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午後,熱鬧的京城西街,一輛輕巧的馬車慢慢駛在遊客如織的街道上。不過駕駛馬車的車夫似乎怕馬兒被人群擠得煩躁出亂子,也怕自家小姐誤了時間,因此老車夫沒一會兒便熟練地將馬車轉進一條小巷裡,接著開始在巷弄見靈巧地鑽進鑽出。
只是,一向對附近地形熟悉到就算閉著眼睛也能摸到目的地的老車夫,並沒有預料到當他從某條小巷轉出來時,會剛好有一匹載著人的馬兒朝著巷口衝過來。
老車夫大驚,可手上反應也夠快地理科拖車的馬兒避開那讓一扯韁繩,口中大叱一聲,努力讓拖車的馬兒避開那匹黑馬。
「嘶!」、「啊!」一陣高昂的馬兒嘶鳴和人的驚呼聲,一同劃破寧靜的巷口。
老車夫的高超車駕技術雖然及時避免了馬兒相撞的慘劇發生,但受到驚嚇的馬兒還是躁動亂竄了一段距離后,才在老車夫的安撫下鎮定下來。
就連坐在馬車內的爭晴和隨身丫頭小青,也差點跟著滾出馬車。
在驚呼震顛中,爭晴被摔到車廂另一頭,而等到馬車總算停下,她也才有機會爬起來,轉身查看跟她同在車廂里的小青。
抱著頭,全身縮成一團簌簌發抖的丫頭,顯然是被嚇壞了。
「小青,你有沒有怎麼樣?又受傷嗎?」爭晴趕緊先安定下心神,再開口問她。
小青抬起一張發白的臉,眼裡滿是淚水。「……小……小姐……奴婢……奴婢沒事……」
爭晴這才放心地吁了口氣。
「小姐,你們還好嗎?」這時,老車夫邱伯的聲音從外面傳了進來。
爭晴想也沒想,立即轉身,掀開布簾。「邱伯,怎麼回事?……咦?那是……」視線自然往外面搜尋,她很快就發現在他們前方左側,有兩人一馬圍在那裡。
「剛才朝我們衝來的那匹馬,將它背上的人甩下來了。」邱伯毫不含糊地回應爭晴的疑問。事情就在一會兒之前發生,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爭晴的心一跳,並未細想的她隨即爬下馬車。「邱伯,我過去瞧瞧。」丟下話,她已經朝那兩人蹲著的方向跑去。
她直接來到他們身後,而且隨即看到地上躺著一名昏迷的年輕男子,他的臉色十分的蒼白。
「他受傷了!」她斷然出聲。
圍著他,顯然也為他的意外受傷驚駭不已的年長男人與小廝,一聽到她的聲音馬上轉頭看向她。
沒想到出現在他們眼前的是名衣著華貴的凈秀少女,他們同時愣了愣。但更想不到的是,她竟完全不顧自己一身美麗衣裳,直接蹲跪在他們的主子身側,並且開始動手在主子頭顱,手腳仔細摸索查看。
身帶大刀的年長男子首先反應過來,他倏地出手扣住她的一隻手腕。「你在做什麼?」低喝警問。
爭晴沒被他凶神惡煞的模樣嚇到,她只頓了一頓,眼睛甚至沒離開年輕男子身上。「他撞到後腦勺所以才會昏迷。還有,他的手臂,膝都有擦傷……」另一手手指輕輕劃過年輕男子滲出血的後腦。她皺眉,視線轉到自己沾有血跡的指尖,再將其放在明顯在防衛她的年長男人的面前。「他需要擦藥,看大夫,你不反對嗎?」提醒他。
男人瞪著她細白手指上的鮮血,方形剛正的臉龐變得有些鐵青。而一旁的秀氣小廝更是一副快昏倒的表情。
「方……方護衛……世子殿下快……快死了……」張皇無措的小廝,一不小心泄露了主子的身分。
爭晴就蹲在小廝的前側,當然將他的話聽得一清二楚。
世子殿下?
被稱作方護衛的男人,自然明白這小姑娘聽到月朴無意間說出主子的身分,不過當他發覺她僅是一揚秀眉略顯訝異,接著朝月朴露出輕朗的笑靨,開口安慰他,他反倒錯愕了。
「你別擔心,他不會死的,我已經探過他的脈,他暫時還不會有事……」爭晴發現這位「方護衛」鬆開她的手了。她隨即轉看向他。「這位大哥,我知道這附近有醫館,我家的馬車可以送你家主子過去。」一邊說著,不等他答應,她已經起身朝邱伯招手。
邱伯很快駕著馬車過來。
月朴已經被爭晴的笑容和聲音收服了,他拉了拉方東護衛的袖:「方護衛,姑娘說的沒錯,殿……少爺得快快看大夫才行啊!」及時改口。
方東只抿緊唇,抬頭往那已經上前將車廂帘子掀起的奇特少女看了一眼,接著才默然地伸手將昏迷躺在地上的主子一把抱起,並且大步朝馬車靠近。
一會兒,年輕男子被安置在馬車內,他的小廝也跟進去照顧,馬車隨即疾駛向前。至於他的護衛則將尋回的主子座騎系在自己的馬兒後方,亦步亦趨地緊跟在馬車側方向同行。
「……小姐,您進宮的時間就快遲了,您真的還要送他們去古大夫那裡?」一邊策馬,邱伯忍不住提醒小姐這事。
毫不在意和邱伯、小青擠在前方駕駛座的爭晴,經邱伯這一提,才記起自己原本是要進宮去見玄溟。
愣了下,她搖搖頭。「沒關係,我們快一些應該來得及,人命比較重要。」他一定不會跟她計較她晚一會兒進宮這種小事。
三天前,玄溟要她好好思考他說的話,這三天,她的確是想了,而且想得頭都痛了。
他要她心甘情願地接受他。
但接受他……她早就接受他了!儘管他是皇上,她也不否認自己喜歡他。她喜歡他看著她時的眼神,對著她微笑的表情,還有他的氣息,他的懷抱……
她驀地臉一紅,腦子又浮現他讓人羞到不行的親吻了。
趕緊偷偷深吸一口氣,努力把腦中雜想丟開,她該煩惱的是要怎樣才能不讓自己愈來愈喜歡他。
如果玄溟不是皇上,她肯定會毫無顧忌地更加更加喜歡他,而且她也不必抑制自己想待在他身邊,想看著他一輩子的渴望,但她怎麼能?
宮廷之中配得上皇上的貴族千金多得是,可絕不是她這隱在百姓之間遠比周旋在貴爵名門自在的丞相之女可以多想的。
或許……他只是因為記得住她這一般人也很容易忘掉的平凡面孔,才對她感到意外新鮮;也或許,是一年前他們那段特別的相遇,患難交情,使她在他的心中多了些份量,但這樣就足夠讓她相信她能擁有他的心了嗎?
