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車子停了下來，晶釉往外看，路邊是一間看起來很高級的燕窩行。
司機下車，恭敬的為他們打開車門。「梁小姐請下車。」
她受寵若驚的下了車，早知有此禮遇，她今天應該穿她最好的套裝和高跟鞋出門才對。
封桀也跟著下車，站在器宇軒昂、氣質出眾的總裁身邊，晶釉覺得自己好像工讀小妹。
封桀走進燕窩行，她連忙跟上去。
燕窩行里，處處散發著尊貴之氣，封桀坐在雕工精美的古董太師椅中，怎麼看，那貴氣跟他怎麼配，她相信自己就坐不出那種感覺來。
「你覺得哪種好？」封桀問她。
她對燕窩這種老人家的補品實在沒什麼研究，陳列的燕窩禮盒看起來都很講究，她隨便指了一盒。「這個……好像還不錯。」
店家立即眉開眼笑的誇道：「小姐真是好眼光，這盒是我們賣得最好的養生燕窩，特價只要八萬八千八。」
「八、八萬八千八……」晶釉被天價嚇到，心想裡頭是放黃金嗎？
她不由得看向苦主……不，看向她家的總裁大人，他沒表示什麼，大概是嫌貴了，她連忙又指著隔壁那盒。「這個好了，這個看起來比較……比較體面。」
她是想講便宜，又怕封桀誤會她，以為她認為他買不起，連忙改口。
「小姐的眼光真的沒話說。」店家贊道：「這盒特級養生燕窩是我們最長紅的熱賣品，特價只要十八萬八千八而已。」
晶釉瞪大杏眸。
而而而、而已？
她但願自己從來沒指這一盒，再回到剛剛那一盒可不可以？
「就這一盒，包起來。」此話當然是出自封桀金口。
晶釉立即瞪視著他。
他一定是開玩笑的，怎麼可能她隨便指指，他就買了，這可是天價耶，她好幾個月的薪水……
封桀是不是開玩笑的，這件事很快就有了答案。
稍後，緩緩在車陣里前進的氣派轎車靜謐的後座里，共有她、封總裁大人和一盒要價十八萬八千八「而已」的燕窩禮盒。
晶釉想著，如果有人送這麼貴重的燕窩給她，她一定會很生氣，直接換成現金再送不是很好？這種黏呼呼的東西根本一點都不好吃啊，花錢買這種東西的人，簡直是浪費。
「如果說，你是收禮的人，你會比較希望收到燕窩或者現金？」封桀驀然看著她問。
「啊？」她被嚇到了。
他是不是會讀心術啊，怎麼知道她剛剛在想什麼？還問得這麼白。
「我是說，」他的聲音更加慢悠悠地，「燕窩和現金，你會想收到哪一種？」
「當然是……燕窩。」
晶釉不敢問他在想些什麼，總裁大人的腦袋內容實在不是她這名小小職員可以干涉的呀！
「是嗎？」他點頭。「那我就放心了。」
他很想笑，她明明不是那麼想，她覺得他浪費到了極點，這點明白的寫在她的臉上。
如果是別的女人，一定會對他的財力眼睛一亮，開始盤算起要釣個金龜婿，最好能快點把他弄上床，生米煮成熟飯，變成人人稱羨的總裁夫人。
然而她卻完全沒有那種反應，倒像是被燕窩的價格嚇到，對於他有能力購買如此昂貴補品的背後含意，全然沒去探究。
他發現自己儼然已有情人眼裡出西施的徵兆了。
有很長的一段時間，他把時間投注在工作上，雖然平時往來不乏女性，但他對她們並沒有特別的想法，多半只是與她們吃個飯，對象更是不脫在他公司工作的學姊學妹、表姊妹、堂姊妹或很資深的女性部門主管、秘書等。
他一直沒有考慮婚姻大事，其一是真的太忙，其二是他的老婆必須承受很大的壓力。
如果他跟與自己旗鼓相當的女人結婚，女強人通常要強，會費盡心思達到他母親的要求，那種女人又是他所敬謝不敏的，因為他會深深懷疑，她到底是跟他結婚，還是因為想嫁入豪門而結婚？
若個性柔弱的女人，他又擔心會步上他大嫂的後塵，因承受不了壓力而求去，心理還生病出問題，那真是人生的遺憾。
他的工作很忙，父親在他二十歲那年因病過世，未婚的大伯父一肩扛起公司的責任，任勞任怨，無怨無悔。
前陣子，他伯父也因病退居幕後，不再管公司的事，再說他也不忍心伯父拖著病體管理公司。
