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唐定昂並沒有在咖啡店裡待太久;待得沒他原先預計要待的那麼久。
會改變主意,原因有二:
一來,是涼的眼淚完全停不下來,捧在手上的那杯卡布奇諾幾乎都快被他變成咸咖啡,二來則是因為得知自己死期的唐定昂怎麼也坐不住。
覺得閑閑坐著喝咖啡似乎太浪費所剩不多的時間,但該做卻還沒做的事情又太多,一時之間也不知道先做那個好,無論如何就是靜不了心——
「走吧。」總之,坐著不懂不是他唐定昂的風格。
「走?」歪著淚痕斑斑的小臉,涼不解,「可是我咖啡還沒喝完……」
「你那杯咖啡早就不能喝了。」整杯咖啡大概有三分之一都是眼淚吧,這種東西怎麼能吞下去?「走吧。」
「噢。」乖巧起身跟在唐定昂身後,涼完全沒有任何疑問。
走了幾步,唐定昂忽然回首,覺得好笑,「笨死神,你連我要去哪裡都不知道,不怕我把你賣了?」
「咦?」腳步一頓,涼整個人傻在原地,「賣掉?」
「是啊,」唐定昂似笑非笑的,「價格應該不會差到哪裡去噢。」
「真的嗎?」人類真是不可思議,竟然連死神也想買……
見涼竟被這麼簡單的玩笑給唬了,唐定昂又好氣又好笑,伸手就是一敲,「當然是假的!」
傻了兩秒,涼緊緊皺眉指控,「你怎麼可以騙人!」
「拜託,這種話不管誰聽見都知道是玩笑好不好?」被涼的表情逗得大樂,唐定昂幾乎噴笑出聲。
緊緊抿著嘴,低著頭,涼決定不再理會這個惡人。
「走吧。」不把涼的彆扭當一回事,唐定昂牽了人就走,還很有餘裕地向吧台內忙著煮咖啡的陸翔引saybye-bye。
被帶出店門,接著又被帶到火車站,沒見過的風景讓涼忘了壞心情。好奇地左右張望,對這個又吵人又多的地方好奇起來。
「這是哪裡?」拉拉唐定昂的衣服一角,涼發問。
「火車站。」自動售票機前的人正忙著投幣,頭也不回。
「要做什麼?」
「要去海邊。」拿了票與找零,空著的那隻手握住了涼的,「這裡人多,你手抓好,記得別把自己弄丟了。」
扁著嘴,涼不服氣唐定昂的小看,「我才不會!」
懶懶回眸一睞,唐定昂帥氣有型的俊臉上浮現一抹微笑,「哦——」
「我說真的!」那拉得長長的尾音分明是不信!太瞧不起他了吧!
深深望了涼一眼,唐定昂對此未置一詞,只是牽著涼通過檢票口。直到上了電車,他才開口。
「那——」瞅著涼,唐定昂輕道,「小心別丟了我。」
——小心別丟了我……眨眨眼,消化了唐定昂所丟出來的字句后,涼驀地別開頭,雙頰熱辣辣的。
因為唐定昂的話語,更因為,唐定昂臉上那種好看的微笑。
目光在地板繞來又繞去,直到下車之前,他都沒把目光移回唐定昂身上。
儘管如此,與唐定昂交握的手,涼始終沒有鬆開;在上車之前,在上車之後——就算在海邊散步,也都是緊緊握著,沒放開。
××××××××××
晚上十點半,夜色深深,月兒高高懸空,淡如亦薄如杯中紙片。
挾西伯利亞之冷寒,朔風呼嘯,颳得綠葉片片翻飛,群樹騷動難安。
風很冷,冷得讓立在燈下的余定宣不由得抓緊了襟口,第三十五次在心中痛咒約了自己到小球場上的唐定昂。
現在都幾點了,也不看看是什麼天氣就把人找出來,簡直在找碴!
瞥了眼表面,余定宣更皺緊了眉,鞋尖不耐煩的在地面上打著拍子,一拍比一拍快。
北風狂吹,月前的雲片聚了又散,散了又聚,看得余定宣心煩不已。
還不來,都已經等十分多鐘了,定昂到底搞什麼鬼!
