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哎喲......這雨什麼才會停啊？都已經下了一個禮拜，不到我的心裡都快積水長霉了，很煩ㄋㄟ！」佳芳在霧蒙蒙的玻璃上，玩著哈氣寫字的無聊遊戲。

怎麼天氣跟雪莉的心情一樣，都灰到不行呢？

「妳可以打電話去問氣象局，我也想知道這雨什麼時候會停。」

雅惠忙著重排店裡的預約時間表，為了有空照顧雪莉，店裡必須婉拒掉三成的預約客人。

這一個禮拜來，雪莉把自己關在家裡，幾乎沒踏出過半步。

才僅僅一個星期，好不容易長出點肉的身子，又瘦了。

「對了！雪漫姐姐什麼時候要回來啊？」當了這麼多年的死黨，她們都知道，雪莉是最聽她姊姊的話了。

「雪漫姐姐跟威澈老師還訂不到機位，他們一訂到機位，就會馬上趕回來。」

「哇！那怎麼辦？綠眼帥哥不是也要走了。糟糕了啦！」佳芳緊張得哇哇叫。

「是呀，該怎麼辦呢......」事情發展到現在這般地步，雅惠也沒轍了。現在，她只能寄望綠眼帥哥臨走前能發揮作用了。

「該吃午飯了。」

當雪莉一打開門，見到門外站著消失了一個星期的小綠，神色有些疲憊的他一手拿著滴著水的雨傘，另一手則提了兩袋食物，臉上揚起迷人的微笑，替自己送午餐來了。

「小綠－－」雪莉其實一點食慾都沒有，「先進來吧！」但她沒辦法拒絕小綠。

「我買了上次沒吃到的牛排面。妳到沙發上乖乖坐好，我來弄就好。」

法哈利徑自走到二樓廚房，從櫥櫃里拿出了兩副碗筷，然後動作利落的把面倒進碗內。

「好了，可以吃了。」他把其中一碗推至雪莉的面前，然後遞給她一副筷子。

「你怎麼知道牛排面要去哪裡買？」雪莉很感動。

其實，牛排面只是一般的牛肉麵，但是她覺得這家麵店的牛肉都特大塊，所以才戲稱它為牛排面。

如果真有牛排面，她想麵店的老闆會虧到跑路吧！

「雅惠告訴我的，她知道妳愛吃這家的面。」法哈利從自己碗里，多夾了二塊牛肉到雪莉的碗里。

外面雨下得這麼大，雪莉注意到了小綠肩頭的濕。

「謝謝。」她很感動，感動到想哭，鼻頭都紅了，卻強忍住，趕快埋頭夾面起來吃。

面是小綠買的，吃起來特別好吃，是她這個禮拜來，吃過最好吃的食物了。

她早知道自己喜歡上小綠了，只是現在在自己這種複雜的心情下，不能再把小綠拖下水了。

她不開心，但不希望自己喜歡的人也跟著自己不開心。

「我今天要回台北了。」法哈利很平靜的說出這件事。「在我走之後，我準備了份禮物要送給妳，希望它能為妳閃亮整片天空。」

原本，他想再多待一陣子再走。

原本，他再怎麼樣也捨不得離開雪莉。

但是，雪莉現在需要的不是他，而是時間。

「這麼快......」

雪莉的語氣中充滿失望，低著頭的她，更悶悶不樂了，忽略了話後面的禮物。

小綠要走了的事實，像塊石頭砸傷了她的心。好痛！

突然，有一隻溫暖的大手，適時的伸出，溫柔的揉揉她的頭髮。

「除此之外，我還有話要告訴妳，就是－－是！沒錯！我喜歡。」

雪莉搖搖頭，聽不太懂他的話，水汪汪的大眼充滿疑惑。

「忘了嗎？這是我欠妳的一個回答。」法哈利微笑。

他早已對自己承認，如果這世界上有誰能讓他全心地愛著、寵溺著，那就只有一個名叫「魏雪莉」的可愛女孩了。

「啊！」她想起來了！不開心的臉上有了一點其它的表情。

厚－－臭小綠，怎麼在這種時候給她來這一招，害她完全沒有心理準備，也不知該如何反應。

「我喜歡妳，是從一開始就喜歡上了，是因為妳就是妳，不是因為妳的名字叫做魏雪莉或是周海妹。」法哈利把自己的真心，首次明明白白的攤在雪莉面前。

他根本從未介意自己跟雪莉的前男友長得有多像，他只擔心，雪莉從未愛上自己。

「小綠......」雪莉這時候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眼淚簌簌地從眼眶裡一顆一顆地掉了下來。

