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憐幽在黑暗中奔走了很久,直到再無法舉步。她在一處府邸屋檐下停住腳,上氣不接下氣地急喘。
女兒樓在杭州頗負盛名,一直是挺有勢力的。她明白若不找個隱秘之處把自己安頓下來,被捉回去是遲早的事。她體力不支地坐了下來,抬頭望天,月娘悄悄地隱蔽在雲后不肯露臉,這給了她逃跑的最佳背景,卻也阻擋了她分辨所在方位。多諷刺,天下如此大,卻沒有她水憐幽容身之處。驀地,她想起范明磊,但很快的,她搖了搖頭,否決這個念頭,自己欠他太多,又以何顏面去求他收留自己。何況,逃出女兒樓的下場多慘她知道,如果真不幸被捉回去,所有折磨她自己承擔就夠,沒必要再拉個無辜的人趟這渾水。
突然,她身後的府邸鬧烘了起來。燈火一下通明不說,那由府中傳來一聲聲凄厲的哭喊,令她心悸,到底這府邸發生何事了?她微眯著眼,心中不由得也替人家哀憐起來,一個不覺,大門倏地一開,裡面一個人影沖了出來和她撞個正著。
「對不起,對不起!你沒事把!」阿初扶起了憐幽,「沒受傷吧?」
見他關懷的眼神中閃著焦慮。水憐幽忙說:「沒有、沒有。謝謝!」
「那就好。哎呀!我得快點去請大夫,耽擱不得啊!」說著,急急忙忙跑了。
憐幽愣在那裡。不知怎地,彷彿有一股無形的力量,使得她的腳無法動彈。還有,一股心疼的感覺突湧上心頭。她不由自主地往府邸內觀看,誰知眼光一飄,她瞧見女兒樓內的彪形大漢往這兒衝來,直覺的,她知道自己逃脫的消息泄漏了。真快!她可不能被他們捉到,她不能!她一定不能!
四處瞧瞧,她企圖想找個地方躲藏,但這裡哪有隱蔽的地方?空蕩蕩的街道,如何遮蔽得了她?她心一狠,轉身跑進府邸。
慕容府內一片哄鬧,看來這個引起混亂的病人地位不小,全府上下幾乎一片燈海,混亂的人群各司其職,根本沒人注意到憐幽。她根本不必刻意解釋自己為何在這裡。她漫無目的地晃蕩,直到肩頭被人拍了一下,她直覺轉過身。
「把這拿到少爺房裡。」
一個老嬤嬤將手中的熱水盆交給憐幽。裡面盛滿了滾燙的熱水,裊升的熱氣幾乎熏出了憐幽的淚。老嬤嬤沒再說什麼,急忙離去。看來,這個病人忙壞了大夥。罷了,這間府邸助她逃過女兒樓的追索,跑跑腿,真是報答恩情。但這少爺的房間在哪?她對深宅大院一點都不了解啊!
「喂!幹什麼?少爺急需熱水,還在蘑菇什麼?」一名中年婦女不悅地瞪著憐幽。
「我不知道少爺房間在哪?」她心虛地回答,忙低下頭。老天!千萬可別被識破身份。中年婦女沒空理會她,只是急切地指著前方。
「在那兒!快點,別偷懶,少爺要有個三長兩短,唯你是問。」
「是。」憐幽急忙照著中年婦女指示的路徑走。
慕容雲樵房內一片混亂。慕容夫人哭得昏天搶地,昏了好幾次,卻執意留下來。房間內,除了奴婢侍僕窸窸窣窣地忙內忙外的聲音外,就是慕容夫人的心疼涕泣聲了。
憐幽一進房門,手中的熱水立刻就被人拿走,混亂中,她被推至床前,手中立刻有了一條熱毛巾。
「替少爺拭去汗水,還有吐出的血水。」
她耳旁響起聲音。下意識地,她應諾。
慕容夫人幾乎已呈現半瘋狂狀態,被家僕強行拖離出去。聽見夫人心碎的哭聲,憐幽幾乎也為之落淚。親人離去的苦痛,她比任何人都了解,所以,她了解夫人此刻的心情。她回過神,憐憫地望向床上的人。
床上的人臉上發白,呼吸極不順遂,快速地急喘著,似乎想覓求更多的新鮮空氣。即使在如此病危的情況下,憐幽依舊可以感覺到,這男子氣勢不凡!一瞬間,她竟有些怔愣。
「幹什麼拖那麼久?阿初到底出去請大夫了沒?」慕容驥氣急敗壞地在房門怒吼,全然不見昔日在商場上的冷靜內斂。
這一聲怒吼,令憐幽回過了神。她纖柔的手溫柔的拭去了少爺身上的血水、汗水,這一擦,更令她震懾住!這男子雖然汗出如雨,身上卻是寒冷如陷冰窖。天!他臉色漸漸青紫,而呼吸數也愈來愈少,他快死了嗎?