她不知道。不過她知道皇上肯定不會把她的拒絕當答案。
可惡!他真的害她頭痛了三天。
更可惡的是,她一邊頭痛,一邊卻還是想飛到他身邊去。
「……小姐,到了。」小青的聲音驀地將她驚醒。
趕忙回過神,爭晴搖搖頭將心事甩開,很快跟著跳下馬車。
他們的馬車和方東他們的人馬一停在古氏醫館前,立刻引來了附近鄰人的注意。不過爭晴這時無暇理會鄰人的好奇張望,她一下車便直接跑進醫館里。
醫館里除了古嬸在前頭忙著,古叔也正好出診回來。
方東在爭晴的指示下,將主子從車廂抱下,放在醫館內的長椅上,一時之間,小小的醫館廳子立刻塞滿了人。
古根海一邊聽著爭晴簡單扼要的說明,一邊開始動手為榻上仍昏迷的年輕男子仔細診脈。沒一會兒,在爭晴的幫忙下,他俐落地為男子清理好傷口,再在他身上扎了幾針。
在這期間,擔心自家主子隨時會出意外,方東和朴月兩人眼睛眨也不眨地站在一旁緊盯著古根海和爭晴的一舉一動,也注意著自家主子的狀況。
不過,緊張的可不只他們兩個。邱伯和小青也很緊張,他們緊張爭晴趕不及時間了——老天爺,一想到小姐竟讓皇上等她,他們兩人就嚇得頻冒冷汗。
因為是皇上的旨意,所以這兩天不知道在煩惱思索什麼事的老爺,似是在萬不得已之下才答應讓小姐進宮,不過老爺和小姐都沒有多說什麼。府里每個人都清楚皇上對小姐態度特別,但對於小姐是否會入宮為後一事,眾人卻是鮮少敢去想。
實在是……雖然小姐在府里上上下下人心中是最好、最善良的,不過能成為大盛王朝的皇後人選,整個朝廷數一數,條件比小姐優秀、適合的公主郡主、名門千金,十根手指頭加十根腳趾頭也不夠用,所以就算他們家的小姐救過皇上的命又得到皇上的另眼相待,他們也不敢妄想啊!
就連古根海也發現到爭晴今天不同於以往的盛裝打扮,和邱伯、小青兩人一副很想衝過來拉著爭晴就跑的模樣。
「……爭晴,你今天有事吧?這兒交給我就行了,我保證等會兒他就會醒過來了,你若是有事就快走吧!」明白爭晴只要一投入病患傷者之中,就會全然忘了其它事物的存在,因此他在男子身上紮好針之後,便好意地提醒她,也仁慈地結束邱伯兩人的酷刑。
正默記著古叔扎針位置的爭晴聞言一醒,抬頭剛巧看到小青一臉心急的模樣,她這才趕忙站直身。
「對……我竟然又忘了。」一邊說著,又匆匆瞧了榻上已有轉醒跡象的男子一眼,她只好先跟古叔、古嬸告辭,接著在被小青拉進醫館前,她還不忘跟方護衛,小廝月朴一揮手;「抱歉,我有事得先離開,如果你們信得過大夫的醫術,那就留下來讓大夫繼續照顧他吧。」
稍晚,爭晴再次來到上回被領進的皇宮西側小殿。
照例,宮女們又為她奉上美味的茶點,不過這回不用她開口,也沒動用宮女們去找,快樂在她還行走在宮殿疊廊間時,便已不知從哪個角落跳出來,撒嬌地貼在她腳邊。
宮女傳話給她,陛下臨時得處理要事,所以晚一會兒才會過來——聽到這話,原本還為自己的遲到不好意思的爭晴,這下反而鬆了口氣。
在屋裡坐不住,她的腳步忍不住踱到了外頭的園子。
繁花似錦的園子,似乎和她上回來時沒什麼不一樣,但這次她等待玄溟的心境卻是悄悄變了。
老實說,她還是不知道該怎麼回應他的索求。雖然他曾說不會強迫她接受他,可是他怎麼可能不清楚自己的魅力能有幾個人抗拒得了,只要他一句話,就足以讓人心甘情願為他赴湯蹈火,連她也一樣。
揉了揉快樂的下顎,她低頭和快樂詭燦的琥珀色眼對望著。「還是你好,每天快快樂樂,沒煩沒惱。」笑嘆。
快樂「喵」了一聲,似乎在取笑她的自尋煩惱。
她竟明白它喵一聲的意思,自己也忍不住「噗」地笑了。
不過這時,快樂忽地翻身站起來,整個身體呈警戒狀態地弓著,眼睛也直直緊盯著園子的某個角落。
十分了解快樂肢體動作的爭晴,立刻收起漫不經心,跟著它轉頭看向它看的地方。
「小姐,怎麼了?」一直待在他們身後,善盡丫頭職責的小青,見小姐突然跟著快樂一同沉默地望著左側那堆假石,好奇地小聲開口問。
至於守在園子外,不敢打擾她的宮女們,自然沒發現這裡有什麼狀況。
快樂齜牙咧嘴的,接著猛然跳起來朝假石堆的方向跑去。
爭晴的眼皮不由自主一顫,她想也不想地提起裙擺跟在它後方跑。
「啊?小姐!」小青愣了下,當然也追了上去。
沒一會兒,來到假石堆后的爭晴,沒料到她會在這兒看到一名宮女。
只見那名尖臉俏麗的宮女,半倚靠在假石上,半閉著眼,急促地喘著氣。
快樂已經跳上她靠著的假石山上,朝她兇惡地齜吼,露出尖銳的利牙。
爭晴在快樂的爪子抓上宮女的臉前,及時將它抱了下來。「快樂,你做什麼!」斥責它。
快樂立刻在她懷裡喵叫掙扎,而他們的聲音也立刻驚醒了好似已陷入恍神狀態的宮女。她忽然張開眼睛,看向爭晴。
但和宮女奇詭明亮,又彷彿沒有焦距的眸對上的爭晴,莫名的心一驚。
她同時也注意到眼前宮女的臉上透著不自然的紅暈,神情既亢奮又恍忽。
她忙鎮定心神,直覺宮女有問題。不過她仍直直凝視著宮女,盡量放柔聲調道:「你是不是病了不舒服?需要我幫你嗎?」
她的出聲像是指引,讓宮女原本渙散的注意力清醒了一分。她搖搖頭,再看向爭晴,多年的宮中訓練令她馬上跪伏在地:「奴婢……奴婢很好……奴婢沒事……」抑不住顫抖喘息。
爭睛蹙起眉,將仍在掙動的快樂交給小青,接著一步蹲在宮女身前。「你別怕,我只是想幫你……」
「走開、走開!」突地,宮女像再度失去理智地大叫著,還用力朝她一推,跳了起來。
爭晴及時閃過她伸來的手,一愣,馬上起身,走近又靠在假石旁痛苦地用力喘著氣的宮女。
「小姐……」一旁看著這一幕覺得很不安的丫頭小青,連忙出聲想制止小姐再靠近這發了瘋似的宮女。
這時,就連園子外的人也被這名宮女的大叫聲引來了。而當她們緊張地循聲跑來,見到同在宮中當值的宮女舉止古怪的模樣時,她們同樣一驚。
「小錦!」有人認出她來了。
被喊作「小錦」的這名宮女渾身一僵,但她仍是沒抬起頭來。
爭晴站在她身側,嘗試著安撫她。「……小錦,你叫小錦嗎?要不我讓其他人帶你去看大夫好不好——」她還沒說完,宮女小錦忽地大叫一聲,就在她愣住時,她的手已經被狠狠抓住,接著小錦將她挾持在自己前面,另一手握著一塊尖銳的石塊緊抵著她的頸側。
她的心跳加速,呼吸一窒。
「小錦!」發現她竟劫持陛下的嬌客,丞相府的千金,幾個宮女立刻驚叫出聲,被嚇得面無血色。
就連小青也煞白了臉。
