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人間芳渡崖——

盛春已到，暖暖的陽光繞過四圍高聳的山崖，照進了谷里，山頂上積了數月的一片銀白漸新消融，化作清澈溪流順著山坳靜靜流淌下來，芳渡崖里沉寂了一冬的花草樹木，也在潺潺雪水和絲絲春雨的滋潤下，一片花紅柳綠，明亮耀眼了起來。

湖面清澈，倒映出一個沿著水邊慢慢走動的清俊人影，人影的口中在輕輕嘀咕：

「早晨起來就不見那個傢伙，也不知道這麼好的春色，他又躲在哪裡享受？」

這人正是此間的主人，作為另一個故事的主角，經歷了那許許多多的是非，他今日的身份，只是戰魂羽。

「哼！日升寧，你要不出來，我就三天不理你！」低著頭，那人在心中暗暗發狠。

日升寧，也就是天帝陛下，此刻正在芳渡崖「做客」。說是做客，其實不過是他藉以賴在愛人戰魂羽身邊的借口罷了，好不容易才挽回差點失去的摯愛，所以，他很是心甘情願的陪著愛人在此處隱居一世。

戰魂羽走走又停停，這山谷里曲徑通幽，順著水流的方向前去，他轉過一道山壁，遠遠就見一條小舟半橫在淺灘上，舟尾坐著一人，似在垂釣，走近一看，果然沒錯，船頭那人葦竹草帽、月白布衣，手中一支釣竿、一身漁夫裝扮，神色里三分野逸、七分悠閑。

這樣精彩的天氣、這麼好的天地山水，非要這般才享受得盡興！

戰魂羽暗笑，嘴角不知不覺揚了上去，拎著腳，悄悄地靠過去，輕輕地在愛人的身邊坐下……誰都沒有開口，日升寧只是稍稍挪了個空位給愛人，配合得十分默契。

「撲通——」

許久，一條調皮的小魚躍出了他們腳下的水面，挑釁似的擺了擺尾巴又跳回水裡。

日升寧半閉著眼睛，依然穩坐不動，於是戰魂羽的嘴巴就慢慢嘟了起來。

過兒的確是個釣魚的好地方，也不知寧是幾時找來的，白白便宜他獨享了這麼久。

一想到這原本是自己的山谷，居然被對方捷足先登，戰魂羽難免有些憤憤不平，又看日升寧如此的享受，一時間孩子氣發作，便故意狠狠晃了晃船身，驚走一條幾乎上鉤的紅鯉，也嚇跑了好不容易聚過來的魚群。

結果，日升寧靜候了整個早晨的心血，就這樣被頑皮的戰魂羽給徹底破壞，他睜大了眼睛，不知道是什麼地方又得罪了愛人，轉過頭來一臉莫名其妙的無辜。

「羽兒，你做什麼？」

霎時，戰魂羽心情大好，剛剛的鬱悶一掃而空。

「對不起啊，我沒坐穩耶，你紲續。」笑眯眯的看著愛人，戰魂羽的表情顯得更加無辜。

就是欺負你，誰叫你浮生半日閑，有這麼好的去處也不知會我一聲！

日升寧將盯著戰魂羽的目光移開，笑笑丟出一句，「如果搗亂讓你很開心，我應該配合。」

「沒有，我沒坐穩嘛！」戰魂羽的心中有著無比的甜蜜，這個人是真心在縱容著他。

「那就坐穩了，我們繼續。」日升寧摸著愛人因為心虛而低下的頭，笑了笑，揚手用力將魚鉤甩了出去。

這樣子和日升寧安靜的相偎相依，似乎只是平常生活中一個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片段，可是，只有當事人才知道這一刻，要發生在他們之間，是多麼的不容易啊！

