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原以為,「逛遍二十幾個農莊」是誇大其詞。可到了霍克斯伯里才曉得,所謂「豐收之旅」,真的會在兩天之內走完二十幾個農莊。不但全程提供各種新鮮蔬果和乳酪,還有最甘醇的葡萄酒,最精緻的茶點,和最原汁原味的燒烤野餐。

美麗的田園風光,熱情的村民。

莫曉恩一路走著,看著,感受著一切的未知和新奇。她想,這世界上若有什麼地方可以稱作世外桃源,那霍克斯伯里必定是其中之一。

她有點捨不得走了。

事實上,除了排進行程的二十幾個大型農場之外,霍克斯伯里還有為數眾多的小農莊、小果園、小牧場。第二天傍晚,當他們參觀過有名的盆里斯橘園后,莫曉恩主動提出多住兩天的要求。

次日一早,Mike和女伴動身前往藍色山脈,他們則留了下來。

他們向旅館老闆詢問,附近還有哪些農莊是對外開放的。熱心的老闆拿出一張地圖,眨眼便圈了七八個地點出來。見他們一臉摸不清頭緒的模樣,老闆指著其中一處告訴他們——這個果園是最靠近的,果園主是東方人,開了個家庭式餐館,食物的味道很好。

「記得買幾個櫻桃蛋糕和紅莓派回來!」老闆樂呵呵的說。

櫻桃蛋糕和紅莓派啊……莫曉恩吞了口口水,拉起宋朝陽就出發了。

農莊門口,接待他們的是一名十五六歲的亞裔少年。黑頭髮,黑眼睛,健康的古銅膚色,讓人看了格外親切。

「家父在廚房做果醬,家母在果園工作。」他一面解釋,一面拿出兩隻草籃,遞給莫曉恩和宋朝陽。「現在正是採收的季節,漿果園裡的果實可以任意採摘。十元吃到飽,剩餘的可以製成果醬帶回去。另外,在我家的餐館用午餐,還有七折優惠哦。」

早在聽到「任意採摘,十元吃到飽」時,莫曉恩就開始猛點頭。不等少年介紹完畢,她已拎著籃子衝出門外,眨眼消失在漿果園茂盛的矮樹叢中。

過去兩天,她採過葡萄,採過蘋果,也嘗過剛從枝頭摘下的橘子——一口咬下去,汁水滿溢,好吃得連手指都想咬掉。她也學習了釀酒,學習了防蟲和果實分類的技巧,她甚至記得如何在果實壘壘的枝椏中找到最甜的柑橘……可是草莓!一趟完整的農莊之旅,怎麼能漏了草莓呢?

她在樹叢間鑽來鑽去,興奮得對著每一顆鮮紅的果實尖叫。

不一會兒,籃子滿了一半。這才感覺有些累。

鑽出樹叢,她站在果園中央的土徑上張望。沒找到宋朝陽,卻看見一個正在採收的女人的背影。她穿著灰色的工作服,蹲在十幾公尺外的土徑邊,微卷的長黑髮隨意綁成一束,僅用一塊白手帕扎著。她身旁放著一隻巨大的草籃,草籃里是厚厚一層鮮紅欲滴的草莓。

大概是少年的母親、果園主的太太吧,莫曉恩想。不由自主的走近,企圖觀察她是如何挑選草莓的。

聽見身後的腳步聲,女人回過頭來。

莫曉恩怔在原地。她幾乎脫口而出——媽媽……

照片中的女人走了出來。

銀幕上的女人走了出來。

夢境中的女人走了出來。

所有的影像在莫曉恩眼前交錯,重疊,如回放的慢鏡頭一般,由雜亂到清晰。她用力閉上眼,再努力睜開。

眼前的女人,雖然掩不去歲月的痕迹,卻依然有著不容錯認的臉龐。她必須緊咬著嘴唇,才沒讓那兩個字溜出舌尖。

沈芳靈,她「名義上」的母親。

她沒有死。

她找到她了。

「你沒事吧?」女人來到莫曉恩面前,擔憂的問。「你臉色好蒼白……」

直到這時,莫曉恩才靈魂歸位,有辦法吐出第一句話——

「我沒事……」

「是不是中暑?」

女人伸手欲觸摸她的前額,莫曉恩卻像觸電般的倒退一步。

看著那隻手停在半空進退不得,她驚覺自己的舉動太唐突了,於是趕緊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

