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陶傾嵐這一路走得恍惚,走得無所知覺,無視身旁熱絡的喧鬧、街市行人來來往往,身旁的一切盡成浮光掠影。
當一種莫名的惆悵襲上心頭,陶傾嵐寧願自己遲鈍一些。
那位姑娘……真的來找楞柱了。
那位姑娘的話一字字敲進她心底,在陶傾嵐的胸口引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他們……到底是什麼關係?
楞柱……到底是誰?
一個又一個的疑問在腦中輾轉掠過,僅僅是猜測,伹揪緊的心卻讓她痛苦得幾乎無法呼吸。
也就是在這瞬間她才恍然明白,她對他的佔有慾已強烈到這般田地。
「陶姑娘!」「集雅齋」的代掌眼:喬喻傑眼底映入陶傾嵐甜美的臉龐,連忙加快腳步走向她。
陶傾嵐聞聲抬起眸,這才發現她已在不自覺中來到「集雅齋」。
「好幾天沒瞧見你,我以為陶姑娘不會來了呢?」他招呼著她進鋪子,許是因為興奮,連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
打從幾個月前在「集雅齋」見過陶傾嵐一面后,他便對她念念不忘。
撇開她甜美可人的外貌不說,她每每說起拾寶點滴的專註神情,便像股甜絲,一縷縷鑽進心口,讓他怎麼也無法忘懷。
「喬公子……」陶傾嵐的思緒正亂,當眸光回到喬喻傑身上,她竟荒謬覺得,眼前這張桀騖中帶些跋扈氣息的男子……竟與楞柱有幾分神似?
這般怪異的想法讓她猛地一怔,她眨了眨眸,氣自己被心裡的男子過分擾亂了心思。
「我拿只玉鐲讓你瞧瞧這東西對不對(注二)。」拋開傷心的情緒,她把懷裡的錦布取了出來。
瞧著她蒼白若雪的小臉,他故作驚愕。「欸!先進來喝杯熱茶再說,你的瞼色瞧起來不太好。」
陶傾嵐眉心輕蹙,有些狐疑地撫了撫自己的臉。「是嗎?」
「來!小心走。」借故扶著姑娘軟嫩的小手,他心中暗喜地小心伺候著。
「不勞代掌眼,我沒事,可以自己走。」感受到他關切的語調,陶傾嵐勉強扯出一抹笑應對著。
吃不著嫩豆腐,喬喻傑挫敗地撇了撇嘴,進了鋪子便對著老掌柜喊道:「客人來了,你去沏兩杯熱茶過來。」
老掌柜厭惡地瞥了他一眼,冷冷應道:「沒茶葉了。」
雖然喬老爺沒明說喬家少掌眼喬梓韌究竟上哪去,但他們相信,終有一天,像喬喻傑這種不事生產的斯文敗類,定會被趕出喬家大門。
「你——很好!」
喬喻傑爭取暫代掌眼后,早習慣鋪子里眾人的嘴臉。
大半年過去,他忍著常人所不能忍之事,只因他相信,只要喬梓韌還在外頭逍遙,這少掌眼的位置他便坐定了。
陶傾嵐兀自沉溺在自個兒的思緒里,壓根沒心思理會鋪子里的暗潮洶湧,直到喬喻傑突然貼近的臉驀地映入眼帘,她才恍然回過神。
「代掌眼!」她輕搗著心口,身子下意識往後退了一大步。
「陶姑娘不舒服嗎?」瞧她魂不守舍的模樣,喬喻傑貼近打量,一近身,聞到她身上那一陣淡淡的幽香,胸中不由得春意蕩漾。
「我……沒事。」他的突然貼近,讓她粉臉一紅,神情顯得慌亂。
