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慈禧太后!
這是江倩宜見到華老夫人的第一印象。那時候她才新婚,年紀又輕,若不是本身的教養氣質都是一流家庭中培養出來的,一定會給這個充滿權威的女人嚇了。
不過那次的會面里,慈禧太后對這個年輕的媳婦還算滿意,尤其是她顯赫的家世,太后還私下對兒子說過:「江顯群肯把女兒嫁給你,一定相當看得起你。」
華德金對母親這句褒獎也十分得意,不止一次拿出來跟倩宜說。現在回想起來,倩宜覺得他們的心態實在很奇怪,但是她不能夠對這樁婚姻產生任何懷疑,畢竟,父親給她選的對象沒錯,多年來,她都在美滿的婚姻中倍受呵護……
她到客房時,太后大人果然嚴陣以待,那雙精光畢露的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盯著她,「德金是幾時出的事?」
「月初。」
「為什麼不通告我。」
「德金一直在緊急狀態,還迸發了肺炎,那些日子我急得不得了,但是怕您知道后一時沒辦法趕來,反而干著急,所以到他病情整個穩定下來,才寫了封信向您報告。」
「喔!」慈禧太后的怒火稍熄。「信是什麼時候寫的?」
「禮拜六,我想現在正在途中,再過兩天就應該到了。」
「德金生病,你怎麼不在家!」緊接著,太后又有了第二個問題。
「自從德金病後,公司的事就耽誤了下來,大家束手無策,又一時找不著代理人,只好暫時由我代表德金。」
「你懂嗎?」
「難道醫生沒告訴您,德金他——」
「他怎麼樣?」
「他不會好了!」
「你胡說!」
「是真的,醫生說即使他能好,也是——終生殘廢。」她的聲音愈來愈小。
「我不信!」太后聲震屋瓦的嚷著。
「媽——」倩宜這些日子的疲累終於在這一瞬間爆發了,她情不自禁地哭了出來。「我也不信,可是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她真的累了,倦了,崩潰了!
「不要哭!」太后被她這一哭吃了一驚,但立刻就鎮定下來,緊縮著那張國字型臉孔,又緊皺著那兩條即使年老也不減威嚴的眉,好半天,才下定決心地說:「這都要怪你,為什麼不早點通知我,等事情鬧成這樣,才說沒辦法,哼!現在只有一個法子——」
「什麼法子?」倩宜吃驚地抬起頭。
「這兒的醫生既然治不好他,我要把他送到美國去。」
「可是醫生說他還不能移動。」
「我不能在這兒等到他能移動,你懂嗎?他是我的兒子,我可不能眼看著他後半生殘廢。」
「媽,您這樣做會害死他!」倩宜為婆婆乖張的決定先是駭然而後哀求。
「他是我兒子,我怎麼可能害他?」太后嗤之以鼻地瞪著倩宜。
老天!倩宜心中哀叫一聲,這個有權有勢的老婦人,真是愈老愈糊塗,簡直到不講理的地步。
「不!媽!為了德金,我不能讓您這麼做!」倩宜突然挺起了胸膛跟她一向所敬而遠之的婆婆抗沖。現在,不再是表現孝心與賢慧的時候,她必須竭盡所能,據理力爭。
「你敢違抗我?」華老太太這下是真生氣了,一雙眼睛簡直可以噴出火來似的。
「媽,您千萬別生氣,我說的是實話,醫生再三警告我,千萬不能隨便移動德金,要不然——」
「庸醫,庸醫,只有你這種笨蛋才會聽這種話。」太后大發雷霆,所有高尚的教養全不見了:「你不用阻止我,再多說也沒用,我早打定好主意,要聯絡我的私人醫生,送他到最好的醫院接受最好的治療。」
「媽——」她哀叫一聲,這個任性的老太婆,她怎麼從來不肯用腦筋想想她到底在做什麼?就像是那為了自己一時高興,硬撮和上德金跟他的第一任老婆,結果害得德金飽受折磨,那幾年的婚姻生活也成為德金這一生最痛苦、最黑暗的時期。
「我要打電話了,你出去吧!」太后一揮手。
