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他接著喃喃道:「這傷口老夫也沒有十足十的把握,先把箭頭取出再說吧!」
魯大夫四處尋著自己的醫藥箱,往往只要一遇上打仗,軍營中就充斥著吃痛的哀號聲,如今這麼安靜,他感到有些不習慣。
這一回狀況實在是特殊。
「撐不撐得過,就得看她的造化了。」魯大夫先喂她喝下一碗具有麻醉功效的蔓陀羅葯汁,魯大夫開始為她處理那沭目驚心的傷口。
焦灼地杵在軍營外,項雪沉仰望著暮色漸掩的天空,瞬時心口被種莫名的感嘆給攫住。
「與其咱們待在這裡乾著急枯等,不如先擬策略速戰速決,再送雨兒回府療傷。」覷著項雪沉一反常態的急躁,柳單遠當下決定奮然應戰,早日解決邊疆問題。
柳單遠的提議猶如當頭棒喝,讓項雪沉驚覺目前的狀況根本無法讓他顧及兒女私情。
肅斂著眉,項雪沉心中五味雜陳。「沒錯!不能再拖下去,是該速戰速決。」
眸光落在帳內,他強壓下不舍,毅然地與柳單遠討論起戰略。
而那一仗,他們又拖了幾日才真正打退敵軍。
大明是打了勝仗,可損兵折將的程度,恐怕在短期內再也經不起另一場戰役。
縱使有「碔釋劍」加持,但那心有餘而力不足的無力感就彷彿如大明的局勢,讓項雪沉有著無力回天的無奈。
等戰事一緩,項雪沉帶著蘇醒的柳映雨再次回到項府時,時節已緩緩進入春季時分了。
「將軍,雨姑娘是醒了,可還是老樣子。」捧著葯碗,平春懊惱極了。
這將軍府是怎麼了?月嫂已經病了好一陣子,連雨姑娘也為了幫將軍擋那致命的一箭而負傷回府。
一想到雨姑娘雖然僥倖死裡逃生,但醒來后卻是不言不語,一副哀莫大於心死的模樣,平春的心便泛著說不出的酸楚。
她才不管雨姑娘真正的身分是什麼,她只知道與她們相處在一起的雨姑娘是個性情純真、善良的平凡人。
「辛苦你了。」沒忽略平春語氣里的苦澀,項雪沉信步進入梅苑,微微頷首地對她開口。
自從他把她由疆界帶回項府,她平靜無波的容顏便彷彿槁木死灰,絕望地不給人靠近的機會。
推門進入房內,他轉向古箏前,憶起她撫箏的典雅氣質,再看看躺在床榻上的蒼白臉龐,那雙睿智的俊眸瞬時充滿著無限的哀傷。
緩緩走向她,項雪沉雙目沉靜地凝望著她。「我知道你的心很痛,可是……你還在嗎?」
那少了喜、怒、哀、樂的臉龐,像覆上一隻白面具般,除了默然還是默然。
由她中箭那一天所說的話,他知道她的心傷得很深、傷得很重,那沉重的過去令他心碎也心疼啊!
情難自禁地低下頭,項雪沉將耳朵貼在她仍裹著綳布的胸口。「就算你不要回憶、不要哥哥……但你怎能不要我……你中的那一箭已經讓過去的罪孽一筆勾消了,你知不知道?」
因為她,項雪沉那哀痛逾恆的臉上已失去了該有的意氣風發。
而床楊上的人兒,依舊瞬也不瞬地睜著茫然空洞的眼神望著遠方。
「你在嗎?」握著她略冷的手,他幾乎要以為她的靈魂事實上已脫離了軀體,落在眼底的倩影僅是他的幻覺……
心痛地蹭著她凝脂般的臉龐,他不斷低喃著。「不要這麼對我……雨兒!」
「將軍!將軍……公主……公主她領了官兵,說是要來緝拿東廠殺手組織的餘孽……」顧不得是否打擾了兩人,利安匆匆闖進門大聲嚷著。
項雪沉抬起頭,語氣緊繃地道:「項將軍府豈容得她在此造次!」
思及他領兵在沙場上出生入死,朝政卻日益腐敗,心底不由得揚起一抹不值的思緒。
他怎麼也沒想到,祥凌公主不但驕橫,還有唯恐天下不亂的古怪脾氣。
她的心態讓人百思不得其解。
「利安你立刻帶柳少俠到梅苑,情況危急時請他務必帶雨姑娘由密道離開將軍府。」
略過兩人的交談,旭見的耳邊僅回蕩著「東廠殺手組織的餘孽」這一句話上。
那話似熾熱的紅鐵猛然烙進心湖,震得她不得不面對現實地回過神。
思緒緩緩迴流,項雪沉方才那真情流露的嗓音像顆石子,在她胸口激起了淡淡漣漪。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可既知有情卻又得強裝無情,是件多麼痛苦的事。
項大哥,是雨兒無力償還你的深情啊!