「好冷……」男子顯然夢囈著,聲音相當細小,在這鬧烘的房內顯然被忽視了,但卻被在身側的憐幽盡收耳底。於是,她更加速用熱水擦拭他的動作,但情況並沒改善,男子還是冷得顫抖,而且,臉色更差。下意識地,她拉高男子身上的四、五條厚重棉被,企圖讓他更溫暖些。
「你幹什麼?」慕容驥怒吼著。
憐幽驚嚇住了,怯生生地回道:「呃!少爺說他冷,我替他把棉被拉上來一點。」
咦!怎麼這個小姑娘好生面熟?但他沒空思考,因為他被另一個消息給震驚住了。
「樵兒說話了?」他睜大眼。
憐幽不解地點頭,病人夢囈乃天經地義的事,怎麼眼前的老者如此訝異?
「他真的說話了?」他深怕聽錯,慕容驥再次詢問。
「嗯!他說他很冷。」她篤定地點著頭。
「冷……哦,阿福,再去拿被子來。」老者彷彿大夢初醒般,連忙吩咐門外的僕人。
憐幽手頭的工作並沒歇著,她繼續溫柔地擦拭著。
「好冷……」但慕容雲樵顯然並沒有獲得任何幫助,一度冷得岔了氣,著實令在場的人心都漏跳了一拍。
「樵兒,撐下去。你不可以狠心棄爹娘而先離去。」慕容驥沙啞地低語,淚也在眼眶中凝聚,令在旁的憐幽也不禁紅了雙眼。
「我很冷……」原本垂在男子身側的雙手突然伸了出來,毫無預警的,擁住了正在擦拭他額頭的憐幽。眾人全部愣著。一瞬間,鬧烘的房間內了無聲響,眾人皆屏息望著眼前的景象。
憐幽根本無法意識到自己身在何處?怎麼回事,天!誰來告訴她,現在發生什麼事,她竟莫名其妙被一個男子擁在懷中。一瞬間,她愣住,竟糊塗得忘了掙扎。然後,他聽到男子滿足的舒了口氣,這一剎那,她意欲掙脫。
「別!別!慢點,別掙扎,樵兒似乎好多了。」
的確,慕容雲樵臉色漸漸恢復紅潤,令慕容驥心生一線生機,彷彿黎明初見曙光,他真想磕頭叩拜老天爺的大恩大德!
憐幽就這麼被慕容雲樵擁住,雙頰早已紅透,雖然羞愧至極,但她告訴自己「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她不過是救人,沒啥好忌諱、羞愧的。而且躺在這男子懷中是如此溫暖,令她真想奢侈地閉上眼享受。
慕容雲樵似乎也覺得舒服,手上的力道不但沒有減弱,反而更箍緊了她。憐幽愣住了。這是一個病人嗎?若不是親眼瞧見他辛苦地在求生存,真會以為他是裝睡而侍機輕薄他人的登徒子!她想掙脫,冷不防地,望見全屋內人的期盼眼光。看來擁她的男子深得人心,但這攸關她名節,她從女兒樓內逃了出來,就是為了保全名節,又豈能再換跳另外一個坑。
心一橫,憐幽拉開男子的手,不意外的,她看見眾人失望的表情。雖說她水憐幽貧賤如敝屐,卻也擁有尊嚴的權利吧!她沒錯,於是她不畏懼地迎上眾人打疑及不諒解的眼光!