倩宜茫茫然地步出房間,門在後面才一關上,一陣暈眩,她整個人就心力交瘁地幾乎栽倒在地。
回到房裡,她才喘了一口氣,立刻撥電話給江明漢,可是她嫂嫂在那一頭用抱歉的口吻說她哥哥接了個辣手的大案子,正忙著呢,然後再問她要不要留話,倩宜想了一會兒,告訴她不必了,掛上電話時,那種空洞的感覺益加強烈了。
到了這個時候,她才發現自己竟孤立無援,所有問題,都得靠她自己去解決,沒有人可以商量,更沒有人能替她擺平一切。
但她與從前不同,雖然只有短短的一個多月,她卻變了許多,至今,她在這些打擊中,弄明白了什麼是堅強。「我絕不能倒下去!」她喃喃自語著,眉宇間流露著無限智慧。然後她離開鏡子,打開公文包。
但她這種願意與命運搏鬥的決心第二天就遇到逆轉的情勢。
「算你有見識!」一大早,太后就差管家把她找了去,嚴肅的臉上令人不寒而慄:「我把德金的情況告訴我的醫生,他也不贊成現在移動他。」
天!倩宜鬆了一口氣,反而覺得天旋地轉起來。
「但是——」華老太太繼續說:「他答應我,下個月他到遠東來度假時,會順道來看德金,到時候他也許能想得出辦法送德金到美國去。」
「謝謝媽!」倩宜是由衷地感激。
「不必謝我!」太后瞪視著她年輕美貌得讓人放不下心來的兒媳婦:「我只是想讓你曉得,我雖然脾氣大了一點,但可不是你心中所想象的那個專權、跋扈,又無知無識的老太婆。」
☆☆☆
德金終於走了,當他在醫護人員的簇擁下離開這所豪華的宅第時,倩宜的心也跟著空了。自從迸發了肺炎后,他雖然慢慢好起來,但是神智仍然昏迷,直到前天才略見清醒,但也只是醒來幾分鐘,又陷於昏睡之中。
他的母親成天寸步不離地守著他,像好不容易等到晚年才能獨佔兒子似的,不過,這樣也好,倩宜反而更能專心忙公司的事。但當老太太千里迢迢請來的名醫把卧病的丈夫帶走時,倩宜心裡卻湧起了痛苦。
德金在家,即使是病得連話都不說,她也覺得心裡還是有根支柱,現在他這樣去了美國,到底還能不能活著再進這個門……
倩宜走進祈禱室,在小小的神壇前跪了下來,開始向聖母瑪利亞祈禱。她那雙大而黑的眼睛中浮起了淚水,在聖壇搖曳的燭光里,顯得是那麼孤單而無助,現在,只剩下她一個人,面對著那麼大的公司,那麼廣的世界,和還有那麼長的人生。
「大慈大悲瑪利亞……」她喃喃地,一遍又一遍地念著:「我祈求您一定讓我的丈夫回來,我不能沒有他……」
☆☆☆
這像是個拼圖遊戲,而且愈來愈上癮。
白莉莉已經挖開金夫人第一個秘密時,就忍不住要深掘下去。她以為自己機靈無比,但當金夫人差侍女請她去時,她才知道金夫人其實也不好惹。
「請坐!」金夫人很客氣地指著玫瑰紅的軟椅。
她老實不客氣地坐下去四下瀏覽著,雖然只是招待客人的小廳,仍然極盡香艷之能事,古典的傢具,浪漫的燈光,襯著牆上那些精彩的半裸壁畫,讓人目不暇接。
她的視線落在小鳳身上時,也是一樣的尖刻,小鳳這個丫頭實在長得不錯,尤其那一雙妖嬈的眼睛和水蛇般的身段……白莉莉不禁想起那天密室的情景,金夫人既是同性戀,而且十分變態,那真不知道她跟小鳳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
「嗯哼!」金夫人何等晶瑩剔透,一見白莉莉瞧小鳳的眼光不善,立刻咳了一聲。
「金夫人的客廳好漂亮,是一流名家設計的吧!」白莉莉收斂了心神隨口贊了一句。
「哪裡,只是隨便的布置。」金夫人笑了,她客氣了兩句,就轉頭對小鳳說:「去問廚房一聲,我要的點心好了沒有!」
小鳳走了后,金夫人笑得仍是十分嬌媚,但一雙眼睛冷冷的。「白小姐,你知道我今天請你來的意思吧?」
「是不是我的會籍通過了?」她毫不在乎地回答,一邊觀望金夫人的表情。
