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他沒回來,他答應了她禮成之後就回來,她答應他告訴他謝他什麼,但是他沒回來。樓上樓下的燈火輝煌入不了她的眼,姑娘、嫖客的歡聲笑語人不了她的耳。她的心思她的精力都在那個遲遲未出現的憨人身上。出了什麼事么?還是,他早晨說的那些話也只是世間男子的薄情玩笑而已?不,不會的,南宮葉不是那種人。

陸嫣然黯然轉身,想要離開前庭,兩個客人的談話吸引了她的注意。

「聽說了么?南宮家四公子跟蘇州首富魏家千金的婚禮出事了。」

「略有耳聞,聽說新娘被劫了,新郎受了重傷,生死未卜。嗬,不知道什麼人這麼大膽,敢惹南宮世家的人,我看他是活得不耐煩了。」

陸嫣然一把抓起先前說話的那個人的衣襟,喝道:「那其他人呢?南宮葉有沒有受傷,」

「不、不知道。」那人見她一臉鐵青,嚇得話都說不溜了。

陸嫣然轉頭看向另外一個人,那人急忙擺手道:「我也不清楚,這些消息都是道聽途說的。好像是南宮大俠因為什麼事耽擱了,沒有趕上迎親隊伍,所以才出了事。」

陸嫣然放下先前人的衣襟,稍稍鬆了口氣,他沒趕上迎親隊伍,那起碼他是平安的了。可是,如果他趕上了,憑他的本事,是不是就不會出事?他是為了她而耽擱的,如果他四弟真的有個三長兩短,他會不會內疚一輩子?」

她匆匆走到廊上,叫道:「芋頭,找人到南宮世家的商埠去看看,打探一下究竟發生什麼事?」

「是。」芋頭退下。

陸嫣然朝路過身邊的熟客點頭微笑,心下卻一陣煩亂。那些人敢明日張膽地劫人,一定來頭不小,他若追去,會不會發生危險?萬一,喜事變成了喪事,不要說他會內疚,就是她,也會一生不安啊。唉!這個憨人,找的什麼花燈?安安分分地陪他四弟去迎親不就沒事了?不對,如果對手太強,他在場也於事無補,反倒多了一分危險。她心中思來想去,反反覆復,總是不能安寧。

天亮時分,打探的人回來了,說是南宮詠已無大礙,南宮葉帶領幾位江湖朋友去追人,還沒消息。

巧巧遞給陸嫣然一杯茶道:「嫣然姐,先坐會兒吧。你就是走斷了腿,也幫不上南宮公子什麼忙。若真放不下心,就親自去看看啊?」

陸嫣然嘴硬道:「南宮世家的事,跟我有什麼關係?我去看個什麼勁?」

巧巧瞥了芋頭一眼,掩嘴笑道:「現在跟你沒關係,等南宮公子將你娶進門,就大大的有關係了。芋頭,我看咱們得準備紅包了,你瞧嫣然姐急成那樣,恨不能立刻飛到南宮公子身邊去。」

芋頭垂下頭,悶聲不響地走開。

巧巧揚眉道:「咦?這悶葫蘆今天是怎麼了?好像有點不開心呢!」

陸嫣然白她一眼道:「你少說兩句,沒人當你是啞巴。」

巧巧挨了訓,摸摸鼻子走開,暗忖:今兒都怎麼了?連個玩笑都開不得了?

陸嫣然關上房門,坐在窗前,漫不經心地撥弄琵琶——

女兒意,英雄痴,縱使山盟海誓有時盡,此情亦無怨。

能么?山盟晦誓盡了,她能做到無怨么?想到他說要娶她的話,會成真么?即使她願意,那他的家人呢?堂堂的南宮世家,怎能允許長子娶一個風塵女子進門?而她,真的有勇氣為他撇下倚笑樓,洗盡鉛華入名門么?

陸嫣然的身影輾轉於賓客之間,外人見她依然是那個眉眼含笑,送往迎來的老鴇;只有她自己知道,多少個晨昏為那憨人擔憂難眠。聽說他又受傷了,大概還傷得不輕,否則怎麼會這麼久都不來找她?這個憨人,什麼時候才能學會多愛惜自己一些?

