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你走吧。」她打破這令人難受的沉默，別開眼不讓眼淚掉下來。

「我要是走了，搭清晨的班機回法國。」他是要離開台灣，離開她了。

她轉回視線，望著他的眼有著難以割捨的矛盾。

「還是不願意考慮嗎？」他沙啞的開口，語氣神情充滿痛苦。「我再次求你也不願意嗎？」

「你——」她震驚地瞪著他，這個自信又高傲的男人已經是第二次求她了。

「我隨時等你改變主意，不管多久。」他打斷她的話，筆直長腿驀地跨前一步，伸出雙手將纖細的她摟進懷裡，給她一個離別的擁抱。

接著，他放開她，穿著黑色風衣的高大身影轉身，如她所願，像風一樣地捲走了。

倪明薇難捨的眼淚奪眶而出，在淚崩之前，她趕緊轉身飛奔進電梯上樓返家，把自己的傷心藏起來，不讓任何人看見。

時序進入天氣多變的春天，上星期還細雨綿綿，氣溫只維持在十八、九度左右，這禮拜天氣卻晴朗得像夏天一樣，氣溫飆高好幾度，讓人不得不把厚重的外套給脫掉，換成長袖薄衫。

穿著一襲雪白荷葉領襯衫搭配著灰色合身長褲，腳上踩著高跟鞋，造型明艷的倪明薇，正出神地看向窗外的湛藍天空。

她一時恍神，忘了自己正在跟所有設計師討論夏季新款登山服飾，桌面上陳列著設計師推出的服飾配件樣品，每件都需要她這個設計總監審查核准才能量產。

所以設計師心情都相當緊張地等待結果，唯獨她一個人沒有專註在這上頭，還出神地直看著窗外。

「倪總監、倪總監，請問何時才會公布結果？」大家神經緊繃，等得快要中風了，總監卻只對窗外的天空有興趣。

雖然總監看著窗外的身影很美、很賞心悅目，但身為總監助理的邵小菁在設計師們的凌厲眼神催促下，不得不出聲打斷美麗總監的神遊。

「什麼？」倪晚薇回過神來，有些恍然的看著身邊的助理小菁，凝神注視那張可愛小臉一會兒，再看見助理指著她抱在懷裡的樣品討論資料，這才猛然想起自己正在工作。「呃，抱歉，我突然因為其他的事情分心了。」

好尷尬地跟大家道歉，旋即低下頭翻閱資料，把她剛才打的分數和寫下的修改意見跟大家公布。

「目前可以確定第一批能量產的衣服有十一件、長褲九件、配件是七件，另外還有幾件樣品我覺得在樣式和布料上需要略做修改，等修改後再進一步決定要不要量產。」她手裡的資料已經清楚寫著今天的討論結果，她把資料拿給助理小菁。「由你公布吧，我身體有點不舒服，先回辦法室休息一下。」

「好的。」小菁接過資料，一臉擔心的看著上司，小聲的追問。「還很痛嗎？開會前我給總監的止痛藥吃了沒？」

總監早上生理期突然來報到，一向會生理痛的她總需要吃止痛藥才能緩解，所以小菁總在抽屜里準備著止痛藥。

「止痛藥我已經吃了，現在沒那麼痛，不過感覺有點累，可能是昨晚又沒睡好。」最近她常感覺很累，她知道這樣的累是出自心理因素，在心病沒有治好前，她無法擺脫這令人不快的倦累感。

先離開了會議室，她抬手邊揉著隱隱作痛的額際，邊走回辦公室。

進到辦公室，關上門，她坐在舒適的高背皮椅上，踢掉高跟鞋靠著椅背沉沉地吁了一口氣。

閉上眼，她想小憩一下，只是一閉上眼，傅逸烈的身影又躍入腦海里糾纏著她。

老天，他明明三個多月前就已經離開台灣，而她在離開後半個多月生理期就準時來報到，她沒有懷孕，他不能再找理由繼續糾纏，而她也早就應該要徹底忘掉這個自私的男人，但為何就是怎麼也忘不掉？

