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岳母事先沒有任何通知,就派了司機老史來接。

「老太太惦念著你!」老史說。他在安蘭家工作了一輩子,非常的忠心,對我的離去頗有不滿,現在可逮著了機會。

我正有上老太大處的意思,略事收拾就上了他的車。

「先生您還年輕,這麼荒僻的地方可住得習慣?」老史倚老賣老地打開話匣子。

「這裡安靜,我很喜歡。」我淡淡地說,車窗外忽然飛馳過一輛車子,是碧隨,駕車的德性囂張極了,一頭長發全部散開,被風吹得怒飄,火紅的T恤熱力十足,從右側超過我們后,還勝利地瞪過來一眼。

老史也不甘勢弱地對她按喇叭,表示抗議,兩位有個性的人士算是碰在一起了,我倒向後座,閉目養神,不過問他們間的輸贏。

可是碧隨並未因此干休,她的車子始終不疾不徐地擋在前面,像有意搗蛋,老史氣得臉紅脖子粗,也拿她沒奈何。

可是到了鎮區附近,碧隨的氣焰全部消散,我正在想她怎麼退出了,只見一輛公路巡邏車向這邊駛來,她變得再乖也沒有,居然在樹蔭停了下來,我們經過她時,還看得見她朝車裡翻白眼。

到了代表新村,老太太盛大歡迎,要廚子做了滿桌的菜。她這是愛屋及烏,現在哪怕是安蘭養的一條狗,她都會視若親人。

說來她的後半生也夠坎坷的了,年輕的她是早期的留學生,嫁了門當戶對的才子,又當選上了中央委員,非常的得意,但後來,她不但失去了丈夫,還幾乎失去一切,千辛萬苦地把女兒帶到台灣,再進入政壇后,才算又站了起來,但為了安蘭,她守寡一輩子沒有再嫁。

安蘭的猝逝,給了她太大的打擊,原本還算烏黑的頭髮白了一半,說話聲音也不再那麼氣勢逼人了,一離開工作,她簡直就變成了一個老太太。

乍見到我,她的眼圈一下子紅了,看得我心裡好難過,但幸好她仍算自製,只說:「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安蘭從前住過的房間,仍然保持原樣,像是她從未離開過,連新糊的壁紙都是原先的水藍。

靠牆的書桌上有幅相框,我拿起來,是17歲的安蘭,還穿著女校的制服,坐在花園的石頭上微笑,笑得天真無邪,對未來一無所懼。

如果她那時候就曉得自己將在20年後因車禍而去世,她對人生還會有美麗的撞懾嗎?

我把相框放了回去,轉過頭,老太太顫巍巍地倚在門邊,我知道她在期盼,盼我能留下長住,但她的嘴唇動了動。只說出:「開飯了。」

老太太極愛乾淨,角落裡有粒灰都不行,兩個女傭輪流抹所有的窗戶、桌椅、地板,只差沒連花園的葉子都用自來水一片片的洗,就因為這樣的潔癖,家裡處處一塵不染,顯得更冷清,教人待在裡頭沒來由地發慌。

菜倒是一流的,吃得我打飽嗝,回國來,這是吃得最好的一次,美中不足的是老太太多說了一句話。

「如果安蘭還在,那該多好。」她說。

飯後,照例是大盤的時新水果,規規矩矩地排成圓型,老太太再三勸請,自己卻一片也沒動,她告訴我,上了年紀后,血壓和尿糖都有問題。

我覷了個空告退去休息,若繼續和她在這兒長吁短嘆,我原本已不夠堅強的意志力會更消沉。

我躺在安蘭學生時代的小床上,集中一切心神,希望安蘭能回到舊時地和我相見,但只聽冷氣機轟隆隆的聲響,最後我累了只好睡去。

從前我是生活鬥士,因為我有安蘭。現在我什麼都沒有,盡可以放心大膽地做李伯大夢。

我沒夢到安蘭,倒夢見那個拾古幣的小男孩,他正走在野草掩膝的小徑上,手上滿滿的兩把錢幣,一邊走一邊掉,他詫異地看著……夢的顏色很淡,也許,那夜他的出現也是一個夢,一切都不真實的,是來自虛空的夢境。