慕容驥深深地望了愛兒一眼,顯然他的樵兒已掙脫病魔的煎熬。雖仍昏迷著,但起碼可以說話,可以行動。
昏迷個把月的慕容雲樵,一直是無聲無息,卻也不動地卧於床上。時時刻刻,慕容驥總是膽顫心驚地來看他,確定他尚有氣息,尚存活在人間,尚未棄他二老而去。不是他太大驚小怪,若非天天探他的氣息,眼前不動的身軀彷彿真是死了般。
如今,樵兒卻在這位面熟的小姑娘的服侍下有了囈語,有了舉動,這無疑是一個好兆頭。驀地,佝僂老者的話閃入腦海,莫非,這小姑娘是樵兒的良藥?他望向眼前的姑娘,愈看愈覺眼熟。他企圖找尋對她的記憶,眼睛動也不動地盯在憐幽臉上,憐幽早已被老者瞧紅了雙頰而低首。
「啊!你是……」他驚叫一聲。「你是雨中好心的小姑娘?!」
憐幽有些怔愣,隨即,顯然也記起老者了。「你是那位老伯?」她笑得燦爛無邪,聲音甜美柔潤。
慕容驥撫須而笑,示意下人離開。房內頓時靜無人,除了慕容雲樵規律、沉重的呼吸聲外。
「躺在床上的,你可知是誰?」慕容驥望著床上的慕容雲樵,問道。眼中充滿了慈愛的光芒。
「想必是老伯您的公子了。」
慕容驥點頭,慈愛的眼神中慘雜了些許哀痛,令人好生不忍!
「他昏迷個把月了。」
憐幽有些同情地頜首。
「可現在遇到你,他有救了。」慕容驥突然冒出這句話。
憐幽不解地搖著頭。她不懂慕容驥話中的涵義。她又不是大夫。
慕容驥有些後悔自己的魯莽。但是,他實在是心急於慕容雲樵的病情,而眼前這女孩很可能是佝僂老者口中的女孩,怎麼也不能放過呀!再也顧不得其他了。
「他一直昏迷不醒,我找遍了大江南北名醫,都沒人能使他的病情有絲毫起色。」
「我了解您的痛心,老伯。但,我恐怕幫不上你的忙。」
慕容驥不理會憐幽,繼續說道:「直到有一天晚上,有一位佝僂老者出現,他給了我一劑藥方,他說,樵兒體內五行炙火太盛,無法順利調理,必須……」他望憐幽一眼,深吸口氣,才又開口,道:「必須有位姑娘與他相擁而眠。」
什麼意思?憐幽不禁倒退數步,看見慕容驥眼中熱切的期盼。她不可置信地搖著頭。
「老伯,憐幽才疏能淺,不曉得這代表什麼?」她一臉慘白。老天!什麼怪事都讓她碰盡了!
「我們挑明了講。你正是老者口中的那名女子。」這一刻,他霸道地肯定。這,也是個賭注吧!
「不!」憐幽大聲反駁。「太荒唐了,天下佳麗如此之多,為何偏偏是我?我不諳醫術,又沒專才,幫不上慕容公子任何忙的。」
「你可憐可憐我為人父親的苦心。我知道,對你來說是委屈了點,但我保證一定讓樵兒迎娶你入慕容家門,不讓你有半點委屈。」他近乎哀求。現在他再也不是叱吒風雲的慕容大爺,而是為子所苦的可憐父親!
憐幽痛苦地閉上眼,正想再想理由回絕,門驀地被打開,慕容夫人衣妝略顯凌亂地沖了進來,抓著憐幽的手,淚如雨下地哀求:「我求你,求你救救樵兒……」說著,跪仆在地,急煞了憐幽,忙要扶起她,但慕容夫人硬是不起身。
「蓮荷,」慕容驥心疼地扶起她,理理她凌亂的髮絲,溫柔地說道:「我不是要你歇著嗎?我早說過樵兒沒事的。」
「可是,可是……」慕容夫人抽噎著,失神地走近床邊,空洞茫亂的眼神卻深深道盡了對慕容雲樵的疼惜。「我閉上眼,就聽見樵兒的聲音。他說他冷,他全身都是血,他說他疼,我想……靠近他……他卻一直走,我追不上他,我追不上。老爺,你救救他,救救我們的兒子,我求你,我求你。」
慕容驥動容地扶住已近瘋狂的妻子,苦於愛子的病危及格妻子的哀痛。老天!他慕容驥一生行善不為惡,為何上蒼要如此捉弄他?