一陣引擎傳來,接著是煞車聲,最後是停車聲。余定宣反射性轉向發聲處,接著,他快步走了過去:「唐兄定昂,請問你,這種鬼天氣,這種鳥時間,你找我出來到底要做什麼?」
摩托車騎士摘下黑色安全帽,露出一張英氣十足,陽光味極重的少年臉蛋。下了車的人掛好安全帽后,微微一笑,一句話也不說。
「說,找我出來做什麼?」雙手抱胸,等人等得很不爽的余定宣揚起一彎冷笑,聲音之冽,可比蕭蕭東風。
「狐狸,我有事要交代。」知道好友的情緒已是臨界點,唐定昂不廢話,看門見山的便說出重點:「我要交代後事。」
「後事?」余定宣重複了一次自己所聽到的消息,想確認到底自己聽錯還是唐定昂說錯。
「就是後事。」唐定昂輕頷首,表情平靜而肯定:「再過幾個小時,我就要去陰間報道了。」
「唐兄定昂,你再說一次。」余定宣抿直了唇,眼神不是平日的弔兒郎當:「你說,再過幾個小時你就要到下頭去了?」
「狐狸,你沒聽錯。」雙手插入長褲口袋,唐定昂仰首上望,只有天上的月娘有幸見到他的表情:「正確來說,我在凌晨兩點就得死了。」
「……是涼告訴你的?」放在外套口袋的雙手握起拳,余定宣撇開了頭,看向下方的灰灰水泥地。
「嗯,我差點沒被他的眼淚淹死。」唐定昂仰唇一笑,表情有點無可奈何:「要死的人是我,我沒哭,他倒是哭得驚天動地。真是,這種笨蛋也能當死神,地府真的沒人了。」
余定宣沒吭聲,仍是看著地板。好一會兒,他才開口:「定昂,為什麼是我?」
「我也不知道。」唐定昂一聳肩,仍是直直看著黑得有點不真實的夜幕:「我想過打電話給我爺爺他們,也想過知會舅舅一聲,不過,狐狸,你知道我最討厭的就是眼淚……而且,我不想老人家傷心,也不想讓舅舅他沒辦法睡覺。」
「翔引呢?」余定宣的聲音很輕,很低:「怎麼不連他一起找過來?」
「我想過。」將雙手從褲袋抽出,唐定昂隨性坐了下來,整個人向後躺平,成大字型的在水泥地上像塊抹布攤開:「我想了很久,還是決定不要,因為,我知道翔引那傢伙會哭,搞不好還會和那隻笨死神哭得不分上下……我不想看到任何人的眼淚,狐狸,你知道我最討厭人哭。」
「你並不討厭涼的眼淚。」輕聲反駁道,余定宣走了幾步,停下:「你就這麼篤定我不會有眼淚?」
「狐狸,我認識你都幾年了,這些日子,不管發生了什麼事,你都是這副讓人想扁的調調,臉色從來沒變過,那就更別說是眼淚了,我看你到死都會是這樣子。說真的,你要是哪天哭了,我看那天太陽會打西邊出來。」唐定昂笑了起來,只是,朗朗笑聲在寂靜的夜裡,顯得特別空洞。
吸了口氣,再長長一嘆,唐定昂舉起了雙手,十指張開至極限:「嘿,狐狸。」
「……幹嘛?」余定宣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聲音乾乾的。
「你知道嗎,手這樣向天空張開,好像整片天空都是自己的。」唐定昂輕笑著,兩隻手掌突然握起:「可是,握拳之後,你就什麼也抓不住了。」
「笨蛋。」一隻黑色的球鞋踹了過來:「不要說這種沒有意義的蠢話,起來。這種天氣躺在地上會感冒,就算是笨蛋也不會例外。」
「拜--托--」沒好氣的給了余定宣一個白眼,唐定昂俐落起身,順道拍去身上的灰塵:「賤狐狸,我就要嗝了,你說話就不能稍微好聽一點吶?」
「不好意思,就像你說的,我就是那種就算天塌下來,還是這副讓人想扁的調調的人。」扯下唇線,余定宣皮笑肉不笑。
「這樣也好啦。說真的,死前沒有見到翔引一面實在有點可惜……如果他像你一樣冷血就好了。」提提衣領,再拍拍雙袖,唐定昂回首給了余定宣一笑:「這樣子,我就能很放心地找他來交代後事。」
看著唐定昂,余定宣的眼神閃了閃,半晌,他才開口:「喂,定昂,你爸媽給你的那棟房子,你打算怎麼處理它。」