即便心頭萬般怨,楞柱還是悄悄在她的心頭冒出,冠冕堂皇佔住她所有思緒、呼吸。
霍地意識到她竟拿喬喻傑與楞柱做比較,陶傾嵐心頭有說不出的惱意。
喬喻傑是聰明人,感覺到她的態度,瞬即轉了話題。「陶姑娘不是要拿只玉鐲讓我瞧瞧?」
經他這一提點,她回過神來,連忙取出油里的錦布遞給他。
接過她手中的錦布,喬喻傑目光貪婪地離不開她嬌柔的臉龐。
不解他為何直瞅著她,陶傾嵐小心翼翼地問道:「怎麼了?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他打開錦布,煞有其事地掌起眼來。
陶傾嵐見他走了神,抑下心頭紊亂的思緒,等著他侃侃說出對玉鐲的見解。
破她這麼緊迫盯住,沒半點掌眼本事的喬喻傑干瞪著玉鐲,冷汗直冒。
半晌,他緊抿的薄唇,總算吐出了話。「可以勞煩陶姑娘把手借給我嗎?」
她輕蹙起眉,狐疑地側眸瞥了他一眼問道:「做什麼?」
「我要瞧瞧這玉鐲的色澤、光線。」喬喻傑慎重開口,表面君子,肚子里壞心眼可不少。
陶傾嵐的玉鐲質好、質差,他半點都辨不清,好在他的口才不錯,三兩句便能說出一牛車天花亂墜的胡話,唬得人服服貼貼不敢質疑。
陶傾嵐不疑有他,輕輕伸出手,稍撩高衣袖道:「那就有勞代掌眼。」
待一隻雪白藕腕落入眼底,喬喻傑暗暗咽了咽口水,色慾熏心的大手已迫不及待感受姑娘嫩得彷彿可掐出水來的柔軟膚觸。
「好的玉是『有種有色』的,戴在陶姑娘的腕上,便能瞧出五質的晶瑩和透明度。」
她睜大了眸,心中閃過些許懷疑,一時間竟不知他的話究竟有啥兒不對勁。
「陶姑娘不只人美心地好,連皮膚也雪白晶瑩……」
喬喻傑忘形地喃喃自語著,在他的手將觸碰到她的那一瞬間,陶傾嵐突地縮回手。
「我自己——」
陶傾嵐的話未盡,只見一道凜冽勁風毫無預警的撲來,下一瞬,喬喻傑砰的一聲,在她面前倒地不起。
她撇過頭,錯愕地瞅著男子盛怒的僵硬臉龐。「楞柱……」
「你是傻子嗎?」喬梓韌火大的怒喝一聲,直直瞅著她的黑眸灼亮得駭人,平日溫和的神態被臉上冷冽的神色取代。
一踏進鋪子便看到喬喻傑卑劣的行為,他顧不得會被揭穿身分,衝動地上前賞了堂兄一拳。
「楞柱……」她眨了眨眸,因為他凌厲的氣勢,驚悸地接不上話。
眼前的楞柱像是換了個人似的,令她感到莫名寒顫。
陶傾嵐從沒看過,他臉上出現過這麼駭人的神情。
「你難道完全感覺不出他的意圖嗎?」他繃緊下顎、咬牙握拳地朝她逼近。
或許喬喻傑不敢明目張胆做出傷害她的舉動,但只要思及,他利用她的純真、無知偷香,喬梓韌的心便不由得泛起一陣酸意。
貝齒咬著粉嫩的唇,她用那雙幽幽水眸,無辜地望著他,顫聲道:「代掌眼只是要幫我瞧瞧玉鐲……」
該死的!喬梓韌聞言,被她依舊單純的性子氣得額冒青筋。
「他沒半點掌眼的本事,只是想趁機吃你豆腐,你知不知道?」他冶著臉,失控吼道。
陶傾嵐慘白著臉,眼神帶著一絲絲的驚慌,神情困惑地喃著。「楞柱,代掌眼的眼光很好、人也很好……」
臉一沉,喬梓韌無力地垂下肩,頓時不知該如何面對她過分單純的想法。
很顯然,她根本不明白他為什麼要生這麼大的氣!