女人不在意的搖了搖頭,抱起地上的草籃,朝果園外的小木屋走去。見莫曉恩仍站在原地,她轉身要她跟上:「來啊,我請你吃冰激凌。你喜歡草莓?藍莓?還是無花果?」

莫曉恩不由自主的應道:「草莓……」

「我猜也是。」女人溫柔的笑了。

那是一個令人沉溺的笑容。

莫曉恩呆了半晌,然後深吸一口氣,邁步追了上去。

宋朝陽在果園轉了一圈,卻不見莫曉恩的影子,心裡不禁有些急。回憶少年提過的兩個地方。既然果園沒有,那會不會在廚房?於是他向少年詢問了一下,便向廚房找去。

還隔了很遠,已經聞到濃郁的烘培香。透過半開的窗口,隱約可見一個男人忙碌的身影。

宋朝陽來到窗前,探頭張望了一下,並未看見莫曉恩。一扭頭,和男人的視線碰個正著,他有些不好意思的開口:「抱歉,我是來參觀果園的。我朋友不見了……一個小丫頭,大概這麼高——」他抬手在胸前比了一下。

男人面無表情的揉著麵糰,肩頭微微一聳。似乎在告訴他,廚房就這麼大,你自己看吧。

「我去別處找找看好了……」宋朝陽摸著鼻子轉身。男人的態度並不冷漠,卻也不像方才的少年那般熱情。他無意留在這裡碰釘子。

沒走兩步,腦海里突然閃過一張網路上看過的照片。二十年前的舊照片,掃描后更顯模糊,可照片里的人卻和那張沾了麵粉的臉漸漸重疊在一塊兒……

快步回到窗前,他也顧不得禮貌,半眯著一雙眼細細打量那個看不出究竟是三十幾、四十幾、還是五十幾,低著頭專心揉面的男人。

男人停下動作。那張沾著麵粉的臉又一次抬了起來。他和宋朝陽對視著,一雙狹長的眼睛漸漸流露出不耐。

這個眼神出賣了他。

宋朝陽脫口問道:「您是不是姓莫?是不是那個擁有一整個娛樂王國,卻極討厭出現在媒體上的莫劭威?」過低的曝光率令「莫劭威」三個字成為一個迷樣的傳奇。網路上僅有的幾張新聞照也大多是側面,唯一的正面相恰好流露出與眼前人一般無二的不耐眼光。

男人沉默片刻,用袖口抹掉臉上的麵粉。

呃,撤回前言——說三十幾雖然牽強,四十幾倒是剛剛好,怎麼看也不像五十五歲的男人。

「你認錯人了,我姓麥。」不動聲色的表明立場,低頭繼續揉面。

這樣的反應,反倒令宋朝陽更加確定了他的身份。

「請別誤會,我不是記者,不是警察,不是私家偵探,更不是政府派來的間諜……」宋朝陽努力替自己澄清。「呃,雖然沒什麼說服力,但我真的沒有任何不良企圖。您是莫劭威先生吧?我在網路上看過您的照片。」