金夫人那張在燈光下艷麗無比的面孔愣了一下:「那倒還沒那麼快,我今天請白小姐來主要是想請白小姐看一樣東西。」
看到那似笑非笑的樣子,白莉莉心裡起毛。金夫人遞過來一樣東西,她打開一看,登時一陣寒,看她張口結舌,金夫人笑了。
「這是您的玉照,很可惜,由於您站的角度不太合適,所以效果就差了點。」
「你在哪裡拍的!」
「這就要問你了!」金夫人收了笑,盯著她:「難道白小姐不記得那天晚上曾經光臨薇尚嗎?」
「我——」白莉莉張口結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所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真是一點也不假,但那天私家偵探的確四下都查看過,怎麼還會有人偷拍到她的照片呢?啊!她終於明白了,那是只裝在門上的自動相機。
「我想這件事就到此為止,白小姐雖然是非法侵入私地,但我看白小姐也不過是一時好奇而已,也就不計較了,否則——」
「否則如何?」
「哼!」金夫人冷笑一聲:「那就很難說了,白小姐,你說是不是?」
「你在威脅我?」白莉莉瞪大眼睛,心裡暗罵!好個刁滑的女人,竟然先發制人,以為老娘是省油的燈,那你可打錯主意了。
「白小姐,你這樣說不怕傷和氣嗎?」金夫人的話很厲害,可是態度倒是相當溫和,想必對一切思量過了,所以才能這麼穩如泰山地掌握大局。
「我怕什麼?」白莉莉偏不吃這一套,她和金夫人熟知的那些名嬡貴婦可不大相同,掙熬到今天,不是浪得虛名,當然有自己的主意,她笑了,笑得又野又狠:「我又沒什麼見不得人的毛病!」
金夫人這下被打中要害,一張粉臉變得死灰,但幾乎是立刻又恢復了鎮定,她嬌笑著:「你認為有人會相信你嗎?」
「你認為呢?」白莉莉冷冷地、陰陰地看著她。
金夫人看她那樣心裡就冒火,她原以為白莉莉只有胸脯沒有腦筋,沒想到才講不到三句話,這個刁婦就馬上翻了臉。「白小姐,我想我們之間一定有誤會,是嗎?」
「誤會?沒有啊!」白莉莉斜睨著一雙眼:「我們相交不深,怎麼誤會得起來呢?」
就在這時候小鳳領著兩個廚房的女工回來了,食盒沉甸甸的,像裝了不少好吃的東西。打開一看,香味撲鼻果然不錯,裡頭都是白莉莉最愛吃的小點心。
食物立刻改變了原來僵冷緊張的氣氛,白莉莉一邊嘗著擺在銀盤中令人垂涎欲滴的點心,腦筋一邊飛快打轉,看情形,大意輕敵的金夫人這下有些吃癟,讓自己佔了上風,可是要如何才能穩操勝券,藉此機會好好訛詐一下這個性變態。
「金夫人!」白莉莉清清嗓子,綻開她那又甜又媚的笑容:「有件事我早就想跟你談了!」
☆☆☆
一部車在後頭緩緩地跟住了麥哲宇,從望後鏡看去,那部車子很氣派,過了兩秒鐘,他才猛然醒悟,那是金夫人的車。他把車子慢慢滑向路邊。那輛車的車門打了開來,走出來的正是雍容華貴的金夫人。她的體態輕盈,妝扮得體,一點也看不出來真正的年紀。
「我一直在找你!」金夫人彎下腰,把臉貼近車窗,塗滿脂粉的臉上有種猜不透的詭異表情。
「上來!」他瞪視了她半晌才開口。頓時,濃重的香水味充滿了整個空間。
「我聽說你最近很不開心?」她的口氣中有股掩不住的關懷。
「有話直說吧!」
「你跟鮑丹妮的事——」
「我自己會處理!」他微微惱怒地。
「你怪我多管閑事?」
「這事本來就與你無關。」他的口氣強硬了起來。
他一下子把車停下來。
「哲宇,你變了,以前你從不會用這種粗魯的態度和別人交談。」她低頭看自己修飾得鮮艷光澤的手指甲。「你要好好改進你的禮貌。」
麥哲宇蹙起子雙眉,若不是她曾對他有恩——但這份恩情早已變質了,是不是?她給他的壓力,負擔和毫無止境的窺伺,他早該警覺了,為什麼現在才發現?還是他從前逃避現實?
