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醉楓山
下個月初九。距離現在只剩二十天了。眼看二十天之後就得嫁入方家,從此成為方家的人。
方家的人?不!尹若雪猛然地搖搖頭,想甩掉這個事實。「我早已是厲無極的人了。」她在心裡吶喊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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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求爹娘成全!」尹若雪直挺挺地跪在尹士棋夫妻面前。她明媚清麗的臉上此刻顯得蒼白,而且面無表情。經過了前幾次的苦苦哀求,任憑她哭得淚乾氣絕,任憑她如何堅決地表示抵死不嫁入方家,但她與方家大少方之浩的婚期終究是定了下來,而且還故意選了一個最近的好日子,唯恐夜長夢多。
如今,尹方兩家上上下下都在為這件喜事籌劃布置著,忙得不可開交。尹若雪今日重新提出不願下嫁的請求,原本也不敢奢望能挽回什麼,只是想讓父母明白自己的心意並沒有改變。
「婚期都定了,帖子也發了,到現在妳還敢再提這檔子事!妳存心想氣死我,是不是?」尹士棋喝罵道。「別說咱們同方家有著兩、三輩子的交情,光看之浩那孩子,家世、人品哪點不好?哪樣不是拔尖的?多少人想攀都攀不上,偏偏妳這個丫頭不識好歹,居然會看上那個陰陽怪氣的厲無極,還為他尋死覓活、忤逆父母!」他愈說愈氣。
尹夫人也連忙上前勸她。「若雪,妳爹說得沒錯,之浩的人品、性格咱們都清楚,況且你們倆又是從小就結了親,也算是青梅竹馬,能嫁到方家是妳的福氣。而那個厲無極,江湖上的人不都稱他「毒手邪醫」嗎?聽說他的行為怪誕難測,個性又乖僻,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妳怎麼會看上這種人?又叫爹娘怎能放心將妳交給他呢?」說到最後索性哭哭啼啼起來,開始運用起淚水攻勢。「爹娘只有妳一個寶貝女兒,自然盼望妳能有個仔歸宿,萬一將來妳有個什麼閃失,叫爹娘情何以堪?」
尹夫人抱住女兒嗚嗚咽咽地哭個不休。
尹士棋看著老妻和愛女,本來已經心酸心軟了,偏偏又見到若雪只是流淚,執物的表情依然沒有回心轉意的意思,一股子怒氣又涌了上來。
「尹方兩家在江湖上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如今你們兩人的婚事已經眾所皆知了,斷沒有反悔的餘地,妳願意嫁他也好,不願意也罷,反正由不得妳!」他回頭喝命下人:「從今天開始,沒有我的命令,不許小姐踏出「永繼山莊」一步,聽到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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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若雪躺在床上,想著白天與父母起衝突的情景。
長了這麼大,不但未曾報答父母的親恩,反而惹他們傷心,她並不是不愧疚感傷的。接著又思及與厲無極之間的深情難捨,她的腹中甚至有了他的孩兒,這又該怎麼辦才好呢?如果讓父母或方家的人知道她已經懷了厲無極的骨肉,他們怎麼可能讓她留下這個孩兒?
他們一定不會放過他的!尹若雪不自覺地按住小腹,這是她和厲無極的孩子,可是卻不知道該怎麼保護他。一時之間,只覺得心痛至極。
如此翻來覆去,哪裡睡得著?於是起身披上羅衫,靠著樓台坐下。夜色如水,秋風颯颯,心中百般愁緒卻怎麼也解不開來,眼中的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珍珠似地滴滴落下。
她怔怔地傷心落淚,忽然聽見身後傳來一聲極輕的嘆息。
「無極!」她輕呼,又驚又喜地迎了上去。「你怎麼來了?」
身後的男子年約三十歲上下,相貌儒雅、神朗玉立,然而眉宇之間卻綻露出濃濃的狂傲不羈。
厲無極!
