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哇!總算交差了。」月泠高興地對著閣樓下的穆天毅大叫。她從來沒有感覺像現在這麼悠哉,能真正地享受無事一身輕。以往總有太多的工作接不完,生活只是在工作里日復一日的過著。如果不是有穆天毅的出現,日子大概會一直維持下去,不求改變。
「飯菜快冷了,整理好就下來吧!」穆天毅一邊從廚房裡端出菜,一邊呼喚月泠用餐。
「好香唷!」望著餐桌上精緻的四菜一湯,月泠忍不住伸筷子先嘗一口。
「喜歡就好。」穆天毅縱容的看著她。
「看不出你的手藝這麼好。」月泠嘴裡吃著還不忘誇讚他。「以前沒有你的日子,真不知道怎麼活過來的。」
「有這麼便利的廚房,還要讓自己忍受那麼可怕的微波食品,真是自我虐待。」
「做飯很費時間的,現代人工作忙碌,三餐速食果腹是正常現象,有空時三、五好友相邀上館子也算慰勞自己嘛!」
「懶惰的現代人。」
「挑食的古代人。」
「你還真不吃虧。」
「那當然!」
穆天毅和月泠兩人雖然一來一往的斗著嘴,可也沒忘記桌上的佳肴。
月泠望著桌上一掃而空的盤子不相信地說著:「全吃完了,繼續這樣吃下去我會胖得像豬。」
「即使像豬也會是只最美麗的豬……」穆天毅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月泠手上的盤子已經朝他飛來。
穆天毅輕鬆地伸手接過迎面而來的瓷盤,沉穩的連一滴殘汁也沒潑出來,臉上還露出一個你奈我何的笑容。
月泠知道無論怎樣也難不倒他,但就是忍不住想和他鬧。廚房裡,月泠把穆天毅推出去。
「去、去、去,你去休息我來洗碗。」
月泠雙手濕漉漉地洗著碗,心思卻落在廚房外穆天毅的身上。
她好喜歡有穆天毅陪伴的時光,與他分享重新認識這個時代的喜悅。她實在無法怪他干擾了原本的規律,因為她一點也不留戀那種生活。
不再回頭看往事,只想把握現在,月泠不敢去想穆天毅是否會離開。想到彭竟堯介紹的工作機會,加上震孝說他的合法居留快辦好了,而值錢的金元寶更有收藏家高價想購買。她心中有喜有憂,想著、想著心裡更是忐忑不定。
不知道震孝有沒有動用仲業的關係,怕只怕瞞不過曜風,如今她反倒不希望被打破現狀了,她衷心的盼望穆天毅會一直留在身邊。
月泠的心思飄飛,全然沒注意到濕滑的碗從她手中掉落,猝然地被碎碗的聲音驚醒,訝異地伸手去撿拾。
「小心傷手!」
穆天毅聞聲,飛快地從客廳閃進廚房,一把拉住月泠伸向地上的手,看著她心思不定的眼神,關心地問著:「在想些什麼?」
月泠怎麼好意思告訴穆天毅自己在想他,她赧然一笑,「吸引你的注意力嘛!」
「只要出聲叫我好嗎?」
穆天毅將月泠從碎片旁邊帶開,「別這麼驚天動地的嚇我。」
「不是故意的啦!『馬有亂蹄、人有失手』難免呀!」
「下回不敢勞動你大小蛆幫忙家事了,才讓你洗個碗就砸了。」穆天毅迅速地收拾善後,嘴裡還玩笑地取笑她。
月泠靠著流理台,輕輕的擦乾碗碟。不服輸地咕噥,「往後大不了再吃速食餐嘛!」她故意唱反調,「從明天起,我就專買微波食品調理三餐,看你還敢不敢笑我。」
「哇!我可憐的胃唷!」穆天毅誇張的語氣和動作,讓月泠忍不住失笑。「我怎地被掃出廚房了。」他故作委屈地抗議。
「我總不能讓未來的百萬Modle被油煙給毀了。」月泠故意說得不清不楚的戲弄穆天毅。
「什麼意思?」穆天毅還真地聽得滿頭霧水。
「彭竟堯介紹你去拍服裝廣告。」月泠看著他依舊一臉迷惑的樣子,乾脆拉著他回客廳。抓起漂亮的服裝雜誌,她指著書上的圖片解釋:「憑你的外型和氣質,未來的前途無可限量--」
看到穆天毅一臉深受污辱的表情,月泠沒說完的話怎樣也說不出口。
「你要我靠色相討生活,不如一刀殺了我還痛快些。」他氣騰騰的語氣換來月泠的哈哈大笑,弄得穆天毅莫名其妙。
「我說錯了什麼?落得你如此訕笑。」
「你想到哪去了嘛!」月泠笑著解釋:「模特兒是種很體面的工作,是現代文明下的產物……。」月泠看著穆天毅不甚了解的模樣,也不想說得太深入。「總之,又不是讓你去當午夜牛郎,別那麼忿忿不平、怒氣沖沖嘛!」
「什麼是午夜牛郎?」穆天毅的好奇心可不容許他錯過任何的不明了。
「男妓。」月泠又輕又快地一語帶過。
「什麼?不會是我想象的意思吧!?」
月泠應聲點頭。
「我的天呀!」
穆天毅暗忖:現今講究男女平等,還真平等呢!
