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MISS李，多注意一下305號房的葉晨曦，她的情緒很不穩定。交班時，也叮嚀一下大夜班的護理人員。如果有需要，加強鎮定劑的劑量。」

「是，張醫師，我知道了。」李京玉回答道。

等到主治大夫離開后，李京玉忍不住和同班的梁秋華聊起天來。「秋華，你知道305的葉晨曦嗎？那個長得很漂亮的女孩子？」

「知道啊！她爸媽死了，眼睛又瞎了。真可惜她長得那麼漂亮，如果沒發生這種事，她以後一定可以當個大明星。」秋華艷羨的說。

「聽救難人員說，他們到現場時大人都斷氣了，只剩後座的葉晨啥還有氣息。不過整台車都變形了，他們根本沒辦法把她拉出來。不得已，只好鋸開她爸爸的半邊身體和大腿，才把她救出來。」聽到這，秋華的心揪成一團。好可怕的情景！

「這還不是最慘的啊！」

「還有更慘的嗎？」秋華眉心皺成一團，很怕聽下去。

「嗯！聽說那時候葉晨曦還有意識，她清楚的知道他們在鋸她爸爸的身體，只是身受重傷的她也無力阻止，只能一直哭……一直哭……」京玉語氣沉重的說，無奈的搖頭嘆息。

「好可憐幄！」聽到這，秋華已經哭慘了。

「是啊！而且我還偷聽到警察和張醫師談到這件車禍呢！」京玉張頭四望，壓低聲音說。

「他們怎麼說？」秋華好奇的問，臉上還掛著淚珠。

「警察說這件車禍是自殺，不是意外。」京王神秘的挑動眉毛。

「自殺！」秋華驚叫出聲，一臉不敢置信的表情。

「嗯！聽說她爸爸是『益成企業』的會計部經理，虧空公司兩千多萬，一時想不開才會帶著一家人自殺。」

「『益成企業』可是間大公司耶！當經理新水也不啊！怎麼這麼貪心呢？」秋華雖然是護土，不過也清楚『益成企業』是台灣數一數二的跨國企業。

「好像股票輸了不少錢！才會虧空公款去周轉。」

「太過分了，虧空公款了不起就是坐牢嘛！有必要拖著一家人去死嗎？」秋華義憤填膺的說。「當然沒那麼簡單羅！他除了欠公司，還欠地下錢莊不少錢。」這些都是從警察那裡聽來的。

「原來……橫豎了是死，難怪他要自殺。」秋華同情的說。

「最可憐的應該是葉晨曦吧！聽說她的親戚沒有人要領養她。」京玉每天照顧她，最清楚她的情況。

「這些親戚也太無情無義了。」秋華激動不已的批評。

「話也不能這麼說，她的雙眼失明，這跟殘廢沒有兩樣。何況她爸爸欠的債可能要她還也不一定，誰願意招惹一身腥啊！」京玉實際的分析。

正當此時，有位訪客出現在護理站前，京玉跟秋華都沒發現他的出現。

「請問葉晨曦住幾號房？」來訪者的聲西低沉醇厚。

「她……她住305號房，這邊走廊到盡頭……右……右轉就是了。」京玉結結巴巴的說，被突然出現的訪客嚇一跳。

他聽了京玉的指示，逞自往病房走去，似乎沒聽到她們正在討論的對象就是葉晨曦。

望著他的背影，京玉興奮的說，「第一次有人來看葉晨曦，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親戚？他好帥幄！他們家族的血統真好，凈是出些帥哥美女。」

「他們應該不是親戚吧！」秋華看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的說。

「你怎麼知道？」京玉真好奇秋華怎麼會知道他們兩人的關係。

「因為雜誌上有他，他是『益成集團』的總經理……蕭尹。」秋華拿起手上的八卦雜誌，封面正是蕭尹英俊的臉龐。

「總經理！怎麼可能？他看起來那麼年輕，應該還沒三十歲吧！」京玉驚訝的說。

「感謝他有個好爸爸啊！他爸爸是公司的總裁，他想讓誰當總經理就讓誰當。我沒記錯的話，他今年才二十六歲而已。不過，很多報導都說他的能力很強，就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秋華所有的資訊都是從報紙、雜誌看來的。

「耶！305的急救燈怎麼亮了？快去看看。」京玉發現305病房有緊急狀況，馬上和秋華路過去。

就這樣，兩人一前一後的跑向305號房。

＊＊＊

蕭尹在護理人員的指示下，來到葉晨曦的病房前。他在門外躊躇著，不曉得如何面對可能的情況。根據資料，葉晨曦是葉宏勁夫婦的獨生女，今年十六歲，剛考上北一女中。車禍發生時，她在後座所以幸免於難，只是全身多處挫傷、骨折，更嚴重的是雙目失明……