他打了一個寒噤。這個狐狸般狡猾的女人,他掉進她的陷阱中太久了!
「我說過,別把我扯進你的是非里。」他的心情壞透了。「再見!」他把車門拉開。
「別急著趕我走,我有些東西要給你看。」她從手袋中找出一袋照片,遞給麥哲宇。
蕾蕾!
他的心緊緊一縮,突然抽痛起來,照片中的蕾蕾仍是那麼純真可愛,露出稚氣的笑容,長長的秀髮,解開了髮辮,飄揚在空中,像由天界來的小天使一般惹人憐愛。
「你從哪兒弄來這些照片的?」他把照片還給了她,臉上沒有任何錶情,但他內心受到莫大的震驚。
「除了愛她如命的父親——黃文晉,還會有誰呢?」她的口氣聽起來萬分得意。
「你——去找過黃文晉?」他簡直不敢相信。
她裝模作樣的嘆了口氣:「他自從受到這個打擊后,整個人崩潰了,出版社也結束了,六年前住進療養院中,一直到現在——」
麥哲宇瞪著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連個死人都不肯放過,真是太可惡了。
「當你知道一個好友目前正急需要你的幫助,你會忍心拒絕嗎?」
「滾!」他實在是氣瘋了,大吼一聲。
「你一點也不顧念——以前。想想看!你生病的時候誰照顧你?你寂寞的時候,誰幫助你?你倒下去的時候,誰扶持你?」金夫人那嬌艷得只像是三十歲的臉龐盈盈欲泣。
「不要說了!」他大吼一聲:「從前的事都過去了!現在,我們兩不相欠,你走吧!」
「難怪她們都叫你一夜天使!你真的好狠!」她恨聲地道,但馬上又轉回了笑臉,變幻之快,令人驚奇。「哲宇!」她又道:「我知道你這只是說氣話,你還是會幫我的,畢竟這個世界上,我是你唯一的朋友!」
「不!」
「快別這樣說!」她依然笑臉迎人,從手袋中拿出另一件東西,「看看這本日記,也許會平息你的火氣也不一定。」
麥哲宇才翻開第一頁,那瀕臨窒息的感覺又來了。該死的金夫人,看看她給他的是什麼東西——蕾蕾的日記。
雖然是副本,但仍然是一字一張,一句一滴血!
他憤怒而茫然的看著那本日記,似乎又聽見她臨去前嬌怯悲傷的呼喚……。那個花朵一般、天使一般的薄命少女!
他「啪」地一下關上了日記本,一步錯一生的遺憾……
「這本你帶回去做紀念吧!我還有正本。」金夫人道。「我還想麻煩你幫我一點小忙。」
「不行!」他咬牙切齒地。
「嗬嗬!那就由不得你了。」她又笑了,如春花之盛放,如毒蛇之刁滑。「你絕頂聰明,不妨想想看,萬一這本日記公諸於世——」
「一本日記證明不了什麼。」
「那是當然的!我不會這麼笨,黃文晉也不會的,你說是嗎?」
「黃文晉?我不相信他會參加你的陰謀!」
「哲宇,你弄錯了,這怎麼可以說是陰謀呢?我們不過是在幫一個朋友的忙而已!黃文晉目前貧病交加,急需一筆錢,如果不幫他,難道眼看著他走絕路嗎?」
「你是說——?」憤怒的火焰在他眼光中跳動著:「事隔十年,你竟然還能把黃文晉找到,抬出來,本事真是不小!」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反正現在解釋不清楚,我也懶得解釋。」她聳聳肩。
「他現在在哪裡。」
「你想找他?」她一笑:「很抱歉,他誰也不想見,除非——」
「除非什麼!」
「萬不得已時他才會帶著那本日記出現!」
「你把他藏起來了?」
「哲宇!好久不見,你怎麼說話變得這麼沒修養了呢?」她搖搖頭:「我不是告訴過你,黃老先生現在悲痛過度隱居起來了嗎?」
麥哲宇抱住了頭,老天!他該怎麼辦,他萬萬沒想到,金夫人會拿這些來勒索他,當牽涉到黃文晉,他的那份愧疚感就令他無所適從了。他欠黃文晉一個蕾蕾。