「現代社會無奇不有,沒什麼可驚訝的。反正是供需問題嘛!」
穆天毅不敢苟同的表情清楚地表現出他心底的感覺。
「別蹙眉了,當今社會的光怪離奇能讓你的眉頭皺成兩座山。」月泠很能體會他的感受,畢竟觀念的改變不是一蹴可及的。
「不生氣了吧?其實這只是個朋友間的請求,彭竟堯看中你很適合展示今年冬裝設計的風格,他想介紹你去拍服裝雜誌的平面廣告,所以找我幫忙說動你去試鏡。」
「我可以自由選擇?」
「當然,你若不願意我就回絕他,你要我陪你去嗎?」
「不好吧!怕會有很多閑言閑語,不是嗎?」
月泠何嘗不知道流言傷人,但她又怎忍心放他在陌生的環境里摸索。尤其她更擔心他正直的性子不知會惹出多少笑話。
仿若看透月泠的心思,穆天毅安慰她說:「別擔心,我不會有事的。你不可能永遠跟著我,我總是要適應的,不如就由此開始吧!」
確實如此!月泠暗想:人是在錯誤中學習成長,她不可能永遠帶著他、保護他。越早放手讓他單飛,他才能越快成為獨立的人。憑他的聰明才智--哇!但願老天保佑。
「也好,我請彭竟堯對你多加照顧,有事我隨時在電話這邊等你。」
「怎地,還沒有忘記『美人救英雄』呀?」
「是呀!能救到落難英雄的機會是可遇不可求的,你瞧我的運氣多好。」
「好個落難英雄。你若生於我的時代定是個不讓鬚眉的俠女,正好與我並騎馳騁江湖,仗義武林。」
「我才不要呢!」月泠笑著搖頭:「江湖路風雨飄搖,餐風露宿……太辛苦了。」
月泠口是心非地應著穆天毅,腦海里卻浮起他所描繪的景象;白馬雙鞍,天地遼闊、仗劍賓士,快意江湖。才短短的時日他已經成為她生活里的一部分,而穆天毅的描述恰恰挑動月泠心底深埋的情愫。完蛋了!月泠甩脫胡思亂想的情緒,感受到她嚴重的受到他的武俠世界催眠,那是個永遠不可能實現的夢想呀!
