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你不想合作就算了,何必出口傷人呢?」尚朋沉下臉。
「如果罵兩句就算傷人,那你的卑鄙算計,簡直就是蓄意謀害!就算你不想結這個婚,也犯不著設計別人當替死鬼!到時候你還可以像個受害者一樣無辜,別人只會怪那個女人不守婦道!對不對?你圖的就是這樣子!」
「這怎麼算是替死鬼呢?一切還是要你情我願,不是嗎?如果你們自認不合適婚姻生活,那麼就不該拿出照片參選。」
「也許照片不是本人拿出來的,就像我一樣是被逼的啊!」芷薇抗辯。
「逼?那又怎麼樣?已經是事實了,不是嗎?」
「難道你就一點都不想反抗?由著別人來擺布?」
「反抗什麼?我不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好。反正合者聚,不合者散,這要走要留,主宰權還是掌握在自己手裡,誰也無法限制什麼。所以這應該是很公平,不是嗎?」
「當然不是!」芷薇厲聲駁斥:「從一開始你對這樁婚事就毫無誠意!那麼,婚後的生活可想而知。試想一個女人嫁過來,卻得面對老公等著她快點走人的事實,你以為會有女人願意接受嗎?」
「有。當然有。」他定睛望著她,「只要她是跟我一樣,也是對這樁婚事毫無誠意的。」
呃?這是在說她嗎?芷薇愣了半晌,才悻悻然開口:「既然這樣又何必多此一舉?乾脆不要結婚就好了。」
尚朋微微頷首,似表認同,嘴裡卻說了句:「那麼,你又為什麼會一個人偷偷跑到台灣來?」
「我……」事實擺在眼前,正是因為她無法說服父母親退婚,所以才得隻身來台圖謀對策啊!
他自顧說著:「我想你應該是跟我一樣,成天重複聽一件事,想不煩也難。所以我想既然這樣,不如就順了他們的意,一來了了他們的心愿,二來說不定這個結果會讓他們死心,從此才能落得真正的清靜。」
他嘴裡這個「結果」,就是指讓女人主動背棄離去?
「你就不怕人家要是愛上你,最後來個心性大轉,別說主動走人,說不定到時候是怎麼攆也攆不走的。」她故意潑他冷水。
「所以說,我才要找一個對自己完全沒興趣的女人。」他將初衷坦承不諱,然而心裡卻開始有了動搖。
「你說呢?你是不是這樣?」他緊盯著她的反應,印證什麼的企圖格外強烈。這一刻,他已經不確定自己想要什麼樣的答案了。
「我……我當然是這樣!」芷薇這時候總算明白了一件事——原來自己斬釘截鐵說不會愛上他,竟成了投其所好?原來這才是他自始至終的打算?
霎時,芷薇心頭像被狠狠撞擊一般,有種說不出口的鈍痛。正因為這股痛,才讓她幽幽然地辨識出原來對他的特別感覺,是一種曖昧情愫的波動,而這些……卻只是他戰略下的勝利品?
不!芷薇吸了口氣,她決定就此埋葬所有不該有的心情。
「既然你這麼說,那我們就更有合作的空間了。」她的話,讓尚朋選擇了這個態度,以維持漂亮的身段。
「合作?」她有點茫然。
「當然是合作。」尚朋故作輕鬆,「合作去擺脫一些不必要的騷擾,同時又能絕對保留自己的生活步調,沒有干涉,更不用談什麼責任義務,你對我或者我對你來說都一樣,不過是身邊多個人,差別只在丈夫妻子的這個稱呼罷了。」
「原來你是要跟我辦……假結婚?」芷薇不禁皺眉。怎麼說了半天,這男人一樣沒創意?
「結婚就結婚,什麼是假結婚?」
「就是那種有名無實的夫妻。」
「喔?那看來……你是真的誤會了。我從來不想跟你當有名無實的假夫妻。」他平緩的語氣道。
「你想……來真的?」芷薇領悟的瞬間,目光似箭一般的射向他。
「當然!既然都買票了,為什麼不上車?」他咧著白牙笑應,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你以為我會同意嗎?」
「為什麼不?你剛剛不是說了,假到後來也會變成真的,那又何必讓過程這麼傷腦筋?這是糟蹋本來可以讓生活過得更美妙的資源,套句成語,那就是暴殄天物。我相信你不是這種笨蛋才對。」
該感激他的讚美嗎?芷薇挪挪坐姿,輕咳兩聲:「也許。也許換個對象的話,我就能認同你的話。」
「換個對象?為什麼?我不好嗎?」
「好?好在哪兒?可能是我真的太笨了,所以看不出來。」她還是懂得「謙虛」的。
「應該是這樣,不過沒關係,只要懂得反省就能進步。」尚朋萬分肯定她的「自省」,並不吝贈以無限的「安慰」。
接著,他將身子稍稍俯向前,看著那張線條僵硬的小臉,表情煞是認真。
「雖然我不敢自誇條件有多好,不過跟我相處過的女性朋友們,至少都很滿意的。當然,這還是得看你的決定。也許我會是那個讓你感覺更好的一個,你放棄了,不是很可惜嗎?」
「你說完了嗎?」瞧他嘴裡吐出什麼?相處過的「女性朋友們」?現在連市調都搬上檯面來啦?