兩個老人坐在後庭角落飲酒。青衣老者面目嚴肅,炯炯有神的目光隨著陸嫣然轉,沉聲道:「葉兒看中的就是那個姑娘?」

藍衣老者低聲道:「正是。大哥,依你看,如何?」

南宮伯禹輕哼一聲:「舉止輕浮,眉目騷動,一看就不是什麼正經女子。」

南宮仲禹苦笑道:「正經女於當然不會在這種地方,葉兒也就不會這麼為難了。」

「你當親爹的已經向著兒子了,還來找我做什麼?」

南宮仲禹忙斟了一杯酒,「大哥,這話就外道了。葉兒雖然是我生的,但是在你身邊的日子比我還長,你是他師父,又是一家之主,這種大事,不找你做主還能找誰呢?」

南宮伯禹瞥了他一眼,「我看,你們是怕老太太那一關過不去,找我來當擋箭牌吧。」

南宮仲禹垂頭不語,乾脆來個默認。

南宮伯禹皺眉道:「老二,不是我說你,你生的兒子怎麼沒一個能安安分分地討房媳婦?詠兒為了什麼兄弟義氣,甘願在新婚當日丟自己的臉,把老婆拱手讓給別人。葉兒呢?又要娶什麼青樓女子。你們想存心氣死老太太是不是?」

「大哥。」南宮仲禹抖了抖嘴唇,終於開口道,「我只是不想葉兒像你一樣,終身不娶。」

「放肆!」南宮伯禹一掌下去,拍斷了半邊桌角。南宮仲禹嚇得閉緊嘴,不敢做聲。

巨大的聲響驚動了滿庭的客人,大家都往這邊看。

陸嫣然快步過來道:「兩位客官,酒水菜色不滿意么?哪裡不好,您說一聲,我給您換就是了,何必發這麼大的脾氣?」

南宮伯禹一甩衣袖道:「這裡沒你的事,一邊去。」

陸嫣然笑道:「客官這話可不對,只要是倚笑樓里發生的事,就有我的事。」

南宮仲禹見大哥眉毛立起,急忙道:「姑娘,抱歉,這是我們兄弟倆的家事,的確跟你這裡的酒菜無關,損壞的東西,我們會賠。」

陸嫣然哼道:「既然是家事,就該回家去吵,上房揭瓦、砸鍋摔碗我都管不著。在我這兒就得守我這兒的規矩,倚笑樓是找樂子的地方,要是想找麻煩,就給我出去。」

南宮伯禹心下詫異,剛剛見她跟別的青樓女子沒什麼不同,偎在客人們身邊婉轉陪笑,投懷送抱。這會兒發起脾氣,全身都亮了起來,一張俏臉不怒而威,頗有當家主母的氣勢。他有些明白為什麼葉兒會看上她了。

南宮仲禹為人憨實,又不在江湖中走動,見那麼多人圍觀,臉上已經掛不住了,拉著南宮伯禹的衣袖道:「大哥,這事咱們回去再說吧。」

「噫?」南宮伯禹抬手道,「先坐下,我今天就擺明了要找麻煩,看你個小姑娘能如何?」

陸嫣然近日為了南宮葉的安危寢食難安,脾氣大得很,此刻見南宮伯禹優哉游哉地坐下,神情舉止帶著股說不出來的威儀,頭腦一下子冷靜下來。她細看兩人,見他們雖然粗布衣裳,但眉眼之中自然流露出大家風範,尤其青衣老人那一雙眼,炯亮犀利,彷彿能將人釘死在地。那藍衣老人臉紅窘迫的樣子,怎麼看怎麼覺得眼熟,一時倒也想不起來在何處見過。