有了這一次死裡逃生的經驗,她腦海中古放雲的影子淡了,取而代之的是項雪沉那深情又挺拔的俊容。
由他眸中盛載著千絲萬縷的愛意,她明白,他的愛傾心而注,只給自己一人!
原來這便是幸福的滋味。只是……她不要讓自己的罪孽由他人來承受。
勉力撐起身子,她相衣而起,當眼角瞥向「旭情劍」時,心裡已有了決定。
深深凝視著項雪沉挺直的背影,她吃痛撐起身,往他撲去。
「雨兒!」掩不住語里的驚喜,他輕柔地扶住她仍虛弱的嬌軀。「你現在還不能下榻……」
「我不愛你!」僵硬地吐出話,旭見冷然的神情撕毀兩人間的似水柔情。
「什麼?」眯起眼,他勉強維持自己將要爆發的情緒。
「我說我恨你!我根本就不愛你!接近你只是我的另一個任務!」極力將眸中的溫度降至冰點,她的眸光掠過項雪沉的寬肩,瞥見往梅苑行來的人群,她慌亂地分不清來者是官兵還是府中之人。
腦中紛亂不已,使她開始有著語無倫次的跡象。
努力平復激蕩的情緒,項雪沉啼笑皆非地扯開笑容,儼然把她的話當成玩笑。「我知道!」
難以置信地揚起眉,她完全讀不出在他高深莫測的眼底,有著何等迂迴的思緒。
「你的任務便是填補我生命里的不圓滿。」他抵著她秀白的額,深情款款地開口,神情再認真不過。
那趨近的雜沓步伐讓她來不及消化他話中的綿綿情意。
揚起手,她冷淡絕然地揚高嗓音。「錯!是殺了你!」
劍鞘落至地面,旭情劍雪亮的劍身映出她的無情,一使力,項雪沉的肩頭倏然染上血色。
「住手!」聽到那高揚的語音,廣慶情急推門而入,映入眾人眼帘的是項雪沉震懾至極與肩頭染血的恍然神情。
「你這心狠手辣的歹毒女子!」廣慶怒不可遏地聚氣揚掌,后侮莫及聽信了項雪沉的話。
「廣叔不要!」項雪沉擋在她面前,眸光陰鬱地制止了廣叔的動作。
「沉兒,別再執迷不悟了,那妖女沒有心,她的血是沒有溫度的!」
「不是!雨兒沒有……」一察覺到雨兒製造假象的心思,項雪沉面色陡沉,想向眾人解釋事實的真相;孰料嬌聲響起,幾名官兵已左右紛至,迅速地替旭見扣上鎖具。
瞧著異常順從的蒼白臉龐,項雪沉竟低笑出聲,那笑揉著蒼涼與心碎。「你狠、狠到用這種方式來報答我對你的恩情……」
他的話擊中旭見的心口,緊握著拳,她拚命壓抑心口難平的澎湃的情緒,只是冷漠無語地覷著他。
項大哥,唯有你深知雨兒!是的,這便是我回報給你的恩情,與我牽扯上關係,只會為項府帶來更大的麻煩。
她不要使項府和樂的景象添惹上任何麻煩啊!
更別說她喜歡平春的善良、熱情;平順的憨厚、誠懇;月嫂待她如女兒般的疼惜……項將軍府上上下下全都讓她感受到人間溫情。
對項家已有太多、太多的愧疚,她又怎麼捨得讓眾人也被捲入江湖的恩怨情仇當中呢?!
掩不住的眸光緊緊鎖住他的悲切,她朝他淺淺漾出一抹極淡極淡的笑容,在他陰霾遍布的俊眸里,她知道他會懂她的。
目光掠過項雪沉、廣叔、以及隱身在角落那既熟悉又陌生的健碩身影,她的眼彷彿細訴著,請眾人忘了我!忘了我吧!
回過頭,她的長發輕揚,在空中劃下一道洒脫的飄逸。
這一回恐怕真得永別了吧!
斂下眼眉,旭見貪婪地吸著苑裡春至雪融,透露著春信的氣息,心窒了……
是掌上的傷口、或者是胸口的傷裂開了嗎?
她感覺到暈眩緩緩朝她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