憐幽別過頭,不忍再看這悲傷的場景。她的好心腸慢慢動搖了。她自問:該答應嗎?答應這個荒唐的婚事?實在沒理由答應的。她此時孑然一身,嫁入慕容世家,不是不可能的事。但自己是貧賤出身,除了會些粗重工作及針線,什麼都不會。瞧這府邸的氣派,恐非一般富豪之家,娶了她這樣個窮酸村姑,只會辱沒了名聲;更何況,她還未逃過女兒樓的追查……
「小姑娘,你仍然不肯答應嗎?」
慕容驥充滿期待的語氣,令她心生不忍。她沒轉過身,怕泛濫的淚水再次決堤。門不當戶不對,她豈可鳩占雀巢,她如此卑賤,她不配的。
慕容夫人再也忍不住了,衝過去,狂野地捉住憐幽的衣擺,搖晃著她,哭喊著:「你怎麼可以如此殘忍,樵兒是好人,他才二十歲,大好人生正開始,他不可以死的,不可以的……」憐幽被晃得發暈,無助地癱倒在地。慕容驥死命地擁緊幾近瘋狂的妻子。不知不覺,兩行清淚滑落下來。
「小姑娘,你忍心見她發狂,傷心至死嗎?雖然……這並不關你的事。」
「我……」憐幽為難地望著慕容夫人。唉!天下父母心,她受了多少苦呀!如此的落魄,形容枯槁。就答應吧!如果這卑微的軀體果真能救這家人,該也是功德一件。她咬一下唇,低聲說:「我……我答應。」
「真的!」慕容驥夫婦倆驚喜地望著憐幽。或許還有些不相信。
「不過,我不配當正室,我……」
彷彿深怕憐幽反悔般,慕容夫人忙拉著憐幽坐到一邊。「這一切都好說,只要樵兒的病能好。」
憐幽在心裡輕嘆口氣,垂下眼,不知該說什麼。忽然,她看到慕容夫人胸前垂掛著的紫玉玉佩,眼睛亮了起來。她抬眼盯著慕容夫人,指著玉佩,顫聲問道:「那是什麼?」
慕容夫人雖覺得奇怪,但還是回答她:「這是鸞鳳玉。」
憐幽一聽,整個人愣住了,喃喃自語:「怎麼會這麼巧……」
慕容夫婦看她反應,心裡覺得蹊蹺。莫非她認識這塊玉佩?不可能吧?先不論看她外表,應是貧困人家的女兒,鮮少機會接觸這類昂貴的配飾;更何況,這塊玉佩在市面上根本看不到,這是她的摯友關水涵家的傳家之寶。除了關家人,根本不會有人識得。除非……慕容夫人的心漏跳了一拍,世界果真這麼小嗎?
「你是水涵的……」她的一顆心全懸了起來。
「正是先母。」憐幽低聲回答。
這真是上天的安排?想他們找水涵找了好久,沒想到竟讓他們碰上了她的女兒。當年,關、庄兩家來往密切,她和水涵成了閨中密友。但北宋末年的靖康之禍,拉遠了彼此間的距離,關邸首遭波及,全府上下五百多條人命無一倖免。她和丈夫曾力尋關水涵的下落,卻苦尋不得。十年前,在慕容驥上任至湖州時,曾在那兒遇見水涵。她很憔悴,已沒有往日關家小姐的風韻。他們試圖要帶她回慕容府邸,但她笑著婉拒,只拿了個鸞鳳玉給她,說是丈夫好賭,屢次要拿去典當,甚至打罵、威脅,但那是他們關家的傳家寶,要留給女兒的。所以托她保管,來日有機會交給女兒。
從此,她再也沒見過水涵了。沒想到,十年後,老天竟把水涵的女兒送到他們面前。
「你娘還好嗎?」
憐幽半晌沒有作答,低下頭,鼻音濁重地說:「娘六年前病逝……」
慕容夫人一聽,也半晌沒有回答。而後嘆了口氣,拉起憐幽的手,輕拍著。「別再難過了。以後,我們會好好照顧你。」
憐幽抬起臉來,感激地望著慕容夫人。既是這樣,幫助慕容雲樵也就成了必然了。
現在,換成慕容夫婦有些顧忌。他們可以拿摯友的女兒的幸福當賭注嗎?