見他打定了主意當自己是透明的,宋朝陽心裡一急,脫口問道:「你難道也忘了小恩嗎?」

麵糰上的手驀地頓住。男人盯著宋朝陽問:「……哪個小恩?」

「莫曉恩,你二十年前收養的女孩,你失蹤后回到惠恩堂,由莫緣大師撫養長大的女孩,你在遺囑里指明繼承你全部財產的女孩……假如事實並非如此,我道歉。」

宋朝陽發現,當他提起「莫緣」的時候,那雙狹長的眼裡似是流過一絲複雜的情緒。那張石刻般的臉上,終於有了不耐以外的表情。

許久之後,男人緩緩開口:「可以和你談談么?」

陽光暖暖的。清涼的風灌進窗口,米白色的麻布窗帘飄起又落下。

莫曉恩坐在方桌旁的小圓凳上,一小口一小口的吃著剛剛打好的草莓冰激凌。鮮果和奶油的甜味在口裡漫開。

「你可以叫我麥太太。」女人將草莓倒在方桌上,一面挑揀一面問:「孩子,你叫什麼?從哪裡來?」

「我叫莫……」有那麼一瞬,莫曉恩真想報出自己的名字。假如她說——我叫莫曉恩,來自赤道上某個熱帶島國……這個自稱「麥太太」的女人,又會作何反應?

「莫?」麥太太抬起頭,目光一滯。

「Mo……nica……我叫Monica。」莫曉恩咬著嘴唇。她終究沒有勇氣說出來……她是膽小鬼。

「你是哪裡人?」麥太太追問。

「……香港。」她吐出一個不真實的答案。

「哦,是香港……」麥太太低下頭,繼續手邊的分類工作。沉默了一會兒,她又問:「你一個人么?」

莫曉恩「呀」的一聲站起來,這才想起被她遺忘了很久的宋大叔。

「怎麼了?」麥太太抬起頭。

「我把大叔給忘了……」莫曉恩挪著腳步,既想回去找宋朝陽,又……捨不得離開。

她還沒搞清楚那最重要的一點——麥太太和沈芳靈,她們是同一人么?假如她是,那麥先生呢?那個黑頭髮黑眼睛的少年呢?假如真的是她,那為什麼留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卻不回家?是失憶?還是別的緣故?

……好吧,這不止一點。她沒搞清楚的還有很多。

「Mum——恩娜想吃冰激凌……」

一把拖得長長的尾音,少年的臉龐從窗口探入。緊接著,不大的窗框內又擠進一張小臉。那是個十歲左右的漂亮女孩,睜著一雙圓圓的眼,好奇的瞧著莫曉恩。

「咦,你在這裡啊?」少年沖莫曉恩揮了揮手。「你朋友在找你呢。」

「哦……」下意識的,兩隻腳又朝門口挪動兩步,然後停下。她望著麥太太的臉,小聲問:「我們可以在這裡吃午餐么?」

少年搶著開口:「當然可以。我說過的,有七折優惠哦!」

稍稍鬆了口氣,莫曉恩拎著草籃走出木屋。直到走出一段距離,仍可以聽見麥太太和孩子們斷斷續續的交談。

「你跑到哪裡去了?」宋朝陽將她拉到屋后的蔭涼處,邊問邊替她摘掉粘在衣服上的草葉。

莫曉恩看著他的動作,沒有作聲。

隱約察覺出一絲異樣,宋朝陽盯著她的臉問:「怎麼了?」

莫曉恩輕輕扯住他的衣袖。

「大叔,你說一個人在大白天出現幻覺的幾率有多少?」

「大概……百分之零點一二五吧。」

「就是說,比已經判定死亡的人依然活在世上的幾率更小了?」她緩緩抬頭,漆黑的眼珠里泛起一層白霧。「假如不是幻覺,那就是真的了。」

「什麼真的?」

「我看見『媽媽』了。她就在這兒,在這個果園裡。她說她是麥太太,可她真的好像好像……她問我叫什麼,我騙她說我叫Monica,從香港來……她請我吃冰激凌,那個男孩叫她媽媽,那個女孩叫恩娜……」她越說越激動,語無倫次起來。「我好想告訴她,我是莫曉恩,是她當年收養的小孩,可我好怕……要是她不記得呢?要是她不承認呢?要是她說我認錯人了呢?可她真的好像……我們到澳洲來,不就是為了把事情搞清楚么?現在找到了,我卻不敢去證實了。我看著她,一個字也問不出來……」