她吸了口氣,叫人搬個椅子,也在桌旁坐下,緩和了臉色道:「這麼說,二位爺今兒是沖著我陸嫣然來的了?就不知道嫣然哪裡招呼得不周,得罪了二位。」

南宮伯禹故意道:「酒不醇,菜不香,曲子不雅,姑娘不美。」

「哦。」陸嫣然鄭重其事地點頭,「原來如此。不知客官覺得什麼樣的酒算醇,什麼樣的菜算香,什麼樣的曲子算雅,什麼樣的姑娘算美?」

「我要二十年的陳年花雕一壇,四十年的陳年竹葉青一壇,剛開封的酒頭二鍋頭二十斤,天香樓胡師傅的川香辣子雞,碧波館宋大嫂的西湖醋鯉,龍風樓徐師傅的二龍戲珠,岳王廟門前啞巴老爹新出鍋的炸糕。曲子么,先聽聽《江南春色》、《彩雲追月》、《高山流水》、《長相思》、《十面埋伏》,其他的等我想到了再說。姑娘么——」他上上下下打量了陸嫣然一番,最後勉強點頭道:「你就馬馬虎虎湊合了。」

周圍人全部倒吸了一口涼氣,這樣還叫馬馬虎虎湊合了?

陸嫣然依然笑得平靜,回頭道:「巧巧,按這位爺兒點的去準備,半個時辰之內,酒菜全都要備齊。」

「是。」巧巧應聲下樓去。

「秀娥,叫春嬌、秋月、夏荷、冬雪都給我推了客人操傢伙出來。」

「是。」

南宮仲禹一聽叫操傢伙,心中著急,如果真動起手來,輸贏不說,光是南宮世家當家主人在青樓里打架就夠丟臉了,葉兒的事就更沒指望了。

片刻功夫,就見四個嬌艷玲瓏的姑娘施施然走進庭來。第一個懷抱琵琶,第二個端著箏,第三個托著琴,第四個赫然拿著二胡。四人一字排開在桌前坐了。

陸嫣然以筷蘸酒,就在她們各自面前的桌面上寫下曲名,揮揮手道:「一個挨一個唱吧。這位客官是內行,若是唱得不滿意,你們也不用在樓里混了,省得給我丟人現眼。」

「是。」春嬌首先試了兩下琴弦,隨即「錚錚錚錚」之聲便如潮水一般洶湧而來,正是琵琶曲中最難的《十面埋伏》。緊迫急促的琵琶音剛落,低沉和緩的箏音便響起,恰似山澗流水淙淙,令人心曠神怡。一曲《高山流水》即罷,陸嫣然不知何時手持洞簫,一個低回起音,琴箏相和,蕭索蒼涼的《長相思》接上,冬雪手起弦動,二胡那粗糙又細膩的弦音像柔絲劃在每個人心上。二胡音停,琴音又起,輕快高昂的旋律將人帶入明麗的《江南春色》之中。最後一曲《彩雲追月》,陸嫣然竟大膽地採用洞簫為主弦,其他四位姐妹和弦,舒緩纏綿的樂曲令大家不由自主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舉杯暢飲,摟緊身邊的美人。

最後一聲低回舒緩的簫聲停止時,兩個保鏢剛好各捧著一壇酒上來,放下時唱喏:「二十年陳年花雕一壇,四十年陳年竹葉青一壇。」

芋頭拱手道:「二鍋頭還差兩斤,煩請二位客官稍等。」

陸嫣然親自拍落泥封,斟滿一杯,遞給南宮伯禹道:「客官請,看這四十年的竹葉青醇是不醇,多一年或者少一年,您都盡可以砸了我倚笑樓的招牌。」

南宮伯禹不動聲色,美酒入口,嘴上沒說什麼,但大家看他陶醉的神情,都明白了。

陸嫣然又斟了一杯花雕,恭敬地遞上,南宮伯禹喝了,並不評價,陸嫣然也不問他感覺如何。

少時,菜上來了,難得的是,色彩明艷,香氣四溢,還冒著熱氣,就像剛從後面廚房端出來的一樣。最後一道炸糕端上來時,大家彷彿還可以聽到油在鍋里噼啪作響的聲音。

一個小丫頭嘭嘭嘭跑上來,手捧酒罈叫道:「二鍋頭來了,麻煩各位讓讓。」酒未至,香先到。罈子往桌上一放,麥色的酒波浮動,就像秋風吹過成熟的麥田,一浪一浪地蕩漾開去。不用嘗,光看這顏色,也知是地地道道的酒頭。四周的客人看著南宮伯禹舀了一勺喝下去,全體發出讚歎之聲,恨不得自己也能嘗嘗。

