以為自己已經能很大方地接受,並且祝福,事實不然,所以她只好生著悶氣了。
她低嘆一口氣,敷衍地說:「沒有呀,只是不想講話,這樣也不行嗎?」她的語氣不大好。
電話那頭的他,忍不住說道:「女人真奇怪。」他得說她真的滿情緒化的。有時候他實在是難以了解她,不懂她為什麼生氣,為什麼做了什麼、什麼樣的事情。
她不高興地說:「怎樣,生你的不是女人嗎?」
「妳怎麼這麼凶?」他不是抱怨,而是想要弄明白。
她還在念他。「你要娶的不是女人嗎?」其實,她心裡真正在意的是伍珊珊的事情,不過她無法表達,只好讓憤怒的情緒一直擴大。
他倒沒受她影響,只是笑了笑。「從這一刻起,我會考慮還要不要娶女人。」
她本來是在氣頭上,卻還是被他的話逗出輕笑。「好呀,不要娶女人呀,那等會兒的相親,你就可以停了。」
他笑笑地說:「我本來就沒有要去相親。」
「為什麼?」她的眼睛瞠圓了。
「因為我已經找到喜歡的人了。」
可惜他在電話那頭這樣說時,她看不到他發亮含笑的眼角。
她悶悶地說:「恭喜你。」她以為他喜歡的是伍珊珊。
「謝謝。」他的笑意飛揚。
她咬了咬唇。「你既然有喜歡的人,放著星期六不去找人家,來和我聯絡感情做什麼?」
他愣了一晌,輕聲說道:「笨蛋。」他這樣說、這樣做還不明顯嗎?他就是在告訴她,他喜歡她,她竟然還聽不明白。
她微瞋。「反正我又凶又笨,你不用跟我講話啊!」話說完,她就開始討厭自己,幹麼這麼不可愛嘛。
他把這樣的態度,當作是她的撒嬌,一點也不以為意。「我不但找妳講話,還找妳看花。」
「看花?!」她的興緻來了,心情變好。呵呵呵,他要找她看花哩!「什麼時候?」
「現在,我已經在妳家樓下了。我車子已經開來了,早餐已經買好了,就等妳人下來。」
「現在?!」她有些嚇一跳。「啊你做事都這麼有效率呀?是什麼花呢?」
「就是謝了之後,還要再等一年才會開的花。」
ㄘㄟˊ~~他說了跟沒說有什麼不一樣。「花都是這樣呀。」
「是啊,所以更應該要去看的。」他始終飽滿著笑意和好心情。
她禁不住搖了搖頭。「你變了。」以前她拉著他去賞花,他還意興闌珊,現在他竟然會感受花開花落。
他是變了,愛情會使人發現美好,也使人發現美好的容易消失。陳東建的再次出現,讓他的危機意識提高,他得更積極一點才行,要不然他一定會錯過她。
「我美好的人生現在才要開始。」他這麼告訴她。
她扯了一抹笑。童彤不知道開啟他美好人生的正是她自己,還以為那是別人。
她有些感傷,但心底仍然淌過暖暖甜甜的感覺。「謝謝你讓我參與你美好的人生。」
他深深笑起。她何止是參與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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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坐在他的旁邊,車裡的音樂流泄著,他開著車子,有時候會偏過頭來,對著她笑。
她突然覺得好滿足、好幸福。
她現在終於對愛情又多了解了一些。愛情使人貪心,也使人卑微。
當他喜歡別人的時候,她初初以為她可以很大方地給予祝福,後來發現,並不是的,她會貪心的想要很多很多。
當她以為她必須得到很多很多才能感到幸福的時候,卻發現她會卑微地只要他一個真誠的笑容。
說真的,他會和伍珊珊在一起,她並不意外,只是她有一點點不懂,他們才認識多久,怎麼會這麼快就上床了?