「……我沒事……我沒事……我說我不要看大夫……不要……我沒事……你們走開……給我走開……」已經瀕臨崩潰邊緣的宮女小錦,一邊押著爭晴,一邊時而啜泣,時而目露凶光地朝所有人喊叫著。
爭晴的腦子有一剎的慌亂,不過她努力鎮定下來。彷彿無視小錦用力按進她皮膚里的利器,她小心地偏過頭,對身後的她溫聲輕柔道:「好好,小錦,我們不去看大夫,我想你只是需要喝口茶,再好好休息是不是?你告訴我,你的房間在哪兒,我陪你走回去好不好?」
已經有人偷偷跑開去通知其他人,小青則急得快哭出來了。
似乎被爭晴能安撫人心的聲音所影響,小錦狂亂的眼神清澈了一絲。「……我……不……我不要休息……我要……我要吃糖……我還要吃糖……給我糖……快給我……」可惜她的清醒只是一瞬,身體和腦子的奇異躁動很快又混亂她的思緒,她的語調和手勢愈來愈顛狂。
爭晴的頸側被她手上的石塊壓出了一道血痕,而隨著她的動作愈來愈不受控制,爭晴的傷更深了——不但她自己明顯感到頸上傳來的刺痛,就連小青和幾個守在數尺外不敢接近怕刺激到小錦的宮女,也瞧得膽顫心驚。
「小錦!你快……快放開爭晴小姐,你傷到她了……」其中一名年紀較長的宮女也白著臉開口相勸了。她們完全不敢想像,等會兒當陛下發現他珍愛重視的爭晴小姐被人挾持還見血受了傷,會有多麼的震怒。
小青終於哭出來了。
爭晴則堅強地忍著痛,毫不放棄身後這名絕非故意要傷害她的宮女。她嗅到了宮女說話時口中逸散出一絲不尋常的甜味。
不,那不是糖。她記得以前古叔曾教她辨識過這種甜甜,略帶一絲苦澀的味兒,這是某種葯毒……
「小錦……」繼續穩著聲喚她,她一邊試著控制住小錦的情緒,一邊悄悄將沒被捉著的左手伸向後,準備行動。
不過京在下一瞬,所有事情皆同時發生——
一團白影沖向挾持爭晴的宮女,兩道映著刀光的人影也看準時機自掩伏的圍牆上直撲向宮女……貓鳴,驚叫,大喝各種混亂的聲音都回蕩在園子這一角。
有人看到白貓跳上宮女小錦的肩咬住她;有人看見王宮侍衛直接制伏了小錦;還有人看見了小錦發狂了似的凄嚎大叫,甚至紫衫嬌影倒地的畫面……
沒見過這種場面的宮女們嚇得亂成一團,而真正令她們嚇得不敢動彈的是,就在事情發生一會兒后,一個全身散發著駭人怒氣的高大身影用不可思議的速度疾奔而至。
宮女們一看清那在轉眼間來到園子,並接近倒在地上的爭晴小姐身邊的身影正是耀帝時,她們立刻雙腿一軟跪了下來。
「快傳御醫!」曲膝彎身,毫不遲疑將地上半身衣裳浸染在鮮血之中的爭晴抱了起來,玄溟的臉龐如暴風雨籠罩著,他一邊發出近乎咆哮的喝令,一邊抱著爭晴大步跑了過來。
事情發生時,爭晴只看到忽然從小青懷裡飛快跳向她的快樂,她還來不及制止,快樂已經躍到宮女身上張口就咬,受驚的宮女手不受控制地劃過她,她只覺頸上一陣劇痛,同時眼前多了幾抹黑影和白光閃動,接著她便被推倒在地。
除了頸側烈火燒灼般的痛覺外,她還聽到四周有人在驚呼喊叫的聲音。一口氣差點喘不過來,她趴在硬石板撒謊那個低眸看見自己右邊衣袖沾染滿著沭目的紅血,她知道剛才宮女女一下將她划傷了,而且……她再不趕快想辦法止血可能會沒命……
意識開始模糊。她咬著牙,努力想讓自己保持清醒。然後,她聽到了他的聲音,感覺到了他的勃怒生氣和他的熟悉懷抱……
她張大眼睛,費心凝聚正一點一滴在流逝的力氣,凝對焦距,看著他此刻冰冷嚴峻的側臉。
「……玄溟……」吐出氣若遊絲的幽喚。
他聽到了。咻地低首抓住她逐漸渙散的眸,他的表情立即取消了八分寒凍。「爭晴,噓……別說話浪費體力,我要你等到御醫來,好嗎?」柔聲中帶著強硬的要求。而即使在低聲哄她,他的步伐依然不曾停頓。
幾名侍衛也沉默地跟在他身後,他們早已遠離剛才的混亂現場了。
爭晴朝他眨眼,本來想給他一個安撫的笑臉,但不斷襲上來到的燒痛,讓她忍不住擰起一張小臉。
玄溟當然辨出了她蒼白若紙的嬌艷下強撐著的痛,他的心立刻跟著狠狠一揪。
胸口震蕩著狂烈的情潮,他毫不壓抑地傾前在她透白的小嘴上輕啄一吻。
「我的爭晴……沒有任何人可以從我身邊奪走你,就算閻王也不行!」輕哺,卻宛如一道最驚天動地的聖神誓言。
晚一刻。
耀帝的寢宮內,火速被召來的虔御醫已經在最短的時間內為躺在床上的爭晴止住血,替她處理頸部那道幾乎可以使她沒命的傷口。
染血的衣服,擦拭血跡的布巾被換下,宮人們聽從御醫的指示不斷在寢宮忙進忙出,只為了讓那無端遭到波及深受重傷的爭晴小姐可以平安度過生死關頭。
而在御醫、宮人們忙著搶救爭晴小命的這段期間,令所有人驚訝的是,他們的帝王不僅一步也不曾離開床邊,還一直緊握著早已失去意識的爭晴的手不放。
他無言的舉動所透露出的含意,即使再笨的人也看得出來。
其實不僅是他,就連快樂也在爭取被送進來后,便安靜地蹲伏在她枕側,安靜得彷彿成了一尊雕像。
夜降臨,宮燈點起。
耀帝的寢宮慢慢恢復了寧靜。
待一干宮女退下,早已汗濕了一身的虔御醫在第三次診完爭晴的脈象后,總算可以稍稍喘了口氣。
「陛下,情況暫時穩定下來了,不過她這一晚許會再發燒,仍是得小心照料才能完全脫離危險。」幸虧她這傷偏了一點,沒有直接劃到頸側最重要的血脈,否則就算他是妙手也會不了春啊。
不過幸虧他把人救回來了,要不說不定連他的命也會不保。
偷偷覷了他們的帝王一眼,他可半點都不敢輕看這位令他們帝王顧守至今的丞相千金的重要性——就算以前不清楚,他此刻也和所有人一樣清楚了。
依舊靜靜坐在床沿,靜靜握著爭晴手的玄溟,和一開始一樣,他英俊的臉龐仍維持一貫的沉著神情。
他頷首。視線終於從爭晴雪白的小臉轉向虔御醫。「你的意思是,她得平安度過今晚才能度過危險期?」直掏核心。
虔御醫自然不敢虛應。「是。」
他握著爭晴手的力道一緊。
「陛下,臣會盡全力護住爭晴小姐,請陛下放心!」虔御醫簡直是提名在下保證了。
玄溟目光毫不遲疑的信任,虔御醫立刻挺直背。「臣領旨!」
女官很快地安排了宮女進來輪值照顧受傷昏迷的爭晴。
在內侍的服侍下,玄溟一邊換下沾了爭晴血跡的衣袍,一邊對秦煥他們下達明快的指令。
幾個人隨即領旨分頭下去辦事。
這時,一陣腳步聲自寢宮外接近。
辨出其中的腳步聲是屬於誰的,玄溟略意外地微挑眉,轉身。
在眾宮人的簇擁下緩緩踏進耀帝寢宮的雍容貴婦,一來就直接步至他前方。