這是這一年來，首次天空落下滂沱大雨，而淚卻依舊由她眼中滑落。

「別哭。」法哈利寵溺地替她抹去了眼淚。

「記得我曾經告訴過妳的，死亡，是一件讓人無法後悔的事，勇敢面對它，會比逃避它更能夠克服它。」

「我知道妳現在的心情很亂，我會等妳，等妳完全復原的那一天，我一定會回來。只是，別讓我等太久......」用手指輕撫著雪莉的臉龐，法哈利亦不確定兩人這次分開，何時才可以再見。

八年前，他們是陌生人；八年之後，他相信他們將不只是朋友。

一切，就交由緣份決定吧！

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養成的壞習慣，她一哭累了，就會窩回床上，讓自己在哽咽中睡著。

流淚，是一項累人又傷心的運動。所以，她常常偷懶下哭，讓天空爺爺替她哭。

窗外的雨聲，好像又變大了，是因為小綠要離開的關係嗎？

半夢半醒中，雪莉被手機鈴響聲擾醒。

「喂－－」濃濃的鼻音。

「雪莉！妳現在在哪裡？」是佳芳，她的聲音聽起來好像是哪裡失火的感覺。

「在我房間啊。」滿室的黑，現在是幾點了？

「厚！那妳怎麼不開燈啦！我跟雅惠現在在妳家樓下，還以為妳不在家咧。」

「我剛剛在睡覺咩。」雪莉抽了一張面紙擤擤鼻涕，感覺到自己的眼睛還是紅紅腫腫的，不太舒服。

「不要睡了啦！發生了這麼大的事，妳還睡？噢－－快去把窗帘拉開！快快快！」佳芳在電話那頭大喊大叫，像火燒到她的屁股一樣。

發生大事？是不是真的哪裡失火了啊？可是，外面雨下得這麼大，就算有大火也會很快就被澆熄啊？

「好啦！」外面天都黑了，哪會有什麼好看的啊？！

先把手機通話切斷，雪莉從床上跳了下來，光腳踩在冰涼的大理石地板上，緩緩走近窗邊。

她的房間有一大片的落地窗，望出去，剛好面對一座小學操場。

平常，她都是把窗帘拉上的。

因為每天早上八點的升旗典禮上，訓導主任訓話時的吼叫聲，十年如一日的老套、沒創意又好吵！

當雪莉不抱任何期待，緩緩將窗帘拉開時，映入眼帘的是一片七彩的光海，美得讓她呆住。

不知何時，對面那座小學里的每棵樹上，都掛上了許許多多的晴天娃娃，在黑暗中綻放著炫麗光彩。

炫目的光芒，讓她移不開眼睛！

在紛亂的雨中，穿著紅、橙、黃、綠、藍、靛、紫七種顏色外衣的晴天娃娃高掛在樹上，一眼望去，彷佛就像是雨中彩虹。

眨眨眼，她確定自己不是眼睛哭累而產生幻覺。

是誰......編織了這麼美麗的彩虹給她？

在我走之後，我準備了份禮物要送給妳，希望它能為妳閃亮整片天空。

小綠的話突然浮現腦海。

她何必去猜測呢？會這樣費盡心思的，還會有誰呢？

「笨小綠......」雪莉眼中含淚，難道他不知道，能為她閃亮整片天空的，不是彩虹，而是他啊！

手機鈴聲又起，雪莉馬上接了起來。來電顯示是雅惠打來的。

「雅惠－－」又是濃濃的鼻音。

「綠眼帥哥臨走前到過店裡，他請我轉告妳，如果晴天娃娃發揮作用為妳帶來天晴，他希望－－自此之後，妳的眼淚再也不必由天空為妳落下－－」

手機自雪莉手中滑落，淚水也隨之奪眶而出。

今夜，她的眼睛想消腫，怕是不可能的了。