他在江湖中向來獨來獨往,武林同道對於這位神秘難測的怪人也存著幾分忌憚,於是送了他一個「毒手邪醫」的外號。
他不言不語,只是輕輕走到尹若雪身旁,將她擁入懷中,深深地吻她,吻她的額、她的唇、她的淚。看見她為了兩人的情戀而憔悴落淚,他著實心疼不已。尹若雪是他縱橫江湖這麼多年來唯一能令他放棄驕傲的人,並且讓他再也不能像以往一樣的孤絕無情。他的心湖裡載著她,也發過誓要保護她,不讓她受任何傷害委屈。如今卻還是讓她為難、讓她落淚了。
厲無極將臉埋在她細細如縷的髮絲中,平靜地說:「我來帶妳走。我找到了一個好地方,在那裡,沒有人敢來打擾咱們,咱們就留在那裡,做一輩子的神仙眷侶,再也不踏出江湖一步,好么?」
「可是……」她猶豫了。「我爹派了人看住我……」
「我還不是一樣闖進來了?」他冷笑。「沒有人能攔住我們的。我明白妳不願我和妳爹娘正面衝突,所以,我在妳家井裡下了一點葯……」
「不!」尹若雪大驚失色,她知道他施毒的厲害,也了解他的個性。「請你不要傷害任何人,他們是我的家人啊!不!不要用毒……」她哭著哀求他。
厲無極輕輕拍著她的背,溫顏道:「若雪,不要怕,我自有分寸,不會真的傷害他們,我只想讓咱們平安地離開這裡。」
「是蒙汗藥嗎?」
他搖搖頭。「蒙汗藥行不通的,誰都會解,況且最多也只是讓他們昏睡一晚,隔天他們還是會追來,只怕到時候仍然免不了要動手,妳不希望這樣吧?」
「你下的是什麼葯?真的不會有危險嗎?」
「我用的是『月中迷』。」他微微一笑。「那是我特製的奇葯,雖然毒性很強,但只要在三十天之內服下解藥,就可以立刻消解,不會有其它的傷害。而在末服解藥之前也僅是四肢無力而已,並不至於痛苦。」
尹若雪低頭不語。
厲無極托起她的下巴,深情憐惜地看著她。「若雪,妳放心,為了妳,我不會傷害他們的。只要等我們走得夠遠了,就會馬上找人將解藥送回來,那樣就不會有事了。你該知道,我無論如何也不願意惹妳傷心。」
「我知道。」尹若雪泫然欲泣。「只是我這一走……恐怕從此再也不能回來,再也見不到爹娘了……」
厲無極聽了,將她緊緊擁住,低聲道:「若雪,若雪,千萬不能再猶豫了。妳還有我,不是嗎?我他不能沒有妳……」他撫著她的頭髮。「別忘了還有我們的孩子。」
「你……你知道了?」她抬起頭來。
怎麼忘了他是個醫術高手?
「嗯!」他微笑,輕輕啄了她小巧的鼻尖。「明年中秋,咱們就會多個小娃娃來作伴了。」
想到這個孩子,尹若雪明白她已經沒有時間怯儒遲疑。
「好!我們走吧!」她狠下心來,決定離開這個生活了二十年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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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他們兩人便連袂離開了永繼山莊,盼望能從此遠離江湖上的是非。
那天夜裡,也有家僕發現他們正要離去,然而中了厲無極的奇毒后全身無力,根本沒辦法攔阻,只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兩人遠去。
事後尹士棋為此勃然大怒,然而自己與手下全受制於「月中迷」的毒性,縱然想將厲無極抓來碎屍萬段,卻也莫可奈何。只得一面請來大夫試圖解毒,一面對外假稱厲無極上門求親時被他回絕,因此憤而劫走了尹若雪。希望藉此保全尹家的顏面,好遮掩女兒同人私奔的醜事。
方家得知末過門的媳婦遭人劫持之後也同樣怒不可遏,尤其是方之浩更咽不下這口氣,直嚷著非要殺了厲無極,救出尹若雪不可。
尹士棋唯恐他找到若雪之後,事情的真相會被拆穿,所以連忙把他攔阻下來。