陸嫣然巧笑盈盈,忙著斟酒布菜,直等兩人吃飽喝足,才眨著媚眼問:「二位爺可滿意了?」

南宮仲禹看著大哥,不敢多言。南宮伯禹微微點頭道:「還過得去。」

「那二位爺還有何吩咐?」

南宮伯禹盯著陸嫣然道:「酒菜小曲都還好,只是差一樣美人啊。」他本想假意輕薄陸嫣然一下,但自持身份,伸出去的手怎麼也搭不到她下頰上,只好端起茶碗。

「呵呵。」陸嫣然媚眼勾著他,「這位爺的意思,是要我陪您嘍?」

南宮伯禹沉默。

「這位爺可知,按規矩鴇姐兒是不接客的。」

「規矩是人定的,只要有錢賺,什麼規矩不能改?」

陸嫣然輕哼一聲,「客官這話就錯了。規矩就是規矩,要是隨便能改,還叫什麼規矩?我陸嫣然又豈是貪圖錢財之人?若是我願意,別說一文錢沒有,就是門口的叫花子我也可以陪;若是我不願意,別說銀子,就是搬了金山來,我照樣不陪。」

南宮伯禹冷冷一笑,「說得倒有骨氣,我這裡有一千兩,買你親我一下,如何?」

南宮仲禹驚道:「大哥!」這姑娘是葉兒看上的,要是她真的親了,成何體統?

陸嫣然笑容陡地一寒,緩緩伸出手來,將那張銀票撈在手中,反覆翻看。「嗬,還是利源的銀票呢,保證不是假的了?」

「你若不信,可以先叫人將銀子提出來。」

「那倒不必,利源的信譽我還是信得過的。」她湊近銀票,看了又看,彷彿愛不釋手,突然「嘶」的一聲,將銀票撕成兩半。她眼角含笑,看著南宮伯禹,手上依然慢條斯理地撕著銀票,撕得粉碎,縴手一揚,紙屑漫天飛舞。她冷冷道:「你當本姑娘稀罕么?」

南宮仲禹驚呆了,啞然道:「陸姑娘,你……」

「哼!」陸嫣然緩緩起身。「客官要找姑娘,燕瘦環肥,我這裡樣樣都有,恕本姑娘不奉陪。」

「好!」南宮伯禹大聲道,「好一個陸嫣然。陸姑娘,當我冒犯了,告辭。」

他拉南宮仲禹起身,陸嫣然閃身攔住道:「吃飽喝足,客官想不付錢么?」

「姑娘不是說不是貪圖錢財之人?」

「我不貪錢,我手底下的人總要吃飯。姑娘們為您彈琴唱曲,丫頭小廝為您跑腿買酒菜,客官不該賞么?」

南宮伯禹道:「是該賞。」隨即掏出兩錠元寶丟在桌上。

陸嫣然道:「兩錠元寶就想走了?」

南宮伯禹皺眉道:「那你要多少?」

陸嫣然喝道:「巧巧,算賬。」

「哎!」巧巧拎個算盤子上前,噼噼啪啪地撥弄起來,「陳年花雕五十兩,陳年竹葉青五十兩,二鍋頭一百兩,請胡師傅二百兩,徐師傅二百兩,宋大嫂二百兩,一首曲子一百兩,五首一共五百兩,打賞兩個跑腿的小廝各五十兩,打賞小丫頭一百兩,打賞啞巴老爹一百兩,損壞一張桌子五十兩。先前上的酒菜茶水和菜色備料算免費,加加減減一共一千六百五十兩,給您去個零頭,算一千六百兩。」

旁觀的眾人竊笑,惹到了陸嫣然,還想不出血就走?