晚餐時,文莉來訪,我懷疑她來看老太太只是個晃子,她一年365天都可以來,為什麼偏偏挑此時此刻。

老太太對她歡迎備至,她中學時就在這裡廝混了,對環境再熟悉也沒有,非常地內在自然,我倒像個外人。吃飯時,兩位女士不斷向我碗中夾菜.唯恐我營養不夠。

文莉告訴老太太,我經常吃花生醬三明治騙肚子,老太太十分動容。我想她很快就要暗示我中饋乏人,不必為安蘭死守。

這話她老早說過。但那只是為了表示她的思想開明,真實成份微乎其微、目前我們的姻親關係已經因為安蘭的不存在而消失,我若再娶,她就真的連一個親人也沒有了。

飯後,文莉還有餘興節目,她坐在三角鋼琴前,彈起了一首歌。

從前她總是跟安蘭並肩坐著一同彈著歌還一同唱,像一對孿生姊妹花。現在。光潔的琴蓋上只映著她一個人的影子。

我怕老太太看到期情斯景會傷心,但老太太雖然唏噓,卻興緻很高,一首方歇又要她再彈。

「秉同要聽什麼?」文莉問。

我要她彈涉江。

這些日子裡,我已深深地愛上這首歌,文莉從發黃的琴譜中找到了,但彈得生澀,完全沒彈出味道來。

我想起了月隨,她不過16歲,卻能歌出所有的凄怨,像是我心中的傷痕。

夜很深了,文莉才告辭離去,老太太沒出二門,要我送她去車庫,一路上蟲聲唧唧,花影扶疏,頂上是好大一輪明月。

文莉走著走著,忽然回頭看看,深吸了一口氣,道:

「我的少女時代是在這兒度過的。」

「噢!」我表示我知道。

「在這裡有我所有的回憶,不過這也是台北最後一塊空地了,老太太只要有個山高水遠,這裡很快就會蓋起了大樓。」她指著附近與其它房子十分不協調的高樓景觀。

我哼了哼,現在的台北人,談上三句話便全是房子股票錢,再也沒有別的了,不想文莉也是一般俗氣。

「到那時候,你就會是超級富翁。」她又說。

「這跟我有什麼關係?」我的心緒散漫,待意會到她的話時,不由吃了一驚。

「前些日子,老太太找律師立了遺囑,所有原先預備留給安蘭的,都給了你。」

「為什麼?」

「不給你給淮?」

「可以捐給孤兒院,慈善機構比我需要。」

「老太大就是要給你。」文莉笑。

「你怎麼曉得?」

「我是見證人。」她意味深長地說:「秉同,你的運氣真好,老太太一直把你當親生兒子看待。」

我沒有搭腔。我不是不識抬舉,是真的不配領受這份好意。

「這塊地有一百多坪,又在精華區,一坪以兩百萬計算,全部處理掉你可以擁有現金兩億,如果你選擇保留戶,依照慣例,可以拿百分之六十,是最划得來的,日後可以交給租賃公司,每個月的租金能讓你過帝王般的享受。」文莉見我不吭聲,非常周到地替我算起賬來。

如果要我跟這樣精明的女子過一輩子,我一定會發狂。

她算完了,揚起一陣銀鈴般的笑聲,我感到十分困惑,方才談起安蘭時,她不是不傷心,但沒多久她就忘得乾乾淨淨,固然她沒有義務沉浸在亡友的陰影餘緒里,但也大可不必這般算計。

「你在想什麼?」

「沒什麼。」我替她拉開車門,現在我最樂意見到的事就是她離開這裡。

「晚安!」她突然踮腳跟來,在我頰邊印了一吻,我呆住了,她鑽進了車中,很快地駛出去。

她的舉動突兀,老太太更奇怪,我回到客廳時,她還坐在燈下,以研究的眼光看著我。

「文莉走了。」

「唉!」我漫應之。

「你們——談得可好?」她微咳一聲。

這是說媒還是相親?我本來就對文莉突然到訪有所懷疑,這下更是疑雲大起。

「媽,文莉來有事?」

「沒什麼?我想你們許久沒見了,特地喊她來吃飯,你不會不高興吧?」老太太小心翼翼地說。

我會有什麼不高興?