直到今日，戰魂羽只要一閉上眼睛，就能看見他和日升寧各自率領著魔界和天界的大軍，在充滿血腥和硝煙的沙場上立馬相對、浴血相搏的那些殘酷畫面……偶爾從噩夢中驚醒的夜裡，他會突然睜開眼睛，然後緊緊抱住睡在身邊的日升寧，貪婪的呼吸著愛人帶著溫度的氣息，只有深深吸到心底，他才能確信，他是真正抓住了這個人，不必害怕再次失去。

「羽兒，你發什麼呆呢？」

愛人近在耳邊的細語，將戰魂羽的神思拉了回來，他淡淡一笑，仰頭方便愛人的手指將他落到額前的髮絲拿開。

「寧，你還記得我們當初在旭闈平原的那場決戰嗎？」

戰魂羽感覺到日升寧握著魚竿的手微微顫動了一下，驚跑了一條快要上鉤的魚。

「我……」略一遲疑，日升寧隨即笑道，「不記得了。」

唉，根本就是在睜眼說瞎話！當年那場註定著天界和魔界生死存亡的最後一戰，輝宏激烈的戰爭場面，至今仍在三界里傳頌，哪有可能不記得？

戰魂羽癟了癟嘴，伸手抱住愛人的腰將頭埋在對方懷中。

日升寧提了提釣竿，又放下去，「那些事情原本就是我的錯啊！你看，連我都開脫自己了，你又何苦記得？」

戰魂羽當然知道，那樣一段彼此傷害的過往，從來不該再被提起，可是今天也不知道是怎麼了，他的心底總是隱隱不安。

感覺到身邊愛人的情緒波動，日升寧索性故下魚竿，回身慢慢摟住愛人。

「昨晚又做噩夢了嗎？我怎麼不知道？」

「沒，就是問問。」戰魂羽連忙否認。

日升寧笑了，「我們已經定下白頭之盟，天崩了、地陷了，誰也拆不散我們。」

「嗯。」戰魂羽乖乖應了一句，不再開口，將頭輕輕靠向愛人的肩。

四面很幽靜，突然，一陣微風掠過遠處的樹林，沙沙的聲音好像細碎的波浪，層層捲來……接著，從湖邊樹林那面傳來了一個很突兀的聲音，打破了這一刻的溫馨。

「誰說拆不散的？」

電光火石之間，原本緊緊相擁的兩人已經齊齊立於湖邊，湖心只留一條空船蕩漾。

「皇兄！」

「魔帝！」

一同響起的驚叫，喚出了來人的身份。

鷹帝華月飛華穩穩的站在他們面前，冷冷一笑，「四王弟、天帝，好久不見。」

「魔帝陛下，你剛剛那句話，不覺得很冒昧嗎？」日升寧十分氣憤，大聲的質問一臉囂張的闖入者。

天帝與魔帝素來不和，這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不單是因為他們曾經互為死敵，更是因為作為哥哥和君王的華月飛華，對待弟弟戰魂羽的態度一直極不友善。

華月飛華給了天帝一個冷臉后，轉身面對弟弟。

「交出扶風，否則立刻跟我回魔界，由你來負責搜捕他！」

「搜捕？你居然要搜捕他？」戰魂羽大驚，「扶風不見了，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華月飛華冷笑，「你問我，天下之大，他能躲到哪裡去？不在這芳渡崖，難道還在我的宮殿里不成？你的下人好大的脾氣，我還沒責怪他的冒犯，他倒是無影無蹤了！」

定了定神，戰魂羽即刻猜到了大半。

扶風跟華月飛華這一對歡喜冤家，哪有不吵不鬧的時候？

看樣子，這一次兩人都有些過分了。

戰魂羽用眼神安撫了身邊幾乎暴走的愛人，不急不慢的開口：「扶風做錯什麼了嗎？他是我的朋友，請皇兄給我一個面子，換了就是。」

一聽，華月飛華蹙了蹙眉頭，再做一次肯定。

「這麼說來，他真的不在這裡？」

「您也說過，天下之大，哪裡不好躲？他的確不曾來過。他知道你一定會來尋他，又怎麼會笨到自投羅網呢？」

一旁的日升寧看著愛人一再被責難，已然按捺不住。

這個人總是仗著身份對羽兒百般刁難，羽兒堅忍，可我是堂堂日升帝國的天帝陛下，難道也要怕他不成？

「要是魔帝陛下沒有別的事情，我就送客了！」日升寧大聲喝道。

如果換成往日，按華月飛華的性情，恐怕立刻就會跟日升寧大打出手，於是戰魂羽心中一急，就要出口調停，卻見華月飛華神情頹然、好像沒有聽到日升寧話中的挑釁一樣，竟然真的轉身離開。