「母后!您怎麼來了?」朝她行兒臣之禮,玄溟訝道。
斯兒太后鳳眼一閃,朝他輕怨地擰眉。「宮中發生這麼大的事兒,本宮能不來看看嗎?皇兒,丞相千金現在怎麼樣了?她如何會讓宮女弄傷的?」一聽侍女跟她提起丞相千金被宮女莫名襲擊受傷,這會兒御醫正在全力搶救的消息,她即驚有擔憂地立即起駕至這兒來。
視線在玄溟臉上轉了一圈,發現他的面色並不算難看,她稍放下心,至少她還或著。
沒對自己母后隱瞞,玄溟簡潔扼要地說起至今他了解到的事發經過,和爭晴的現況。
這會兒,兩人移至內房。
斯兒太后立在床邊,滿是憐憫地望著躺在床上,面容蒼白的爭晴。
「喵嗚……」一直靜靜伏在爭晴枕側不動的快樂,忽朝太后抬起頭,疲憊無力地低叫一聲。
太后以來就看到它了。輕吁口氣,她不由得俯身伸手摸了摸它。「快樂,你也擔心女主人出事,所以才守在這兒嗎?」難得見到快樂乖靜下來的模樣。沒想到卻是因為丞相千金出事,連她也動容於這小傢伙對主人流露的忠心。
快樂的琥珀色眼回視她,又是懶懶地低喵一聲。
斯兒太后輕拍了拍它。
「皇兒,有派人去丞相府通知了嗎?」又細細看了陷入昏迷的小姑娘一會兒她才直起身,往房外走去。
兩人再度回到前方。
「兒臣讓秦侍衛親自上丞相府,他們很快就會知道爭晴的事。」玄溟的神情有著一層深思。
「一進宮愛女便受傷、生死未卜,相爺恐怕再多加考慮該不該讓愛女入宮為後之事吧。」太后同情地搖頭道。
玄溟一點也不意外她已經知道他曾找工丞相談起有意要立爭晴為後。那是丞相驚訝錯愕的表情的確不假,他甚至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不過丞相沒當場答應,還不斷要他再考慮考慮爭晴的事——看樣子他分明不相信他口中無才無德又無美貌的女兒真有讓君王迷戀,進而主動求親的本事。
這下爭晴在宮裡出了意外,也許丞相更加認定爭晴只會帶給他麻煩,直接回絕他的求親……
不由得揉揉隱隱作痛的額際,他看向他那比較在想在賞戲,根本不是真同情他的母后。
「母后,兒臣知道你總嫌近來宮中的日子太平靜無聊,雖然兒臣不反對您為自己找些樂子,不過兒臣勸你最好別把腦筋動到兒臣身上來。」別以為他不清楚她籍著半個月後大壽,將她母國的漢皇室公主們邀來湊熱鬧是什麼意思。
斯兒太后的眸底微光閃動,她抿唇擬笑,沒裝傻。「隨便娛樂皇兒你不是她們的主要,她們喜歡你,想找你,母后可阻止不了。」明說。
他邪邪地一挑眉。「您敢說您沒在旁邊加油添火?」
她輕咳一聲。「誰教皇兒你這皇后寶座太誘人,母后只不過不小心跟她們提了你有意在今年找個皇后,她們就如此熱情踴躍嘍。」
原來這就是他最近頻受騷擾的最主要原因。
「母后……」忽地用低壓慵懶的嗓音喚人。
斯兒太后趕忙抖掉雙臂驚起的雞皮疙瘩,沒讓他有說話的機會,她朝他一揮手:「好了,就這樣吧!母後知道你還有不少事要忙,不打擾你辦事,母后先回宮休息了。」從容優雅地退場。
目送母后離開,玄溟這才斂回臉上懶洋洋的笑意。
微垂眸,靜靜地佇立在屋子中央。他聽著母后的腳步踏出長廊,轉向北側遠去,消失;他聽著庭外一隊宮衛整齊踏過的步伐,他聽著窗外魏女官在低聲訓誡小宮女,偶爾穿插著夜風吹過園子那棵大松,樹葉發出沙沙作響的聲音,不過最後捉住他注意的,仍是在他內房床上,爭晴那沉重不穩定的呼吸聲……
心一緊,他轉身大步往內房走,可這時,門外藍侍衛的腳步卻匆匆接近。
「陛下!」藍天雲在門外停住。
「進來。」回過身,玄溟朝恭敬立在外面的藍天雲頷首。
稍後,藍天雲向他報告調查那名傷了爭晴的宮女的結果。
「傷了爭晴小姐的宮女名喚小錦,據帶她的女工和她親近的其他宮女表示,平日小錦乖巧勤快,從不曾有脫序失常的行為出現。稍早前發生在西側小國的情況,幾個目睹一切的宮女已經將見到的所有經過一五一十描述出來,而直到剛才,小錦宮女被胡御醫下了幾針才完全清醒過來,不過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事。」他一口氣不停地說到這裡。
玄溟的雙目隱蘊奇光。「胡御醫在她身上查到什麼?」
「胡御醫診出她體內似乎有某種過量的毒素,她則在聽到胡御醫的話后就嚇昏了。不過屬下在宮女身上搜到這個……」鐵面表情絲毫不見波動的藍天雲,伸出了左手掌在玄溟面前。
他從藍天雲的掌心拈起那顆宛如小孩吃的紅甜糖的小丸子,將之湊近鼻端前聞嗅。
「糖?」確實有甜味。
「這是一種味道像糖,其實是吃了會令人興奮上癮的毒藥。」藍天雲的聲音冰酷嚴肅。
他們自然都聯想到什麼了。
「和上回在福端手上發現的一樣?」玄溟的音調也冷下了幾分。
福端,上回經由快樂的牽引,意外地讓他發現的淳德身邊的人。那時他急於從快樂嘴裡搶回的錦囊里,裝的就是某種毒粉。
聽起來,除了當時那毒物是粉,其餘特徵和現在在宮女身上發現的丸子沒什麼兩樣。
藍天雲點點頭。「上回從福端錦囊得到的毒粉剛好也是胡御醫檢視的,他確定是同一種毒。」
玄溟的臉龐染上一股森嚴的煞氣。「也許他的目的正是打算用這種會令人上癮的毒物控制宮裡的人。監視他的人難道都沒發現他將毒物交給其它人?」
「陛下,他們雖然已極力監控,不過福端十分小心又狡猾,而且他們只專註在他是否會接觸宮中的食物,反倒沒注意和他接觸的人。」是他派的人,他難辭其咎。「陛下恕罪!」
玄溟下顎一緊。「你確定福端在宮中沒有其他同黨?」
「屬下已照陛下指示暗中清查與他同期、前後期進宮所有宮人名單,有問題的屬下也深入再調查過一遍。屬下確定只有福端和淳德王爺有關係。」擅於追蹤調查的藍天雲正色道。
所有思緒快速在腦中轉過,最後玄溟終於下令:「先抓福端,在清查宮中曾與他接觸,可能吃下毒丸的人,若有需要,讓胡御醫配合你。」
藍天雲很快領命下去。
耀帝的寢宮內房,御醫和兩名宮女暫退到外面,一抹高大的身影則如同那隻雪白大貓一樣,安靜地守在佳人一直不曾轉醒的床邊。
大掌輕柔地撫過爭晴半露出的雪色香肩,及此刻已包紮著巾帶的頸側傷口上,雙眸里滿是愛憐與自責。
若是他早點發現福端的詭計,早點解決那禍患,爭晴也不會被吃毒失去理智的宮女攻擊受傷。
是他的錯。
他不該如此自滿自傲地以為他已經掌控一切,沒想到他的自以為是卻差點造成不可彌補的意外——
他差點失去她!