「他到底對我下了什麼蠱？」張開帶著一抹疲憊的美麗大眼，她咬著粉唇不甘心的數落那自私的男人，語氣相當忿忿不平。

但怒氣過後，卻又是一片落寞和失望，其實沒有懷孕讓她很失望，過去這段時間以來，她甚至希望真能懷他的骨肉，就算不能愛他、不能擁有他也沒關係，她渴望擁他的孩子。

她不懂自己的心態為何會如此矛盾，明明氣他自私的以愛為名，想到她綁在身邊當見不得光的情婦，卻又渴望跟他之間擁有血緣的聯繫。

她是不是頭殼壞了，才會希望懷有他的孩子？

看來她真是糊塗了，不過幸好一切都沒有改變，她沒懷孕，他不會找上門，兩人不再有任何一絲糾纏的可能，從此各過各的人生。

嘟……

這時專線電話響起，打斷了倪明薇的思緒。

「你好，我是倪明薇。」她急忙坐正，伸手接起電話。

「明薇，有個好消息跟你說，你馬上到我辦公室來，快。」那端，是公司總經理倪明陽。

「好的，我馬上上樓。」

「愛爾法」規模不大，全公司人員大約四十人左右，目前的辦公室是在信義區承租某棟新商業大樓的七、八兩層樓；八樓是總經理辦公室以及財務、人事、行銷部和業務部門，七樓則全屬員工最多的設計部門，另外還規劃了會議室和會客室兩個獨立空間。

匆忙穿上高跟鞋，窈窕身影步出設計部走安全梯上樓，這是上八樓最快的方式。

來到大哥的辦公室，跟秘書打個招呼后，她逕自進入裡頭。

「大哥，有什麼好消息？」倪明薇忍不住好奇地一進門就問，因為剛才電話中大哥的語氣有點激動呢。

「終於有歐洲經銷商看中我們的設計，提出跟我們合作的建議了。」他的語氣相當欣喜。

一身鐵灰色西裝，外型俊挺出色的倪明陽手裡拿著一份資料，起身步出辦公桌走向沙發坐下，依舊難掩興奮神色。

「明薇，快過來看這份資料，對方希望我們儘快派人到法國跟他們商談合作計劃細節，我打算派你過去。」

「大哥不親自去嗎？」倪明薇也被大哥感染了興奮的心情，坐在大哥身邊迫不及待地接過資料翻閱。

「對方要求由公司的設計總監出面洽談，因為初步洽談的內容是設計理念，還有你忘了我下星期要帶人去上海參展嗎？這是公司第一次在內地參展，我希望能親自坐鎮指揮，絕對要完美出擊，如果能夠拿下那邊的承銷訂單，對公司的業績有非常大的幫助。」

「大哥的意思是我下星期就得去法國巴黎一趟？」這未免也太快了吧？！「我自己去？」

「你星期天出發，星期二上午跟對方碰面，行程都敲定了，雙方也早安排好所有的交通食宿，你只要人去就行了。」看來對方真的很有意願合作，要不不會這麼積極。

大陸市場和歐洲市場一直是「愛爾法」夢寐以求想拓展的兩大主要區域，從去年開始倪明陽就積極布局，過去兩年他曾帶隊到歐洲參展過兩次，這回則是第一次前往上海參展，「愛爾法」的知名度慢慢在國際上打開來，不過歐洲的廠商一直抱持觀望的態度，沒進一步提出合作或經銷計劃，他希望藉由這次機會簽下合作契約。

「這太倉促了吧？我手邊還有很多工作要進行，突然要我去巴黎——」她心裡打了個突，原以為這輩子不可能再踏上那個城市，沒想到現在卻這麼巧合地被大哥派去洽談合作案，倪明薇有些抗拒。

