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無聲無息的，時間悄悄前進了另一個十五天，舒婷和聶華整整分居了一個月了。

這一個月來，兩人僅見過一次面，說過十分鐘的話。一個月後，聶華的心情依然陰晴不定，喜怒無常，舒婷也是老樣子，還在為沒有開始就結束的戀情傷痛，還念念不忘童年玩伴。

一個月了，她還是忘不了他。用十年的時間堆積起來的感情，豈是說忘就忘的了的？她已經很努力的想要把聶華從她心理徹底拔除，只是她太高估自己的能力了，她沒有想到她對他的愛已經是如此的不可自拔，如此深陷其中。

天氣越來越冷，就如同她的心一樣。白天，她可以用課業來填補她那顆空洞的心；到了晚上，守在只有她一人的家，看著聶華曾經坐過的沙發，摸著他曾經用過的餐具，聞著他蓋過的被子，她常常會情不自禁的哭了起來。

聶華最不喜歡她愛哭這一點，所以在他面前，她會極力強忍住眼淚，現在她已經不用忍了，她不會再惹聶華生氣了，也不會再有一雙溫柔的大手拭去她的眼淚了。

上完今天所有的課，她頭重腳輕的步出教室。今天有寒流來，冷風吹得她的頭好痛。

「舒婷，你要回去了？」賴家寧追上了她。

「嗯。」她說，輕咳了一聲。

「你感冒了嗎？」賴家寧擔心的看著舒婷灰白的臉色。

「好像是吧！」她從昨天，頭就開始有發燒的跡象，現在開始咳嗽了。

「你的臉色好難看哦，看過醫生了沒有？」

「我待會兒就去看。」因為容易感冒，舒婷已經被家人養成了不舒服就馬上看醫生的好習慣。

「要不要我陪你去？」

「你不是還有課嗎？我自己去就行了。」看到賴家寧擔憂的神色，舒婷陰鬱好久的臉微微一笑。

「放心，我還沒有虛弱到不能走路的地步。」她感激的拍拍好友的肩。「好啦，快去上課啦！」

「那我上完課後再去你家看你。」沒有聶華陪在身邊的舒婷，好像一朵活力不再，日漸枯萎的花，教人看了著實不忍。

「好啊，我等你來，晚上見。」

「晚上見。」

舒婷走後，賴家寧不由的深嘆了一口氣。

沒有嘗過戀愛滋味的她，很難體會舒婷失戀的痛苦。看到舒婷被愛折磨得象變了個人似的，在她看來，是非常不值得的，為聶華消瘦，為他憔悴，人家卻根本不當一回事。

難道要把一個人忘掉有這麼困難嗎？她真的不懂。不過她相信時間可以改變一切，舒婷現在需要的是「時間」，等她熬過了這段最痛苦的時期，她一定可以重新站起來的，賴家寧由衷希望。