深呼吸一口氣，蕭尹推開房門。房內刺眼的光線讓他閉上眼，他緩緩的睜開，讓眼睛適應強烈的陽光。

他看到床上有一個嬌小的身軀，緊緊的蟋縮在病床一隅。

「葉晨？你好！」

面對他的問候，床上的女孩沒有任何反應，還是保持原有的姿勢。蕭尹猜測她睡了，走到她床邊想看仔細一點。

她沒有睡著！黑白分明的雙瞳圓睜，面對窗外射人的強光，沒有絲毫的畏懼。

「好漂亮的女孩！」蕭尹難掩心中的讚歎。

精雕細琢的五官，雪白無假的肌膚，小巧甜美的紅唇。完美的臉蛋像陶瓷娃娃般的美麗、動人。

只是睜著的雙眼失去靈動的光彩，只有無盡的黑暗與哀戚。幾縷青絲散落在她臉龐四周，更添幾許哀愁。

看著她，蕭尹腦海浮現一個意象。嬌小的她像跌落凡間的天使，折斷了羽翼，永遠回不了溫暖的天堂。

而這一切……雖然不是他造成的，但他也難辭其咎。她的傷、她的痛將會是他這輩子的責任。

「葉晨曦？」還是沒有任何反應。

蕭尹繼續說：「晨曦，我是你爸爸的朋友，發生這種事，我很抱歉……你現在什麼都別想，好好靜養就好了。」他溫柔的說，只是是她完全沒有任何反應。

「哎……」蕭尹無奈的嘆口氣。

雖然明知她可能的反應，就是沒有反應，可是真的面對時，他又無計可施。

看著無辜受害的晨曦，他心中又是憐惜，又是心疼。她的身軀雖然沒有反應，可是她的臉孔、她的姿勢、她的一切……卻讓人感受到她的痛，那麼深沉、無邊的痛，沒有淚水，沒有言語，只有無盡的悲傷。