於是他接下海爾集團總裁的位置，開始他位高權重的忙碌生活，想想其實也是有些身不由己。
「總裁——」晶釉小心翼翼的喚道。
他回神，看著那可人的小女人，非常迷人的對他笑了笑。「怎麼了？」
「總裁，你吃過燕窩嗎？」她像是終於忍不住的問道，完全無視於他唇畔那迷人的笑容。
「沒有，我不喜歡。」含著金湯匙出生，他當然吃過，他只是想聽聽她有什麼看法。
「難怪了、難怪了……」她恍然大悟的頻點頭。
他想笑，極為想笑。
他知道她那句「難怪了」是什麼意思，難怪他會當冤大頭，花錢買那種口感實在不怎麼樣的東西。
她大概是忍了很久吧，憋到最後還是忍不住問了。
可愛。
情人眼裡出西施，他確定了。
車子停在一棟古色古香的大宅前，月兒高掛枝頭，微涼的夜風吹來，紅磚牆裡的綠葉海浪般的搖曳起來，煞是美麗。
晶釉跟在封桀身後，他親自提著那盒比黃金還貴的極品燕窩，方主任和司機留守車裡。
事實上，封大總裁併沒有叫她下車，一切是那麼的水到渠成，當司機先打開她那邊的車門，她就自動自發的下車了。
他看起來是要到友人家中作客，她跟進去好嗎？這樣很奇怪耶。
想半天，她還是硬著頭皮開口，「總裁……我還是在這裡等你好了。」
封桀回眸看她一眼。「無妨。」
月色映照在他挺拔的身軀上，將影子拉得長長的，他步履瀟洒的走進了大宅。
她瞪著他的背影看。
無妨？
他無妨，可是她有關係啊，又不認識說……
但既然總裁都這麼說了，有她這小小職員反駁的餘地嗎？只好跟進去了。
接著，她只能用大開眼界來形容。
眼前的建築好比深宮內院，考究得不可思議，小橋、流水，細竹搖曳，四周寂靜，花木扶疏，盛開的山櫻花彷彿在對大地微笑。
海爾集團的總裁果然不是普通人，來往的都是富貴人家，看看這好幾百坪的造景花園，不是她這種小人物可以想像的。
「孫少爺！」
中廊，穿素色和服的中年婦人驚喜的停下來看著封桀，那開心啊，明顯寫在臉上，她稱封桀為孫少爺，那這家的主人是？
「兩位老人家呢？」封桀問。
「剛好要用餐呢，請隨我來。」
婦人帶路，大總裁居中，晶釉自然殿後。
彎彎曲曲、彎彎曲曲，終於到了。
餐廳的布置極為精巧，桌椅同樣考究，室內有兩名傭人，還有一對慈眉善目的老人家，桌上是豐富的十道菜。
「乖孫！」老人家歡天喜地看著封桀，封桀也立即迎上去，老人家摸摸他的臉又捏捏他的手，場面甚是溫馨。
晶釉自然不敢隨意坐下，她在旁邊罰站，等封桀和老人家敘舊完，這才將注意力轉向她。
「我來介紹，這兩位是我的外公外婆。」
雖然她已經猜到是他至親了，仍感到十分的受寵若驚，封桀竟帶著她來見他外公外婆？
「外公外婆，這位是我的女朋友，梁晶釉小姐，她目前也在海爾集團服務，是非常優秀的人材。」
晶釉激動的看向封桀！
誰說總裁就可以胡說八道的？她哪裡有很優秀啊？不不，她是說，她哪是他的女朋友啊！
「女、朋、友？！」外公一臉驚喜的看著她，立即把自己右腕的玉鐲脫下，拉起她的手，往她纖細的腕中一戴。老人家骨瘦如柴，因此大小非常適合。
她慌亂不已的推拒著，「不不，不行這樣，我不是……那個我不是……」
「收下吧！」外婆按了按她的小手，笑吟吟的端詳著她，左看看右看看，顯得滿意極了。「等一下一定要吃飽哦！」
晶釉求救地看著封桀，盼他出來解釋清楚，總裁這玩笑開大了啦，她這小職員憑什麼收總裁外公這麼貴重的玉鐲啊？
然而封桀不知是眼睛有問題還是怎麼地，竟對她的困窘視而不見，逕自入席。
「那麼，用餐吧。」他只丟出這麼一句，對玉鐲的事絕口不提。
晶釉想把玉鐲拿下來還給封桀的外公，邪門的是，明明是輕而易舉的戴進去，這會兒卻怎麼也拿不下來。
所以，困窘到極點的她，只好繼續戴著名貴玉鐲跟著落坐，盤算著回家再想辦法弄下來，明天再還了。
「來，吃塊紅燒肉。」外公也親切的往她碗里夾了一塊色香味俱全的紅燒肉。
「喝碗湯，這湯頭是老母雞熬的，很甜哦。」外婆親自為她盛了一碗筍片雞湯。
「這道清炒山蘇是廚子的拿手菜。」外公說。