南宮伯禹哼道:「你去搶不是更快?」

「耶,」陸嫣然道,「客官這話又錯了,倚笑樓的價錢一向最公道。陳年花雕和陳年竹葉青都是珍藏,別說五十兩,就是千兩銀子也未必哪裡都能求到。小廝們為了這兩壇酒,可是跑遍了西湖周圍的門戶宅邸,每人打賞五十兩,還嫌委屈了。小丫頭更不用說了,為了您這二十斤的酒頭,把城裡三個酒鋪明早要開封的酒缸都給包了,打賞的這一百兩銀子,說不定還要給酒鋪老闆分些,她自己又能得多少?三位大廚師傅外借一次,每人二百兩不多吧?啞巴老爹本來都收攤子睡了,又讓咱們給挖起來,大冷天一個老人家可憐見兒的,多賞些也不為過吧?就當您做做好事,為死後積點陰德。姑娘們是推了客人來給您唱曲的,錢多錢少沒什麼要緊,可是得罪了客人壞了信譽事情就大了,不得花點銀子堵客人的嘴么?一張桌子要您五十兩好像多了,可不是給您抹了零頭了么?再說了,您那一巴掌下去,桌子壞了不要緊,驚擾了這廳堂里裡外外好幾十的客人,這賬我都沒跟您算呢!您自己說,這一千六百兩,我黑您了么?」

「你……」南宮伯禹被她駁得啞口無言。

南宮仲禹急忙道:「算了算了,一千六百兩就一千六百兩吧。」他掏出六張一百兩的銀票放在桌上,拉著南宮伯禹道:「走吧,大哥,走吧。」

「慢著。」陸嫣然伸手攔住,「我說的是一千六百兩,不是六百兩,客官不是連銀票都不會點吧?」

南宮仲禹無奈道:「剛我大哥不是給了你一千兩了么?」

陸嫣然恰然自得地笑道:「我只看到一地的碎紙,哪裡見到銀子了?」她環視眾人,揚聲道:「你們誰見到那一千兩了?」

眾人默契十足地搖頭。巧巧帶頭喊道:「沒見。」

南宮伯禹臉上掛不住了,怒道:「陸嫣然,你不要得寸進尺。」

「我得寸進尺?」陸嫣然收斂笑容,沉聲道:「兩位大爺要是出不起就直說,大不了我出些私房錢幫您墊了,要麼我派人幫您跑腿,回家裡找夫人拿錢來贖,何必出口傷人呢?」

「你……」南宮伯禹氣得一把掀翻了桌子。

芋頭拉著陸嫣然閃身躲過。巧巧叫道:「大家快看,兩個老不修不但出口傷人,還想狗急跳牆呢!」

南宮伯禹氣得太陽穴青筋亂賁,叫道:「豈有此理。」

南宮仲禹拉著他道:「大哥,走吧,犯不著跟她們糾纏。」

陸嫣然一揮手,庭內十幾個姑娘全都過來,手拉著手將兩人圍住。陸嫣然雙手抱肩,優哉游哉地道:「不交出那一千兩,今天就別想踏出倚笑樓的大門。」

南宮伯禹喝道:「讓開,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陸嫣然也喝道:「自己記清楚了,碰一下一百兩,記不清賠了本別找我。」

姑娘們齊聲答道:」明白。」

南宮伯禹手抬起來,卻哪兒也落不下去。他五十多歲的人,雖然十幾年不出江湖,終究還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難道真要跟一幫青樓女子動手糾纏么?

南宮仲禹臉已經綠了,暗道:「葉兒呀葉兒,你看上誰不好?怎麼偏偏看上這麼個潑辣女子。」他二話不說,掏出一千兩丟在桌上道:「姑娘,銀子在這兒,讓開吧。」

陸嫣然冷笑道:「果然財大氣粗,難怪有膽子到我倚笑樓來生事。姑娘們,讓開。」

眾女子閃身退開。陸嫣然上前拿起銀票,斜著眼道:「下次兩位要是有錢沒地方花,不妨再到倚笑樓來,我保證讓兩位財有所值。」

南宮伯禹還想說什麼,最後只是恨恨地哼了一聲,大步離開。南宮仲禹臨去時看一眼陸嫣然,惋惜地搖了搖頭。樓上傳來一片女子的嘲笑聲,還有陸嫣然的高喝:「給我在門口灑點狗血,去去晦氣!」