胸口一窒,不禁俯下身,展開雙臂將她嬌弱的身子輕靠在自己懷裡。他不敢壓到她,控制著貼觸在她身上的力道,卻忍不住把頭埋在她的肩窩枕間,貪婪地,珍惜地深深吸嗅著屬於她的,如今還混雜著藥味的氣息。
「爭晴……朕的爭晴……」逸出嘎啞的低嘆。
驀地,在他懷裡的人兒似乎微微動了動。
他立刻察覺到了,抬起頭,他的眼對上了她迷濛半睜的眸。
輕易就辨出她雖張著眸,意識卻未真正清醒,他隱嘆.「爭晴……」
看著就在她眼前,背著光的黑影,即使看不清這張臉,她卻感覺得到是他。「……皇上……」迷糊不清的囈語
「爭晴,喚我的名。」明知他可能還在做夢,他仍對著她誘哄道。
她的圓圓小臉有一剎的專註,接著慢慢皺了起來。她在他身下扭動著,像是不怎麼舒服的疼痛惹得她惱了。「……我好痛……哼……是不是叫皇上的名……就不痛了……」有些任性地噘起小嘴。
她的意識彷彿漂浮在半空中,但尖銳的痛感卻開始侵襲她。
發覺到她略略升高的體溫和微滲汗珠的額際,玄溟的眼皮一顫。目光鎖在她輕噘小嘴,可愛又可憐的嬌顏上,抑不住心口湧出的愛意情思,他將唇停觸在她的唇瓣上。「對不起!爭晴,讓你受苦了……」啞嗓淡淡呢喃,接著毫不猶豫地用舌尖挑開她的嘴唇,親密而纏綿地愛撫她。
他成功地暫時解了自己體內的饑渴,也成功地讓她暫時忘了痛。
之後,在她半昏沉半夢寢之際,他讓虔御醫在進來處理她出現變化的身體狀況。
果真如虔御醫所料,這一夜,爭晴反覆地發了燒又退、退了又燒……而折騰了所有人一整夜的爭晴,到了隔日才終於逐漸穩定下來。
不過,爭晴可完全不記得自己在閻王爺那邊來來回回幾遍的事,只覺得自己睡了個長長的、不安穩的覺。從睡夢裡掙脫出來的爭晴,慢慢的、慢慢的張開困累的眼。
白茫茫一片撲迎而來,她不由得閉上眼,一會兒再睜開,這才總算看清了出現在眼前的景物。
輕柔的金色絲帳在她頭頂,她楞了下,眼珠開始四處轉動,她看見了金色的雕樑畫棟,貴氣又陽剛的桌椅擺設,這才發現自己是在一間陌生的房,陌生的大床上。
忽然,身體某處傳來的抽痛讓她想起了自己發生了什麼事。同時,一名宮女正巧從前廳悄步走進了刻意垂落帘子顯得光線幽暗柔和的房。
她的眼光和宮女碰個正著,宮女先是一呆,接著就醒過來似地「啊」了一聲。面現喜色的宮女立刻快步跑到床邊,再仔細看清床上的她果然張開眼睛醒了后,她忘了原來要來做什麼,只記得朝外面衝去,嘴裡一邊喊著:「醒來!醒了!爭晴小姐醒了!快通知皇上啊……」
她比宮女還震驚好不好?
待她回過神來,宮女已經一路叫著跑出去,她那裡來得及拉住人。而且……而且她似乎也沒有力氣從床上爬起來拉人。
萬分不敢猜測自己躺的地方可能是玄溟的房。她一邊忍著側肩頸上逐漸漫開的痛楚,一邊試著想翻身下床,去發現自己竟然連動手掀開覆在自己身上絲被的力氣都沒有!她皺著眉,沮得連頭都隱隱抽痛起來了。
就在她努力得開始冒汗,還把自己的傷口弄得更痛時,她忽然聽到一陣腳步聲快速地從外面朝她這裡接近。
她的心一跳,暫時放棄已經被她掀起一半的被,急促地喘著氣,瞄向內房的方向,很快地。一道高達熟悉的身影映入她的眸,幾個大步便移到她躺著的床側。
他低眸,半俯下身,大掌心毫不遲疑地覆在她的額頭上。
她呆愣著,可敏感地感受到從他的掌心傳給她的溫熱力量。
「……不燙了!」彷彿在探了她的體溫后才真正鬆了口氣,在得到宮女興奮通知后匆忙回到她的身邊的玄溟,啞著嗓吐出這句,他知道這時才發現她發獃的表情,挑眉,眸光一暖。他原本要收回的手掌轉而沿著她的額側撫向她仍未恢復血色的細嫩臉蛋。
「爭晴!」喚她,他的俊顏出現了溫柔的笑意。「怎麼了?還沒想起來自己發生什麼事嗎?還是傷口很痛?」說到這兒,他毫不猶豫轉頭下令:「快去傳虔御醫過來!」
立刻有宮女跑下去找人。
爭晴倒是回過神了,她想也沒想地抬手欲往他輕柔撫著她臉頰的大掌握去,不料,她的力氣只夠她的手提起一半,便虛弱地垂下。
玄溟及時握住了她那隻手,視線緩緩自她被他圈握在掌心的小手轉回她皺著眉,滿是懊喪的圓臉上。
她沒調開眼避開他深朗的目光。「……皇上,這兒……不是您的寢宮吧?」還是問吧。
「這兒是。」握住她小手的力量懲訓似地一緊。
她沒意會到自己這聲「皇上」把眼前這尊貴的男人惹惱了,只是手一顫,下意識地想掙出他的掌。「我……那不是會讓其他人說閑話?還有皇上……。唔……」只顧替他擔心,直到一道黑影驀地壓向她,驚駭得來不及閃躲的她,忙碌說話的嘴竟就這麼被封住了。
雙頰火速紅燙起來,同時腦子竟依稀浮現一段同樣被他這樣親吻的火辣記憶——不是上回在馬車裡那一段,而是……而是……
可她根本無法細想,正被這好像帶著火氣的霸道皇上深吻著的她,哪裡會有餘力思考!
但門後傳來急促老御醫的跑步聲卻提醒了他。
即使貪戀不舍,他還是放開了她。凝視著她輕喘著氣,泛著嬌嫩醉人紅潮的圓臉,他扯開了一抹明朗的笑,接受她惱瞪向他的眼。
「陛下!爭晴小姐醒過來了……是不是有什麼不對勁?」才回去休息了一下就又被聖令召來的虔御醫,這會兒還上氣不接下氣地喘著呢。
聽出老御醫聲音里的驚嚇,玄溟慢慢讓開了位置,好讓老御醫替她檢視傷口。
虔御醫隨即上前開始查看她的傷。
爭晴咬著牙,忍著傷口傳來的陣陣燒灼疼痛。忽然間她想到了什麼,轉過頭。當她發現玄溟並沒有離開,自始至終都一直坐在床側看著御醫替她換藥,她先是愣了愣,接著臉蛋不由自主地漲紅了。
天!她……她的衣服……他……他竟然一點也不避開她幾近半裸的身子……
「皇上……」咬著下唇,她驚羞地想提醒他轉開他那雙簡直會灼燙人的眼眸。
跟著御醫專註地看著爭晴頸側那道依舊令人述目驚心的傷,玄溟的注意力此時被她這聲叫喚轉移開,朗眉一擰,他迅速望向她已轉過來的小臉。「怎麼?很痛嗎?」直覺問。
爭晴有些愕然,為了他的眼神,語氣純然的關切與……心疼。沒錯,她竟感受到也聽出來了,也因此她的心不禁雀躍的跳動,一時竟忘了她要跟他說什麼,她在意什麼。
「爭晴?」看著她出神,微白臉頰上的嫣紅,及像明白了什麼的表情,玄溟原本糾結的眉在下一瞬鬆開,俊臉多了抹豁然的笑。「對不起,你讓我亂了心神了。」柔聲說著,接著起身,大步離開房內。
視線忍不住追隨著他的背影直至消失,她這才嘆了口氣。
「陛下在你床邊守了大半夜,你應該不知道吧?」這時,手上仍不停為她敷藥的虔御醫,突然閑聊般地開口道。
一詫,爭晴立刻把眸轉向老御醫。「你……你是說……」有些結舌。
老御醫可是很樂意讓她多多了解皇上對她早已超乎尋常的心意和舉動。「你已經昏迷了一天一夜,身上這道傷科是讓你差點沒命。皇上很緊張,尤其是昨天夜裡你來來回回燒了又退,情況有些不樂觀,所以不僅是我們,連皇上也跟著我們一夜未眠。」滔滔不絕地說著。
「喵……」沒想到就在這時,一聲低懶貓叫突地出現,接著一團雪白影子輕俏地躍上她的床畔。
爭晴隨即朝快樂欣喜地笑了。「快樂!」她沒忘記當她被宮女挾持時,快樂為了救她朝宮女僕咬過去的情景。
原來它一開始就發現宮女有問題……
「啊,對了,還有快樂!它也在你身邊守了一夜。」虔御醫趕緊笑著補充。
快樂撒嬌地湊過頭來,在她臉上舔了舔,她慢慢地伸出手,摸了它幾下,又無力地擱下臂。
「……我……我真的不知道皇上他……」心神轉了回來。從御醫口中得知自己竟讓皇上受累二僅,爭晴既歉疚又感動。
虔御醫慎重地點頭。「皇上對你情深意重,你可別辜負了皇上。」
爭晴瞪圓大眼,又羞又哭笑不得。「辜負……辜負皇上?御醫大人您在說什麼呀?」
「咳!沒什麼,是本官多管閑事。只是因為不曾見皇上為哪一位姑娘如此費心過,所以才多嘴了些。」一邊快手俐落為她處理好傷口,一邊滿是嚴肅地說。
一旁宮女立刻上來為她掩上衣襟,攏好被。
待他一退出房,外邊隨即有宮女捧了一碗湯藥進來。
爭晴卻不由自主地側耳傾聽從外面傳來玄溟和御醫低低交談的聲音。
知道他還在,她不禁感到安心。
宮女服侍她喝葯,她很配合地喝得涓滴不剩。看著眼前清秀宮女,她馬上想起之前在園子里發生的事。
那名誤傷了她的宮女現在怎麼了?會不會因為不小心傷了她而被責罰了?