時代真是變了,岳母居然會為死去妻子的女婿操心終身大事。

「文莉是個好孩子,我是見她長大的。」老太太明講了。

「是。」我唯唯喏喏,暫且不去揭破她。

「你和安蘭一直沒有孩子,是我最大的遺憾。」老太太嘆氣:「我這一輩子竟然沒有親手抱過孫子。」

再怎麼說,她的遺憾都是無法彌補的了,我總不能變出一個孫子來給她。

「忙了一整天,媽,你也該休息了。」我對她的話題百分之百沒興趣。

「我不累,秉同,媽年紀大了,只剩下你這個親人,不能撂下你不管,否則我會不安心。」

「我這麼大個人了,媽還替我操心?」我知道她當面鑼對面鼓的一來必難逃脫,但還是想胡混過去。

「你不懂!」她喝了口參茶,道:「你是個好孩子,媽在心裡對你和安蘭都是一樣公平,沒有一絲偏心。」

「是,我知道。」

「你們戴家一脈單傳,你又早年失去父母,安蘭沒給戴家生下一男半女,是我們家,對不起你——」

「媽,安蘭都已去世,您就別再提這個了。」我截斷她。

但老太太非常固執。「我曉得你對安蘭好,可是時代不同了,我自己是過來人,年紀大了沒有個伴是椿苦事。」老太太在燈下憔悴的面孔竟有幾分亢奮。

「我已經饅饅習慣,不覺得苦。」

「你才40歲,如果像我一樣活到七老八十,還有好幾十年,犯不著太苛待自己。」

「除了安蘭,我對誰都沒興趣。」我斬釘截鐵地說。

老太太不聽還好,我一出口,她就流下了眼淚。「好孩子,好孩子!」她哆嗦著嘴唇:「媽究竟沒看錯你。」

我怕見她老淚縱橫,只得靠在她身邊安慰:「媽,你當心身體,別再傷心了。」

「我不是傷心,秉同,我是難過你孤伶伶地,若我老婆子再一走,你更是無親無故。」

我告訴她,一個專心繪事的人,清靜很重要,並不以為苦。

「文莉這孩子——」她的話題又提到了文莉。

「媽想到哪去了,文莉有要好的男朋友。」我趕緊提醒她別做喬太守。

「准說的?」

「我遇見的。」我硬著頭皮告訴她,文莉的男朋友在東海教書,人品很端正,還配得過文莉。

「那是普通朋友。」老太太很頑固:「她若是有知心人,一定會帶來給我看。」

聽她愈講愈離譜,我暗暗叫苦。

「媽不會看走眼的。」老太太收起了濕手帕,「安蘭這麼多個同學,就屬文莉最乖最好;聽媽的話,你們可以先做個朋友。就算暫時不做任何打算,大家交交朋友也無傷大雅。」

我回房時,心裡非常懊惱,季文莉果真有兩下子,居然能哄得老太太來替她做說客。難道她真的——愛上我?我可不敢往自己臉上貼金,她成天在外走動,合格的單身漢一定不少,東海那位就很文雅,又何苦找我麻煩呢?