蕭尹不自覺的伸出手來輕撫她的臉蛋，想安慰她，想撫平她的創痛。

突然，晨曦全身瑟縮一下，好像他的碰觸燙傷了她。

蕭尹直覺想縮回手，可是晨曦的反應更快，她緊緊抓住蕭尹的手，放在自己臉上。

「爸爸……爸爸……」晨曦嘴中喃喃的呼喚。

這是爸爸的手，她記得！爸爸最喜歡摸她的臉，這溫暖的、大大的手，還有這修長的手指……這是她記憶中爸爸的手。

晨曦狂亂的想，雖然她看不到，可是她不會再放手，她要跟爸媽在一起。

她不顧身體的疼痛，不顧綁住身體的針管，掙扎著投入爸爸懷裡。

「爸爸……爸爸，你不要丟下我，我好想你！求求你……帶我走。」她的淚水湧出眼眶，緊緊抱著蕭尹。

她激烈的扯動把點滴的腳架弄倒，連在手上的針頭也脫落，滲出鮮血。套在手指上的心電圖儀器掉落地上，發出巨大聲響。

「晨曦！晨曦！」面對突發的狀況，蕭尹不知如何是好。他想喚醒晨曦，讓她冷靜一點，不要傷害自己，又怕出現反效果。

「爸爸！」

「晨曦，我不是你爸爸，你冷靜一點，我叫護士過來，你的手流血了。」蕭尹把她抱到床上，伸手按急救鈕。

不一會兒，剛剛在護理站聊天的兩名護士，衝進病房，一看到現場狀況，馬上進行搶救措施。

「先生，請你先離開，病人的情緒太激動，現在不適合會客。」京玉對蕭尹冷冷的說。

兩人努力拉開激動的晨曦，然後拉起布簾，將蕭尹隔絕在外，他只能站在外面聽晨曦聲嘶力竭的哭喊。

「不要……爸爸，不要離開我，爸爸……不要走。」晨曦死命的想抓住蕭尹，不讓他離開自己，可是護士把她用力的按在床上，讓她動彈不得。

京玉奔回護理站，回來時帶著鎖定劑和針筒，兩人合力幫她進行注射。

十多分鐘后，布簾被拉開，蕭尹看到晨曦不敵藥力的睡著了。平靜、沉眠的呼吸，讓人想不到她剛才激動的模樣。

京玉和秋華鬆了口氣，她們真怕晨曦的情緒一激動，會牽動身上的傷。「MISS李，情況怎麼樣？」張醫師一聽到消息，馬上從門診趕過來。

「已經為病人施打鎖定劑，剛睡著。初步看來，除了針孔脫落處有傷口外，應該沒有其他問題了！」京玉對張醫師報告。

「病人怎麼突然這麼激動？」張醫師一邊檢查晨曦，一邊詢問京玉。

他剛剛離開時病人還好好的，怎會發生這種事？

「剛剛這位先生來探病，她一直對著這位先生喊爸爸，我們進來時看到她抱住這位先生，應該是什麼話刺激了病人吧！」京玉擺明蕭尹就是罪魁禍首。

面對質疑的目光，蕭尹也不辯解，他只關心晨的狀況如何？

「醫師，可以和你單獨談談嗎？我想了解葉晨曦的情況。」

張醫師洞悉人心的雙眼看了蕭尹一眼。「好！請到我的辦公室。」

***

「張醫師，我姓蕭，是葉晨曦父親的同事。」

「蕭先生，我知道你，不曉得你是以什麼身分來關心葉晨曦？」張醫師開門見山說。

一般來說，他對病人不會投注太多個人情感，可是葉晨曦不同，她的遭遇太可憐，讓人不由得想對她伸出援手。

「有什麼差別嗎？」

「如果你只是來探視部屬的遣孤，那你看完就可以離開了。」張醫師不客氣的說，語氣里有著醫師特有的偏執。

「張醫師，你知道車禍的肇事原因嗎？」蕭尹英俊的臉龐沒有絲毫不悅，他只想幫助葉晨曦，面對質疑他一點都不在乎。

「我知道，辦這案子的警官告訴我了。聽說你對她父親虧空公款一事，並沒有提出上訴。我想站在人道的立場，你對他們算是寬容了。」看到蕭尹誠心誠意的模樣，張醫師口氣略為收斂。

「上禮拜我到國外出差，昨天回來才知道這件事。」蕭尹深深吸一口氣。

「我父親要我盡全力幫助葉晨曦，不管花多少錢都要治好她。」

「身體的外傷應該很快就可以痊癒，但是她的雙眼……她的眼睛除了表皮出血外，並沒有任何結構組織或神經上的傷害。這程度的出血不會導致失明，所以我推斷她的失明應該是遭受太大的打擊。」張醫師專業的分析葉晨曦的病情。

「太大的打擊？」蕭尹有所思的重複著。

「聽救難人員說，葉晨曦親眼目睹他們……硬生生切下她爸爸的身體才把她救出。可能就是這強烈的刺激，讓她不願看到任何東西吧！」張醫師邊說邊搖頭。

「有復原的機會嗎？」聽到當時慘況，更加深蕭尹對晨曦的愧疚。她是那麼的無辜，卻得承受這麼大的痛苦。

「很難說，有的人過一段時間會自行復原，有的人卻失明一輩子。這是心理的因素，不是病理上的創傷，我們無法用有限的醫學去判斷。依我的經驗，若要病人重見光明，一定要先克服她的心理障礙，否則機會是很渺茫的。」對這種心理遭受重大創傷的病人，張醫師抱持悲觀態度。

「聽說沒有任何親戚要收留她？」蕭尹的語氣略為冷硬，對人情冷暖很不以為然。

「是的，為了這件事，我們醫院跟社福單位也很頭痛。」張醫師煩惱的推推鼻樑上的眼鏡。

「因為她的醫藥費跟復健費是一筆龐大的開銷，加上她的雙眼失明，唉！這日後的照料才是最大的問題。」

「張醫師，所有的費用我會馬上處理。我也會跟社福單位接洽收養晨陸的事。麻煩你幫我找一個看護，我希望有人隨時照顧她。」

蕭尹不希望發生今天這種突髮狀況時，沒人在她身邊。

「蕭先生，你要收養她？」聽到他這麼說，張醫師感到詫異。

「不管她父親做了什麼事，他都用自己的命嘗還了。晨是無辜的，她不應該承受這一切苦難。我會盡我最大的努力去照顧她，不讓她再受傷害。」蕭尹堅定的說。

「蕭先生，希望你考慮清楚再做決定。畢竟金錢的付出很容易，可是照顧一個身、心都是殘障的病人卻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張醫師語重心長的勸他慎重考慮。

「張醫師，我不是一時衝動才這麼說的。不管她有任何的缺陷、障礙，她都會是我們家的一份子。我一定盡我最大的努力讓她走出陰丞，重見天日。」蕭尹語氣果斷。他不只是對張醫師說，也在心裡對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