「還沒。」他全然不理會她的臭臉,繼續說他的話:「我好像還沒告訴你,我對你的興趣已經遠遠超過原來的設想吧?」
「喔?」想灌迷湯?
「你確實天生就具有讓男人衝動的特質,當然啦,我也不例外,所以我更不可能跟你有名無實,相反的,我已經開始想象你躺在我床上的樣子了。
就像剛才……我到現在還很懷疑,自己為什麼沒有就地扒光你的衣服?我是真想那麼做的。」
「你、你……」隨著他露骨的話,那片霓雲早從她的臉頰漫至耳頸。
芷薇甚至感覺他銳利的視線,早已穿透自己薄薄的衣裳……她下意識的拉了拉前襟。
「色狼!」她忍不住啐罵。
「一匹誠實的色狼。」他依然芫爾,繼而正色問:「至少我這匹狼不會讓你變成獵物,更沒有設牢籠等著你。我們的生活只會變得更美妙,因為我們可以各自尋歡,又能彼此取悅。過些時候要是你膩了、厭倦了,你想走只要開口說一聲,那麼,一切就又回到原點了。」
真的嗎?真的可以回到原點嗎?
雖然芷薇在美國僑居多年,接觸多了西洋的開放思維,但是她比誰都清楚,事情絕不可能這麼單純。
她並不排斥多結識異性朋友,畢竟這是開放的社會,只要掌握分寸,懂得保護自己,擁有更多的選擇機會未嘗不好,可是……
芷薇心裡很清楚,對他,她有種前所未有的異樣感覺,她失去了所有掌握分寸的信心,她甚至有種感覺,只要再往前一步,隨時可能掉入這個男人的陷阱,終至滅頂……
何況從頭到尾,他都刻意強調對她的興趣,乃源於「下半身」,雖然她早習慣了對她的覬覦,可是對象換成是他,她就是有種被侮辱的感覺。
「關於婚事你好好考慮一下,再回我答案吧。不過最好愈快愈好。」尚朋起身,結束話談。
「我現在就可以回答你。」芷薇跟著起身面對他,肯定的語氣說:「不可能!我絕對不可能嫁給你!」
「你……」濃眉微蹙,他審視著她的目光幽深如海,「你確定?」
「當然。要我說幾遍?就是……這樣子了。」她掉頭避開他過於灼亮的眼睛,字句急促而紊亂。
「ok,我會儘速取消這件婚事。」他說完話,隨即掉頭回了房間。
芷薇一樣快速回到自己房間,舒了口氣,鬆軟地往床上一掛,多種滋味在心頭交錯,她只能放任腦袋一片空白。
當大廳隱約傳來聲響時,芷薇忍不住溜下床去,悄悄的打開房間——
從門縫裡,她看見尚朋手上多了件行李。芷薇知道他要走了,這也是應該的,已經沒有留下來的必要了,不是嗎?只是……要搬走也犯不著兼程趕路吧?
倏地,芷薇發現他往自己房間的方向走來,她趕緊合上門,然後貼著房門屏氣凝神地等著。
聽著他的腳步聲在自己房門前停住,芷薇忽然感覺心跳莫名加速。
她不知道自己在緊張些什麼,腦子裡也在快速組織各種應對模式。
好聚好散吧!如果他敲門道別的話……
半晌過去,他的腳步聲再傳,只是愈來愈模糊。直到最後,大門帶上的聲音成了唯一動靜。
芷薇一陣怔忡,終於忍不住打開房門。
只見大廳空蕩無人,一片靜悄悄。微弱的壁燈照明之下,她看見那串平躺在桌面的鑰匙。芷薇大步跨出,一把抓起鑰匙,望了那顆「精心」為他挑選的豬頭鑰匙圈一眼,她動手拔掉,然後往桌面一扔,隨即掉頭走往房間。走了兩步,她再度回頭,收下那顆原本認為已不具作用的豬頭鑰匙圈。
重回房間,芷薇毫不思索地撥了通電話給白知修——
「幫我訂一下回去的機票,愈快愈好。」
「為什麼?」這兩軍不正在開戰嗎?
