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然後,一直吃到八分飽的爭晴,這才注意到對座的男人似乎吃得不多。
「……咦?你不餓嗎?」關切的話脫口而出,她一時忘了用敬語。
眼裡有著笑,他不諱言:「看著你吃飯很舒坦。」
她一愣,隨即才明白他的意思。她微紅了臉,趕緊放下筷。「我吃飽了!」原來他剛才一直看著她吃嗎?但……舒坦?她從來不知道看著別人吃飯還會覺得「舒坦」。
一旁的宮女立刻為她斟上一杯清香淡雅的花茶。
微風柔柔地拂過水閣,舒服得讓剛吃飽飯的爭晴也忍不住想偷個午覺,而窩在她腳邊的快樂則早就睡得四腳朝天了。
等到玄溟用完飯,宮女們隨即將碗碟撤下,並且添上一壺新茶與酒。
揉揉昏昏欲睡的頭,重新振作起精神,爭晴乾脆動手為他倒酒,順便跟他提起她差點忘了的事。「對了,我還沒謝謝您送我的禮,謝謝,我很開心。」誠心誠意地說。
拿過她替他倒的酒,他輕啜了幾口。「若不是朕送了冊子去,你會想到進宮來見朕嗎?』故意道。
她趕忙撇清,「我是來看快樂,決不是專程來見你!」掩飾稍快的心跳,她忍不住小聲咕噥:「而且你又不是想見就可以見的人……」
他將她含在嘴裡的話聽得一清二楚,黑眸忽然狡猾地眯了起來。
「爭晴,有你在身邊陪著朕用膳聊天,這會兒朕的確感到不寂寞;心情也舒朗許多。假設朕打算邀你進宮小住,你陪快樂也好,陪朕也好,你願意嗎?」
爭晴的呼吸一窒,瞪大眼睛用力地搖著頭:「不!你在開玩笑吧?」住在宮裡?她光是想到宮中的繁文褥節就頭皮發麻,即使有他這個大誘惑也一樣。
「你認為朕不夠認真?」他睨著她。
回望他英俊陽剛的臉,她承認,她在他臉上找不到一絲玩笑味。相反的,他眉眼問的凜然讓她有種再搖頭就對不起他的感覺。
可她仍是搖頭。她也是很認真。「快樂已經屬於皇上了,而皇上的身邊根本不缺人陪您吃飯聊天,我還是得拒絕您。」朝他露出一抹爽朗的笑:「皇上,假若您不嫌棄,下回您想要爭晴陪您吃飯,只要您下旨,我就會來啦。」
玄溟並不感到挫折。凝視著她今天首次對他展現毫無距離隔閡的笑臉,他明白她對他的心思單純多了,不像他已經確定要她的強烈企圖。
偏偏他不願用身份強迫她接受臣服,就像他不願在她心裡,他只是她必須敬畏的君王,而不是一個能夠令她思念、愛上的男人。
揉著下頷沉吟,他最後對她勾起懶洋洋的笑。
「好,這回依你。」
【第四章】
幾日前,城外農村起了一場大火,有好幾戶村民的屋子被火燒毀,其中四、五個人受了輕重程度不一的燒燙傷。而向來是村民倚仗的對象——古根海,這幾天一直待在城外,不眠不休地醫治著被火燒傷的村民。連帶地,爭晴這個助手也跟著他一同照料著受傷的村民。四天後,受傷村民的情況已穩定許多了,古根海才滿是歉疚地讓已多日沒回家的爭晴先回去休息。
他那相爺老友可是相信他會好好照顧爭晴,才放心讓她跟在他身邊,不過他這老糊塗,總是一看到病患、一專註起來就忘了相爺老友的交待……不過,也是因為爭晴擁有悲天憫人的心,照料病人甚至比他還投入,所以他才會老是忘了她是「丞相千金」。比起他的親生女兒,她更像是醫者的女兒。
現在只要一想起那被她娘寵壞的女兒,他就覺得對不起爭晴。他也沒想到,採蓮不僅不敬重爭晴,還對爭晴存有護嫉……唉!