「清蒸鱈魚完全沒有刺。」外婆再說。
兩位老人家熱情不已，然而，晶釉被封桀那句「女朋友」弄得心猿意馬……呃，她是說食不知味啦，根本吃不下。
想自己一個小小職員也是有尊嚴的，他怎麼可以自恃是總裁就隨便利用她呢？
但是，她也沒有站起來甩頭就走的勇氣，只好乖乖地吃完一碗飯，在外婆的熱情勸飯下又添一碗，滿心以為大概吃完飯就可以走了。
沒想到，飯後竟又移師到和室泡茶吃水果，聽他們祖孫三人閑話家常，內容凈是可以讓她好好置身事外的家族大小事。
幸好，大戶人家不愧為大戶人家，水果非常甜，非常好吃，茶也非常道地，非常好喝，晶釉吃吃喝喝，也不算太無聊。
約莫十點，他們才終於告辭。
大門外，車子是發動的，司機下車為他們開車門。
封桀彷彿已經很習慣這樣的禮遇了，倒是晶釉對司機先生很不好意思，她吃得那麼飽，不知道司機先生吃了沒啊？
上了車，車門關上。晶釉偷偷覷了大總裁一眼，實在很想問問他為何要說她是他的女朋友，可一想到她工作的去留還得看他臉色，頓時，她就放棄骨氣這回事了。
經濟不景氣，工作難找啊，不要跟自己的錢途過不去，海爾集團是個好公司，偶爾被利用一下沒關係啦……
正自我安慰時，封桀先開口了。
「抱歉，沒事先問過你，就說你是我的女朋友，是我唐突了。」這是他一連串計劃的開始，她很快就會成為他的正牌女友，像她這般已告絕種的可愛女人，他要趕快帶回家藏起來。
不過，晶釉完全沒察覺到自己已落入某人撒下的情網了，他先開金口向她道歉，這倒令她覺得自己好似太小家子氣了。
她以為他不會做出任何解釋的說，傳說中的總裁不都是這樣的嗎？我要做啥，誰奈我何？
顯然，她旁邊的這位不一樣。
既然如此，她也該表現身為小小職員的泱泱大度才行。「沒……沒什麼，反正晚餐不錯吃。」
希望封桀不要知道她腦中那些「她為何要被他利用」的不像話想法才好。
他接下來解釋得更詳細，「兩位老人家年事已高，有逐漸失智的現象，我母親是獨生女，他們最大的希望是看到我成家立業，傳宗接代，所以我才會說你是我的女朋友，讓他們開心。」
是事實，也是步驟，他的判斷是，她對老人家比較不設防，因此不會感到他的企圖。
「原來是這樣啊……總裁，你是……獨生子？」晶釉揚起長睫看向他。
西裝筆挺的封桀煞是迷人，害她芳心莫名亂跳。
奇怪啊，她以前不會這樣的說，今天是怎麼搞的？是她變花痴了，還是總裁在刻意對她賣弄魅力？
「不是。」他淡淡一笑。「我還有一個哥哥和一個妹妹。」
「那你哥哥……」應該也可以擔起傳宗接代的重責大任吧？
他微微牽動唇角。「他已經離婚了，沒有再婚打算，而且他也結紮了，傳宗接代的事可能有點難吧。」
「結結結、結紮啊？」她又被嚇一跳，這麼大的事，他直接就告訴她，這樣好嗎？
不過，那是總裁的家務事，她總不好問得太仔細，還是把嘴巴閉緊一點比較好，以免問了不該問的，或知道一些不該她這小小職員知道的事。
於是她看著車窗外，這樣就安全多了。
霓虹閃耀的街頭，周五的夜晚，夜正精彩，一間招牌閃亮的冰淇淋店吸引了她的目光，露天座位有幾對看似情侶的男女正在親密的分享冰淇淋。
她喜歡冬天吃冰淇淋，不過她感冒才剛好，應該不太適合吃冰的，況且她怎麼能叫總裁停下來讓她吃冰淇淋呢？
可才這麼想，車子竟緩緩靠向路邊，她大為驚訝，迅速轉眸看著封桀。
「總裁，你想吃冰淇淋啊？」
封桀看著她，淡笑。「是你想。」她整個人都趴到車窗上了，還需問嗎？
如果她是看到ＬＶ旗艦店而趴到車窗上，他絕不會對她如此心動。
他想像著自己每天早上能擁著她醒過來的情景，處在爾虞我詐的商場，有這麼一個單純可愛的老婆是他心之所望。
他沒想到自己會在公司里遇到真命天女，他一直不主張辦公室戀情的，看來是要破例了。
晶釉還來不及問他是怎麼知道她在肖想冰淇淋的，司機已替她打開車門了。
在路人艷羨驚嘆的眼光中，她從名貴轎車下來，小小的虛榮了一下。