「為什麼?」重複白知修的問話,芷薇的聲音顯得疲憊,「當然是大功告成了。」
「大功告成?你是說……」
「他答應解除婚約了。」
「真的?你是怎麼辦到的?」
怎麼辦到的?還要她再從頭回味一番嗎?噢,不,她已經累了。對芷薇來說,她只希望整件事情就此完全過去。
偏偏白知修還是兜著這個話題打轉:「我還是覺得很不可思議。他怎麼可能答應?他應該不可能——」
「這有什麼好不可能的?」芷薇不耐煩地斥斷他的話,「這樁婚事本來就是一出鬧劇,兩個不對盤的人怎麼可能在一起呢?」
「是嗎?」不識相的話繼續傳來,「可是昨天我問過他,他還笑咪咪的告訴我,他發現你是個蠻可愛的女人,但是有點表裡不一。」
「我、我……」芷薇的心頭再度被拉扯。
這男人簡直莫名其妙!本尊對她的騷擾不夠,還可以藉由其他管道來傳達旨意?先是小絜轉述的「三差加一好」,現在又是一句外加但書的讚美?然而最讓她感到生氣與不可思議的,卻是她自己!
在這個劃下句點的時候,她可以把他的每句話都當放屁,可是……她居然對「可愛」這兩字感覺飄飄然!
「shit!」芷薇衝口而出,雖然她不確定誰才是最該罵的人。
「你……他是說你可愛,你也生氣啊?」
「生氣!我就是生氣!不行嗎?」
「行行,我只是有點納悶,他都答應退婚了,你也達到目的了,你應該會很高興才對啊。」
「那你說我該怎麼才算高興?現在放一串鞭炮,然後衝出去高呼退婚萬歲、自由萬萬歲?」
白知修忍不住笑了,「噢,那還是省了,現在可是半夜,我可不想到警局去保人。」或者精神療養院?「機票的事交給我,不過我還是要跟你說聲佩服,尚總可不是那麼好商量的人,沒想到這麼快就被你搞定了,你真厲害。」
這算她厲害嗎?掛完電話的芷薇,愣了好久好久。
她也沒想到事情的進展會這麼快,不過短短几天……一切純屬意外啊,如果他沒有帶小絜回來,她就不會出手打昏他,也沒有繩綁、攤牌等等的事情發生,他們將會繼續原來那種爾虞我詐的戲碼。
或許一切只能說是天意,老天爺在冥冥當中,做出了安排,讓他們能速戰速決。所以,祂沒製造颱風,也沒讓地牛翻身,讓他們之間少了一些互相扶持、感人熱淚的鏡頭。
還是說,該感謝的是父母將他們生為健康寶寶,沒讓他們隨便哪個人病一下,使得湯藥服侍的機會都省略了?
好吧,那就謝天謝地謝父母謝自己了!這樣她算夠高興了吧?
芷薇皺了眉頭,嘴裡嘀咕了幾句,然後棉被一裹,裹去那張看起來實在不怎麼高興的臉。一晃眼又過了半個多月。
這天,是洛杉磯中國商場首席名商唐世誠六十歲的生日,位於比佛利山莊別墅區的唐宅,此時是門庭若市、熱鬧滾滾。
一輛輛名貴華車自擎天的拱柱大門穿梭而過,一個個仕紳名媛踩著最優美的步伐,步上那方波斯地毯。
宴客廳里,挑高的水晶燈下,雞尾酒杯在人們手裡晃漾著鮮艷波紋,鋪上亞麻餐巾的長方桌面上,擺放著一道道精緻的點心料理,色香味俱全地誘人食指大動。
但唐芷薇卻例外,她只覺得反胃。這裡夾雜了可能超過十多種品牌的香水、古龍水味,讓她很不舒服,她決定出去呼吸更新鮮自然的空氣。
她趁隙溜出大廳,繞徑折往**,腳步卻在轉角處停住了。因為在這條通往**的鵝卵石步道上,她所聽到的女人輕泣聲與男人低咆聲,都熟稔得教人心驚。
不該心驚的。確定是誰之後,芷薇勾起冷冽的笑容,轉身就想走人。
但偏偏此時卻讓她聽見男人的一句話——「你欠扁啊!」
芷薇掉頭沖向聲源,瞪著那個身著燕尾服的中年男人,還有他架住女人肩膀的兩手,「放開她!」
男人微愕,然後開始慍怒,「你這是什麼態度!我是你爸——」
「我知道,有些事實不用說也知道,就像她是你老婆一樣,不是嗎?」芷薇走向母親,定眼瞧著那張被淚水沖刷之後的臉。
殘落的粉妝底下,顯露出一道來不及褪去的瘀青舊痕。
「薇薇,你不要管……」唐妻葛翠華試圖將女兒拉至一旁。
「我可以不要管,我也不想管!只是……你們為什麼要讓我看見、聽見?」甩掉母親阻撓的手,芷薇嘶聲低咆。