「我可以給他錢!」
「唉!有些事情不只是用錢就行的了,更何況你只是個作家,我總不好意思叫你太破費的,是嗎?」她合起手袋,移動著上半身,一雙長腿輕巧的跨在地上!「這樣好了,你此時情緒激動,不適合談問題,乖乖在家等我的電話。」她走了,隨著一陣香風。
她到底要什麼?他陷入一陣迷霧中。她以前對他的種種,都是有所目的,他實在太大意了。他趴在駕駛盤上,這是他生平第一次受人家的威脅。在這其中,不管金夫人會不會得逞,他都要因此而喪失一些東西。
——他的尊嚴。
他竟糊塗到給予別人可乘之機,他能怪金夫人卑鄙嗎?不,他怪自己的防衛能力居然不足自保。
蕾蕾那可愛又可憐的小臉浮了上來。他摔摔頭,卻是揮之不去。
☆☆☆
電話鈴響了,麥哲宇在濃重的睡意中醒來,伸手去接。
「是我!」金夫人慵懶的聲音自話筒那邊傳過來。
「你知道現在幾點鐘?」一股怒氣往上沖,他吃力地眯起眼,夜點鐘上的指針清楚的指著午夜三點。
「我知道!」她冷靜地,「我怕你做惡夢,所以打電話給你!」
「為了鮑丹妮?」他冷笑著:「我真不懂你是什麼意思!」
「你當然不會懂,不過很快就會明白的!不過不是的丹妮,我想給你介紹一個新朋友。」
「誰?」
「白莉莉!「
「她是誰?」
「一個家喻戶曉的電影明星,你難道一點也沒聽說過嗎?」
「為什麼?」
☆☆☆
「你是誰?」麥哲宇面對著他面前的女郎,深深蹙起了那好看的眉頭。
「白莉莉!可以進來談談嗎?」她很直截了當地。
「對不起!屋裡很亂!」
「我不在乎,也不會妨礙你太久的!」他真是個道地的美男子,她心中湧起了蠢蠢欲動的渴望,老天,她發現自己真有點迫不及待了……
「可是我在乎!」他厭惡地把門關上,顯然地,他想起金夫人的午夜勒索了。
「麥哲宇!」他竟敢當面給她這麼大的難堪?她也生氣了,不管三七二十一的用力敲打房門。
「你到底要做什麼?」門突然一下子開了,麥哲宇臉上的表情很難看。
「要進來!」她理直氣壯地,似乎很高興自己贏了的樣子。
「好吧!三分鐘!」麥哲宇挪開身子,他那件水藍色的T恤,把他襯托得好帥,尤其是那看起來蠻堅決的下巴和那雙憂鬱的黑眼睛。
「你可不可以先別急著發脾氣?」她作了個休戰的手勢走了進來,落地窗的簾幕全拉開了,客廳充滿燦爛的日光,看起來不但氣派高雅而且優雅。
「我正在忙,請你長話短說。」
「我常聽人說你是鼎鼎大名的作家,風度想必是很好!」
「這點可能是你弄錯了。」
「是嗎?」她仍然不在乎地,然後嗤一聲笑出來。他瞪了她一眼,但先前的厭惡少了許多,她似乎倒是有趣的人。「你知道我今天來找你幹嘛?」
「嗯?」
「我想跟你睡覺!」
原先的厭惡又涌了上來,這是他這一輩子聽過的最粗俗的一句話。
「你很吃驚?」她訝異地。
但更令人吃驚的還在後面,她把那件十分正式的洋裝的扣子解開時,裡面什麼也沒穿。「請你不要這樣!」他別過頭去,但那美好、性感的胴體深印在他腦海中。
「金夫人沒告訴我你害怕女人。」她鎮定地走到他面前:「看著我!隨便你把我當什麼人都不要緊!我只要你看著我——我說過我不在乎,就算你把我想像成暴露狂也無所謂。」
麥哲宇再忍得住也是個有血性的男人,況且斯情斯景,她這副德性就是聖人再世也沒用,他乾脆閉起眼睛:「白小姐……」
☆☆☆
不管她是怎麼樣離開麥哲宇的大廈,今天的收穫都是一大勝利,對不對?白莉莉得意洋洋地開著她的寶時捷,一邊還回味著方才的甜蜜滋味。
她才一到薇尚,就發現江倩宜也在停車。
「華夫人!」她連忙向江倩宜揮手。
江倩宜也轉過頭,看見她似乎有些吃驚。