「關於樵兒……」慕容驥望著夫人,不知該怎麼做。
「伯父,您不用擔心,我絕對信守承諾。」
「但萬一樵兒一輩子不醒呢?」慕容驥問道。
「您們能收留我,我就感激不盡了。」
慕容夫人聽了,禁不住擁緊憐幽。多麼善良、懂事的小姑娘,只希望慕容家不要負了她才好。
※※※
婚禮並不風光,也沒設擺宴席,但起碼是昭告了眾親朋好友。今日的婚禮不過是對憐幽的名分有個交代,同時也是昭告那些覬覦慕容世家的人,慕容雲樵病情有了轉機,而慕容世家將會再創新績!居心不良的人,可以趁早打消主意了。
不過,慕容雲樵畢竟尚未清醒,誰也不敢下斷言,那麼,何必現在就放棄呢?慕容夫人微微搖頭,看那些前來祝賀的人們的眼神,她自然曉得那些賓客無異是抱著提早來弔唁的心情罷了。
「憐幽!」慕容夫人推開新房的門。剛拜完堂就不見憐幽人影,良善如她,一定是在照顧樵兒。果不其然,憐幽正輕手輕腳地替樵兒蓋上被子。而後轉身對她微笑。
「慕容夫人。」憐幽走出內室,中花廳前替慕容夫人拉開了椅子,替她倒上一杯茶。
慕容夫人溫柔淺笑。眼前的女孩她是愈看愈中意,這時,她有些後悔了。唉!何苦誤人一生。但,畢竟是事實了。她憐愛地看著憐幽,說道:「該改口了。」
憐幽一愣,隨即兩朵紅暈抹上了雙頰。她怯生生地喊了聲:「娘!」
「嗯!來,坐下來,讓娘好好看看你。」
憐幽依言坐下,不安地絞著手指。
「告訴娘,你後悔了嗎?」
憐幽搖頭,一臉無悔的表情。
「也許我們真是自私了點,要你賠上一生幸福。我不知道,來日下了黃泉,你娘要如何責備我?」
「別這麼說,娘!憐幽是自願的。」
「你真是個懂事的孩子,溫柔良善,和你娘一樣。」慕容夫人有些慨嘆。「只可惜她走的早。」
憐幽黯然垂下頭,沒有說話。
「哎呀!瞧我,今兒個是大喜日呢!談這個,觸霉頭,我真是老糊塗了。」她誇張的表情,令憐幽輕笑出聲。
「改明兒個,我打算去祭拜你娘,告訴她,我會好好照顧你,請她不必擔憂。而且,我也有太多話沒能來得及對她說。時間過得真快,一晃眼就是七年八載。唉!歲月太不饒人呀!」
「娘。」憐幽有些動容。
慕容夫人溫柔地拍拍憐幽的手臂,表明沒事。「你和樵兒剛新婚,原諒娘無法帶你同行。」
「我曉得的。」
「不知怎地,我總覺得你好像真是樵兒宿命中的那個人。也許,老天爺見我和水涵相處之日不多,要我們的一雙小兒女結為連理,彌補一下。」慕容夫人頗有感觸地說。
「娘……」憐幽輕喚一聲,不知該如何介面。
「如果樵兒醒了,對你就有了交代,但如果他不醒……」慕容夫人無法再想像下去。
「娘,我會盡心儘力照顧他的。」憐幽企圖讓慕容夫人安心。
「謝謝!委屈你了。」
「娘,別老說委屈我,是憐幽高攀了。憐幽出身貧困,什麼都不懂,既不諳大家閨秀的儀禮,也不熟悉商場上的出納算計,就是斗大的字也認不了幾個。我真怕會讓慕容世家丟臉。」
「傻孩子!這些都是可以慢慢學習的。何況,我們只要你們婚姻幸福,不需要你十全十美。對我們來說,你溫柔嫻美,這就已經太足夠了。」
「謝謝娘。」憐幽感動得有些哽咽。
「時候不早了,你也折騰了一整天,累了吧!早些歇著吧!至於樵兒……麻煩你照顧了。」