「別作白日夢了,那種日子不可能會有的。」月泠回歸現實的說著。
「為什麼不可能!」穆天毅從沒有放棄回家的想法。「那就是我的生活方式,雖然有些厭倦,卻是唯一且不可變的。」
「你非常幸運。老天爺特別疼愛你給了你第二個選擇,現在你可以有一個全新的生活型態,你可以在這裡重新開始,繼續你的生命。」
「今天這樣的局面並不是我的自由抉擇,更不是依照我的意願能改變的。我依舊渴望回去,縱使那種生活方式並不是我最中意的。」
聽著穆天毅強調回家的意願,月泠難掩心頭的失望,她總是暗暗地希望他會心甘情願的留下來。其實她早該明白;他雖然努力的學習現代知識,適應當個現代人,但是對那一束長頭髮一直留著不肯剪去,她就應該了解他回家的慾望永遠都沒有消失。
穆天毅在月泠一黯的雙眸里看見失望,他的心隨之跳動,有她共處的生活是如此的美好。他情不自禁地說:「但是若無你相伴、同行,我是不願獨自離去的。」
穆天毅輕描淡寫的話語聽在月泠的耳朵里,直像是一陣颶風落入心海,引得波濤洶湧。月泠的臉不由得泛紅,直盯入他的眼睛里想看出真假。
穆天毅寒潭似的雙眸清澈無掩飾,明明白白地展露他的真誠。
月泠不懂為什麼特別在意穆天毅的一言一行。真的是緣分嗎?她不是沒有聽過別的男人的奉承和甜言蜜語,但是卻從無心動的感覺。
獨獨是他!難道她註定等著他從千百年而來,傾倒在他的才情里。
穆天毅看著她含羞帶怯的臉龐心底浮動著一親芳澤的慾望,兩眼相望里,情絲縈縈相系。隨手抓起紙筆將那唯美一一留下。
月泠好奇地看著他在紙上揮灑,穆天毅在短短的幾分鐘后停下筆。
月泠等不及地想看,「能借給我一看嗎?」
穆天毅輕輕地拋出手上的素箋,緩緩地落在月泠的桌前。素箋上的紅粉佳人明眸皓齒、清麗如仙,透著窗外斜照的暮色,畫中人栩栩如生。
月泠驚訝地說不出心中的感動,訥訥地盯著素箋看許久,「這怎會是我,你的筆太美化了真實。」
「你喜歡嗎?」穆天毅也不辯解,笑著將筆墨放回原處。
月泠愛不釋手地點頭,「當然喜歡,只是漂亮得像別人。」
「那是我眼中的真實,半點不假。」
「哦!謝謝你的讚美,我會好好珍惜的。」
月泠細心的將素箋放在化妝台上,臨踏出房門時不意地回眸瞄到鏡中的身影。畫與鏡影實在看不出兩者之間有何相似處,搖搖頭,她暗笑自己神經。
客廳里,穆天毅揚聲說著:「我們去淡水渡船頭看夕陽,順便騎馬到處逛一逛。如何?」
「騎馬逛街?」月泠疑惑地離開卧室,莫名地看著他,「你有沒有搞錯,淡水雖然不若台北市區熱鬧,好歹也是個二十世紀的城市,哪來的馬可騎呀?」
「怎麼沒有?那種前後有兩個鋼絲輪子、人坐在上面還要自己使力才會跑的東西,你們稱它做『鐵馬』不是嗎?我在路上看過兩人共騎呢!」
穆天毅的解釋一大串,月泠總算弄明白了。
「我的大少爺,那種東西叫做『單車』或是『腳踏車』,兩人以上共騎的叫做『協力車』,雖然也可以稱為『鐵馬』卻不能單用『馬』來稱呼它……」
月泠仔細地解釋著,卻在他的眼睛里看到笑意盈盈。想到自己又被戲耍,她忍不住瞪他一眼,嘟起嘴氣鼓鼓地嘟嚷:「你很討厭?!每次都真真假假的教人防不勝防,不理你了啦!」
「你生氣的樣子很好看,尤其是微翹的紅唇很誘人,讓我有一親芳澤的衝動……」穆天毅露骨的表示叫月泠藏不住頰上緋紅。
「貧嘴。」月泠假意生氣地抓起鑰匙準備鎖門。