一隻大手溫柔的將她眼角的潮濕抹去,她這才發現自己哭了。

「是渡假。」宋朝陽說。

莫曉恩愣愣的望著他,一時無法會意。

「我們不是來找人,是渡假。」宋朝陽瞧著她曬紅的臉和哭紅的眼睛,不滿意的搖了搖頭,從背包里拿出一頂棒球帽給她戴上。

帽子的顏色有點眼熟。

「Mike送的。」他故意用力一拉帽沿,過大的棒球帽便將她整張臉遮了個嚴嚴實實。

「喂——」

「我明白,你只是太善良了。」

才出口的抗議斷在第一個音上。

「你只是太善良,所以不忍打亂別人的生活罷了。」

收攏雙臂,他將他的女孩輕輕擁進懷裡。

「你只是太善良,所以寧願自己躲起來哭,也不要成為別人的困擾罷了。」

「我才沒躲起來哭……」

「OK,你沒有。」宋朝陽輕笑一聲,並不打算反駁。

莫曉恩抬起頭來,看著他說:「我常常會有這樣的想法——若是小惠,她會怎麼做?剛才,我也有過類似的念頭。我想,她大概會不顧一切的問清楚吧。我們本來就是被丟在惠恩堂的孤兒,就算被遺棄多一次,也沒什麼不同吧?若是小惠,她一定會坦然接受,然後瀟洒的回到屬於她自己的人生。要是我能像她一樣就好了……」

「一點也不好。」宋朝陽眉一皺,嘴一撇。「小惠是小惠,你是你。你也有你的感受,你的決定,和你的人生。你不需要像別人一樣,只要做你自己就好了。瀟洒不起來,那就不要瀟洒啊。我也不是瀟洒的人,還不是一樣活得好好的?打起精神來啊,莫曉恩!」

你就是你啊,莫曉恩!

打起精神來啊,莫曉恩!

……原來,聽一個人用力喊出自己名字的感覺是這樣好。

彷彿又回到那個神奇的夜晚,某種柔軟而甜蜜的情緒在心底泛濫成災。她抽抽鼻子,嘴角卻不自覺揚起幸福的弧度。

「大叔,你再說一次那句話好不好?」

宋朝陽一愣。「哪句?」

「就是那句……去掉『已經』、『上』和『了』的那三個字。」

「咳——」臉色微微泛紅。「為什麼啊?」

「因為,有那三個字,我會比較容易忠於自己的感受,自己的決定,和自己的人生。」

「我愛你!」立刻照辦。

莫曉恩笑出聲來。她的傻大叔啊……

「大叔,我想我還是不要問了。」她小聲說。

「好,那就不問。」宋朝陽說。

「我覺得,現在這樣也沒什麼不好。」

輕輕吁了口氣,那團曾經像棉花一樣塞進胸腔里的情緒漸漸淡去了。並不是說一點遺憾都無,只是覺得,現在這樣真的已經很好了。她有這樣好的大叔陪在身邊,難道不該慶幸?不該知足嗎?又何必強求一些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呢?

感覺就是這樣奇怪的東西。沒想通的時候像蒙著一層厚厚的紗布看世界,整個天空都是灰茫茫的。可一旦想通了某一點,哪怕只是很小的一件事,也等於給紗布戳出個洞來。透過那小小的洞口,我們看到綠色的樹,紅色的花,白色的雲和藍色天空的一角。於是我們相信,世界是彩色的。