「賢侄,若雪今日遭此大劫,依她的脾氣,只怕此刻已凶多吉少了,再說就算你將她救回來,想必她也無顏面對你……唉!看來這也是她命中注定沒有福氣做你們方家的媳婦。更何況,厲無極又不是等閑之輩,賢侄何必冒險和他起衝突?」
他話未說完,方之浩便冷笑道:「原來世伯認為小侄打不過那姓厲的畜生?」
尹士棋連忙回答:「這倒不是,只是厲無極的手段向來卑鄙,又擅於使毒,我擔心賢侄會吃了他的暗虧。倘若賢侄因此而有個什麼閃失,叫我如何對你爹娘交代?」
他原想勸方之浩打消救人的念頭,誰知愈說卻愈勸上方之浩的好強心來。
「難道世伯想這樣就算了?」尹士棋正思索著該如何化解時,只聽方之浩又說,「如今武林中誰不知道,過幾日就是我與若雪妹妹的大喜之日,厲無極這番明目張胆的來搶人,我看這不但是故意尋世伯的晦氣,只怕他連我們百鍊門也不放在眼裡了。」他復又冷笑道:「不過,我們可不像世伯您這樣好脾氣,能一聲不吭地忍下這口氣。」
這一席話說得尹士棋又羞又愧又氣,只得由他去了,心中卻巴不得他這一輩子都找不到厲無極和若雪才好。
方之浩果真親自帶人四處找尋厲無極的下落,但是卻始終沒有一點收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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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個月後,尹若雪在「紫煙谷」產下了一個不足月的嬰孩,雖然母女兩人都十分虛弱,幸而還算平安。身旁又有醫術和使毒本事同樣高強的厲無極悉心照料,母女倆總算一日好過一日。
一天,厲無極走進房來,看見尹若雪懷抱著嬰孩,臉上還掛著幾顆淚珠,心下明白她又惦想起父母來了,正在盤算要如何找個話題引開她的注意力,卻聽她先開了口。
「我想回家去一趟。」
厲無極大吃一驚。「什麼?」
尹若雪見他慌了,忙握住他的手溫柔地說道:「你放心,今生今世我都不會離開你,更何況咱們已有了柔兒。只是,自從離開家之後,我一直心神不寧的,不知道家裡有沒有事。我想,柔兒之所以早產,大概也是因為我總是寢食難安吧!所以我想回去一趟,也許,爹娘看在柔兒的分上會原諒我們。就算仍舊得不到他們的諒解,至少我們也試過了,你說是不是?而且如果我見了爹娘一切安好,也才好真正的放下心來。」
他躊躇了半天,並不回答,尹若雪立刻知道他心中不願意,又道:「現在咱們也是為人父母了,柔兒每每哭幾聲、咳幾聲,你都心疼得像個什麼似的。將心比心,那天我不告而別,我爹娘又豈有不擔心、傷心的呢!」她說著,越想越傷心,嚶嚶哭了起來。
厲無極沒有辦法,只好哄她。「我也沒說不讓妳回去,只是妳的身子骨還這麼單薄,柔兒又小,都不適合長途跋涉,不如過一陣子,等天氣轉涼些再說吧!」
尹若雪明白這是他的推托之詞,但仔細想想,他的話也不無道理。「現在的確是太熱了,過了中秋天候就涼了下來,那時我們再動身總該可以了吧?」她道。
厲無極無話可說,又兼著愛妻軟語央求,即使心中有著萬分的不情願,也只能答應下來。
「好吧!」
尹若雪聽了,高興得眉開眼笑。
「真是拿妳沒辦法!」他搖頭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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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之間過了中秋,柔兒也已三個月大,隨便逗弄逗弄就笑開了,夫妻倆簡直將她視如珍寶。尤其是厲無極,他從小失去父母,被行事怪誕的毒魔收養了去,以至於從未享受過一丁點的天倫之樂。如今,有了嬌妻和愛女陪在身邊,自然覺得十分心滿意足。唯有陪若雪回「永繼山莊」探望父母的事情,他依然覺得不妥,然而既然已經答應她了,也不好反悔,只得開始打點起來。