穆天毅飛快地穿門而過,「別生氣啦!否則可別怨我把持不住,付諸行動哦!」
穆天毅的話害月泠的心漏跳了一拍,差點掉落手上的鑰匙。耳邊傳來他沿著階梯而下回蕩於樓梯間里的聲音,「美景當前,佳人為伴,人生何幸,夫復何求。」
月泠動容一笑,踏進甫開啟的電梯,門裡卻見到穆天毅笑臉相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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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化南路上來往的車輛壅塞不堪,道路兩旁新穎的智慧型建築一幢幢高聳入雲,辦公大樓里下班的人潮正散去,疲憊的臉上有著回家的喜悅。
夙震孝捻著煙立於窗前,從居高臨下的玻璃帷幕向外望。遠處點點亮起的霓虹燈,將台北映綴成一個看似熱鬧卻又冷清的水泥叢林。
他的雙眼漫無目的地望著窗外,心頭有股濃厚的失落感將他困擾,彷彿是天地雖大卻無處容身的感覺。曾幾何時忙碌的工作已經填不滿心中的虛空。
緩緩吐了口煙,煩躁地彈彈煙灰,卻抖也抖不掉那滿心滿身的創痕;往事不止不堪回首,甚至不能觸及。他輕輕地自問:「為何一向精明幹練、愛恨分明的自己,會把和雨臻之間的關係僵化至此地步?如今兩人變得如此疏離和陌生?」
昔日的情景一幕幕在腦海中浮沉,當時的「仲業」在老佛爺當家主事之下,有最重的門戶之見阻擾,以至於兩人的感情歷程走得萬分艱辛與苦澀。
為了避免雨臻為難,更為兩人能有美好的將來著想,他接受曜風的勸告遠赴美國深造。
還清楚的記得,出國的前一天雨臻含淚的為他整理行李,臨別依依、殷殷叮嚀;那淚眼、那細語猶然清晰如昨日。
「我們會有將來嗎?」她的話語哽咽,她的心在哭泣、眼淚在流,纖細的身子顫抖地依偎在他的懷裡傷心不已。
他緊擁住懷抱中的人兒,輕聲而堅定地許下諾言。「相信我,我們當然會有將來,而且更是生生世世!」他的心因她的淚顫抖,他低頭輕柔地吻去那頰上斑斑淚痕,卻換得她滾滾珠淚似珍珠斷了線。
諾言依然沈甸甸地壓在心頭。回首時光荏苒,他的心依舊熾熱、情愛更深。但是心底的傷痛、臉上的疤痕、身上的烙印,他怎能如此委屈她。如今縱有虛名、利祿亦難以匹配佳人呀!
天邊最後一抹微光也已經暗去,略帶缺陷的輪廓模糊地映照在玻璃帷幕上。悄無聲息的房間里,往日的時光仿若重現眼前,雨臻那楚楚動人的倩影也依稀還陪伴在身旁。
忽然,在寂靜的氣氛里有一陣輕微的敲門聲響起,驚動了正在沉思中的夙震孝;很不高興有人打斷了自己的思緒,所以他沒有回頭,只是相當不悅地說了聲:「進來!」
門開了,沒有人應聲,也沒有離去關門的聲音。夙震孝非常不耐煩地側頭去看進來的人是誰?
偏轉頭望去,立於門邊的人正靜靜地看著他。震孝的心宛如遭受到電擊般地強烈跳動,猛然轉身,發現彷彿是由他心中蹦出的鬼魂般站在那裡的人,竟然是讓他魂縈夢系卻又咫尺天涯的牽挂--雨臻。
雨臻定定地望著他,她那如水的目光澄澈、清瑩,瞳眸深處有一股無可言喻的意韻流露了出來,直到與震孝的雙眼相對視線交纏。不忍分離的凝視,仿如要將對方的身影深刻在心版上。
