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李依瞳，每個人都說出自己暗戀的人了，現在輪到你了。」

嘴巴里塞滿餅乾的李依瞳差點噎到，拍拍胸口，好不容易將餅乾吞了進去，乾咳幾聲后說：「人家不好意思啦！」又伸手拿了一塊餅。

「有什麼不好意思？」這場睡衣派對的主辦人林萬金說道。

林萬金一頭及肩長發，髮型是時下最為流行的多層次羽毛剪，皮膚又白又嫩，高二的年紀看起來卻像成熟的大四生。這樣的美女的芳名自然不會是俗斃了的「萬金」，林萬金是李依瞳在心中偷偷替她取的外號，這位林小姐家裡實在太有錢了，平日在學校一副高不可攀的樣子。李依瞳做夢都沒想到，這些有錢人家的小姐們在寒假快結束前舉辦的睡衣派對居然會邀請她。

林萬金的死黨陳千金看了只剩一、兩塊餅乾的盤子一眼，轉向李依瞳，見她嘴裡四周、衣服，以及座位附近全是餅乾屑，眼裡閃爍著隱藏不住的不屑，但她仍然笑著說：「就是嘛！明明講好要交換心中的秘密的，你可不能耍賴哦！」

李依瞳連指頭上的餅乾屑都不放過，一一舔過手指頭后，端起剩下沒多少的果汁，一口氣喝完，滿足地打個飽嗝，說道：「我才不會！你們又不是不知道我最守信用了。」

「那你還不快說！」在場的幾位萬金、千金、百金異口同聲，嚴肅的表情像是今晚非要逼她說出個答案才肯罷休似的。

李依瞳一一看過在場的千金小姐們，想著她們剛剛坦白的暗戀對象，不是家教老師，就是遠在歐洲、美國的堂哥、表兄，要不然就是她們有錢老爸公司里的某某年輕有為的高級主管——反正全都是她沒見過、沒聽過的人物，她哪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

在眾人環伺之下，再加上今晚她吃了人家那麼多好吃的東西，實在不好意思隨隨便便地搪塞過去。塞進大半塊餅乾，她說：「就是那個＃％＊啦。」

「啊？」她說得含糊不清，沒人聽懂。

李依瞳很不秀氣地咀嚼著餅乾，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就是＃％＊啊！」

「啊？」還是有聽沒有懂。

李依瞳不可置信地看著眾人。拜託！她喜歡的是學校有名的風雲人物耶，她們怎麼可能不知道！

咽下美味可口、吃幾百個都不會嫌膩的林家廚師手制餅乾，李依瞳清清喉嚨。

「我說，我喜歡的是我們上一屆的學生會長，任何考試都居全年級榜首，三年A班的倪兆……呃，倪傲恆啦！」

「什麼？！」眾人吃驚得張大嘴巴，完全沒有大家閨秀的氣質。

林依瞳快受不了了，這些小姐們平常優異的成績是怎麼來的，是她們家教老師教得好，還是學校老師按家中有錢程度來給分的？

她挺起胸膛，清清喉嚨，「嗯，我再說最後一次哦，我喜……」

「不用了，我們聽得很清楚。」

林萬金伸出手擋住她接下來要說的話。眾家萬金、百金、千金們一時之間面面相覷，表情同時從訝然轉為忍俊不住，然後不顧形象地哈哈大笑。

「哈哈哈——」

眾人笑得東倒西歪，尖銳的嗓音充塞整個大廳，富麗堂皇的水晶吊燈被駭人的聲浪震得微微搖晃，連乖乖趴在林萬金腳邊的純種阿富汗犬，也嚇得落荒而逃。

有一瞬間李依瞳以為窗戶會被震破，她掩著耳朵，看著眾人笑得扭曲的臉孔。怎麼了，她喜歡上那個宇宙無敵超級大帥哥有這麼好笑嗎？

不知道過了多久，眾人總算稍微恢復正常。

「你……你喜歡倪學長？」家中恆產不少，不過就是比林萬金家少那麼一點的陳千金拍拍笑得發酸的臉頰，見李依瞳面不改色地點點頭，她說：「恕我失禮，難道你不覺得——憑你，居然也敢喜歡倪學長？」