腦中迅速回想著事情發生的經過。她只記得在混亂之中,因為要救她的快樂突然撲上宮女,她才意外失控地划傷她:加上那個時候她就是覺得那宮女情況不對勁才會想上前幫她,所以她一點也不怪她傷到她。她記起那宮女曾提到「糖」,及她聞到的甜苦味……
古叔有一回曾給她辨別過近來流行於鄰國貴族之間的葯,那時一種可以短時間壓制疼痛的葯,被大夫用在需要為病患動刀動針時短暫止痛用,但用量只容許些微。不過它還有另一個作用————使人精神亢奮,更容易成癮。所以,它也是毒。
而這名喚「幻葯」的毒因為取得不易,加上只有達契國才有,所以在盛朝十分難見。只是沒想到,如今竟會在一名宮女身上發現這種疑似「幻葯」的葯毒……
皇上知不知道宮裡可能有這種葯毒的存在?這可不是件小事啊!
一張似笑非笑的男人臉龐乍地出現在她眼前。她眨眨眸,立刻回過神來。
「啊!皇上……」低呼。
玄溟在床沿坐下,熾烈炯亮的黑眸垂睇著她。「在想什麼?傷口還是很疼嗎?」
她輕搖頭,已經習慣這種程度的疼了。「……對了,我爹娘他們……」總算記起自己意外受傷在宮裡已躺了一天一夜,那家人肯定著急她的行蹤。
「昨天夜裡丞相和夫人已進宮來看過你,他們原要接你回去,使我將你留下了。」知道她的擔心,他悠然道。
回應她驀然圓睜的大眼,他臉部剛毅的線條瞬間變得柔和。「你昨夜的身體狀況不適合移動,況且宮裡有御醫隨時可以照顧你,我不能容許你再出事。」最後一句道盡他的心緒。
爭晴立刻紅了臉,有點兒承受不住他簡直可以把她融化的火熱眼神,她先是把視線移向別處,但一會兒又慢慢轉向他臉上。
「……我想坐起來,可不可以?」不自覺撒嬌地求他。就算是昏睡,她也已經躺得腰酸背痛了。
望著她流露出嬌弱無力的小臉,他沒拒絕地隨即親自彎腰,探臂,並且用著無比輕柔呵護的動作將她扶抱起來,最後讓她背靠著枕頭地半坐半躺著。
爭晴讓他擺布,直到發現自己終於可以稍微脫離躺著的姿勢后,她才吁出一口憋在胸口的悶氣。即使因為移動而稍弄痛了傷口,她還是忍不住開心地笑了。
「謝謝……還有,御醫大人說你陪了我一夜……對不起。」順勢想到剛才御醫提起的事,她的笑容一轉嚴肅。
他的一隻胳膊仍攬在她的背上,彷彿怕她隨時會受不住地支撐著她。「不!讓你在宮裡發生意外才是我的不該。」他眸底的神情跟著郁暗一分。「傷你的宮女——-「
「她不是故意的!不是她的錯!「他還未說完,她立刻堅定的開口。
「皇上,請您仔細查一查,也許您會發現她只是因為吃了『幻葯』才會失控的。」
玄溟的心一動。」你怎麼知道她吃了什麼?」
「我不確定,只是懷疑。」她認真地蹙起眉。「我在她口氣之中聞到那味道,還有她曾跟我討糖吃。以前古叔讓我辨認過這種葯……皇上,您已經知道了是不是?」原本的隱憂忽然在察覺他神色之間毫無驚訝之後釋開,她立刻猜到。
玄溟沒瞞她,頷首。「我只是意外,你竟清楚這一種毒物。」
遲疑了一下,爭晴最後還是問「為什麼宮裡會有『幻葯』?如果您明白它的害處,應該不會允許它在宮裡出現吧?」
回視她慧詰靈動的黑白大眼,他知道她不是一般被寵溺保護,未曾看過世間險惡的千金小姐,雖然他又足夠的力量,也希望將她納入他的羽翼下呵護,好讓她不受任何風吹雨打,不過他不要她成為一個不解世事無知的姑娘————她也不可能是————更何況既然他已經決定要立她為後,她就有權利了解宮裡的一切,包括危險……
「……我讓人送吃的來,等你填飽肚子,睡一覺起來,我會把所有的事告訴你。」沉默了一會兒,他立下定奪。
爭晴錯愕。「不能現在說?」幹嘛吊她胃口啦!
他沒得商量地已經起身朝外面下旨令。
很快地,她的飯菜和補湯全擺了上來,三名宮女伺候著她吃吃喝喝,而玄溟竟然就在旁邊一面把握著時間看他的奏摺,一面監督著她吃。
不過爭晴也沒有那麼容易屈服,待她吃飽飯,宮女們將碗碟收拾下去要侍候她休息時,她已經在跟他爭取要睡其他房的事。
她沒忘了這裡是皇上的寢宮,就算她可以說服自己,昨夜皇上是因為要救人,情急之下不顧宮廷禮儀將她送進來,但此刻她已經醒了,好多了,她怎麼可以繼續若無其事霸佔著他的房,他的床。
老天,不但是宮裡的人,就連她的爹娘一定也發現了她的逾越,回去她該怎麼解釋?她頭痛了。
看出她的彆扭和堅持,玄溟意外地沒為難她。
稍晚,他親自將她抱進了與他僅隔了一座御花園的幽靜小殿內寢房。
而剛從受傷昏迷中醒來,其實體力和精神已經撐不住地爭晴,根本沒多餘的力氣和他爭辯這事,被他抱到半途時,她便在他寬闊舒服的懷臂里迷糊的睡去。
三日後。
御花園裡涼風徐徐,傷勢恢復迅速的爭晴,今天一早被虔御醫允許出門,她便迫不及待到御花園散散步,吹吹風。
當然,她身後照例跟了兩名負責伺候,看顧著她的宮女。沒有她們,虔御醫可不答應讓她跨出房門一步。
快樂也興奮地在她身前身後跑跑跳跳,彷彿被悶久了的是它。
走了一陣子她便累了,她隨意在池塘畔的草地坐下。
宮女體貼地默默遞給她一杯溫茶,她感激地回以甜笑,接下。
一邊喝茶吹風,一邊欣賞著池塘里悠哉戲水的鴛鴦,她讓自己腦袋一片空白,什麼也不想,直到一陣腳步聲和說話聲忽然出現,將她自出神狀態下拉回來。
深吸一口氣,很自然地轉頭朝聲音處瞧去,不遠處的亭閣下,一對相貌出色,衣著略與盛朝服飾有異的男女,在侍女侍衛的簇擁下,正朝這方向走來。
一開始,專註在彼此地交談上,且氣氛似乎不太愉快的那對男女並沒有發現坐在草地上的她,但她卻是一眼就認出其中那名年輕男子。
她驚訝地張大眸,想再仔細瞧清楚。但當她在他身後發現那兩張同樣不算陌生的臉孔時,她便確認她沒看錯。
他們……怎麼會出現在皇宮裡?