「喂，爸爸嗎？我華華啦！」

話筒那頭傳來父親開朗的聲音「華華啊，台北很冷吧？」

「這幾天比較冷。」聶華一個星期固定會打電話回家一次，由於舒婷跟他都會主動跟家裡聯絡，所以，他和舒婷不住一起的事才一直沒有穿幫。

「記得要多穿幾件衣服。」關心兒女的父母都是羅嗦的。

「我知道啦。」

「小心不要和婷婷一樣感冒了……」

啊？什麼？舒婷感冒了？聶華差點就叫了出來，還好他吃驚之餘還保有一點點理智，叫聲到了嘴邊就硬生生吞回肚裡。

「華華啊，我是舒伯伯啊！」

舒大鵬在他家？舒大鵬的聲音讓他心頭湧上了歉意，他違背了對他的承諾－－沒有好好照顧舒婷。

「舒伯伯。」他心虛的問好。

「婷婷有沒有好一些啊？你有沒有帶她去看醫生啊？」

「有……有的」他說了一個令自己難過的謊言。若是讓舒大鵬知道他最信任的人。連他寶貝女兒患上感冒都不知道，只怕舒大鵬會比他更難過吧！

「你要好好照顧她啊！」舒大鵬對他向來是百分之百的信任。「多買些營養的東西給她吃，你自己也要小心不要被她傳染了。好了，你要跟你爸爸說話嗎？」

「不……不用了，舒伯伯再見。」

「再見。」

掛上電話，聶華有好幾分鐘都象個石雕一樣，直到一個念頭竄進他的腦海里。

舒婷生病了！他猛然回神，抓起大衣就往外沖。

舒婷哭的好傷心好傷心，因為她的華華要離開她了。

「哇，華華你不要走，你等等我嘛！」她哭著追在他後面跑，跑著跑著，她跌倒了。

「哇－－」就在她放聲大哭的時候，她所熟悉的雙手突然出現在她面前，她喜及而泣，緊緊捉住了他。

「華華，太好了，你回來了，你不會再離我而去了吧！」

她輕輕撫摸他的手，好溫暖，好大，這溫度，這觸感……她「啊」的大叫一聲，張大眼睛看著這雙手的主人。

「婷婷，你作惡夢了？」

「嗯……」舒婷茫然的看著坐在床邊的這個男人。他不是在夢中那個聶華，他是現實中的聶華，而她現在握的手，當然是真人的了。

「對……對不起。」她急忙縮手，糟了，不知道他有沒有聽到自己剛才說的夢話。

聶華伸手探了探她額頭的熱度「有電燙，看醫生了沒？」

「我剛才打電話給我爸，剛好你爸爸在他那兒。」聶華深深看著她，問：「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昨天吧！」她不想讓聶華太擔心，連忙說：「我爸爸他一定是大驚小怪了，根本就沒有什麼，只是有點……咳咳，咳嗽而已，醫生也說這是小感冒，休息幾天就會好了。」