「好久不見!」白莉莉輕快地跳下車,隨手搭在肩上的紫水晶色絲圍巾跟著她的走動也一飄一飄的,十分招搖。
「嗯!」江倩宜輕輕應著,態度既不熱衷也不過於疏遠,是百分之百的貴婦。
「你瘦了!」白莉莉驚呼一聲。窈窕的江倩宜更纖細了,但反有種楚楚的韻致,自然的性感不僅男人為之目眩神搖,就是同性也會被她高貴的氣質所折服。
「是嗎?」無論是誰,只要是近兩個月見到她的人都會告訴她這句話。
「真的!不過還是那麼迷人。」白莉莉望江倩宜的眼光包含著嫉妒和讚美。
「謝謝!」江倩宜微微一笑,可是神情還是那樣落寞,甚而有些凄清。
「華先生他——好些了吧!」
「嗯!」江倩宜含混的應著,雖然德金去美就醫的消息很快就會傳揚開來,但現在除了公司幾個高級負責人及董事會外,她還不願意太早讓別人由她口中證實這件事。她也知道自己有些痴心妄想,但無論如何,她那個不討人喜歡的婆婆,還是帶給了她最後一線希望。
「我們一道進去吧?」
「我要去馬場。」倩宜搖搖頭,自從德金病後,這還是她頭一回來薇尚,她真擔心藍天之星會不會等她等得發脾氣。
「好啊!那我也去看看我的鑽石。」白莉莉提起了愛馬十分興奮!「我特地請了一位馬師來訓練它,它現在又會做不少動作了。」
「哦?」
「我們一道騎,你不反對吧!」
「這——」江倩宜看了看她,但話到了口邊又咽了下去,那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淡消失了,纖瘦的臉也開朗起來:「我們一起騎吧!」
藍天之星一看到江倩宜進來,那份高興可就別提了,又撤歡又蹶蹄子,直親熱了好一會,才心滿意足地讓江倩宜騎上它的背,向青翠的草坡直奔而去。
雲是那樣的柔,風是那樣的清,一時之間,這御風而行的感覺,使江倩宜忘掉了壓在心頭的重擔與煩惱,整個人與心都在這風中融化了,奔放了。
白莉莉從後面追來后,兩人並肩而行,名駒美人的景象,在這草原上,成為最受注目的焦點,然後她們各一踢馬腹,馬兒就又輕快的跑起來,也許是一種默契,她們在並轡的馳騁中,互相地追逐著,草原上,不斷揚起一陣又一陣銀鈴似的笑聲。
在笑聲與嬉戲中,無憂無慮的氣氛取代了方才的冷漠。
所以當馳騁完畢,白莉莉建議一道去吃晚飯時,倩宜並沒有表示反對。老實說,她最近在德金突然的變故與工作的重壓下,的確需要透一口氣。
但她這時才發覺,她竟連一個談談知心話的人都沒有。公司里的人敬她如神明,誰也不敢逾份。而今天她一向所看不起的白莉莉,卻給她帶來了開朗的笑聲。
她們去的是一個法國式餐廳,格調十分優雅,當她們進入時,倩宜的端莊與白莉莉的美艷立即引起了一陣注意,白莉莉為自己能引起這樣的騷動頗為自得,但情宜就有些局促。
以前,她和丈夫一道出入各種公眾場合,並不覺得有什麼不便,現在她才知道一個單身女士,尤其是她這樣的風姿,有時候難免會引起不便。
但這是沒法子避免的,德金病後,她就開始學習獨立處理任何事情,她也做得很好;但可以料想得到,日後的孤軍奮鬥里,困難與挫折必然俯拾即是,那麼,這麼一點小小的不便又算得了什麼?很快地,倩宜微微發紅的臉上就恢復了自然。她開始對那些複雜的眼光視若無睹,打量起這個在白莉莉口中「很棒、很棒」的餐廳來。
白莉莉雖然出身不高,可是這幾年來她似乎學得不少,倩宜帶著欣賞的眼光瀏覽著。
整個餐廳的牆壁以鏡子、掛氈、表框的名畫裝飾著,天花板全繪滿了美崙美奐的古畫,那儷影雙雙的壁人,臨水映照的水仙,歡悅起舞的小天使,都是那麼令人悠然神往。
印刷精美的菜單引起她這一陣子一直十分消沉的食慾,點完之後她才驚異自己竟然點了道分量很多的龍蝦。