偏她那憐人的神情又讓人不忍苛責。
「算了,我們回家。」喬梓韌扯著她纖瘦的胳膊,氣呼呼地往外走。
她低頭看著昏倒在地的喬喻傑,憂心地咽著嗓。「可是代掌眼他暈了……」
「他暈夠了,自然就會醒。」
喬梓韌扯著她不願多做停留,只希望趁未被發現、引起騷動前,儘快離開「集雅齋」。
在他如此生氣的狀況下,賞堂兄一拳算便宜他了!
「可是……」
「不用可是!」
他的腳步走得急促,在即將踏出鋪子的那一瞬間,身後響起一抹熟悉的低喚。「少、少爺?」
喬梓韌猛地一凜,俊眉一蹙,直接忽略老者的低喚,加快了腳步。
「少爺、少爺,是您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即便未得到回應,老掌柜仍不死心地三步並做兩步走,直想證實眼前之人是否為喬梓韌。
聽聞老者急切的呼喚,陶傾嵐忽地定住腳步,顫聲開口。「楞柱……」
喬梓韌臉色一肅,被動地跟著陶傾嵐定下腳步,自嘲地揚了揚唇。
或許他高估了自己掌控事情的能力,顯然事態已失了控地發展到最糟的地步。
見兩人定住腳步,急忙趕上的老掌柜越過兩人,露出欣慰一笑。「少爺!您終於回來了!」
不知是激動或感動,「集雅齋」的老掌柜瞧見喬梓韌,熱淚幾乎要涌眶而出。
少爺?心臟漏跳一拍,陶傾嵐如受重挫地杵在原地,臉色漸漸褪成死白。
剎那間,喬梓韌眼中神色凝結,看著眼前情緒激動的老掌柜,他回應道:「進伯,有勞您把堂兄攙進內堂,其餘的,晚些再說。」
老掌柜看著久「游」歸家的少主子,再看看他身邊清麗甜美的姑娘,雖然有點摸不著頭緒,卻還是頷了頷首。
待老掌柜離去后,喬梓韌感覺到手中的小掌使勁掙扎,他反而握得更緊。
「嵐兒……」
「你到底是誰?」心中一陣抽緊,陶傾嵐彷彿被人給扼住了喉嚨,說出的話瘠澀不堪。
事到如今,再也沒有隱瞞的必要了。
眸底閃過掙扎,他沉聲開口:「喬梓韌,喬家少掌眼。」
陶傾嵐不可置信地瞅著他,沒想到他會騙她。「原來你是喬家少掌眼……」
驀地,一股寒意隨著她冷然的語調竄進心口,他語氣微慌地開口。「嵐兒,你聽我說!」
「為什麼你不跟我說?」她不解地問。
他明知道她對喬家少掌眼的崇慕,他卻什麼也不說……徹徹底底將她玩弄於股掌之中?
「又或者,耍弄我讓你覺得有趣?」就算再純、再真、再鈍,她也無法掩飾心頭憤怒的情緒。
喬梓韌看著她備受打擊的蒼白臉龐,臉色沉了沉,心頭的恐懼愈來愈清晰。「我從沒想過要耍弄你。」
陶傾嵐自嘲地揚了揚唇,恍然間不知該如何面對他。
難怪她總覺得他身上有股說不出的氣質,一直以來,是她高估自己的眼光,錯把惡人當活寶。
又或者這是一場惡夢,要不一直疼她、寵她的楞柱怎麼會做出讓她傷心欲絕的事?
深深凝著她臉上空洞的神情,喬梓韌的心被狠狠撞了一記。
他知道,他若放手,他將永遠失去她!