憐幽頜首,慕容夫人安心地走了出去,偌大的房間內頓時寂靜無聲。她有些不安地慢慢走進內室。
望著床上的偉岸男子,她竟有些失魂。從今天起,她是他妻子,他是她丈夫,多神奇的轉變,糊裡糊塗地當上慕容少夫人,自己都覺得有些受寵若驚。
她擰了條熱毛巾,幫慕容雲樵拭去額上的汗珠,而後順著他的五官撫觸下去,堂堂相貌,輪廓分明,那觸感彷彿遊走在山谷之間,不知他隱蔽在眼皮之下的雙眸,張開之後,會是何等模樣。
聽奴婢們形容他,個性實事求是,雖嚴厲,卻又不失體恤。他們尤其佩服他允文允武的才氣,及高超的經商手腕,年紀雖輕,卻勝過經驗老者,而使慕容織坊屢創佳績。至於外表,就更不用提了,放眼杭州城,有誰有他英俊的相貌及倜儻的儀態?
思及此,憐幽不禁又自慚形穢起來。這麼好的男人,她實在高攀不起啊!她實在沒有把握,當慕容雲樵醒轉過來,是不是會要她呢?唉!心沉甸甸的。
遠遠地傳來打更的聲音。三更天了,憐幽伸伸懶腰。今日的婚禮雖不繁縟,但這一身火紅的鳳冠霞帔,僅余中衣,有些羞澀地,輕輕地爬上床。猶豫了良久,想著慕容二老期盼的表情,她咬緊牙心一橫,抱住了慕容雲樵!
原來,男人身子真是不同女子的,看他病體虛弱,環抱起來卻是如此精壯。而且,他的胸膛很寬闊,抱著他,心頭擂動不已,幾乎快迸出。
驀地,她感覺昏昏沉沉地,身子更往他懷裡縮。她告訴自己,是天冷,是慕容二老的交代,不是她不知羞恥。雖然他的胸膛真的很溫暖,很有安全感。聞著他身上特有的男性體味,她竟有些迷戀。哦!她為自己的舉動感到羞愧,原以為今晚是睡不著了,但,眼皮似乎漸漸沉重了,一定是他的懷抱太誘人、太溫暖,這是她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個想法……
※※※
「沖喜?慕容家那二老也未免太老糊塗了,痴心妄想地要他們的兒子醒來,倒也不擇手段,無所不用其極呀!」慕容義飛嘲諷地嚷道,但臉上卻是難以掩飾的怒意。
「如果接下來,再有一個怪老頭出現,要他找鮮血祭天,我看,慕容家那二隻老鬼鐵定也會不計困難地去做,眉皺也不皺一下。」
「義兒,既然你知道這是無稽之談、幼稚之舉,又何必太生氣,體恤他二老吧!反正他們的兒子就快要死了,讓他們自我欺騙一下,又有什麼關係,你管他們幹麼?你啊!只要安心地等著接掌慕容世家的產業,等著萬貫家財到來就好了。」慕容義飛的母親胡氏安撫說道。
「娘,您難道不會擔心嗎?您想想,唾手可得的財富就這樣平白被一個人阻擋了起來。不是任何事情都沒風險的,明明就到手了,那兩個老鬼還來這一套,存心讓人不好過。」
「我說,你這樣怎麼成大事?沉住氣呀!你擔心什麼?難道你真認為沖喜有效嗎?」
「話不是這麼說,總有節外生枝之虞。為什麼娘能這麼鎮定?明明就有人阻礙我們了啊!哪!您瞧瞧,慕容雲樵不再孑然一身,他有了妻子,難保慕容驥那老頭不會將慕容產業留給她……」
「蠢材!把慕容產業交給一個什麼都不懂的村姑?娘給你保證,絕、對、不、會。頂多也賞她點子兒個吧!那一點小錢,不痛不癢的,怕什麼?」
「為莫須有的事擔心,傻瓜才做那種事。義兒,你放心吧!誰也搶不了屬於你的東西。」