她這話一出，席中立即有人又笑出聲來，比起先前的嘲笑，這笑聲更充滿奚落的意味。

「為什麼不可以？」李依瞳不懂她們為什麼這麼大驚小怪。

「那個倪學長！是那個倪學長耶！」其中某位千金叫道。因為不同班，李依瞳不知道她的名字。

另一位家中富有，不過和千金萬金們比起來，顯然是小巫見大巫的百金小姐，兩手在胸前交握，閉著雙眼忘我地說：「對啊，那個有時候斯文優雅，有時候放蕩不羈的學長……」

「嗯，他是歷屆以來，唯一想蹺課就蹺課，覺得老師不對就冷冷地發言糾正，並且還是最帥最帥的學生會長——」平日完全不把同年齡層的男孩放在眼裡的美女林萬金也發言了。

「臉上永遠是一副酷酷的表情，雖然近在眼前，也難以靠近。」陳千金演舞台劇似的，以誇張的表情說道。

「就算簡單的一件襯衫、一條牛仔褲，也是一身的貴氣……」

在場所有人一臉陶醉，唯有李依瞳「喀」地咬下最後一塊餅乾，連連頷首說：「對啊、對啊，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我才喜歡他的啊！」比較奇怪的是，剛剛在玩坦白公開心上人名字的遊戲時，怎麼都沒看到她們這種沉醉的表情？

陳千金白了李依瞳一眼，怨她開口破壞了浪漫的氣氛。撥撥烏溜的黑髮，陳千金以冷靜的聲調說：「撇開他的人品和高智商不談，倪學長的父親可是國際上知名的富商喲。」

「說老實話，我父親是受到倪伯父的提拔才有今天的呢！」

「我父親也是。」

現場頓時冒出「我也是、我也是」這句話，好像家中老爸沒受到倪家資助而致富，是件沒面子的事。

「你們知道嗎？」有位千金紅了紅臉，坦白道：「有一次我聽到我媽對我爸爸說，如果我們家能和倪家結成姻親，那該有多好，結果我第一次看到我媽媽挨罵，我爸爸說這種事他連想都不敢想。」

李依瞳聽到這番話後有了比較大的反應。她嘴裡還有沒嚼完的餅乾，嘴巴卻半晌合不上。事實上她是覺得哪有這種蠢老爸嘛，放著這麼好的生意不做，換成是她吝嗇老爹跟老媽的話，早就迫不及待賣女兒數鈔票了。

眾人卻以為她總算了解被取笑的原因了。

「也就是說，沒有人能配得上他，更沒有人敢痴心妄想、不自量力地說喜歡他。」陳千金下了結論，其他人紛紛點頭附和。

李依瞳皺起雙眉，有點懂又不太懂。然後不知是哪根筋突然轉直打通，她曉得眾人在意指什麼了。

「倪學長他家有多麼高不可攀我是沒有你們清楚，不過《流星花園》這套漫畫可是快被我翻爛了。」

「《流星花園》我知道！」百金小姐兩眼一亮，亮度絲毫不遜於剛剛提及倪傲恆時。「那個自稱是雜草的女主角杉菜，還有道明寺——」她興奮得幾乎要尖叫，卻被其他小姐瞪得回過神，怔了怔后，對自己的失態非常不好意思。「那個……我只是聽說過，我才沒有興趣也沒有時間去看什麼漫畫……」

陳千金眨了眨下眼，表示暫不予以追究。她的目標放在李依瞳身上，出言諷道：「真羨慕你啊，李同學，像我們根本就沒有時間去看什麼漫畫、小說，平常除了上學之外，我們還要學插花、學鋼琴、學仕女禮儀，甚至還有一大堆企業管理課程——」

李依瞳眨眨眼，眼眶迅速紅了起來。

「好可憐哦！所以你們都不曉得漫畫有多好看……」她第一次慶幸老爸吝嗇到不願花一毛錢來栽培她這個女兒。

「我才不是那個意思——」陳千金才不需要被這種沒氣質、沒水準的人同情！

正當她氣得雙頰開始發紅時，李依瞳的注意力早已轉移。

「《流星花園》的女主角家裡很窮，可是後來有很多富家子弟喜歡上她哦！」

「然後呢？」美麗的林萬金小姐似乎對這個故事頗有興趣。

「然後啊，雖然看起來很像是男主角的道明寺也不錯啦，不過我還是最喜歡花澤類，他就和倪學長一樣，總是酷酷的，可是後來他卻很關心女主角……」李依瞳的視線緩緩往上抬，看著天花板做起白日夢來。