……忽地記起那年輕男子曾被隨身小廝不小心喚出「世子殿下」的尊稱,這下,她多少可以理解了,也許他的身份就是他可以出現在這裡的原因。她的注視並不算大刺刺,但卻引起年輕男子身後那名護衛的注意——-那臉型方正嚴肅的護衛準確地逮到某道朝主子投射過來的目光,當他發現那是個閑逸坐在草地上的圓臉小姑娘時,原來還沒有記起她的臉,是她在發覺他的目光時,忽地對他露出一抹燦笑,他才認出了她。
他的表情明顯地有些錯愕。
爭晴知道他也認出她了,可她只是笑了笑便轉回頭,一點也沒有要打擾他們或相認的意思。
他們一行人已經接近她後方了。
「……本公主就是要去瞧瞧她又怎樣!若是她比本公主美,比本公主騎術精湛,那本公主才有可能心服口服地將耀帝陛下讓給她,否則任何一個女人都別想得到他!」蠻橫驕縱的聲音出自那一身華麗翠衣的天仙美女之口。
「妹子,皇兄勸你最好還是省點力氣,依你追了耀帝這幾年下來,你還不明白嗎?如果連你這漢國第一美女公主他都無動於衷了,那就代表美貌不是他找女人的條件,你別再浪費時間在他身上了。」
「不行!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更要去看能把他纏住的女人究竟長得是圓是扁!」踩著忿忿的步子。
「隨你。」年輕男子終於不耐煩地一揮手,任她自己走開,他停下來不走了。
美女公主連頭也沒有回。
爭晴不小心將他們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而「耀帝」的名一出現,她的心立刻跟著一跳,至於這位公主毫不掩飾追求耀帝的豪放表現,和她提到的某個把他纏住的女人的話,更是讓她愣了愣,然後,她發現氣呼呼走掉的只有那位公主與她的隨從。
忍不住好奇地又轉過頭,果然,那位「世子殿下」和他的幾個侍衛包括東方和月朴,就站在她附近。
不巧地,她的視線剛好對上嘴裡一邊念著什麼,一邊也不高興要往回走的年輕男子——他的目光僅在她圓甜的臉上停頓了極短的一剎,接著便轉開。
但他還沒邁開步子,他身後俄東方卻忽然出聲「殿下,您不是要找幾天前害您從馬上摔下,把您丟在醫館不見蹤影的姑娘?她不就在這兒!」
爭晴不禁瞄瞪向他。什麼是她害他,又把他丟下不見蹤影?
就連他的隨身侍從月朴,也馬上立眼細瞧認出了她,他猛地瞪大眼睛,指著她叫出聲:「啊!是你!」
年輕男子本來移開的目光又地轉回她身上。
爭晴在瞬間成了所有人注意的焦點。她摸摸自己的臉,沒辦法,只好從坐著的草地上站起來,面向這一票表情各異的人,從容微笑。「我們又再見了。你們好!」
一聽到這輕脆柔膩一如他們幾天前受傷昏迷中,那不斷安撫著他的少女嗓音,年輕男子的心「碰」的大大一跳,他不自覺倒抽一口氣,緊盯著她的笑臉。「你……」
注意到這位「世子殿下」一瞬間兇惡的表情了,爭晴笑略僵,以為他真的計較那天的事,她立刻站挺身子。「那天你從馬上摔下,我們確實是有點錯,不過起因是你們自個兒橫衝直撞,你們當然得負大部分責任。還有,我那天不是把你們『丟』下,明明我已經先跟你們抱歉過,我是有事得離開。」是非對錯她可是分得很清楚,她不喜歡無端被冤枉。
她的義正辭嚴震住了年輕男子,只見他呆愣在那。
不過,跟在爭晴身後的兩名宮女可是有些緊張了,因為她們早就認出了這位俊美貴氣男子的身分。兩個人趕緊來到爭晴身後,一人一手輕輕扯了扯她的袖,示意她別說了。
「義代殿下,原來你在這兒,朕的母后正派人想找你下棋呢。」這時,一抹爽朗帶笑的醇厚磁嗓驀然地自花樹之間穿透而來。
所有人隨即自然地轉身迎接那在眾侍環簇下踏出樹徑,朝這裡闊步而來的俊偉身影。
耀帝愈走愈近,而他渾身上下散發屬於王者的冷峻神儀氣度,也隨之迫人而來,自然地令即使身為王室世子,看過不少帝王人物的義代,也不禁再一次為耀帝的過人神采所懾服。
「奴婢叩見陛下!」、「參見耀帝陛下!」宮人和方東他們各行宮禮。
義代也朝他作揖為禮。「陛下,本宮聽說你忙著接見領國來使,沒想到你這麼快就忙完了。」
對於這位來自漢國,與他母后實為姑侄關係,自然也和他有血親之緣的二世子義代,他露出暢懷的笑。
兩人聊了幾句,不過在義代要離開前去太后的宮殿之前,他突然問了玄溟一句:「那位小姑娘是陛下的人嗎?」俊眸閃著奇異的光芒。
而他這一問,不但是雙方眾侍衛隨從略驚奇,就連一直沒出聲躲在角落的爭睛,聽到他這一問,乍地驚愕地望向他,沒想到他也正將視線投向她,她眉頭皺了皺。
玄溟的眼神深邃郁暗,令人難以捉摸。然後,他低沉平穩的聲音揚起:「她的確是。她是朕很重要的人。」
幾乎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為了他這話屏住氣息。就連爭晴也是。
他……他說……她是他很重要的人?一時弄不清自己心中翻騰的是狂喜還是不安,爭晴怔望向竟在眾人面前說出這話的皇上,恍然失神了。
她甚至沒發現,義代朝她現出了懊惱,不願置信的眼神,還有他最後離開的身影。
突然,一堵黑影橫在她身前,充滿了她的眼,她這才回過神,抬起頭來。下一瞬,她立即跌進了一雙深不可測的眸海里。
沉默,然後他輕揚了下唇角,彎低腰,視線與她平視。
「你幾天前害義代殿下摔馬,又將他丟在醫院,是嗎?」低嗓隱著令人無法猜透的情緒,而他的表情像笑也不像笑。
眨眨眼,因為他的靠近,他的體溫氣息而心跳加快,也差點讓她再度出神,她趕緊退開他一步。
「你……你怎麼知道?」離開他的勢力範圍一點,她的腦子就可以正常運轉一點。盯著他,她突然「啊」了一聲。「你偷聽到了!」差點忘了他的聽力有多驚人。
不久前她才知道,原來他除了那些聲音的怪癖,還有他關於聲音的最大秘密。本來她還沒多大感受,也不怎麼在意這事,一直到這幾天因為和他有較長時間相處,她才有機會見識到他真正的秘密——聽聲辨人對他而言是正常,可連從腳步聲中都可以聽出來者是誰,那就稀奇了吧?不,只要他願意,他甚至聽得到牆外人們的低語,知道快樂在附近磨爪子……這全是她不小心觀察到的,而他彷彿很享受對她吐露出答案時她一臉驚奇的表情呢。
也難怪她會馬上聯想到這事,因為她和義代殿下聊沒幾句后,他就剛好接著出現了。
他笑若暖風,沒否認。「只要是你的聲音,朕都想聽。」不是甜言蜜語,是實話。沒有人可以勾起他最純然的情緒,沒有人可以撩動他最深沉的情感,只有她。她的聲,她的人。
他突如其來的話,又讓她的雙頰立刻抑不住紅彩漫生,她趕忙用兩手壓住自己的臉。「皇上,你你……是不是偷吃糖了?快膩死人了啦!」不小心瞄到他身後一群宮人侍衛全可疑地又是低下頭,又是轉向別處,她當然猜得到他們肯定是聽到他的話想笑又不敢笑,於是嘟囔著。
她的舉動,她的嬌語,立刻逗得他開懷暢笑。
而他驀然出現的大笑聲,不但讓眾人瞠目結舌,就連爭晴也一時忘了剛剛被他害得臉紅。她看著他,卻是被他的笑聲感染。
貝齒咬著下唇,她的星眸也忍不住冒出了笑意。「……皇上,您笑得渴了吧?要不要喝杯茶解解渴?」體貼地在他笑聲稍歇時開口道。
挑眉,俊臉仍莞爾,他一伸臂,毫不避諱地攬住她的腰往花榭走去。
「好,你就陪朕喝茶吧。」
花榭之內,宮女侍從們在轉眼間已經擺上了幾道御品茶點。
清風送爽,花香醺醉。
一邊品嘗著溫潤的甘茶,一邊享受著清風花香,爭睛恨不得時光能停留在這一刻。不過,她當然知道她這是在痴想。
吁了口氣,她放下玉杯,眼睛最終還是溜回對座男人的臉上。
「皇上……幻葯的事都解決了嗎?」轉過好幾個念頭,她決定暫且按下最重要的那件,好奇先提起了她同樣關切的事。
那天皇上的確是將宮中出現姦細的事和她說了,所以她從那時起才第一次明白淳德王爺被逐出盛朝的始末,和他如今仍野心勃勃,極有可能繼續威脅到皇上安危的事實——她雖然身為丞相之女,這些宮中內幕,她還是首次聽。更不可思議的是,她不是從她爹口中得知,而是自皇上這兒。
其實她也曾想過,為什麼皇上肯將這不屬於百姓大眾能了解的事說給她聽,甚至還讓她清楚宮中有危機的狀況。她雖隱隱知道那個答案,但卻不願真的往下想。
她正被他一步步納入他的懷臂,他的生活,她清楚他的意圖,但偏偏她好像越陷越深了……唉!