夙震孝的一顆心在急速地怦跳著,血液往頭上沖,望著她嬌柔的面容似真、似幻,他心疼的發現她的眼眸蘊含著哀愁,期盼、埋怨,有著萬斛柔情。他想將她緊緊擁抱卻又怯步不前,兩個人都像痴了一樣站在那裡,面對面的互相凝視著,宛如天地混沌古今成空,一切俱已消失了,一切都不存在了,彼此看見的全是對方的眼睛--以及雙眸里火般的熾熱,想著的,也只是祈願時間就此停駐。
許久--
一陣不識趣的電話鈴聲響起,驚散了魔咒般的凝望。夙震孝如夢初覺,恍然醒轉,窘迫地丟掉手上已經燃盡的香煙,接起響聲中的電話。
魔咒已碎,留下來徒增感傷而已,雨臻收回凝視的眼神正待轉身離去。震孝全然不理會電話中的聲音,急促的對她喊著:「別走!」
雨臻望著震孝眼中的挽留,探索他急切語氣下的心意。緩緩地,她搖頭、再搖頭:「我沒有事情,你忙吧!」她不等震孝再次開口,隨即關門離去。
震孝看著緊閉的門扉一陣默然,完全忘了耳邊的話筒里還有人等著他。
「喂!震孝,說話呀!誰在你的辦公室里?」電話的那一頭傳來好奇的詢問。
震孝沒好氣地應著:「人都走了,還問什麼問。」
「火氣很大哦!誰能讓你這般在意……」電話那一邊的人滿不在乎的打趣他。
震孝的心裡恨不能夠隨著雨臻出去,偏偏打電話來的人讓他無法拒絕接聽,他氣憤地吼著:「該死的!你真可恨,最好你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說,否則別怪我翻臉。」
「喔!我既不是諸葛神算亦非千里眼,鬼才知道誰在你那兒。」話筒里傳來的是一副好無辜的語氣。「不過,能讓你如此氣惱的一定不是尋常的『庸脂俗粉』。不用猜,準是我那美麗動人的雨臻妹妹,對不對?」
震孝被糗得氣憤咬牙,悶聲說著:「死曜風,我真想把你大卸八塊,丟進紐約港餵魚算了。知不知道你破壞了什麼,可惡!」
曜風只好趕快把話鋒迴轉:「好吧!算我不對。不過,你不是一向都對她『只遠觀不褻玩』嗎?」
震孝不耐煩地回答:「算了,沒什麼事。你撥越洋電話回來幹什麼?難不成是查勤?」
「查勤的事就留給我那執行副總裁來做就行了。」電話里曜風依舊風趣。
倒是震孝不客氣地用冷哼代替回答。
不經意地,曜風的聲音由熱絡轉冷漠,「這邊的情況很好,一切都沒問題,下午我就要離開了。公司方面如何?」
「安全系統檢查過了完全沒有問題,以我們的布置嚴密程度來說,這其中的原因只有一種。」震孝的語氣肯定,不容置疑的事實早已隱隱若現。
「那麼唯一的可能還是我們的假設了。」曜風不願又不得不相信的語氣陰沉。
「是的。我會將情況控制住讓它不至於惡化,外面的世界就只有靠你自己了……」談到公事夙震孝的表情專註,眼神肅穆,聲音是絕對的冷靜,完全沒有方才的怒氣和恍惚。
在電話里他和曜風細細商量,慢慢斟酌,低沉的話聲時急時緩--
雨臻倚靠在關緊的門上面重重地喘息,她的心跳像萬馬奔騰般的劇烈,方才與震孝四目相望的情景讓她不能自己的渾身燥熱。多久了,他未曾如此深情的表露出對她的心意。
想著震孝急切的挽留,她多麼想留下,恨不能夠投入他的懷抱中一吐綿綿相思。但是她害怕,怕他的陰晴不定,欲迎又拒,更氣他明明有情卻又強做冷漠。
下班時間,寂靜的辦公室走廊空無一人,走過震孝的辦公室前面,從他門下透露出來的光影是如此的吸引著她。不由自主的被它召喚,衝動的敲了門卻不知道見到他又能如何。
沒料到門開啟后見著的卻是他立身於窗前落寞、孤寂的身影,和那平日里深埋於心底如火般的熱情燃燒在眼眸深處。