「你該不會以為有朝一日倪學長也會關心你，甚至喜歡上你吧？」陳千金勢利的聲音響起。

「為什麼不？」

「天啊！」陳千金翻個白眼，「你不要那麼幼稚，把漫畫和現實混為一談好不好？再說，一個漫畫人物怎麼能跟我們的倪學長相比？」

「喂！你怎麼損我都可以，可是你可別侮辱我的花澤類哦！」李依瞳兩手插腰，「而且，你們憑什麼認定學長不會喜歡上我？」

「很簡單啊！再過幾個月他就要畢業了。請問一下，他認識你嗎？」某位千金小姐說道。

「我……」對哦，她怎麼沒想過這個問題。「我可以去他面前自我介紹，他就會認識我了啊。」還不簡單！

「然後呢？」有幾個人一起追問。

「然後，我就告訴他——我喜歡他！」不知道為什麼，在眾人斷言她沒希望的情況下，她反而勇氣百倍。

陳、林兩人對看一眼，隱忍住笑，然後陳千金髮言：「你真的敢這麼做？」

「我……我當然……當然敢啊！」面對眾人懷疑的眼光，她索性撂下大話，「不只如此，只要讓他認識我之後，我就有自信讓他喜歡上我！」

不會吧！每個人的表情像在說這三個字，而且都面露嫌惡。

「光說不練沒有用啦，下星期一開學，你就馬上跟他告白，敢嗎？」陳千金等不及看好戲了。

下星期一？就是大後天耶！李依瞳總算清楚自己說了一堆蠢話了，但事到如今，已經沒有退路了。為了面子問題，她只得硬著頭皮，大聲說：「好……好啊！下星期一就下星期一啊！」

眾人互相對看，無趣的學生生活總算有好玩的事值得期待了。

「說到理想的夢中情人，學長真的是所有明星高中里首屈一指，沒有人比比得上。」

「那些公立高中就別提了，裡頭只有三種人——混混、沒見過世面的書獃子、要不就是再普通不過的普通人。反觀現在這幾所私立明星高中，正處於難得一見的三王鼎立的時代。其他二王長得怎樣我是沒見過，不過一定比不上我們的學長。」

八卦人人愛。相信不管平常再怎麼道貌岸然、不食人間煙火的人，只要一聊起八卦，表情全都一個樣！

「三王鼎立這種話一定是他們那邊的人放出來的吧。」

眾人呆愣幾秒后，點了點頭。慎重的模樣好像在思考什麼國家大事。

「我聽說XX高中的那一個，不過是個又矮又幼稚的小毛頭。要說有什麼特別的，就是有個和學長一樣，富可敵國的老爸。」

「那個……」李依瞳試著不打斷眾人聊天的雅興，小聲地插話。

但也因為太小聲，根本沒有人聽到。

「我聽說是另一個。據說是他們學校的超級問題學生，不只有點壞而且非常壞，搞不好……搞不好還殺過人哦。若不是因為他家時有錢，早該去坐牢了。」

不愧是溫室中的花朵，聽到較負面的、帶犯罪性的字眼時都禁不住雙肩反抱，顫抖了幾下。由於太過努力假想那個人如何使壞，所以李依瞳再一次輕聲地說：「請問一下……」自然也沒有人聽到。

「原來他們能跟學長相提並論的只有家境罷了。」

其他人紛紛點頭贊同。

「還說什麼三王鼎立。」陳千金不屑地說。

「也有人說他們王不見王。他們家不是都很有錢嗎？從小到大，他們多多少少參加過一些宴會，應該有很多認識的機會吧！可是從來沒聽說他們見過面或是交談過。」

為了得到印證，眾人一起轉頭看著最常參加各式宴會的林萬金小姐。

林萬金撩了一下頭髮，極富氣質地說：「我在一些宴會場合中有見過學長几次，另外兩個從來沒有看過。」

「學長那麼優秀，另外兩個生怕一出來被比下去吧！」眾人笑了笑，堅信無論如何沒有人得上學長。

而此時，李依瞳受夠了當隱形人，她不再客氣地大喊：「各位，請問一下！」

果然大家都聽到了，但也被嚇了一跳。撫著胸口，看她的眼神彷彿是在問「你怎麼還在這兒？」

李依瞳搔搔頭，有些不好意思。

「我想問的是，林萬……呃，林同學，還有沒有餅乾啊？」

☆☆☆

不敢相信，她竟然會誇口說她不僅敢告白，還有辦法讓對方喜歡上她！

她算哪根蔥？她有幾斤幾兩重？她憑什麼啊？為什麼她就那麼把持不住自己，餅乾多吃了幾塊、果汁多喝了幾杯，就忘了那些人常常設計、欺負她呢？

沒錯，她是有自信能讓學長喜歡她啦！但那應該是七、八年後的事情。在她的計劃中，這段期間她就會變得成熟一點、美麗一點、腿長一點、腰細一點、胸部大很多等等，加上老爸給她的嫁妝能夠多上一倍的話——顯然最後面這項是最難實現的，不過有了前面那些，相信也能夠迷住學長了。

不是說她現在不夠好，而是因為天鵝也有好壞美醜之分，以她的情況來說，她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