「問問她!」唐世誠綳著聲音,「什麼話!今天是什麼日子,難道我請個客,連名單也要經過她同意?簡直是胡鬧!」
被踩著傷處的葛翠華,一時也管不住情緒了。
「胡鬧的人不是我!我不管你想請什麼人,就是那個珍妮弗不行!別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你跟她的曖昧關係——」
「夠了!你閉嘴!」唐世誠怒斥妻子。
「你們都閉嘴!」真正受夠了的人是芷薇。她厭倦這種不停回放的劇情,更恨自己無法真正麻木,尤其是在看見母親新舊交替的傷痕時。
她走向盛怒的父親,眸底燃焰。「為什麼?你答應過不再動手的,你為什麼說話不算數?」
「你——」唐世誠臉龐瞬間漲紅。「混賬!不象話!你這是在質問我嗎?」
「我只是要一個答案,一個讓我可能接受的答案!」
「那我現在就告訴你,答案就是——我是一家之主,在這個家我說了算,沒什麼接不接受的!」
「爸你——」
「好了,薇薇你不要再說了。」驀然驚覺事態即將擴大的葛翠華,搶在女兒再度開口之前,忙著圓場:「什麼都別說了,客人還在大廳等著,我們進去吧。」
唐世誠這才吁口氣,暫且按下余怒,瞪著女兒,「我先告訴你,今天我要介紹陽龍集團的三公子讓你認識——」
「我不要。」芷薇一句話回應。
「不要?那你要什麼?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成天只會跟那些不三不四的阿狗阿貓鬼混!尚家退婚的事,害我丟臉還丟不夠嗎?你今天最好乖乖配合,否則——」
「否則什麼?」
「否則……你就不用再當我唐世誠的女兒!」
「謝謝你。」就這麼說定了!唐芷薇在心裡說完,便掉頭走人。
「薇薇,你別走,不要意氣用事啊……」母親的呼喚。
「讓她走!明天我就登報斷絕關係!沒有這個家的庇陰,我就不信她一個人能飛上天去!有種的話,這個家的任何東西都不許給我帶走!」父親的叫囂。
唐芷薇只是加快腳步,讓自己走出身後人兒的眼界,也完全拋下那所有的聲浪。就這樣,唐芷薇再度離家。
雖然唐世誠對這個女兒並沒有真的來個「登報作廢」,但是有關唐家父女失和的消息,還是不脛而走。
各種傳言甚囂塵上,其中多半歸罪於尚家的退婚動作。有人說,因為尚家在議婚當頭臨陣叫停,不堪受辱的唐世誠,開始急著幫女兒物色對象,因此埋下父女倆決裂的導火線。
這樣的消息,自然也傳到了尚朋的耳里。依然扮演報馬仔的白知修,把事情大概說了遍,眼睛盯著那張漠然的俊臉,試圖窺探什麼。
「尚總,我剛剛說的您聽進去了嗎?」
「嗯。」總裁辦公椅內傳來翻動文件的聲音。
「那關於唐芷薇回到台灣的事,你也知道了?」
「喔。」手邊停下動作,尚朋濃眉微蹙,像在認真思索什麼似的。
「尚總,你……在想些什麼呢?」
「我?」尚朋掠眉,浮現微笑卻有著淡淡無奈。「我在想……今晚該赴誰的約好呢?還真有點傷腦筋。」
白知修發現自己的話被當耳邊風,臉色好難堪。
「尚總,我剛剛是在跟你說唐小姐的事,你怎麼……」
「我?我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
「沒有,也不是什麼對不對,只是……難道你一點都不會想知道她的事?」
「知道了又如何?」尚朋陰惻的臉上,難窺真貌。
「呃?」白知修被問倒了。
說的也是,知道了又如何?甭說尚朋不關心,就是唐大小姐她本人也不見得肯接受他的關心吧?好個郎無情妹無意!忽然發現自己真是天字第一號大傻瓜的白知修,訕訕地起身告退。
「等等。」尚朋忽然叫住他,問了句:「她現在還住在原來的地方嗎?」
「她?你是問唐芷薇嗎?」
「廢話!」口氣一下子變得好差。