我心裡煩,氣溫又高,就更加令人燥熱不安,正準備打開冷氣,忽然有人在外頭敲我窗戶。

「誰?」我著實被那個黑影唬了一跳,是安蘭嗎?我急急打開窗,在陽台欄杆上坐著的,卻赫然是桂碧隨。

「你怎麼進來的?」

「用腿走進來的!」她毫不在乎。

「狗沒咬你?」老太太養了兩條看守宅院的德國大狼犬,凶極了。若見生人定會飛撲上去,主人不喊住手絕不罷休。

「狗?好乖呢!」她笑嘻嘻地說,月光斜斜照了過來,更照著她那張嬌嫩的面孔十分美麗。「我喂它們餅乾吃,它們對我搖尾巴。」

「你快走吧,待會兒傭人看見你,會報警,你就走不成了。」我皺眉。

「你跟他們解釋一下不就得了,你在此地是作客,又不是囚犯,就算是坐監,也允許探監吧!」

這個野丫頭!難怪她老說我笨,我是真拿她沒辦法。

「你有什麼貴事,給你兩分鐘,快點說。」我看看錶,夜深了,就算她能平安返家,回去也過了午夜,她深夜遊盪對誰都沒好處。

「明天我要去電視公司試鏡,你隨我去。」

「我哪有空?」

「如果我給壞人騙了去,就是你害的。」

「那是你愛慕虛榮,怨不得別人。」

「你說話好難聽,真不像大藝術家!」她做怪臉,捂起了耳朵。

「還有更好聽的,有人明星當不成,誤墮風塵,遭黑道把持,到時你連哭都來不及。」我嚇唬她。

她聽了哈哈大笑:「你是不是社會新聞看多了,什麼時代了還會有這種事?」

「信不信由你,我對你最大的勸告是好好念書,別胡思亂想,尤其別做明星夢,每年有成千上萬的人以為登龍有術,最後差不多都落得賠了夫人又折兵。」

「真會說耶酥。」她不屑地:「你落伍喔!」

「就算是好了,我要休息,你請吧!」說完我關上窗戶,她卻連紗窗一起扯開。

「幹嘛這麼拒人於千里之外,我難道還不如那個老女人?」她淘氣起來,五官更是嬌俏可愛,只可惜我沒心情欣賞。

「什麼老女人?」

「方才有人給你作媒,你忘了?」她訕笑,「還有月下吻別,你真是艷福無邊。」

她究竟躲在哪裡?安家發生的事,似乎大大小小都逃不過她的眼裡。

「你再胡說,我就生氣了。」

「反正你一天到晚生氣,從沒見你開心過。」她一臉無辜:「你有心臟狹窄症,怪不得別人。」

我給她的怪模樣逗笑了。

「還會笑!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她搖搖頭,然後像想到什麼似的,煞有其事地問:「秉同,我怎麼這樣倒霉,偏偏愛上你。」

她肉麻當有趣,震得我耳朵中嗡嗡作響:「你作弄糟老頭子,會得到報應。」

「我愛你!」她把上半身整個探進窗來,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我倒退也不是,關上窗又怕夾到她,幸好老太太的聲音在門口出現,解救了我。

「秉同,這麼晚了,你在和誰說話?」

「沒有。」我慌忙應:「我看電視。」

「早些睡吧!養養元氣。」老太太隔著門說:「明天一早陪我去做晨運。」

「是!媽!」

老太太走遠了,碧隨擠眉弄眼地學我:「是!是!媽!」學完又做鬼臉又吐舌頭。

「你有完沒有?」

「完了!」她意興闌珊地說:「你沒良心,以後會後悔。」

「你預備怎麼出去?」

「你管得著?」她消失在陽台盡頭,也許是從太平梯下去,居然一點聲息也沒有,比她跳芭蕾舞還高明。

三天之後,我在早餐桌上的報紙看見了她佔住娛樂版的二分之一。

她成了電視台的新秀,公司決定以二千萬的資金培養她成為國際明星,由於她是秘密武器,還不便以真面目示人,那半張報紙上拍的是她的背影。

我認得那張背影,所以替她擔心,娛樂圈是個大染缸,再雪白的絲綢掉進去,撈起來也成了花布。

不過我也該替自己高興,她成了新秀日後可有得忙,再也不會有時間煩我。

看完報紙,我有了主意。「媽!」我對岳母道:「打攪了這麼多天,我也該回去了。」

「你回家來往,算什麼打攪?」她板起面孔。

我告訴她,想回去作畫,這樣她就沒理由攔我了,她有過敏症,最怕亞麻仁油的氣味,從前有次心血來潮去參觀我的畫室,被熏得差點沒當場暈過去。

「有空要常回來看媽。」她一再叮囑。

老史送我回山村小築,這回再也沒有小美人跟他賽車,一路平安。

能抽出空來陪老太太消遣數日已是難得的美德,他也沒有了褒貶,可是仍有無限期望。

「先生——」他替我拉車門時略帶遲疑地說:「老太太很少出去,您要用車的話吩咐一聲,方便得很。」

這年頭要找到一個有良心的朋友已經不容易,更何況是忠僕,我再鐵石心腸也有感慨。

進門后,滿屋子的空冷。才不過離開數日,就這樣地不習慣。

我對自己冷笑,難不成還會有人等我不成?

才安頓好,季文莉的電話就來了,她是消息靈通人士,老太太是她的內線。

「你要的人我替你找好了,什麼時候方便帶她來?」她哇哇一大串,把我弄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什麼人?」我問。

「你不是要找個能做西餐又略懂園藝的管家嗎?」她提醒我。

「愈快愈好。」我忙說,別說遠的,今天中午就是個難題。在岳母家吃了幾天山珍海味,實在狠不下心再啃花生醬三明治。

「我馬上來。」她「咚」地一下掛了電話,是典型的職業婦女,爽俐之至。

11點正,她那輛馬莎拉蒂駛入山村小築,名貴的車就有這等好處。只出現過一次,人人記得的,警衛連問都不問就放進來了。

等她把大師傅帶進來時我傻了眼,怎麼是個阿婆?