夜涼如水,南宮葉躺在床上,仰望半邊弦月,心中哀嘆:半個月了,嫣然一定等得心急,可是傷成這樣去見她,只會令她更擔憂。想到那日臨別時她溫柔的微笑,柔情似水的眼神,他恨不能立刻飛回她身邊,告訴她:他想她,他想能夠時時刻刻陪在她身邊,聽她的聲音,看她的身影。他臉上一紅,暗笑:南宮葉啊南宮葉,堂堂男子漢,怎麼一頭扎進兒女私情中不可自拔了呢?前日跟爹說了嫣然的事,爹雖然沒有明確表態,但言語之間對她的身份並不是十分排斥,改日說服嫣然帶她回來見見爹娘,依她聰明靈巧的性子,一定可以討得爹娘歡心,到時候再求大伯出面說服奶奶,他們就可以共效于飛了。他越想越開心,一個人傻傻地笑出聲來。

南宮詠推門進來,道:「大哥,傻笑什麼呢?」

南宮葉忙垂低了頭道:「沒什麼。」

「沒什麼才怪,八成又在想你那位嫣然姑娘。」

南宮葉紅了臉道:「四弟,你別取笑我。」

「我哪裡敢取笑你?如果不是我連累你受傷,你這會兒已經跟佳人共歡了。將來若是嫂子進了門,說不定我還得為這件事向她賠罪。」

「嫣然才不是那麼小氣的人!」

南宮詠刮著他的臉羞道:「你看看,還沒進門呢,就幫人家說好話了。」

南宮葉口拙,被弟弟羞得說不出話來。

一個家丁砰砰拍門,焦急地喊:「太少爺,四少爺,你們快來,前面出事了。」

南宮詠急忙拉開門問:「出了什麼事?」

「有人送了一千六百兩銀子來,說一千兩給兩位老爺壓驚,六百兩給大少爺養傷。大老爺發了好大的脾氣,就要打起來了。」

南宮詠皺眉道:「什麼人這麼大膽,示威示到家門裡來了?」

「好像是倚笑樓的人。」

「倚笑樓?」南宮葉驚疑一聲,衝出門去。

南宮詠急急迫著喊:「大哥,小心你的傷。」

南宮葉衝到前廳,正見南宮伯禹一腳將芋頭踢飛出門外,兩口大箱子翻倒在地,滾了滿地的銀錠子。南宮葉閃身攔住南宮伯禹,叫道:「伯父,先別動手,有話好好說,出了什麼事?」

芋頭掙扎著站起身道:「南宮公子,你來得正好,我家姑娘叫我帶句話給你。」

「嫣然?她叫你帶什麼話?」

「陸姑娘說,南宮世家的門檻太高,陸嫣然高攀不起,請你以後不要再去倚笑樓,否則別怪她不顧朋友之誼,讓你難堪。」

南宮伯禹怒道:「她陸嫣然以為自己是個什麼東西,敢放話威脅葉兒?你回去告訴她,這倚笑樓我們不但要去,還要砸了她的招牌。」

南宮葉被他們吵得滿頭霧水,求助地看向南宮仲禹,」爹,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唉!」南宮仲禹連連嘆氣,「都怪我多事,惹得一堆麻煩出來。大哥,您先消消氣,他們是晚輩,別跟他們計較了。」他走向芋頭,「這位小兄弟,你回去代我跟陸姑娘賠個不是,這件事,就當我南宮仲禹失禮了,這些銀子你們抬回去,當幫你養傷。今後我們南宮世家的人,再不會踏進倚笑樓半步。」

南宮葉驚喊:「爹,您說什麼?」

芋頭冷哼道:「銀子就免了,治傷這點小錢我家姑娘還出得起,希望南宮二老爺能夠言而有信,別再到倚笑樓自取其辱。我們走!」

四個抬箱子的小廝過來扶他出去。南宮葉追著喊:「芋頭,芋頭,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南宮伯禹喝道:「葉兒,你給我站住。」