「不是。」對著那張不再綻著迷人笑靨的俊臉,白知修開始小心謹慎,「那棟房子也算是唐家留在台灣的財產,而這次她是跟家裡鬧翻才出來的,所以她說什麼也不回去那兒住。沒法子,她就是這種倔脾氣,不然也不會落到要開口向我借錢的地步。」
「她向你借錢?」
「對啊,我也被嚇了跳。」
「那她現在住哪兒?」尚朋語氣僵硬地問。
「剛開始住飯店,後來我幫她找個房子租下來,訂金和房租還是我先幫她付的呢!她現在工作不知道找得怎麼樣了……」知修嘀咕了兩句,然後覷著尚朋,緩慢開口說:「尚總您……要不要我把她的地址抄給您?」
「沒必要。」
「是,那、那我先出去了。」白知修識趣地離去。
待白知修人一走,尚朋吁口氣,仰靠座椅內,若有所思的眸光開始一片氤氳,表情也因某些回想而開始生動豐富,似有惱意卻又無限回味……台北的街道,依然熱鬧繁榮,商店物架上的商品,也一樣美麗精緻,只是……芷薇下意識地捏著手裡扁扁的皮包,悄悄嘆口氣。
生平頭一遭,她為金錢困擾。
為了證明自己夠有種,她的行李不再有屬於那個家所庇陰的東西,包括存摺、支票、信用卡等等。而離家的時候隨身攜帶的「零用金」,在付過機票費之後已經所剩不多了,還好有知修的幫忙,否則……
她坐在百貨公司電梯旁的排椅歇腿,腦子裡再度浮現父親的話,芷薇提口氣,重新打開手裡早已抓皺的報紙。
不!她要證明自己可以不用靠任何人的庇陰,也能自立更生!
只是……看著人事版劃上紅叉的部分,她又暗自咬牙。什麼叫條件太好請不起?洋博士就不能應徵只須大學畢的工作嗎?
還有,談希望待遇不是嗎?她只是明說而已,何必瞪眼大呼小叫的?
教人更嘔的是,明明說要精通外文,卻在她操著流利英文過關斬將,正得意的時候,居然冒出了一串讓她怎麼聽也聽不懂的「外文」。後來有人告訴她,那是台語,同時也是該家公司所要求的語言之一,她就那麼敗下陣來。
略過報紙上劃上紅色大叉的地方,看著看著,她終於在某個角落發現了什麼,兩眼一亮,就用筆劃了個大圈圈。
「就這家!再去試試好了!」芷薇精神一振,起身準備重新出發。
行經人潮洶湧的專櫃,就在快抵達大門的時候,一名男子自她身邊擦撞而過。
芷薇本能地轉頭瞥眼,發現另有幾名男女已經尾隨在那男人身後。
「站住!你還跑!」隨著吆喝聲,看熱鬧的人群也開始往這邊圍聚過來。
芷薇對看熱鬧可是一點興趣也沒有,不屑地抿嘴之後,她試圖從圍觀的人群中擠出一條走道來。
卻在此時,有人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小姐,你別走!」
「你幹什麼?」承受眾人目光的芷薇,瞪著那隻手腕,厲聲斥喝。
「可不可以讓我看看你外套的口袋。」
「莫名其妙!看什麼看?放手!」芷薇火冒三丈,用力揮卻那隻手,卻在拉扯中一個不慎,絆了腳步。
「唉啊!」踉蹌的她差點撲倒在地,卻在此時,她的口袋滑出一隻皮夾。
那是什麼?芷薇還在納悶,身旁傳出一道聲音——
「就跟你們說了,不是我,是她嘛!看,這下子不是找著了?喂,你們別這樣子亂冤枉人吶。」
芷薇轉過頭,發現說話的人,正是剛剛跟她擦撞的男人。
此時周遭傳來一片討論聲——
「嘖!真是看不出來呢!這麼年輕漂亮的小姐,怎麼會是三隻手呢?」
「就是要讓人家看不出來,這樣別人才不會防備,她才扒得到手啊。」
「嗯嗯,說的是……」
三隻手?扒錢?芷薇這下子總算完全弄懂了。
她氣得渾身顫抖,對著那個喊冤的男人破口大罵起來:
「混賬東西!你敢做賊,就不要栽贓別人!明明就是你把東西放入我口袋的!還有,你們這些人也一樣!有點大腦好不好?」哼!這種把戲也看不出來嗎?搖搖頭,大小姐她撂完話,扭身走人。
「小姐,你不能走。」一名身著制服的男人,再度拉住她,「東西在你口袋裡找到的,你不能這樣就走。」
火焰滾滾自芷薇的頭頂冒出來。
「那你還想怎、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