「對了,櫻桃蛋糕和紅莓派……」她喃喃道。

「什麼?」

「我們去吃櫻桃蛋糕和紅莓派,記得買一些給旅館老闆,他那麼熱心的介紹……」她仰起臉,眼中的水光尚未褪去,可她知道自己在笑。「然後,我們回家。」

結果,他們不只吃了櫻桃蛋糕和紅莓派。

麥太太端出一盆水果熏鴨沙拉,問他們要不要試試味道。

「這是試吃,算免費的。」有些期待的目光徘徊在兩人之間,最後落在莫曉恩臉上。

「那我試試看好了。」莫曉恩說。

就算不免費,她也一定會吃吃看。那是「媽媽」做的沙拉啊……

麥太太親自替他們擺上餐盤,將五顏六色的沙拉撥到盤子中央。她沒有離開,反而拉開莫曉恩旁邊的椅子坐下。

「我想第一時間知道這沙拉的味道怎樣呢。」她微笑著說。

見莫曉恩只是睜大了眼睛望著自己,遲遲不去碰餐具,麥太太伸手拿過叉子,叉起一塊軟嫩的鴨肉送到她嘴邊。

莫曉恩依然在發獃,一雙眼比剛才張得更大。直到宋朝陽碰了碰她的手,她才「啊」的一聲回神,然後大口咬下去。

「咯噔——」

門牙撞到叉子,她痛得整張臉皺起來。

想笑卻又擔心的表情出現在麥太太臉上。對面的宋朝陽倒是毫不客氣的笑出聲來。

待牙齒的疼痛褪去,莫曉恩瞪他一眼,伸手搶過他的叉子,一口接一口的吃起來,不一會兒便吃了個盤底朝天,連一顆漿果也不剩。

「好吃!」她落下評語,試圖遺忘某人咬到叉子的糗事。

「太好了。」麥太太拊掌笑道,接著指指嘴角。「那裡沾到醬汁了。」

莫曉恩伸手抹了一下。

「不是那邊。」麥太太拿起餐巾,親自替她把沾在另一邊的醬汁擦掉。然後發現,女孩又一次露出那種呆呆傻傻的表情。仔細聽,還有細微的咕嚕聲含在嘴裡。

「好像……做夢……」

「什麼?」麥太太問。

「沒什麼。」莫曉恩用力搖頭。一雙濕亮的眼眸望著麥太太,卻終於什麼也沒說。

離開時,莫曉恩左手勾著宋朝陽的手肘,右手捧著麥太太親手切好包好的櫻桃蛋糕和紅莓派,感覺腳下的泥土似乎變軟了似的。每走一步,都要花許多力氣。

走出一段距離,忽聽見麥太太的聲音自身後傳來。

「Monica——」

愣了一下,這才意識到是在叫她,趕緊轉身望去。

遠遠的,麥太太站在果園門口沖他們揮手。

「Monica——記得下次再來哦!」

下次……還有下次么?

莫曉恩舉高左手,用力揮了一下。

她是真的不能確定,是否還有下次。

回程依然是夜航的飛機。

莫曉恩依然坐在窗口的位置,身旁的人已進入夢鄉。

票根上的日期讓她想起一個古老的笑話——

八月二十八是歌德的生日,九月二十八是孔子的生日,那十月二十八呢?答案——孔子滿月。

二十年前的今天,莫曉恩也滿月了啊。

已經一個月了么?還是該說——不過一個月而已?

一個月之前,她是惠恩堂的莫曉恩,是剛從專科學校畢業沒多久,尚未找到工作的無業游民一枚。她喜歡穿背帶褲,喜歡把頭髮亂亂的紮起來,喜歡把艾莉絲藏在背包裡帶出門,喜歡吃肯德基的雞腿但討厭雞胸……

那時候,她還不是公主。

可究竟怎樣才是公主呢?

穿名貴的小洋裝嗎?把長發梳成漂亮的波浪,再戴上鑲了鑽石的髮夾嗎?坐在高級餐廳的天鵝絨沙發上喝著昂貴的下午茶嗎?還是在王子的陪伴下出席上流社會的各種酒會,然後,王子們談談股票金融,公主們聊聊巴黎時尚?