「管它,反正房子本來就不是我的。」聳聳肩,唐定昂表情漠然,臉上寫著不在乎:「對了,如果你有空的話,記得幫我那些花花草草澆個水,別讓它們死得不明不白。」
「喔。」應了聲,余定宣也是相同的面無表情:「我會找個人定期整理那邊,直到那棟房子換主人為止。」
「謝了。」露齒一笑,唐定昂神采飛揚:「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那些花草,有你這句保證,我相信它們會活得很好。」
「得了。」斜眼掃了唐定昂一眼,余定宣也笑了,笑容極淡,猶如映上水面的倒影:「就這樣?」
「就這樣。」點點頭,唐定昂忽然皺起眉,表情像是在忍受著極大的痛楚一般:「……狐狸。」
「你怎麼回事?」唐定昂不對勁的聲音,讓余定宣一個箭步跨到他身前,張臂撐住他搖搖欲墜的身體:「是不是發作了?」
「嘿嘿,好像是……狐狸,你知道嗎……」額上布滿冷汗,唐定昂勉強露出一抹笑容:「我突然……覺得看不到……日出……好可……」最後一個『惜』字尚未出口,他整個人便痛暈了過去,再也沒有知覺。
怔怔地呆看唐定昂五、六秒,余定宣才有了反應。收緊雙手,他緊緊抱住了昏迷不醒的唐定昂。
「姓唐的,認識你這麼久,現在才知道你是這麼狡猾的人。」咬著牙,余定宣的聲音不穩:「我也是人,我怎麼會沒血沒淚的……你這傢伙,你實在他媽的太狡猾了,太狡猾了……」
「告訴你,定昂……明天,太陽會打西邊出來。」
××××××××××××××
深夜,手術室里燈火通明,裡頭的人正忙著搶救一條生命。
走廊,開刀房外的通道上,或站或坐或蹲了幾個表情不一的人。
「定宣……」蹲在走廊上,陸翔引的表情凝重,語氣是不該屬於他的消沉:「你剛說的,全都是真的嗎?涼……真的會在凌晨兩點帶走定昂?」
「對。」板著一張斯文俊逸的臉蛋,倚牆而立的余定宜以食指推了推架在鼻樑上的眼睛:「他會在凌晨兩點勾走定昂的魂,結束他的生命。」
「難道連一點轉圜的餘地都沒有了嗎?」咬了咬牙,低著頭的陸翔引握緊了拳,努力想剋制住心中的那份激動:「我們就只能傻傻地待在外面,數著時間,然後眼睜睜看著定昂死在裡頭?」
「——對,我們只能這樣子。」隔了許久許久,余定宣才開口:「這是早已決定的事情,並不是人力所能改變的事情。」
「可惡!」忿忿地以雙拳捶打地面,陸翔引的表情怨憤,眼裡寫著不甘:「為什麼是定昂!為什麼!到底是憑什麼?為什麼定昂非死不可?他才幾歲而已,定昂……也才活了十七年多一點點,為什麼他得死,到底是為什麼!」
「沒有人直到為什麼,可是,定昂的死亡,是我們無法改變的事情。」雙手插入口袋,余定宣仰頭看著天花板,眼睛眨也不眨。
「連死神也沒有辦法改變嗎!」陸翔引終於忍不住低喊出聲,語氣沉痛不已:「死神應該有辦法不勾定昂的魂,不把他帶走才對!」
「就算是死神,也沒有辦法決定人類的生死。」頓了頓,余定宣整個人貼牆滑坐到地上:「死神只是依著命令行事,他們也必須依著命令,這和他們個人的意願無關,他們只是維持應有的秩序,也必須維持……因為,這就是死神存在的唯一意義。」
「我知道……」身子一彎,陸翔引緊緊抱住了頭,全身不住發抖:「可是,我還是沒有辦法接受!死的人是定昂,不是別人,你要我怎麼能心平氣和接受!!該死!為什麼死的不是別人,偏偏是定昂……」
「天才曉得。」冷冷扯出一笑,余定宣的眼憤恨不平,並不是表面上所表現出來的那樣淡然。
兩人,就這麼靜了下來,而絕望的氣氛,宛如無形的大手,緊緊掐住了他們的脖子,就要讓他們窒息而亡。
——直到悄無聲息的腳步自遠而近的走了過來。
像是感應到什麼似地抬起頭,原本坐在地上,始終一言不發的牙突然站了起來,表情沉靜。
定定地看著空氣中一點,他點了點頭,雙手結印,細聲念完一長串的異界語言后,身上迸出了青藍的光芒,接著,有著一頭冰藍長發的死神便出現在三人眼前。