這時的爭晴並不知道古根海心中的感慨,她跟村人要了水洗臉好清醒回神,又婉拒了村裡的崔伯伯要用牛車載她回城的提議——她知道他的牛車是要用來搬運材木重建屋子的重要工具——她朝正忙著清理屋子的村民揮揮手,這才邁步往城裡的方向走去。
日偏西,所以她走在路上並不覺得熱,不過她很怕自己走到一半會睡著。
跟著古叔來到村子后,她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在忙燒傷村民的事,真正能睡下、休息的時間好像沒多少。
揉揉眼,她努力撐著一步一步走,忽然有一點後悔沒答應讓崔伯伯載。
官道上有不少來往京城的人車,當她聽到身後有馬兒蹄踏聲接近時,她下意識地讓自己往旁邊靠一點,免得礙路。
蹄踏聲愈來愈靠近,但奇怪的是,那聲音好似跟著她的腳步逐漸慢了下來,她這才發現她左側有兩匹黑色駿馬拉著一個華麗的車廂,幾乎與她并行著前進,她的心猛地一震,不由得停下腳步。
令她意外的是,她一停,馬車竟也跟著她停下。
發覺這馬車好似是針對她,爭晴立刻防備地退了一步,並且抬頭朝馬車前座看去,一張她並不陌生的閻王面孔也也正她這看來。
「咦?」認出那張臉,她愕訝。但更令她驚異的是,馬車裡傳出了一個慵懶的男人嗓音——
「爭晴,上車。」
藍天雲已經躍下車,立在馬車旁,無言地做出要扶她上車的手勢。
止不住怦怦猛跳的心,和那一股想見到馬車裡那聲音主人的誘惑,爭晴毫不掙扎地上前,讓藍天雲扶著她踏上馬車,進到車廂內。
簾幕落下,馬車立刻繼續奔踏前行。
而此刻,寬敞舒適的車廂里,爭晴忍不住張大眼睛看著神奇地出現在她面前的男人——高大的健軀毫不局促地半倚在軟墊上,男人俊魅的臉龐帶著一抹愉悅的笑,眼眸直勾勾地看住她,半分不掩飾眸底的熾烈。
爭晴忽然莫名燥熱起來,覺得偌大的車廂好似突然變得擁擠了。
「皇上……您怎麼會在這兒?還有,您怎麼知道我……」努力讓腦子清醒過來。
「爭晴……」彷彿享受著她的名在舌尖上打轉的感覺,玄溟低慢地喚著她。「只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別叫我皇上吧。」只掌撐著下頷,他接下來的話更令她瞠目結舌。
「為什麼?」她訝呼。
「因為我想要聽你喚我的名。」連代表尊貴身份的自稱也轉換得毫不生硬。初識時,她喚他「玄溟」,那聲全天下僅有她會傾吐的名,那聲她喚時自在輕快的音律,宛如咒語般回蕩在他耳際。他終於明白,每回她看著他的臉、口中呼著「皇上」時,他心中那抹不舒服與空虛的由來了。
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發燙的臉,不怎麼遲鈍地察覺到,他這要求似乎不僅僅是喚他的名這麼簡單。
「……這是聖旨嗎?」但他這要求,卻讓她原本緊繃的心和身子莫名地放鬆下來。
他似笑非笑。「如果你不從,那就是聖旨。」意思是,無論如何她非改口不可。
眨眼,她噗哧笑了。而這一笑,整張圓圓的小臉乍地亮了起來。「好吧,如果你真的喜歡我喊你玄溟。可是……真的只有在私底下喔,你可不準要我在其他人面前這麼叫。」警告他。
他眸微垂,享受著她鮮活盎然的嗓音滑過他的耳,拂過他心腔的奇妙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