「放手。」兀自怔站著,陶傾嵐臉色木然,心寒得徹底。
「我話還沒說完,不放!」看著她血色褪盡的臉龐,他強忍著對她的不舍,執意要將話說明。
「放手、放手!」她理智盡失地用殘存的氣力甩開他的制伏,只想儘快奔離這可怕的惡夢。
見她倉皇的想退開,喬梓韌卻緊握著她的雙臂,不許她逃走。
「我現在什麼都不想聽、不想知道!」即便早有心理準備,她還是承受不住地任屈辱、憤怒充塞心口。
他的欺騙讓她浮現前所未有的情緒,一點一點奪去她純真美好的性子,讓她面對血淋淋的心碎滋味。
她轉身,狠狠甩了他一記耳刮子。「我再也不要見到你!」
任由火辣辣的熱意在頰上蔓延,喬梓韌怔在原地,由頰上的感覺他可以清楚感受到陶傾嵐傷心的程度。
苦澀已然湧上喉頭,喬梓韌只能閉上眼,她是那麼純真、美好,他怎麼忍心傷她?
隨著姑娘漸行浙遠的腳步聲,轟然雷聲拉回了他的思緒,回過神,喬梓韌才茫然意識到,她走了!
這天候隨時會下雨,他低咒了一聲,隨手拿了柄傘,追了出去……
***鳳鳴軒獨家製作***bbs..cn***似是要回應她絕望的心情,天空打下一道劃破夜空的閃電,緊接著一聲轟隆雷響,傾盆大雨跟著落下。
滂沱大雨下得突然,人人抱頭躲避雨勢,眨眼的瞬間,原本熱絡的街頭在一陣倉促的腳步后,變得冶清。
陶傾嵐失魂落魄走在下著雨的冷清街道,無視人們對她投以好奇的眸光,儘管雨水已打濕她的衣衫,她依舊麻木地挪動著腳步。
步伐沉重,加深了她心裡的迷茫與落寞。
她最害怕的事情,終究還是發生了。
沒想到的是,她一時好心揀回的流浪漢,竟然是「集雅齋」的少掌眼。
他鑒物的本事是真的,對她的溫情蜜語是……假的?
她不懂,既然他身為「集雅齋」的少掌眼,為什麼那一日還要隨她回去,任她奴役、當她的苦力?
她不懂……他究竟居心為何?
只知道心像突然間被誰刨去一塊東西,空空蕩蕩的、澀澀的、苦苦的,很不是滋味。
喬梓韌遠遠的就發現了她走在雨幕中的纖柔身影,當那柔弱、孤獨的模樣映入眼底時,他的心揪痛得緊。
這雨幕像一張無形的網,將他們狠狠隔離。
這樣的想法讓喬梓韌猛地打了哆嗦,不!他深愛眼前的女子,絕不讓這困境打敗!
他握緊傘柄,朝她走去。
「嵐兒!」
她陷入空茫的情緒中,對他視而不見。
「我送你回家。」
雨停了嗎?她緩緩抬起眸,眼底映入的卻是喬榨韌滿眼痛苦與無奈的神情。
說不出是何感受,如果她沒那麼喜愛他,是不是就不會如此痛苦?
思及此,一股委屈莫名其妙地兜頭罩來,鼻頭一酸,沒來由地,眼淚便落了下來。
當管不住眼淚時,只能任它一顆一顆掉落,楞柱,不!是喬大少爺錯綜複雜的神情,在淚水中變得模糊難辨。
看著她的眼淚,喬梓韌的心驀地急促了起來。「不要哭,嵐兒……你別哭!」
他們在一起的那段日子裡,他從沒見她掉過一滴眼淚,她是無邪、快樂而無憂的姑娘。
她的笑容像沐浴在春風中的花朵,無時無刻向人綻放著醉人甜意……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跟著她一起笑。
心頭泛起一陣心疼,他萬般自責地將她帶人懷裡。
「我不要你管!」陶傾嵐回過神,毫不留情地推開他,直覺想逃。
注二:「對不對」在古玩行里,不說東西假不假,一般只說這東西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