「為什麼不告訴我？」聶華有股衝動想這麼問她，但是他又想我憑什麼這樣質問她呢？不好的人不是她，是我啊，要是我夠關心她的話，還用的著別人來提醒我她身體不舒服嗎？

瞄到舒婷在他餘光外偷偷擦掉臉上的淚，他不禁問道：「你是作了什麼惡夢才哭了？」

「沒有啊！」她垂下眼瞼，支支吾吾的說：「不是惡夢，是……我們小時候的夢。」

「你又夢到誰欺負你啦？」抽出一張面紙擦乾她臉上的淚，聶華這習慣性的舉動讓她感到心神蕩漾，身體微微發抖。她還以為，這種畫面永遠不可能再在她身上重演了呢。

「到底是誰呀？」擦乾淚后，聶華手又拂上她耳後凌亂的髮絲。

「嗯……沒有人欺負我。」如果可以的話，她真想閉上眼睛，享受他碰觸的快樂。

「沒有人欺負你，你會哭？」

「我本來就愛哭嘛！」

聶華那雙對任何人都冷冰冰的眼睛，散發著柔和的光芒。

「吃過飯了沒？」

「吃了一點麵包，我沒什麼胃口，不過我葯吃了。」

「想不想吃點什麼？我去買。」

「我真的吃不下。」她看看手錶「華華，你上班快遲到了！」她不希望他走，可是又不能讓他不走。

「不去上班了，我請一天假陪你。」雖只是小感冒，聶華還是不放心留她一個人。

啊！華華沒有棄我於不顧，他還是關心我的。舒婷眼中泛起些許淚光，感動的看著他「不用了，華華，家寧等一下就會來看我了，她會照顧我的，你安心去上班吧。」

「是嗎？」聶華自己也不願承認，他竟而對賴家寧有莫明的妒意，他不太能接受除了他之外，居然還有人能照顧舒婷的情況，不管那個人是男是女。

「好吧，那我去上班了。」他有些不情願的說「你好好休息，我明天晚上下班再過來。」

「你明天要來？」她受寵若驚的。

「怎麼，你不希望我來呀？」他難得俏皮的反問道。

「想，我想……」自覺好像說錯話了，她嬌羞的紅了臉。

聶華目不轉睛的看著眼前這張他再熟悉不過的臉，然後，他自己也難以理解為什麼要這麼做－－他在她白皙的額上留下一個花瓣吹拂過的輕吻。

「華華……」舒婷呆了，而且是嚇呆了，她怎能不被嚇到，華華吻她，他居然吻了她？

「晚安。」做出親吻動作后的聶華，很快恢復一貫的冷淡，轉身步出房間。

舒婷輕輕摸著發燙的額頭，現在她心中除了疑問，還有更多的甜蜜和悸動。

聶華回到客廳，穿好大衣，在玄關穿上鞋子后，沒有鎖的大門推了進來，來人是兩收提著大包小包的賴家寧。

「你……」看到了不應該在此出現的人，賴家寧臉上的表情跟看到鬼沒什麼兩樣。

聶華神色自若的對她點點頭「婷婷麻煩你照顧了。」

「等……等一下。」賴家寧慌張的放下東西，在門外的電梯前面追上了他。

「還有什麼事嗎？」聶華問。

「我問你，你為什麼到這裡來？」賴家寧一副興師問罪的姿態。

我得罪了這個人嗎？聶華為她不友善的態度感到錯愕不已。

「我到這裡來看婷婷，不可以嗎？」他冷冷的反問她。

「不是不可以，不過我想知道，你是以何種身份到這裡來的？」

「你在說什麼？」聽著莫名其妙的話，聶華不耐煩了起來「我就是我，還要有什麼有什麼身份？」

「當然要有。」賴家寧咄咄逼人的看著他。「你很清楚你在舒婷面前有著什麼身份，青梅竹馬的聶華，象哥哥的聶華，朋友的聶華，還有……她傾心去愛的聶華。」

聶華俊美高傲的臉上有驚愕，有詫異，但是不知道為什麼，賴家寧覺得他表現除了的反應沒有她想像那般激烈，是因為他本來就是個感情較淡薄的人，還是他早就知道了這件事，所以才沒有太強烈的反應？

聶華可以不說話，賴家寧卻不能不說。「舒婷她愛你，愛了很久，也愛得很深。你給過她友情，親情，可是她最想要的，是你的愛情啊！」

看著臉上出現凝重表情的聶華，她激動的說：「如果你不能給她想要的愛情，那麼就請你收回你的友情和親情吧，因為不是愛情的感情只會傷她更深，只會越讓她忘不了你，只會讓她一直痛苦下去。」

當的一聲，電梯門開啟了，聶華走進去，按下到一樓的按鍵。

「聶華，告訴我，舒婷她真的沒有希望得到你的愛嗎？」在門即將關上前，賴家寧飛快的問了句。

她看到他的嘴微微張開，然後電梯門就被無情的合上了。

聶華小小的身子輕盈靈巧的爬到了大樹的最頂端。他居高臨下的看著那顆小腦袋，閉著眼睛搖頭晃腦的數著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實在是數得太慢了，他低罵道：「數快一點啊，小笨蛋！」

她真的是個小笨蛋！都十歲了，還玩躲貓貌，而且只有兩個人參加，叫他這個孩子王陪她玩這種可笑又無聊的遊戲，要是別人他才懶的理呢；只有她例外，誰教他命苦，就住在她家隔壁，而且房子還是跟她那有錢的老爸租來的呢，他不多照顧她一點怎麼行？

而且不只有鄰居的關係，兩個人的爸爸也交上好朋友了，她的媽媽更是悉心照顧她們父子，有什麼好吃的，好用的，好穿的都會想到她們。爸爸說做人一定要懂得「知恩圖報」有一句話不是叫什麼「父債子償」的嗎？所以咯，他更有責任好好照顧這個小笨蛋羅！

好不容易數完五十，小笨蛋開始找他了。看她居然連垃圾筒都不放過，難道她以為他是條狗嗎？找呀找的，找得他打了好幾個呵欠了，重頭戲終於上場了，小笨蛋開始哭了。

唉！她為什麼這麼愛哭呢？別人欺負她，哭；受點小傷，哭；有時候他不過是講話大聲點，她也會想哭；現在找不到他，她還是哭。唉，如果她不是這麼愛哭的話，那他也許會多喜歡她一點點吧。

見她哭得好像世界末日要來了一樣，他投降了，他輸給這個可憐又可恨的小笨蛋了。

「喂，你要哭到什麼時候啊？」

「華華，原來你躲在樹上啊！」

「廢話！」他爬下樹，那張滿是淚痕的笑臉迎了上來，他忽然覺得過意不去，說話的口氣也變得粗暴了。

「又哭了，你真的很愛哭。」

「我……我找不到你嘛！」小笨蛋的眼淚好像不要錢似的，又開始流了。

「不要哭了啦，我又沒有欺負你！」可惡，他幹嘛要生氣？她愛哭就由她哭去，可是為什麼他就是有對不起她的感覺呢？

看她越哭越厲害，他受不了了。

「煩死了，你就留在這裡哭個夠吧，我要回去了。」他丟下她，跑了。

「哇，華華，你不要走，你等等我嘛！」哭叫聲嗄然而止，他覺得奇怪，停下來轉頭過去，哇！小笨蛋跌倒了。

「哇！」他趕緊拉她起來，好像很痛的樣子，看她哭個不停，他也慌了。

「婷婷，很痛嗎？我看看哪裡受傷了！」他彎下身要檢查她的膝蓋，她那雙小手突然捉住了他兩隻手。

「華華，你還要丟下我嗎？」她吸著鼻子，眼睛濕濕的瞅著他看。

他覺得好笑。「笨蛋，我要是真的想丟下你，那我現在還站在這裡幹什麼？」

「那你以後還會不會丟下我？」濕濕的小臉好認真的問著。

好吧！就讓你高興高興吧！他抱著童子軍日行一善的心態說：「不會了啦，不會再丟下你了。」他又想，啟事她這個問題是白問了，因為就算他丟下她，她還是會再纏上他，那不管他答不答應，結果還不是都一樣嗎？