以前他總在人前逢場作戲,眾多的鶯鶯燕燕川流不息的圍繞在他的周遭,與他的名字共同出現在媒體上,讓她傷心落淚白白在意難過了這許多年,「情場浪子」一個多委屈他的外號。事實上卻是他為了斷絕她負心他嫁的流言,空擔了薄倖之名。
望著被自己拉攏的門,雨臻沒有勇氣再次開啟它。公司正值多事之秋、波潮暗涌,連續多日走馬各地的出差洽公讓她心神俱疲。在人前要維持住商場女強人的形象是如此的艱辛,多麼盼望有震孝的柔情蜜意相伴隨。
真是痴人說夢。雨臻笑自己妄想,如果震孝肯對她稍稍微表示,有別於公事的態度,他們之間也不至於落得如今的尷尬和疏離。
悠悠晃晃離開震孝的辦公室,雨臻難過自己無力改變現狀;一個人能受幾回傷、能碎幾次心,走在空蕩蕩的長廊上只有孤影相陪。
恍恍惚惚地走往她的辦公室,經過曜風的門前卻發現門下透著燈光。納悶著,曜風既然出差,房同里應該沒有人,怎麼會亮燈?雨臻走近門想看看誰私闖總裁辦公室。
她伸手探向門,還來不及轉動手把。突然,背後一股重力襲向她,她正想側身閃躲,力道已經落在她的肩背上。一陣巨痛,承受不住重擊的身軀砰然跌倒在地;聲響退盪在空曠的樓面里。
雨臻只覺得眼前一陣昏黑,視線朦眬里一條人影快速地從房間衝出來。她極力掙扎地想看清楚那人是男是女,卻因為頭部在跌倒時撞到牆壁變得暈眩、模糊,以至於未能如願。她感覺到意識正在渙散,好害怕孤單的暈倒在這冷清清的大樓里,強撐著不敢讓自己昏過去,開口想呼叫,卻只吐出虛弱的聲音,連自己都聽不清楚。
雨臻在心裡不斷地呼喚震孝的名字,如今她多麼盼望兩情相悅的人,真的能「心有靈犀一點通」。
她好痛,腦袋在嗡嗡地叫,半邊身體重逾石頭。彷彿有人在呼喊她;雨臻不確定是她的幻想在戲弄她,還是老天爺回應她的祈禱讓震孝聽到她的呼喚。
恍惚里,一雙手抱起她搖晃想站起來的身軀,熟悉的感覺透過重重迷霧傳遞給她。震孝緊張又焦急的聲音響在她的耳畔,永生難忘的記憶讓她安心,雨臻放任自己靠入他溫暖舒適的懷抱里,一剎那間,鬆懈了的神經迅速地將她拋入黑暗中……。
震孝心急如焚地抱著雨臻回他的辦公室,昏躺在他懷裡的瘦弱身子看起來是那麼無助,微翹的長睫毛下是緊閉的眼眸,兩道彎彎柳眉深蹙著,再也沒有女強人的影子。
氣憤自己大意,惱火他太小看對手,更怨自己不該掛了曜風的電話以後沒有馬上去找雨臻,如果沒有那猶豫和躊躇,也不會讓他的摯愛受到傷害。望著她痛楚的臉龐,心中滿溢疼惜與憐愛,恨不能以身相替。
他從來不知道自己也會有不知所措,滿心忐忑的時候,但是這種感覺只存在一段極短的時間,他極力地鎮定心神、恢復冷靜與機智;他迅速地檢查雨臻的傷處,肩背上的一記重擊使她的半邊肩膀浮腫起來,額頭側面撞出一個腫塊,使他擔心是不是因為腦部撞擊而有腦震蕩,這是否即是害她昏迷不醒的原因?
終於,雨臻那兩排濃而密的睫毛在輕輕抖動,像兩扇精雅的小窗慢慢開啟,她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首先映入她瞳孔中的是震孝那張線條鮮明、深沉而含蓄的面容,這張讓她難忘的臉上還留著藏不住的焦急和擔憂。雨臻仰視著震孝,貪婪的收藏他臉上關心的表情,她的心中似一陣暖流掠過,能有他如此在意的表現即使再傷一次也值得呀!