幾日後，天氣晴朗，藍天加上白雲朵朵，可愛極了！

「雅惠，糟了啦！雪莉......雪莉......她不見了！」佳芳匆匆忙忙地衝進大姐頭的辦公室，氣都來不及喘，就趕緊報告。

「不會吧！」原本正在講電話的雅惠也趕緊掛斷電話，緊張的從椅子上跳起來。

雪莉這幾天雖然常常發獃，但是心情都還滿好的啊，她跟佳芳還以為陰霾已經掃光光了。

「丫哉喔，我剛剛趁手上沒客人的空檔去買綠豆薏仁湯，想說順便送一杯去給她，可是把電鈴按到快爛了，都沒人回應。後來我問鄰居，他們說看到雪莉一大早就出門了，我還跑去她常去的書店、仁慈之家、冰店，也全都找不到人。」

厚－－這個雪莉真的很愛亂跑耶！

「走！我跟妳去找她。」雅惠拿起袋子，跟著佳芳衝出店門口，打算來個地毯式找人。

結果才一出店門口，她們要找的人就出現了。

「妳們兩個慌慌張張的要去哪啊？」

穿著粉紅色娃娃裝、撐著一把同色系洋傘，像個可愛芭比娃娃的雪莉，是一臉的優閑與愜意。

「去找妳啦！」佳芳眼睛要噴火了，剛剛害她急得都忘了出門要擦防晒油耶！

「別生氣咩，我買了綠豆薏仁湯，可以美白跟變漂亮喔！」雪莉裝可愛的吐吐舌頭，立刻自動奉上美容聖品。

果然有默契，連想的東西都一樣。

「算妳識相。走啦！進去吃綠豆薏仁湯了。」佳芳順手把雪莉手上的綠豆薏仁湯接過來。

三人隨即又回到了店內二樓的辦公室里，打開風扇吹著，快五月了，天氣也開始變熱了。

「妳剛才去哪了？」趁大家都在吃綠豆薏仁湯的空檔，雅惠問雪莉。

「我去見阿智了，跟他說了很多話－－」雪莉微笑，平靜的說出，彷佛這是件再自然不過的事了。

佳芳暫停住所有動作，吃驚地看著雪莉。呃......一大早就一個人去靈骨塔，好勇敢哦！

雅惠的表情倒是沒什麼變化，她等著雪莉把話說完。

「最後，我罵他笨蛋、阿獃。」雪莉用電眼瞅著兩位好友，說出結局。

她長大了，會調適自己了。

安靜了三秒，現場爆出笑聲。

「罵得好！」佳芳鼓掌。

雅惠則給雪莉一個擁抱，佳芳也靠了過來，三個人抱成一團，開心的歡笑著。

「妳好了嗎？」雅惠問。

「嗯，我好了。」雪莉從沒這麼肯定過。她的彩虹為她撥開陰霾，重見美麗晴光。

「那什麼時候可以回來上班？」

咦？她終於可以回來上班了嗎？「我隨時都可以歸隊。」

「YA！我們三個死黨一連手，今年年底非賺到一座金山不可！然後辦個環遊世界的員工旅行！」佳芳歡呼，一副樂不可支的模樣。

「誇張！」雪莉取笑她，但依店裡蒸蒸日上的業績，賺到一座金山也不無可能。

「啊！對了，剛才妳家對面那間國小的校長打電話來問說，那些晴天娃娃可不可以分送給小學生們？」

雅惠突然想到。不過那些晴天娃娃個個造價不菲，是綠眼帥哥去歐洲忙了一個禮拜才運回台灣的。

「可以啊。」雪莉點點頭，那有什麼問題！

但她可不可以有個附加條件，希望以後升旗時，訓導主任的訓人台詞能改一改？

「嘿嘿，妳不會捨不得嗎？」

佳芳戳戳雪莉，笑得壞壞地想調侃她。

「才不會！因為我早已經有一尊真人晴天娃娃了。」

這天，笑聲滿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