他隨口說說，她並沒有配合他隨便聽聽就算了，竟然還伸出她那瘦小的小指頭，很慎重的說：「那我們來打勾勾。」

「打勾勾就打勾勾。」打完勾勾后，小笨蛋笑的好開心，這是他第一次發現，原來小笨蛋笑起來的模樣還滿可愛的呢。

「聶華，聶華，你給我起來！」

聶華不情願的把重的要命的眼皮撐開，處在半夢半醒之間的他，腦袋一片空白。

「聶華，你這是什麼意思？睡在我的床上居然叫著別的女人的名字，你是故意要氣我的嗎？」

聶華茫然的看著身邊的枕邊人，他沉睡的意識一點一滴蘇醒了。

對了，他下班后蕭翠涵來接他，然後兩人就一起到她家，他淋浴后就跟她做愛，做完愛他可能就睡著了，然後他就作了個夢似的，那是夢，他夢到小時候的一段往事，那是屬於他和舒婷的共有回憶。

「聶華，你說話呀！難道你不認為你需要向我解釋嗎？」蕭翠涵氣憤的說。

她真的是很氣，就快要被聶華給氣死了。有沒有搞錯啊？她可是他唯一的女朋友。打從他搬出舒婷的住所，這一個月來，她花在他身上的心思比之前和她交往過的那些男友都還要多。一直以來都只有男人看她的臉色，只有聶華能讓她放下身段，反過來討好他，可見她有多喜歡他了，她從來沒有對哪一個男人認真過，聶華是第一個，她這樣掏心挖肺的對他，他呢？他是怎麼回報她的？居然在夢中呼喚別的女人的名字，這還有天理嗎？

原來以為，聶華搬出舒婷那裡，她們兩個就沒有一點點關係了，她和聶華的感情也不會再有障礙了。誰知道正好相反，重獲自由的聶華不但沒有更愛她，反而越來越冷淡，她們的愛情還沒有燃燒到最高點就開始熄滅了。她想不通事情為何會演變成這樣？難道問題是出在聶華身上？因為他忘不了舒婷？

可是她又不肯承認是這個原因，她承認在聶華的心中始終有舒婷的存在，只是她不相信舒婷可以威脅到她在聶華心中的地位。舒婷全身上下哪一點可以勝過她呀？她蕭大美女會輸給那個醜小鴨，這根本是不可能的嘛！

她說的義憤填膺，聲嘶力竭，那個死沒良心的臭男人居然給她來個充耳不聞，更過分的是，他居然離開她的床，開始穿衣服了。

「聶華，你要走了？」

聶華沒有說話，甚至沒有看她，他很專心的在穿衣服。

「你說今天要在這裡過夜的。」

聶華神情冷漠的瞥她一眼。「我回去了。」

「不準走！」蕭翠涵拉住他，她怒吼著：「今天你沒有把話給我說清楚，我是不會讓你走的。」

聶華有些錯愕，不解，有些不敢致信的看著眼前這個沒有化妝，披頭散髮的女人，他很奇怪自己何以一度瘋狂的迷戀她呢？現在他總算知道為什麼有些美麗的女人不化妝就不敢出門的心情了。象蕭翠涵，沒化妝和有化妝簡直就是兩個不同的人，沒有化妝的她不能說不漂亮，只是漂亮的程度連化妝后的她一半都不到。

「華，留下來陪我嘛！」她熱情的手一碰到他的衣服，就被他輕輕揮開了。

「聶華－－」她叫。

「再見。」他轉身欲走。

「等一下－－」她再度拉住他。「聶華，你到底當我是什麼？」她真的生氣了。

聶華靜靜的看著她，面無表情的臉揚起一抹笑意。「翠涵，對不起。」

哼！知道要向我賠罪了吧！蕭翠涵得以維持不到五秒，聶華又說話了。

「我們分手吧。」

「你說什麼？」她的笑臉一下子垮了下來。

「和你在一起的時候很快樂，不過是到了該畫下句點的時候了。」聶華的眼光是這樣的柔和，光是看他的眼，很難相信他此刻說的不是纏綿的情話，而是分手的話。

他最後一次摸摸因為太多震驚，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些什麼才好的蕭翠涵的臉頰，給她一個最勾人的溫柔笑容。

「謝謝你，再見。」

聶華說完話就走了，直到聽到大門關上的聲音，蕭翠涵才入夢初醒的喃喃自語：「我被甩了，我蕭翠涵居然被男人甩了，這……怎麼可能？怎麼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