總而言之，她現在害怕了。

那些千金小姐們說得沒錯，沒有人配得上學長，更沒有人敢痴心妄想、不自量力地說喜歡他。沒錯，她見過大家的目光追隨學長，將他的一舉一動當成談話焦點，見過大家為學長痴迷、為學長尖叫，但是就沒見過有誰跟學長告白過。

她心裡甚至想過，有誰敢那麼不識相，一定會被千刀萬剮、吐口水外加罵到臭頭。

現在，她就得當那個不識相的人了。

「李同學，」催她去送死的聲音來了。「李、依、瞳同學。」

陳林兩位千金大約在同一時間由司機開車送到校門口，此時她們相偕走向她，先前用甜甜的嗓音呼喚她的是林萬金同學。

「你杵在這裡不進教室幹嘛？」口氣這麼凶的當然是陳千金了，她不僅長得刻薄，刀刃般的嘴巴更是不饒人。見著轉過身來的李依瞳，她後退了一步，「哇，這麼可怕的黑眼圈，你幾天沒睡了？」

打從那天睡衣派對結束后，她就沒有好好合過眼了，厲害吧？李依瞳盯著陳千金，好像在瞪她似的，其實她是又累又緊張，才會兩眼無神。

「啊，你該不會這幾天都在想著要怎樣追求學長吧？」林萬金一副突然想起的模樣。

李依瞳一張苦瓜臉，重重嘆了口氣。

「難不成你以為我們會忘記你說過的——」陳千金左顧右盼，現在是上學時間，她們所在的位置是最多學生經過的校門前廣場，於是她故意拉大嗓門說道：「你說你會讓倪傲恆學長喜歡上你！」

這句話果然吸引了許多疾行的人，每個人都停下腳步，往她們這個方向看，想要知道是誰敢說這種大話。

李依瞳見情況不對，著急地拚命搖手，「你不要這麼大聲好不好？還有，我才不會像你講的那樣說話不算話！」

「那，待會兒你就會到他面前自我介紹。俊彼禱暗氖橇滯蚪稹

「我……」奇怪，只要林萬金用柔柔的語調說話，李依瞳便莫明其妙地不敢違抗。她點了下頭，「如果有機會遇到他的話……」

陳千金瞪著畏畏縮縮的她，「你如果不敢，就早點跟大家道歉，我們可以勉為其難的當作沒這回事啦。」

「誰……誰說我怕了？」她就是禁不起激。「你們看，我還寫了要給學長的情書呢！」她從書包里掏出一封信，但只讓她們看信封的邊角，陳千金只覺得可笑。

「不過，不知道他會不會來。」林萬金想到今天是開學的第一天，通常沒什麼重要的事，加上倪傲恆常常蹺課——

「對……對呀！」李依瞳突然覺得她的人生又恢復光明，「又不知道他會不會來！」

「你幹嘛這麼開心？」陳千金叉腰問道。

「啊！」林萬金訝異地看著校門口。

李依瞳轉過身，看到悠哉走進校門口的帥哥時，她一驚倒退了兩三步，發出哀號的聲音。

「啊……啊啊……」他為何準時上學？這下子死定了！

「看來今天是你的幸運日哦，李同學。」陳千金語帶嘲弄地說。

「可別忘了在場所有女生很可能都是你的情敵喲。」林萬金看看周遭，幾乎所有女生的視線都鎖定在倪傲恆身上，用花痴來形容還嫌客氣了些。她搖搖頭，「這就是號稱全國首屈一指的貴族學校？好俗氣。」

「還不是因為——」陳千金努努嘴，示意好友看李依瞳，表示有這種人在她們學校，就別指望學校能多有氣質。她催促李依瞳，「你還在遲疑什麼？還不上前去自我介紹？」她等不及待看她出醜了。

「我……」李依瞳小小的臉蛋上交集著後悔與害怕。

「別忘了把情書交給他。」林萬金走過去拍拍她的肩。「加油！」

人家都出言鼓勵了，她還能怎麼樣？

她渾身僵硬，笨拙地往前移動。

「天……天哪……」她根本不敢直視往她們這個方向走來的學長。「怎麼會這樣？」學長人呢？她抬起眼，只覺眼前亮花花的一片，什麼都看不見。

「不管了，大不了被臭罵、被恥笑、情書被公開——」再也沒有臉上學了——再慘也不過是這樣吧？

「啊……」兩眼盯著地面的她撞上一道人影，她馬上彎下腰，「學長！我……我……我叫李依瞳！」兩手伸直，恭敬地遞出情書，「請你收下！」

「哦。」對方不以為意地從她手中拿走那封信。

他收下了！李依瞳抬起頭，看到站在面前的人時，臉上綻放的笑容立即僵住。

站在後方不遠處的兩人冷眼看著這一切。陳千金對她的所作所為下了註解：「白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