南宮葉心中一急,覺得胸口一陣撕裂般的疼痛,踉蹌兩步,摔倒在地。

兩老驚呼:「葉兒。」

南宮詠急忙上前扶起他,急道:「伯父,爹,究竟是怎麼回事,你們倒是跟大哥說個清楚啊?他傷勢未愈,怎麼經得起折騰?」

「唉!」南宮仲禹再嘆,上前拉住南宮葉的手,語重心長地道:「葉兒,陸嫣然這種女人,咱們要不起。」於是將兩人早些時候在倚笑樓的經過簡略說了一遍,當然略去一些遭受奚落的情節,即便如此,南宮伯禹仍然掛不住面子,怒哼一聲離開。

「唉,我本以為,這事你伯父若是看中了點頭,就等於成了一大半,省去了你日後面對整個家族的壓力。哪想到,他十幾年不出江湖,脾氣還是那麼沖,而那個陸嫣然的個性,也確實太強悍了。」

南宮詠道:「爹,您這就叫越幫越忙。」

南宮仲禹正色道:「我不後悔幫了個倒忙。今天如果沒跟你伯父親自去看,我可能就要信了葉兒的一面之詞,以為陸嫣然是怎樣一個長袖善舞,心思靈巧,不卑不亢,出淤泥而不染的女子。可是今日我只看見一個心高氣傲,目中無人,自恃美色而驕橫跋扈的女子。她是有些小聰明,但只能對付那些登徒浪子,登不了大雅之堂,今天你伯父是顧忌身份,要是遇到真正的高手或者臉皮厚的人,她那點卑鄙無賴的方法有什麼用?恐怕十個倚笑樓都不夠砸的。況且,她舉止輕浮,笑容狐媚,言語之間咄咄逼人,這種女人娶進門來,先不說你管不管得住她,憑你老實的個性,怕不被她吃得死死的?葉兒,娶妻當娶賢啊!」

南宮葉面色蒼白,苦笑道:「爹,您說我是一面之詞,那您呢?不過見了嫣然一面就把她貶得一無是處。我見過她對付找麻煩的客人,手段的確狠絕不留情面,但是您想想,她一個柔弱女子要撐起一座青樓,不狠、不絕、不無賴行么?對付伯父用小聰明,對付真正的高手或者臉皮厚的人她自然有別的方法。您常自稱吃的鹽比我吃的米多,看人比我准,她那雙眼,看人不會比您差。若是沒有把握,她也不能逼得伯父和您不得不留下銀子走人。」

「你……」南宮仲禹被他駁得老臉通紅,「你這孩子傷糊塗了是不是?怎麼一徑幫著那女人,用這種態度跟你爹說話?」

南宮詠笑道:「我看大哥清楚得很。我長這麼大,第一次聽他一口氣有條有理地說這麼多話。」

「你給我閉嘴。你的賬還沒跟你算呢,等回到洛陽,你自己跟老太太解釋怎麼把好好的一個老婆弄丟了,又害你大哥差點沒命。」

「哦。」南宮詠被戳中了罩門,愛莫能助地看了南宮葉一眼。

「總之,你別想娶陸嫣然那女人進南宮家的大門。」

南宮葉黯然道:「被您二老這麼一鬧,我想娶,人家還未必肯嫁,您沒聽她說,今後再不要見我。」

南宮仲禹搔搔頭道:「奇怪了,她怎麼知道我們的身份?」

南宮詠翻個白眼道:「人家銀子都抬進門了,當然是跟蹤你們嘍?陸嫣然在蘇杭一帶也算地頭蛇,要查兩個人的身份還不容易?再說,您二老大搖大擺地進出我的府邸,傻子也知道是什麼人了。」

南宮仲禹瞪了兒子一眼,不做聲了。今天的臉怎麼都丟大了,先是讓陸嫣然明擺著黑了一把,回家又被兒子嘲笑,現在的年輕人,一個比一個厲害。老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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嫣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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