慕容義飛懷疑地看著母親,在她眼中尋得了保證,一顆不安的心靜了下來。他一直很信賴母親,她的話十之八九都錯不了。
所謂「飽暖思淫逸」。心安了之後,他不免又想起溫柔鄉來了。尤其是玉蘿,那曼妙的身軀及銷魂的呢噥。搞不好,還可見到那個小佳人,來個一箭雙鵰。想著,他有些淫穢地笑了。
「我說,義兒!自古紅顏是禍水,你曉得吧?」胡氏頗富深意地提醒他。
慕容義飛在母親胡氏洞悉的眼光下無所遁形,有些不自在。「娘,幹嗎這麼說?」
「為什麼?你再清楚不過了。你四處玩玩我不反對,但在這個非常時刻,你要分輕重,和女兒樓伶妓弄得滿城皆知,這產業還沒到手,就先壞了自己名聲。你也知道,慕容驥那老頭剛正不阿,最討厭行為不檢點的人。你呀!起碼也做做樣子給他看,不要在還沒成功之前,先拿石頭砸自己的腳跟。」
「我知道了,娘。」他敷衍回應著。
胡氏無可奈何地睨他一眼。知道?瞧他那副心不甘情不顧的模樣,要真有節制才有鬼哩!算了,只要他不太過分就好了。
「你年紀也不小了,也該娶房媳婦。」
「嘎?」他的表情彷彿看到天塌下來般的恐怖,臉色倏地刷白。「我才二十歲哪!」
「怎麼?你爹十八歲就娶我入門了,你二十歲才娶,為娘我還嫌遲了呢!」
「娘,不要那麼殘忍!我是您唯一的兒子啊!」
「就因為你是我唯一的兒子,才要你早些娶媳婦。」
慕容義飛知道再怎麼抗拒也說不過胡氏,於是無奈地垂下頭。
「幹什麼?又不是要你上斷頭台,瞧你,一副天塌下來的模樣。」
我還寧可上斷頭台呢!他心想。「隨便您了。哪家姑娘?」
「不是聽說慕容雲樵才剛被退婚!現在朝廷中最有威望的就是相國趙士倫了,與他們聯婚,不僅可以挫挫慕容驥銳氣,也好壯大你的聲勢,倒也不失為良策。」
慕容義飛一聽,整個人差點沒跳起來,嚷道,「您要我娶趙亞婉?哦!拜託,那個潑辣的女兒!我還以為全世界只有那個慕容驥瞎了眼,怎麼,娘,您也糊塗了嗎?」「胡扯!誰說我糊塗了?娶她有什麼不好?相國女婿,光是這個頭銜,就可以讓你在杭州橫行無阻,你還有什麼不滿的?」胡氏戳了慕容義飛額頭一下,嫌她不好計算。罵了聲:「笨哦!」
「可是娘,她……她那種女兒……」他無法成語。要他娶那種蛇蠍女人……他雖然好女色,可也不是照單全收。更何況,趙亞婉是那種大小姐脾氣,面貌又乏善可陳的女人!他撫著額。哦!頭痛!
「我只要你娶她,娶過門后,你要怎樣,我可也沒限制你。」胡氏邪笑暗示。
「娘,您是說?」他眼睛倏地一亮。
「買個花瓶回來不好嗎?雖然品質差了點,但裝飾一下也還好啦!至於要不要插盆花,就看你意思了。」
「你不怕她哭訴?」
「笑話!進了我慕容家門,就是慕容家人了,她有什麼臉哭訴?再說,你以為娘是這麼好欺負的人嗎?」胡氏挑眉。
慕容義飛頓時如獲大赦。「娘真是厲害,佩服、佩服!」
「當然!你以為娘這輩子是虛晃的?說真格的,要迎娶相國千金,要取慕容世家,和那個花魁女人要有些節制。」
「我知道了,娘!我不是那種不知輕重的人,您等著瞧吧!」他的眼光閃著一股狡獪的光芒。
未來,將是他慕容義飛的天下。慕容雲樵,閃一邊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