厲無極一家三口動身回「永繼山莊」,這一日行到棲鳳鎮,只需要再走一哩便可以到達目的地。
厲無極停下馬車,說道:「咱們先找個客棧將行李、馬車安置妥當,順便洗把臉、換個衣棠再回去吧!」
尹若雪明白他的心意。他一定是擔心她爹娘氣猶未消,說不定會將他倆攆出來,所以先尋個落腳的處所,便點頭說道:「也好!」
她抱著嬰孩下了馬車,一面走進客棧,一面四處張望,不由得想起從前帶著侍兒溜出門上街遊玩的情景,彷佛只是昨天的事。但……如今的街上似乎冷清多了,人馬車轎、商家店鋪都看不見昔日熱鬧的景象,反倒顯得有些零落寂寥。尹若雪心裡產生了些許狐疑。
傍晚約莫掌燈時分,二人用過飯、換了衣裳,便抱著小柔兒要回娘家去。下樓后,厲無極喚過店小二來交代幾句,說是要出去走走逛逛。店小二倍笑道:「兩位客宮出去走走也好,只是千萬別逛得太晚,現在咱們棲鳳鎮也沒啥好看的了。您瞧,這附近的店家不都早早關門休息了?或者,明兒個白天再逛比較好些。」
尹若雪一聽便觸動了心事,問道:「怎麼才掌燈時分,店家就全歇息了?」
店小二馬上湊過來,神秘兮兮地說道:「夫人您有所不知,咱們鎮上原本很熱鬧的。誰知去年入冬后不久,鎮西那頭有個大戶人家,幾天之內五、六十個人突然全部死光光了!弄得人心惶惶,鎮上也因此蕭條下來。」
「什麼?」厲無極和尹若雪大驚失色。
鎮西的大戶人家,那不正是永繼山莊嗎?
「可怕的事不止這樣呢!」店小二接著又說:「聽說全庄的人是被莊主的女兒和女婿下毒毒死的呢!您說這是不是喪盡天良?可憐喔!這麼多條人命白白冤死。自從發生了這件事以後,鎮上膽子小的人全搬走了,留下來的人也不敢隨隨便便在晚上出來走動,生怕會不小心碰上孤魂野鬼。還有人聽到那山莊半夜裡傳出哭聲呢!所以那一帶現在都沒人敢靠近了。」他說得連自己都打起寒顫來。
一旁的女客聽到,也接著說道:「真是作孽喔!那對姦夫淫婦也不怕遭天打雷劈!」
厲無極大怒,正要拍桌子教訓這幾個愚夫愚婦,眼角焉地瞄見尹若雪一臉的灰敗神色和冷汗淋淋,手中的嬰孩幾乎抱不住,當下也顧不得和他們計較,連忙扶著她回房去。
他接過柔兒,將她放入搖籃里,然後挨著尹若雪坐下。
「若雪……」待要說些什麼來安慰她,但是自己也是滿心胡塗。
「哇!」尹若雪猛然往前一傾,噴出大口的鮮血。
厲無極驚慌中忙拿了手絹接著,又掏出一顆護心丹讓她吞下,但是她馬上叉和著血一口一口吐了出來,一塊帕子登時給染紅了。厲無極知道她一時痛迷心竅,導致血脈和經絡出了岔子,趕緊騰出一隻手來抵住她的后心,緩緩渡過真氣平順她的心血,過了一會兒,才漸漸好轉下來。
他扶著尹若雪躺下。只見她臉上仍然一點血色也沒有,而且兩眼發直,看得他心中又疼又急。
「若雪莫慌,先好好睡一覺吧!」他伸手點了她的睡穴,讓她沉沉睡去。再探了探她的脈象,發現十分虛弱無力,心知這次的痛勢來得兇猛,趕緊找出紙筆寫下了藥方,請店小二替他抓藥去。
一個時辰之後睡穴自行解開,尹若雪這才悠悠轉醒。她的神智似乎比先前清楚,但是仍然一語不發,靜靜閉著眼睛流淚。
厲無極以為尹若雪怪他毒殺了永繼山莊的人,連忙解釋道:「若雪,我也不明白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妳要相信我,我絕對沒有加害他們。那天,方之浩追上我們的時候,妳親眼看見我將解藥和書信交到他手裡,請他轉交給妳爹娘的,是不是?如果他們服了解藥就不會有事……」他忽然心念一動,沉聲道:「除非,妳爹娘他們沒有拿到解藥。」
也就是說,方之浩根本沒有將解藥帶回永繼山莊。
厲無極後悔莫及,沒想到自認江湖上名門正派的百鍊門少主方之浩,心地竟會如此狠毒,更何況他們與尹家還是世交。
現在想通了卻也太遲了。無論如何伯仁都是因此而死,而且還是五、六十條的人命。