「……你來了。」定定地看著涼好一會兒,余定宣才淡淡一笑:「時間快到了吧?」
咬著下唇,涼輕點了下頭:「唐定昂他……」
「他全部都告訴我了。」余定宣輕輕頷首,明白涼想問什麼:「我不怪你。我從一開始就說了……那兩句話,你還有印象嗎?」
「嗯……我記得。」只是,直到現在,他才明白了這句話所代表的意思,也才聽出這兩句話,其實是未完之話……
我,不喜歡你的存在——因為你的存在,就是提醒我定昂隨時都有可能喪命。
就算不是你自願的,我還是無法接受——就算帶走定昂魂魄不是你自願的,我還是無法接受定昂會死去的既定事實。
粉粉的唇抿成了一直線,因為過度用力而泛起不自然的白:「是不是從一開始,你就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
「在定昂倒下去的那天晚上,我為他排了一次牌。」深深吐出一口氣,余定宣的語氣很平淡:「那天的牌面很奇怪,沒有辦法以單一方向解讀……命中注定的伴侶會出現,又同時顯示著死亡的訊息,在我試著算出那個伴侶時,牌卻怎麼樣都無法解讀,所以,我那時就隱隱約約地猜到了。」
沉默了會兒,涼才開口:「余定宣,我……我就是唐定昂命中注定的那個伴侶嗎?」
「其實,這種事也沒人說得准。」余定宣站起身,拍了拍長褲:「感情,只有當事人才會曉得自己的想法,旁人的話是說不準的。涼,這要看你自己怎麼想,事情就會跟著怎麼發展。」
「涼。」靜立在一邊的牙,在兩人的交談告了一段落的時候說話了:「時間差不多了,進去吧,我也要把結界收起來了。」
「等一下。」涼搖搖頭,走到抱頭髮顫的陸翔引面前:「翔引……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
陸翔引一震,不過,他並沒有抬頭,更沒有說話,只是維持著原樣不動。
閉了閉眼,涼深深吸了口氣。望向牙,他點點頭。
牙會意的一頷首,身上藍光一閃,他收回了結界。目送涼穿過開刀房門后,他走了幾步,在余定宣的身邊立定,不語。
×××××××××××××
穿過冰冷的門扉,涼緩緩走入手術房,視他人存在為無物的緩緩走近躺在病床上的唐定昂。
看著唐定昂沒有意識的雙眼緊閉,因開刀而顯得面無血色的臉龐,涼的心狠狠抽緊,整個人動彈不得。
直到現在,涼才完完全全的意識到,死亡,究竟代表著什麼,究竟是什麼樣的形象。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涼,仍是站在原地動也不動的,霧紫色的大眼空空洞洞。
……以後,再也沒有機會聽到唐定昂罵人的大吼了,以後,也吃不到唐定昂做的早餐、晚餐了,還有,以後就再也看不到唐定昂那個有點狂妄,卻很好看、很有精神的小臉了。
——從今以後,就再也沒有人會笨死神笨死神的對他叫來喊去,就再也沒有人會把他當小貓小狗似的提來拎去,就再也沒有人會一面罵他,卻又一面幫他擦乾眼淚……從今以後,就再也沒有人會這麼做了。
溫熱的淚,無聲息的自眼眶滾落,緩緩下滑、下滑,貼著臉頰,流過下巴,短暫停留後,跌落。
以後……已經,沒有所謂的以後了……獃獃地、愣愣地看著唐定昂,涼不自覺的又向他走了幾步,小小的一雙手,捧住了那張只剩下半口氣的臉。
緊咬著唇,兩的雙手微微發抖,淚水,從霧紫色大眼裡汩汩而出,沒有停斷。
深深望著唐定昂,涼的眼前,像是走馬燈一般的掠過了一幕又一幕的回憶。突然地,他放開了手,踉蹌地退了兩步,像是發現了什麼。
看著自己的雙手,再望向唐定昂,驀地,涼將臉埋入掌心,發出了只有極為少數的人才能聽見的狂叫。
來不及了,已經來不及了!現在才發現,已經來不及了!