玄溟長指輕梳著正佔據他膝上的快樂身上的滑順柔毛,不過他若有所思的目光,始終停留在爭晴那張輕易反應出她各種情緒的圓圓小臉上。
他的唇角掠過一絲隱約詭秘的微笑,毫不困難地擊潰她的徒勞掙扎。「福端手中的幻葯的確來自達契國,他沒想到他給其中一名宮女的葯,會因為宮女的服用過量失控而使得他的詭計提早暴露了。內司女官這兩日已清查出幾個被福端誘使服藥的宮人,而她們幾個全是負責清理打點御書房的人。」
「御書房?」她終於放棄阻止自己繼續沉陷宮廷機密的努力,聽到這兒忍不住脫口而出。「御書房有寶嗎?」
笑痕躍上他的眼。「有!淳德顯然以為藏有皇宮寶藏就在御書房裡,但他不能再靠近皇宮,甚至京城一步,所以他只好派他的手下混進來偷。」
她思索了好半晌才懷疑地喃道「我怎麼從來沒聽過皇室寶藏這處傳言?還是我沒注意到……」
「你當然不會聽過。」玄溟對她還真是有問必答,毫不藏私。「盛朝自幾百年前開國以來,便一直有座秘密寶藏金庫,但是知道這個秘密的,向來只有最親近的皇室家庭。至於可以掌握真正寶藏所在地和開啟寶庫,但是知道這個秘密的,向來只有最親近的皇室家族。至於可以掌握真正寶藏所在地和開啟寶庫之門的,當然只有歷代的盛朝帝王。」
心口像是擂鼓般咚咚響,爭晴盯著他那張若無其事對她說著話的臉,發現他臉上的笑意越來越邪奸,她先是莫名其妙感到不安,然後腦中靈光一閃,為時已晚地抬起雙手搗住自己的耳朵。
「啊!我沒聽到我沒聽到!」她是真的想當作什麼都沒聽到。
他說,只有「最親近的皇室家族」才能知道這個秘密,可現在她這個和皇室家族毫無關係的外人卻聽到秘密了,他……他又在耍計了!
伏在玄溟膝上的快樂聽到她的嚷嚷,立刻懶懶地掃掃長尾巴,貓眼朝她半睜瞄去。
爭睛馬上收到快樂那一抹像在嘲笑她「沒救了」的眼神,她一哼,忍不住對它做了一個鬼臉。
「刑部那邊已經讓福端供出淳德差使他進宮的目的,不過福端還只是顆小棋子,要重返盛朝皇宮,淳德得要有周全的千謀萬策才行。」凝視著她笑的深眸瞬也不瞬,他像沒注意到她的抗拒,依舊一副像在談論園子哪朵花最美地笑道。
他這麼一說,自然又讓爭晴擔心起來那位淳德王爺對他的威脅。慢慢放下搗住耳朵的手,明知道他是在引誘她,她仍是一步又踩下去——
「你曾經說他正藏身在達契國,難道你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她認真起來了。
他的眼神有抹狡邪。「當然有!而且辦法就在福端身上。」
「他?」爭晴大眼滴溜溜地轉,腦筋動得飛快。「……你要對他用幻葯?用反間計?還是……」把她想得到的念頭一古腦兒全說出來。
「爭晴,我已經得到我想要的答案了嗎?」他沒給她關於福端問題的解答,反而驀地聲調一降,天外飛來一筆地反問她這一句。
她的表情一頓,馬上明白他在問什麼。
心怦怦狂跳起來,她沒躲開他盯來的灼熱鋒利眸光。「……我以為你已經忘了這件事……」蹙蹙鼻,她嘀咕。
「爭晴!」淡哼,不讓她打馬虎眼。
在他的逼視下,她的雙頰漸漸泛出紼紅。咬了咬下唇,她決定說實話:「我……進宮前,其實還一直在想該怎麼回答你,你不會讓我說不,對嗎?」
「這就是你想了這麼多天的結論?」
她搖搖頭。「不,現在就算是你已經改變心意不要我,我也不想欺騙自己……」深吸一口氣,丟開羞赧,她勇敢地昂起下巴,直接看著他說了:「你是皇上,我配不上你又怎樣?我是讓皇上第二眼就記住模樣的人。而我,就算才貌比不上其他公主、千金,只要我喜歡你的心多她們更多,我不就可以贏她們了。」這就是她可以光明正大地喜歡他,甚至更喜歡他的理由。
她終於拋開原本讓她頭痛的問題了。
因為她在宮中意外受傷,在他身邊,她反而看到了對她毫不修飾情感的他,也讓她看清自己對他愈加深的依戀……是,他的身分改變不了,難道她思考的方式就不能改變嗎?為什麼她不能接受他,為什麼她不能喜歡他?
玄溟像有兩簇火在隱密燒燃著的目光,緊緊盯著在她燦亮的小臉上。他笑了,為了她天塌下來不管的勇氣,為了她終於肯承認自己的心。
「爭晴,十天後太后大壽,我要你進宮來。」雖然依了她的請求,他得在今天放身上傷勢已恢復幾分的她回相爺府,不過他已經有了另一項計畫。
他毫不強硬的語氣卻帶著蠱惑的聲調,反而令爭晴心悸了一下。
「太後娘娘大壽……」她當然知道這件宮裡近來的大事,但她不解。「為什麼我要進宮?」以往這節日不是只有朝廷大臣,王公貴爵才能進宮為太后祝壽——就像她爹——可皇上卻指定要她來?
他的笑,轉為狡意。「沒什麼,我只是要你付出聽到皇宮寶藏秘密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