她的確當了一陣子稱職的公主呢。

一個月,是極限了。

假如這就是公主,那她寧願回到一個月前,回到那個只是坐在肯德基的冷氣店裡啃雞腿就覺得無比幸福的日子。

可人畢竟是不能回到從前。

還好她不是一個人。有人陪她走進這繽紛繚亂的一個月,有人陪她在這一個月的最後幾天圓了那一個小小的夢,有人在她哭泣的時候牽起她的手說,未來的路他們一起走。

身旁的人動了動,吐出一串無意識的咕嚕聲。

「莫曉恩……你這傻丫頭……」

「你才傻呢!」她小聲抗議,沖熟睡中的人扮了個鬼臉。

她的傻大叔啊,就連做夢也要用力喊出她的名字……

誰說她不是公主呢?或許從很久以前,她已經是了。

宋朝陽突然醒來。

他也不曉得為什麼會醒,好像夢到了什麼,但十分模糊。

感覺到左肩的重量,他一低頭,看見莫曉恩枕著他的肩睡得正香。瞧她唇畔笑意淺淺的,想必好夢正酣。

目光不覺柔軟下來。見一縷髮絲垂在那張熟睡的小臉上,他小心的撥開,生怕驚醒了她。

看著她安靜的睡容,他輕輕喘了口氣。

他想起那間瀰漫著烘培香的廚房,也想起那番男人與男人的對談……

「二十二年前,我和心愛的女人結婚,並承諾她一個全新的人生。」麥先生那張稜角銳利的臉在提起自己的妻子時,流露出難得一見的溫柔。「我妻子是個單純的人。在舞台和銀幕上,她是最好的表演者,在現實中卻不是。我一直知道,她不適合在聚光燈下長久的生存下去。所以,當她告訴我她累了、倦了,她想要一個全新的人生,我答應了她。」

「所以……遊艇失事是假的?收養和遺囑也是假的?」宋朝陽嚴厲的看著他。

麥先生深吸一口氣。「事故是假的,遺囑是真的。」

宋朝陽愣住。

「收養那對女孩的人是我。」麥先生繼續說。「留下遺囑的人也是我。」

說出這樣的話,就表示承認了自己的身份。可宋朝陽卻捉出一個語病——他說是「他」,卻不是「他們」。

「我妻子,她什麼也不知道。」

「為什麼?」

麥先生看他一眼,眼中有一閃而逝的愧疚。

宋朝陽不懂那愧疚是為了什麼。但愧疚既然存在,就表示一定有受害者。而毫無疑問,受害的是他的傻丫頭。這個認知讓他感到憤怒。但他隱忍著,等對面的男人作出解釋。

「我只是選擇最有效的方式。」他平淡的開口。「我原本的用意,是在死亡判定生效后立刻放出繼承人的消息,將媒體的焦點轉移過去。雖然對不住那兩個女孩,但我已用莫家的財產做出了補償。瞞著我的妻子,是因為我知道她一定不會允許我做這種事。不過我錯估了一點,那就是還有人也不贊同我的做法。」

一張沉靜的面容自宋朝陽眼前掠過。

「……莫緣大師?」

「她沒有說出來,但也沒按照我的意思去做。」麥先生頓了一下。「我相信,那兩個女孩前二十年的人生和普通人無異。至於現在,遺囑既已生效,也是沒辦法的事。但我從未後悔自己所作的一切。」他望住宋朝陽,目光又一次變得堅定而銳利,彷彿在經過二十年的沉澱之後,依然濃烈的感情。「為了心愛的女人,我會用盡一切手段,保住她現有的幸福。」

宋朝陽輕哼一聲。

「假如你是擔心我把事情捅出去,那你大可放心。願意保護心愛的女人而不惜一切的可不只你一個。小恩也是個單純的丫頭,假如她知道真相,一定難過死了。你以為,我會傻到做這種傷害她的事?」

男人的唇角微微勾起。「希望你不會。」

「我當然不會!」他握緊拳頭,咬牙道:「這種傷人的真相,我一輩子也要瞞著她!」

一輩子啊……宋朝陽望著莫曉恩的睡臉,驀然發覺,自己的心正因這三個字而一點一點融化。

突然的顛簸驚醒了肩上的女孩。

莫曉恩揉著睏倦的眼睛抬頭,望著他的視線有些朦朧。

「大叔,我好像夢見你了……」

他揉了揉她的發,叫她繼續睡。

她是他的公主。

而他會守護他的公主,一生一世。

【全書完】

關於莫曉惠的愛情故事請參考《假面天使》——鮮歡文化出版

關於溫楚揚的愛情故事請參考《模擬戀愛·如願篇》——荷鳴文化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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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面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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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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