涼狂喊,發出他生平第一次失控的瘋狂喊叫,就像是野獸在最痛苦時所發出的哀號。
為什麼!為什麼到現在,他才發現?不是每個人都說他是天才嗎?為什麼他會這樣的愚笨!為什麼直到現在,他才發現這件顯而易見的事情?
涼的雙拳握得死緊,臉上的表情,混合著絕望、瘋狂與懊悔,這樣的眼神,是沒有人見過,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的眼神。
「涼!」牙憂心的喊叫聲傳入了涼的耳里,恍然一抬眼,他見到了牙的眼淚:「涼!你快住手,涼!停手,快停手!」
「牙……」眨了眨眼,涼才看清了好友臉上的擔憂,也才發現他正緊緊抓住自己的雙手:「我是個笨蛋……我真的很沒有……牙,我真的、真的……為什麼我到現在才發現?我笨!」
「涼,別這樣子!」用盡全力制止涼繼續捶打自己的頭,牙急出了眼淚:「你不笨,你別再打你自己了,拜託你,不要這樣傷害自己……」
「不,牙,我是個笨蛋……」搖搖頭,涼拉開牙的雙手,背過身去:「為什麼我到現在才發現……牙,你知道嗎?我愛他……我愛唐定昂,從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我就喜歡他……和他在一起的日子,我慢慢的愛上他……可是,為什麼我到現在才發現……?我甚至、我甚至還沒來得及告訴他呀!」
「涼……」牙啟口,卻不曉得該說些什麼才好。
咬著下唇,牙看著涼,又看看躺平的唐定昂,他低下了頭,知道此時此刻的自己對好友沒有辦法給予半點幫助。
「——牙,你先出去。」轉過身,涼看著牙,表情有著牙從沒有見過的成熟味,不再像個不解世事的孩子:「你放心,我不會有事,也會完成工作……」
「我知道了。」雖然很擔心,可是,牙還是走出了開刀房。
靜靜地目送牙離開,涼閉了閉眼,接著,他走向了唐定昂,以一種沉沉的眼神看著他。半晌,涼低首,輕輕的以唇碰觸唐定昂幾乎感覺不到熱度的唇。
「唐定昂……我愛你,一直愛著你,只是,我竟然到現在才發現……也到現在才發現,你和我一樣……對不起,原諒我沒有及時告訴你……」輕喃著,涼的淚,也滑下臉頰,潤濕了唐定昂的上下唇片。
伸舌舔去跌在唐定昂的唇上的淚,涼抬起了頭,站直了身子。抬手攤開右掌心,在空中一捉,下一秒,他的右手便握住了一把閃動著美麗銀光的大鐮。
仔細看著美麗的鐮刀,握著長柄的手緊了緊。
看了眼牆上的始終,短針指著二,長針指著十二——時間,到了。
目光回到了唐定昂身上,雖然沒有人告訴過他該怎麼勾魂,可是,涼本能地舉起鐮刀,朝唐定昂的身上一揮,接著,鐮刀勾出了一個散發著美麗光輝,像是滿月一般的球狀物體。
涼知道,這個,就是唐定昂的靈魂。
伸出左手,光球緩緩漂移涼的左掌心,然後,光球緩緩沒入掌心裡,一眨眼,便完全消失。
在光球消失的那一瞬間,涼全身上下迸發出驚人的白光,那光線,比夏日艷陽還要耀眼,教人無法迎視——而涼,便消失在這道毫無熱度白光之中,完全沒了蹤影。
不過,開刀房裡的醫生護士們對這一切的一切都渾然不覺——他們只見到心電圖在兩點整時,變成了一條直線,再也沒有半點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