雨臻想抬手撫平震孝緊鎖的眉頭和臉上的著急,不料手逾千斤舉不起來,想移動視線卻引來一陣疼痛,脫口而出的聲音化作呻吟。
「別亂動,你哪裡不舒服快些告訴我。」震孝輕柔地摩挲著雨臻的傷處,撥開散落在她頰上的發絛,憐惜的語氣不由得讓雨臻想裝得嚴重些;但是看著他那擔心的模樣卻又捨不得捉弄他。
「我沒事,只是有些頭暈和酸痛。」她虛弱的聲音實在說服不了他,「別擔心,有你在我身旁一切都好了。」
「對不起,如果我更小心一些就不會害你受傷了。」看到雨臻這麼顧慮他的感受震孝好自責,他一面輕聲說著話,雙手溫柔的將雨臻再次抱起。「今夜就住我這裡。」不等她回答,震孝踏入直達頂樓的專屬電梯。
「這樣不太好吧?會不會不方便?」雨臻軟軟地說著卻是故意氣他。
震孝低頭瞪她一眼也不應聲,只是將她抱得更緊些。
搭乘經過特別鑰匙開啟的電梯才能抵達的大廈頂樓只有兩扇門,震孝打開其中的一扇,屋裡的擺設簡簡單單,能俯視街道的大片落地窗可望向天的盡頭,一組樸素的沙發,超大張的桌子上電腦配備佔用了大半,一整面頂到天花板的書架擺滿了厚重的書籍,唯一有別於辦公室的地方是多了一套音響,剩下的空間什麼也沒有就任其空曠。
震孝穿過空蕩的客廳輕輕地將雨臻放在卧室的床上,「你大概餓了吧?先躺著好好休息,我去做點清淡的食物給你。」細心地替她蓋上毯子后才離開。
雨臻慢慢地瀏覽卧室里的一切,冷硬的線條、凄寒的顏色純男性化的房間,看得出沒有任何女子駐足遇的痕迹。
想到他曾經擁有的外號「情場浪子」她不免覺得有趣,如果讓人發現他有個像苦行僧的房間,裡面既沒有絲質床單,也沒有羅曼蒂克的燈光和擺設,真不知道這外號是怎麼維持的。
她好奇地猜想著牆上唯一卻背面朝外的畫框是一幅什麼東西,礙著個人隱私她只得壓抑自己的好奇心。而這房間的一切讓她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她想在記憶深處搜尋,但是嗡嗡響的腦袋什麼也想不起來。
震孝端著托盤進房來,「對不起,我忘了這個星期鐘點女傭休假,冰箱里空空的,只好委屈你喝牛奶吃三明治了。」
雨臻靠著放高的枕頭接過震孝手上的東西,「現在的你已今非昔比,為什麼還要如此……?」
「今日與昔日並沒有什麼不一樣,我依舊漂泊,何必在意這些身旁的瑣事。」
「還在怨我?」
聽著雨臻苦澀的語氣和掩不住眉宇間的愁意,震孝心中陣陣悸動。最不捨得她難過卻總是帶給她傷痛,他急急地說:「你明知道不是這樣的。」
「你不說我怎會知道,何況你又總是拒人千里。」說著說著雨臻的雙眉越蹙越緊。
震孝無法回答,尤其在他過了幾年強迫自己記得她已是曜風妻子的日子以後,他怎麼告訴她:他依舊憐她痴心,愛她情深。他暗自生氣,為什麼平日里總能辯才無礙,縱橫言辭,然而面對著心愛的小女人卻是如此的笨嘴拙舌。
不得已,他又一如往日的迴避問題,只是疼惜地撫挲她深皺的眉頭,「頭很痛是不是?這些事以後再說好嗎?」
雨臻想著:他還是和以往一樣,對不願意回答的事情用關心引開話題。是的,就是這種感覺讓她混沌的腦中靈光一現,那「似曾相識」是因為現在的房間擺設和當年他倆最長停留的那個房間相同。震孝將往日的時光留駐,他眼中的溫柔和深情讓一切像回到從前。
震孝從雨臻的神情中發現她想起了現在與過去的關連,彷彿一下子被看透了內心的所有無從隱藏。他匆忙地尋求掩飾,「你慢慢吃,吃飽了就好好休息;我在房間外面處理些公爭,等會再進來陪你。」他恍若被追趕般地火速離開,根本沒看見雨臻那副瞭然於胸卻也絲毫沒有挽留他的想法與表情。
原來他都記得也珍惜著,雨臻高興的想著:歲月並沒有使情感淡去,只是讓情意深埋而巳。愉悅的心情讓她忘了身體的不適,她告訴自己不該讓他再逃避了,待明日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