他注意到她只看著他,卻不大說話,笑著問她:「怎麼都不說話?還沒睡醒嗎?」
她笑了笑。「我問你一件事喔。」
「問啊。」他笑了出來。
她很認真地問:「上床對你而言,是很簡單的事情嗎?」
他皺起眉頭,想了想。「如果和喜歡的人在一起,沒那麼困難,那是本能。嗯,妳問這做什麼?」
「沒有呀。」她閃避地躲開他的眼神,眼眸幽幽的。
他突然一笑。「妳不會是想和我……」
她的臉唰地紅了,狠狠地打了他一把。「亂說!」
「啊!」他慘呼。「不想就不想,我留著跟別人。」
她白了他一眼,抿著嘴。
他把車子往旁邊停下。「妳到底怎麼了?出來玩不開心嗎?」
她胡亂地說:「我才沒不開心,是你一張嘴不正經。」
「這樣啊……」他沉吟著。
他第一次被人說不正經,他得深切反省才行。
他喜歡和她開玩笑,而且是超過界線的玩笑,這是真的。他喜歡用親昵的方式,逗得喜歡的她臉紅心跳。
他決定武斷地下判斷,她不是不喜歡,她是害羞了。
他的眼中蓄著笑,臉上卻裝著一本正經,咳了兩聲開始念著。「正經、正經、正經……」
她哧地笑了出來。「你不要耍白痴了啦!」
難得和他在一起開心,她決定了,不要再把時間浪費在鬧彆扭上,她要好好地把握每個和他相處的時間。
她問:「你要帶我到哪裡去?」
「嗯,其實我也不是很確定。」他無辜地笑了笑。
「你說真的還是假的?」她睜大眼睛。
:具的,不過迷路也沒什麼關係。」他記得他們上次沒有看到花,但是仍然快樂地度過一個晚上。
那時候他就知道,跟她在一起就是最大的快樂了。
他下車,體貼地為她開了車門。
她的眼睛始終睜得很大。她一直以為他是個沒有計劃就不知道怎麼活下去的男人,看來,並不是這樣的。
既然這樣……「好。」她拍了拍胸膛。「迷路就迷路吧,從哪裡開始走?」
他前後觀看。「我印象中好象是從那裡走的。」他帶著她往一旁的山路走去。
爬山的時候,她發現他的心情很好,不時地低哼著歌。她好奇地問:「你今天心情為什麼這麼好?」
他看著她,笑了笑。他打算帶她去一個風景好的地方,然後跟她告白。他們的關係將進入嶄新的開始,心情當然好了。
「我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妳。」他語帶保留,笑笑地看著她。
她咬了咬下唇,拉開一個笑。「你有女朋友,對不對?」
他皺了下眉頭,笑開了。「我將有女朋友了。」他才不相信她這麼聰明,猜出來他要和她告白,她的腦子裡怕還在猜他口中的女朋友是伍珊珊吧。
她抓了抓頭,想著伍珊珊口中大人的愛情也許就是這樣,上了床還不是男女朋友。這種事情她不能明白,如果是別的男人做這種事情,她一定不能接受,而且還會瞧不起那個男人,但是如果是他的話,她就覺得沒關係。
她知道這樣不理智,可是沒辦法,她喜歡一個人就是這樣啊。
就算不是他的女朋友,能跟他一起分享他覺得快樂的事情,這就夠了。
她知道這樣很傻,可是沒辦法。
沒辦法,沒辦法,她喜歡他,又任性又傻氣,還帶著自以為犧牲自我的善良去喜歡他。
她吸了一口氣,吐了一個笑。「我有男朋友了。」
她知道,他覺察了她對他的喜歡,但既然他已經要有女朋友了,她不希望自己成為他心中的負擔,所以她說謊。「我答應東建的追求了。」
他愣了好久,像是被雷劈到一樣,說不出話來。
她有些嚇到,不知道他竟會是這樣的反應,還以為他會為自己高興的,再不然也應該覺得輕鬆才是。
「為什麼?」他過了很久才擠出這句話。
她給了個很糟的理由。「我說過,我想在春天結束之前談戀愛。」
「那也用不著這麼自暴自棄吧?」他的聲音揚高,突然變得很激動。
「你怎麼可以這樣說東建?」基於朋友的義氣,她生氣了。
「我不改口。」他有些賭氣地說,就這樣站著與她對看。
她抿著嘴,瞪著他,最後氣呼呼地轉頭離開。
他跟了上去,可是一句話都沒有說。
她的步伐越跨越大,經過他的車子也不停下來。他們兩個就這樣走著,一副死都不願意交談的樣子。
突然之間,喀地一下,她的腳踝不小心扭到了。
哦喔!她以前腳踝曾受過一次大傷,就是因為扭到后還強行行走,弄到後來痛了好久,現在天氣不好,腳踝還會酸酸的。經過上次慘痛的教訓,她嚇到了,不敢再往前走了。
他不知道她怎麼會停下來,也跟著在她右後方停下。
她沒有回頭,但就是知道他在她身後,因為這樣她覺得安心。
一陣風吹了過來,樹上落下碎白的花,她吃驚地抬頭一看,樹上有一整片白雪似的小花,茸茸地開著。
她驚呼:「啊!這是油桐花。」
「嗯。」他應了她一聲,要帶她來看的就是這一場花期只有兩到三個星期的「五月雪」。
聽了他的聲音,她回頭看著他,發現他的表情和緩很多,只是還有些倔強,不肯說話。
「我的腳踝扭到了。」她抿了抿嘴,巴巴地看著他。
「啊。」他緊張地到她身邊。「那妳不要亂動,我背妳回車上,我們趕快下山,先去便利商店買個冰塊冰敷,再送妳去看醫生。」
話說完,他人就在她面前蹲下來。
花瓣落在他寬闊的肩上。她突然感覺到,他對她的守護是這樣美麗。
「這樣就回去,不是很可惜嗎?」她有些遲疑。
「不會。」他催著她。「妳趕快上來。」
「喔。」她攀上他的背,那感覺好溫暖,她忍不住說:「你背著我,我們多走一段,好不好?」
「只能五分鐘。」他無法拒絕她,可是又挂念著她的傷。
「五分鐘也好。」她滿足地笑了。
他們走著,她才注意到原來沿途有一地的碎花。油桐花三不五時地落下,是春末最後的響聲,雪白的身影,是跨越季節而來的祝福。
她挨上他的頸窩,小聲地說:「謝謝。」她的心跳冬冬地,雙頰像桃花似的嫩紅。
他笑了。她是小笨蛋、她是膽小鬼,而且她還有些壞脾氣。可是她軟軟的話語、暖暖的呼息、笨笨的樣子,就是讓他割捨不下。
她軟聲求著:「我們做不吵架的好朋友,好不好?」
「我能說不好嗎?」他無奈地笑著。
他能拿她怎麼辦?誰叫他喜歡她,現在只好她說了算,至於以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