然而跟器宇軒昂的封桀站在一起，她又覺得自己是他跟班了，心中不免再度有了遺憾，她今天真的該把衣櫥里最好的衣服穿出來才對……
「兩位要不要點一份我們的雙人招牌冰淇淋呢？裡面有夏威夷果仁、巧克力脆片、藍姆葡萄、奶油胡桃、仲夏野莓、焦糖牛奶等六、七種品味，搭配巧克力醬和香草醬，是我們最受歡迎的單品哦！」櫃檯的點餐服務生輕快地問。
雖然一份要價好幾百，但聽起來就很贊，晶釉連忙點頭。「好！」
她正要拿出包包付錢，一道低沉淳厚的男性嗓音傳入她耳中，「我來。」
封桀遞出信用卡，帥氣地結賬了。
她看著他那張精緻到了極點的超美信用卡，猜想著那該不會就是傳說中，銀行不會預設額度的無限卡吧？
如果是的話，那是不是連買棟幾百萬幾千萬的房子也可以一筆刷過啊？
當然，海爾集團總裁過的人生不是她這種小人物可以憑空想像的，就算她要想像也無從想像起，他們的生活水準差太多了。
「請兩位自行找位子坐，您點的冰淇淋隨後為您送上。」服務生道。
櫃檯旁邊有棵應景的聖誕樹，樹上結著許多小燈泡，其中有顆最大的，紅色，愛心形狀，晶釉忍不住碰了碰，沒想到，被她碰到的愛心燈泡卻……滅了？
她做賊心虛地瞪視著那隻燈泡，現在是怎樣？
她慌張的看了櫃檯一眼，有沒有人看到啊？她不是故意要破壞的啊，不會叫她負責吧？
一回身，想畏罪潛逃，卻撞進一堵結實的男性胸膛里。
她抬眸一見，封桀唇邊俊美愉快的笑容，讓她的心怦怦亂跳起來。
老天，好丟臉，她期期艾艾地說：「那個……我……我是要去化妝室。」
他眼裡不自覺的帶笑。「我知道。」
他知道什麼啊，晶釉耳根子都紅了，海爾集團有她這種想要畏罪潛逃的職員真是羞恥，真是羞恥啊……
她在化妝室里蘑菇了好一會兒才出去，找到封桀坐的位子時，看見冰淇淋已經送來了，不過只有一杯。
她坐了下來。「咦？不是說雙人招牌冰淇淋嗎？怎麼只有一份？」
封桀看著她，慢悠悠地開口，「這就是雙人冰淇淋。」
「啊？」
晶釉尷尬了，她怎麼膽敢跟大總裁共享一杯冰淇淋？她又何德何能與大總裁共享一杯冰淇淋？
她連忙站起來，「總裁，你先請用，我再去點一份。」
然而，封桀只是慢條斯理的丟出兩個字，「無妨。」
多少女人刻意營造與他共食的機會，她卻嚇得半死。
「無、無妨啊？」晶釉一個頭兩個大。
他無妨，可是她有關係啊，跟他共食也太奇怪了吧！
然而，他一直看著她，深深的看著她，看得她心裡毛毛的。
如果她堅持不要，他會不會以為她不給他面子啊？如果他惱羞成怒起來，很可能會炒她魷魚……
基於不要得罪大總裁比較好的理由之下，她決定乖乖地坐下，乖乖地拿起湯匙來。
小圓桌很窄，兩人的膝蓋都快要碰到了，當他們分享同一杯冰淇淋時，幾乎頭碰頭，晶釉很努力的不去碰到他的尊發，不過很不容易，她老是跟大總裁這裡撞那裡撞的。
誰來告訴她，這是什麼情況？
這個時間，她為什麼不是在家裡看電視台，而是跟大總裁面對面的吃著同一杯冰淇淋？
當然沒有人回答她，可這時卻傳來「咔嚓」一聲。
誰在拍照？
晶釉驚恐抬眸，竟見到服務生笑吟吟的把拍立得相機滑出來的照片給她，親切地說：「凡是在活動期間來店點雙人冰淇淋，本店都會贈送情侶照一張，活動期間到月底哦！請多多把握。」
「我們不是……」晶釉「情侶」兩字還沒說，服務生就去別桌拍照了。
「那個——總裁，很抱歉，我不知道有這種活動……」她期期艾艾的對封桀解釋，生怕他認為她是別有居心才點雙人冰淇淋。
「照片可以給我嗎？」封桀伸出手。
她立即奉上。「當然、當然……」他一定是要將這不名譽的照片銷毀，沒問題的，她一點都不會介意。
她看著他將照片收進口袋裡，泰若自然的繼續吃冰淇淋，但自己可沒辦法如他一般的自在。
這個晚上真是讓她連番受驚呀，她想，她這輩子大概再也不會走進這間昂貴的冰淇淋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