「你手邊的工作先交給黎主任，她沒問題的，你儘管放心去巴黎，這次約莫停留一星期，我希望你能好好替公司爭取利益，如果合作案談成了，我們『愛爾法』將躍升為國際品牌。」倪明陽語氣及神情都充滿對事業發展的期待。

「那好吧，我去就是了。」看著大哥，倪明薇就算不想再踏上巴黎那塊土地也得硬著頭皮出發，因為她太清楚，「愛爾法」是大哥這些年努力拚出來的事業，到現在仍是未婚的大哥，把所有時間精神都奉獻給「愛爾法」了。「這些資料我拿回去看，要談合作總得先做點功課，還有我得先把手頭的工作交代好才能安心出國，看來我這幾天是不得閑了。」

她忍不住小小的抱怨一下。

「對不起，明薇，臨地這樣打亂你的工作，不過未來進軍歐洲的計劃能不能實現就交給你了。」

「好大的壓力啊，我可不可以收回我剛剛答應的事？」她把資料推回去給大哥。

「明薇，別鬧了。」倪明陽可不容許她反悔。「談成合作案后我幫你加薪，還有再讓你休個長假好不好？我看你最近精神不太好，人瘦了一圈，等你從巴黎回來后就讓你休假。」

「休假倒不必了，我還是比較喜歡有事忙。」她拒絕大哥的好意，現在她需要用工作來填滿生活的空虛和悲傷。「不過別忘了幫我加薪喔。」至於這個絕對不能拒絕，親兄妹也要明算帳。

倪明陽寵溺地捏捏她俏挺的鼻子。「放心，這個我說到做到！」

於是就這樣拍板定案，倪明薇被派往法國巴黎出差。

有人說巴黎三月的天氣就像善變的女人，時而陰雨綿綿天際一片灰濛，時而陽光綻放天色明朗，不過這樣的機會不多，所以巴黎人在這時節出門總得備妥一把傘。

「小芬，謝謝你，今天你先回去休息吧，明天八點半我會準時下樓等人我，一切就麻煩你了。」倪明薇抵達巴黎時已經是入夜時分，由巴黎即將合作的公司「吉得企業」所派來的中文地陪趙小芬盡責的陪她用完餐之後再送她至下榻的地點，一間位於市中心，新穎漂亮且設備齊全的小公寓。「還有麻煩你幫我謝謝葛雷先生，他的安排我很喜歡。」

倪明薇有點驚訝，原以為她應該會入住旅館，沒想到「吉得」的事業發展部經理葛雷安排如此貼心，讓她住在生活機能極佳的舒適公寓里。

「好的，我等一下得跟葛雷先生回報你已經抵達一事，我會轉達的。」還在念書的趙小芬大概二十齣頭，從台灣來法國留學，一身學生氣質，長相清秀可愛。「那我先回去了，倪小姐，祝你有個好夢。」

趙小芬並非專來地陪翻譯人員，只是個利用課餘時間打工賺取學費的窮學生，這是她頭一回做中文翻譯和地陪，這次的工作是在「吉得」上班的學姊介紹，工作算很輕鬆，只需要在下課後抽空把高級公寓打掃乾淨、在冰箱塞滿新鮮食材，然後前往機場接倪小姐來到公寓入住，另外明天一早再帶倪小姐進公事，以免初來乍到的倪小姐迷路，她的任務便結束，一點也不會耽誤到上課時間，還可以請領一筆不錯的薪水。

退出公寓，趙小芬轉身要搭電梯下樓。

「小芬，記得拿傘。」倪明薇喚住她，外頭下著不小的雨，沒撐傘鐵定淋成落湯雞。

「喔，對耶。」趙小芬抓抓頭，不好意思地笑笑，拿了放在門口傘筒里的雨傘，再次跟倪小姐道晚安後下樓離去。

趙小芬下樓時，在大門口與一名身形昂藏的英俊熟男擦身而過，她驚艷又好奇的看了那撐著傘、一身米色風衣的男人一眼。

而那男人看也沒看她，正專註地抬頭望著樓上某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