侍者退下后,白莉莉隔著燭光和玫瑰花傾身向前,很神秘地說:「剛才忘了告訴你,這家餐廳的其它菜都很好,就是蝸牛不能吃。我老以為這是什麼了不起的菜,第一次來就叫了,結果啊,軟趴趴的,簡直跟鼻涕一樣。」
看著她誇張的樣子,倩宜不禁笑了,很少有人會當面承認自己是未見過世面的土豹子,但是白莉莉不同,她那強韌的野性能把一切視之為理所當然,可見得倩宜對她的第一印象並沒錯。
就在這時候,白莉莉注視著出口的方向突然瞪大了眼睛興奮得兩頰緋紅,那奇怪的模樣簡直像著了魔似的。倩宜順著她的眼光望過去,看到了一個男人,令她不禁吃了一驚,麥哲宇,他怎麼也來這兒?他穿著一套剪裁合宜的黑色西裝,襯托得他那張如冠玉般冷漠的面孔更加出色。他似乎也瘦了?情宜心裡想。「哲宇!」白莉莉扶著椅背向那邊招呼著,麥哲宇一看是她,整個眉頭都突然皺了起來,但最後他改變主意,勉為其難地走了過來。
「這位是華夫人!」白莉莉興奮萬分的介紹著。
「華夫人!你好!」麥哲宇頷首答禮,那一雙冷冷的眼睛卻閃過一線異采。那樣的眼神,突然使倩宜心神一陣跳蕩。
麥哲宇沒有多逗留,很快地就走了開去,在角落背對她們,和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坐在——起,像是在商討問題。
「他真帥!對不對?」白莉莉臉上仍然是那痴迷的表情。
他們的關係不簡單?看到白莉莉這副德性,倩宜馬上就弄明白了,但令自己不解的是,為什麼心裡會無緣無故地湧上一股酸意。
而且她的龍蝦大餐來了后,她原來很好的食慾並沒有因此而挑動上來,反而有些食不知味。
但白莉莉似乎什麼也沒發現,只是喋喋不休地一直談論著她心目中這個白馬王子。
倩宜很不喜歡她這樣高談闊論,但基於禮貌只有勉強忍耐,好容易菜快上完了,跟麥哲宇坐在一道的那個男人卻站了起來,同時向這兒走來,倩宜這才看清,原來是陳懇納。
「華夫人,幸會!」
「幸會!」她伸出了手。
「關於明年的華氏文學獎,由於只剩下兩個月可以籌備,所以我想跟您談談,如果您這幾天有空,可以先約個時間嗎?」
「後天上午到公司來好嗎?你直接到十二樓來,我會吩咐秘書的。」
陳懇納走後,她重重地吁了口氣,看樣子她代理丈夫管理公司,已經不是秘密了,而且以後,會有更多、更重的責任,只是,她承受得了嗎?
甜點上來后,她沒有接受白莉莉的挽留,而執意要回去。不知道為什麼,她整晚心神不安,或許是下午的賓士太累人了,或許是——
麥哲宇的眼睛。
他那雙看來十分冷傲的眼睛中,隱藏著無限的神秘,當他看她時,她的心就狂跳了起來。倩宜一再自責不該如此,可是,事實上她知道這已經改變不了,自從她頭一次騎馬險些被他撞倒時,她心裡就有了他的影子,只是她一直不自覺。第二次在機場的貴賓室見到他時,她更不肯承認自己這份不該有的感情。
多麼可笑!她還記得那時是這樣地對自己說:這個人,即使才情再高,也不過是個陌生人,我怎麼會像個不知世故的小女孩般地做夢呢?真是荒唐。
但今天在這樣毫無準備的情況下乍然相逢,她再也無法用這些話來欺騙自己。也許這樣的感情是荒唐的,也是可笑的,但絕不再是錯覺。
倩宜下了床,在睡衣外披了件罩袍,穿過甬道,獨自走到了祈禱室。她跪在聖母像前,白色的聖燭發出燃燒著的肉桂香氣,聖母慈悲的面容在燭光掩映里注視著她。
「聖母啊!請寬諒我的過失,請寬恕我……」她拚命祈禱著,想趕走潛伏在心中已久的陰影與罪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