尹若雪又怎麼會不了解他的心情?無奈大錯已然鑄成,而這一切也都與自己脫不了關係。店小二說得對,殺父弒母的人的確應該遭天打雷劈……尹若雪忍不住又吐了一口鮮血,昏了過去。
此時窗外傳來咚咚的打更聲,二更天了。
他下樓想叫店家打盆熱水來,卻見到店小二的房裡尚有燈光,正想敲門叫人時,只聽房裡有人說道:「我也是想了好半天才想起來,難怪瞧著這麼面熟。」
一人道:「真的是她嗎?你會不曾認錯了?」先前說話的那人又開口道:「怎麼可能認錯!那樣的美人兒一輩子能見著幾個?那個男的八成就是她的妍頭了,我只是奇怪他們怎麼還敢回來呢?」
另一人道:「是啊!全家都叫他給毒死了,還回來做什麼?若說是回來收屍,那也太遲了吧!對了,不是聽說江湖上有許多人都為此不平,嚷著要抓他們嗎?」
厲無極聽到這裡,心中已經明白了七、八分,尋思道:「既然已經有人認出我們,只怕消息很快就會張揚出去,再加上若雪病重、柔兒又小,看來還是儘速離開此地,先回紫煙谷再說。」
他隨即轉身上樓收拾,將柔兒縛在背上,抱著妻子由窗口一躍而下,悄悄地套上馬車,趁夜離開。
誰也沒想到這趟出來,得到的竟是這樣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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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連著兩天馬不停蹄地趕路,吃沒吃好、睡沒睡好,人馬都顯得有些不支,天色又漸漸暗了下來。
厲無極遠遠望見山腳下有戶人家,便將馬車趕了過去,想借宿一晚。
「有人在家嗎?」他下馬敲了敲門。
半晌,一位老婦人出來應門,開門乍見這位年輕公子,手中還抱著個娃娃前來求宿,當下便答應了。
閑談之下,才知道這個老婆婆夫家姓李,膝下無子,老伴年前又去世了,現在家裡只剩下她一人靠著養雞賣蛋過活,平常日子也頗為寂寞。如今看見厲無極一家三口個個就像畫上的人兒一樣俊逸美麗,心裡很是高興,便殷勤地招呼他們。
厲無極眼看尹若雪病勢沉重,實在不宜再趕路,而李婆婆又一再慰留,心想此處也甚是隱僻安全,於是就暫時住了下來。
縱然他全心全意調理妻子的病,無奈尹若雪的病情仍然一日比一日差,整天昏昏沉沉的,夢囈中不斷呼喚著「爹、娘」,七、八日之後甚至連湯藥和食物都吞咽不下去。
縱然厲無極醫術再高明,此時也是束手無策,只能眼睜睜看著尹若雪日漸消瘦下去,空自在旁邊又急又痛。
一天晚上,他伏在尹若雪身旁睡著了,忽然覺得臉上微微麻癢,睜眼一看,原來她醒過來了,正伸手輕撫著他。
「若雪……」他握住她的手放在唇上輕輕吻著。
「這些日子可把你累壞了。你都瘦了。」尹若雪溫柔清亮的眼眸中噙著淚水。
厲無極扶她坐起來,喂她喝了幾口肉湯。「只要妳放寬心,把身子養好,再累我也心甘情願。」
尹若雪感念他的深情,眼眶微微泛紅。「柔兒呢?我想多看她一眼。」
厲無極看她的神智突然恢復清醒,明白這是迴光返照,心如刀割地將柔兒從搖籃中抱出來,遞進她懷裡。
尹若雪一見娃娃睡得安穩香甜,紅撲撲的臉蛋愈發顯得如粉妝玉琢一般,眼淚便再也止不住地落下,哽咽道:「柔兒、我的柔兒,可憐妳以後再沒娘疼了。」
「若雪,別胡思亂想了,只要妳好好調養,很快就會好起來的,快躺下歇著吧!」他極力忍住傷心勸慰她。
尹若雪搖搖頭,拉著他的手道:「算來咱們才相聚一年而已,但卻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我原以為我們會長長久久的,一輩子待在紫煙谷永不分離……」
「若雪,難道妳捨得丟下我跟柔兒?」厲無極樓緊了她,強捺下去的淚水再也忍不住地奔流出來。「等妳身體好起來,咱們仍舊回紫煙谷去,再也不出來了,好不好?」