「沈嫂,這位是戴先生!」文莉給我們介紹。

「戴老爺!」她規規矩矩地喊,嚇得我沒把剛喝下的熱茶噴出來。我才39歲,哪有資格做老太爺。

「沈嫂從前在美軍俱樂部做過。」文莉大力推薦:「我們剛去超級市場買了菜來,吃過你就曉得她的手藝。」

沈嫂年紀不小,動作挺俐落,大籃的萊拎在手裡像沒事人似的,我要幫著她把車後頭的各種廚房道具拿下來,她直搖手,說:「我來。」

「你讓沈嫂做好了。」文莉也阻止我:「她做慣了。」

我們在客廳喝茶,茶具和茶葉都是文莉帶來的,上等的烏龍,陸羽的飛天壺,她訕我的大玻璃杯泡香片。

「做粗活的人才這麼喝茶。」

她跟安蘭一樣,對生活品味異常講究的,安蘭是自幼耳孺目染,她則是日後發奮苦學,所以格外挑剔,一絲不肯馬虎,唯恐有些微疏忽落在旁人眼裡折了身價。

12點鐘準時開飯,主菜是夢幻蝦,佐希臘葡萄酒,氣味清香,口感十足,吃得我胃口大開。

餐后的甜點是利百加布丁配草莓果凍,光是看顏色就教人食慾大動。而後沈嫂又上鑲了薄荷葉子的雞尾酒,淡綠的薄荷酒和甜酒調在碎冰里,在炎炎夏日有說不出的清涼,我們坐在湖邊品嘗,真覺得神仙不易。

文莉告訴我晚餐的萊色,一律的冷盤:蘋果沙拉、凍犢牛肉、魔枷巴維利亞,只有燉魚丸包心菜湯是熱的。

「沈嫂會調各式各樣的雞尾灑,你只要想得出來她就做得出來,還有,她的雞肝醬三明治是一等一,她會做好擱在冰箱里,你隨時餓了就拿出來吃。」文莉補充道。

慈禧太后的御膳房也不過如此。

我沉默了半晌。

「怨我無禮,沈嫂的手藝絕非等閑,為什麼肯來幫我?」有的是豪門大戶會延攬她去當大廚。

「她喜歡清凈。」文莉很含蓄地說。

我不是3歲小孩,原因不會這樣簡單。

「好吧,我薦人給你用,不直說也不行。」她總算吐實,沈嫂有個獨子,好賭成性,從麻將梭哈玩到六合彩,無賭不精,可是久賭神仙輸,沈嫂自俱樂部退下來后,開過番菜館,生意鼎盛時連開過三間,可是全給這個不爭氣的寶貝兒子敗光了,還天天追著她要錢,她在哪家大公館里做,他都有本事尋了來,這回沈嫂氣急了,一心希望躲到鄉下,讓他再也找不到。

「沈嫂是很可憐的。」她下了個結論:「那渾小子是她的冤家債主,賴都賴不掉。」

「如果他找到此處呢?」我問。

「他作夢也想不到這裡。」她說:「不過為了以防萬一,沈嫂想了個法子,你不必給她現錢,她在信託公司有個戶頭,每3個月你去替她存一筆基金,不到期是不準動用的,這樣誰也拿不到她的錢。」

我猜出這個出主意的不是別人,文莉立刻承認。

「我是為她好,苦了一輩子,落得兩手空空,連棺材本都沒有,真是豈有此理。」

我望著她笑。

「你笑什麼?」

我閉口不言,台灣還是個以男性為主的傳統社會,但新女性主義已經在嚴苛的現實下紛紛冒出頭,蔚為一片新氣象,在各家的言論里,女性的憂懼也更為凸顯,以前不方便說出口的,成為實際的問題時,再也沒什麼可避諱。

「沈嫂要求多少工資?」我開始談到重點。

「2萬5,這是目前最起碼的。」

我同時答應了3個月後調薪,一年三節另有節賞,再問她還有什麼其它要求。

「她希望你能給她買部小彩色電視,鄉下地方沒有娛樂。」文莉說。

這當然不難,我自己不看電視不能規定別人也不看。

「買菜也是個問題,這裡離市場遠,就算近,也有很多配料在超市才有,這樣好了,我每個禮拜來帶她買一次菜。」她自告奮勇。

她太聰明,出這種濫點子,好每天來白石居閑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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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屋魔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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