看著魔帝落寞而去的背影，原本摩拳擦掌的日升寧，忽然愣在原地。

「他這是怎麼了？難道當魔帝當得無聊，來尋我們開心？」

戰魂羽搖搖頭，轉念想到扶風，心中默默嘆息：這個哥哥，怎麼這般不解風情？

日升寧聰明絕頂，看著愛人的神情，立刻猜到大半，卻仍然吃了一驚。

「難道……不會是跟扶風有關係吧？他那一臉醋勁，莫非真是為了扶風？」

戰魂羽點點頭，幫愛人提起魚簍，兩人前後的走著。

「皇兄原本就該愛上扶風，可他明明已經將愛人拴在身邊，還是不會好好愛護，唉……」

原來魔帝當初強行要走扶風，竟還含著這樣子的緣故在裡頭，於是，日升寧有些好奇了。

「羽兒，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戰魂羽拉著愛人在銀白湖釁的一處小亭內坐下，倒了杯茶笑道：

「他們的故事好長好長，連你我都有份，讓我喝口水，慢慢給你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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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年前——

簌簌下落又輕揚而起，浪天的血銀花瓣飛灑，在初降世的迷濛之中，她看見不遠處的婀娜人影，一襲紫衣，曳落花叢。

「煙羅！」主子戰魂怨伶溫柔的喚著，含笑語調不掩欣喜。

那是我的名字，我是煙羅。自出生，我就知道自己的身份和職責，我是戰魂怨伶的僕人。

可是……

「煙羅，其實我一直想要個妹妹呢，你來當我的妹妹，好不好？」戰魂怨伶的笑意像是冬日陽光下驟然開放的一朵雛菊，溫暖而不做作，於是，煙羅成了戰魂怨伶的妹妹，雖然她心中一直惶惶不安。

當戰魂怨伶遇到了她摯愛的男子，她帶著煙羅走進華月皇宮。看著戰魂怨伶依偎在愛人懷裡的那一刻，煙羅覺得她也幸福極了，戰魂怨伶卻說每個人都能找到自己命定的那一半。

會嗎？煙羅無奈輕笑，戰魂怨伶不懂，她註定一輩子以主人為天，可一切的改變，卻註定要在那個陰霾的黃昏中發生。

看到假山背後躲著哭泣的那個孩子，煙羅終於相信世上除了戰魂怨伶，真的有會讓她在乎的另一個人；她放下手中的銀色托盤走了過去，伸手，她感覺到懷中孩子瘦弱的身子在微微顫抖，那時，她以為她的感情里全是憐惜。

那孩子止住了抽泣，安靜地靠在她柔軟的肩膀上沉沉睡去，直到黎明，而後，他醒在最黑暗的時刻，像只受驚的兔子般轉身跑開，卻匆匆留下了名字。

「我叫華月飛華！」

途中回頭的那一眼，他那雙亮晶晶眼睛里的流光，一直璀璨至煙羅的心底，那個時候她怎麼也不會知道，正是這個孩子讓她找到了她想要的東西，卻也讓她在那麼多年的苦捱之後，依舊要以失去生命為代價，選擇背叛她的靈魂和忠誠。

日子過去飛快，煙羅越來越希望再次見到那個孩子。

有一天，煙羅陪同身為柔妃的戰魂怨伶去給嘉檀長公主請安時，她竟真的見到了那個孩子——他是華月飛華，也是皇朝的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