除了悔恨當初將解藥誤交給方之浩之外,他也一直後悔不該答應若雪回娘家探望的事。如果不帶她出谷,今天就不會有事了。
尹若雪的身子驀地抖了一下,四肢也厥冷起來,他忙伸出手掌抵住她的后心,渡送真氣給她。一會兒,她回過一點兒神,心知自己的時候不多了。
「你帶著柔兒回去吧!」她凄然地撫著他憔悴的臉容。「幸好……幸好我留了一個孩兒給你作伴,這樣你就不會寂寞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替我……替我多疼柔兒一點……」
厲無極摟著妻子,眼淚撲簌簌地掉下來。「若雪……」
為什麼?好不容易觸手可及的幸福,為什麼仍然和他錯身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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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黎明的陽光一點一滴地透進窗來,天亮了。
李婆婆一早起身燒水、淘米,只聽得房裡傳來嬰孩哭聲,料想孩子餓了,便盛了一碗米漿放在桌上,讓厲無極自己取來喂孩子,然後就到後院餵雞拾蛋去了。
過了一會兒,她仍然聽見小嬰孩哭個不休,心裡暗自納悶,便徑自推門進去瞧瞧,只見厲無極坐在床邊摟著妻子,像塊木頭一樣,一動也不動,對女兒的哭聲恍若未聞。
李婆婆到底是經過滄桑的老人家,看看這情形也猜得到發生了什麼事。暫且也不忙著勸他,先將那餓得哭啞了嗓子的嬰孩抱出去餵食。
整整一天,厲無極都沒有踏出房門,不吃不喝,只管坐著發獃。李婆婆第二天起來見他仍是如此,便抱著嬰孩進來。
「厲相公,人死不能復生,你還是節哀順變吧!且瞧瞧眼下該怎麼處理才是啊!」她婉言勸道。厲無極仍然毫無反應,他的手仍緊握著妻子的手不放。「生死有命,你這般放不開,究竟是存心讓死去的人走得不安心,還是故意要折磨小的呢?」她偷偷用力掐了那嬰孩一把。
孩子「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厲無極驀地聽見柔兒哭了,心中一動,想起了尹若雪臨終時還千萬囑咐要好好照顧女兒。而且愛妻已逝,如今世上也只剩下柔兒是唯一親人,不覺抱著女兒潸潛然淚下。
過了幾天,他將尹若雪的屍身火化了,細細撿入壇中裝好,又在房裡關了一日。隔天出來對李婆婆說道:「婆婆,我還有一些事要去了結,麻煩您老人家再幫我看照柔兒幾日,我辦完事就回來。」
李婆婆原本還擔心他想不開,會尋短見,但見他神情肅穆,不像是會尋死的樣子,才答應下來。
約莫過了半個月,厲無極才風塵僕僕地回來。次日,他留給李婆婆兩錠金元寶,再三道謝之後,攜了柔兒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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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同樣的時間裡,武林中發生另一件大事,百鍊門上下一百多人在一夜之間全部被毒死。但少主方之浩卻失了蹤,下落不明。人人都知道,這種施毒的手法和能耐,除了厲無極之外,再無第二人,但卻不明白他為何在隱居了一年多之後,突然又對百鍊門下如此重的毒手?
從永繼山莊到百鍊門,將近兩百人的性命全部喪在厲無極的手中。所有武林中人都對他如此接二連三的施毒害人感到憤慨不已。
而厲無極從此在江湖上,也成為人人唾棄咒罵卻又聞之喪膽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