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好久沒有做噩夢了,才發現,原來我不曾從噩夢中醒過來。
夢裡,出現了一雙眼睛,非常美麗的一雙眼睛。
黑暗之中,他只看得見這雙眼睛,除此之外並沒有其他五官。
那雙眼眸深不見底,獃獃地看著它,就好似會掉入黑洞一樣迷失其中。
而現在,這雙美麗的眼睛正飄浮在空中,看著他,毫不眨眼地看著他。
心底沒來由的懼怕蔓延開來,這讓他一步步往後退,可是,那雙眼跟他的距離始終沒有拉遠。
漸漸地,他對這雙眼竟感到熟悉。
捂住張開的嘴,不可置信地搖頭。
他非常堅定,這雙眼,他看過,也曾經……對這美目的主人有過奇異的感受。
是誰呢?這眼睛總是時有時無透露出即將毀滅他的恐怖感,卻怎麼也無法討厭的人……竟然,忘了那個人到底叫什麼?啊……對了,好像是單名的……當初在得知那個人的名字時,他還跟朋友開了一番玩笑。
那名字,念起來就像激進的河流。
姬流。
姓姬,名流。
「嚇!」向德恩猛然睜開眼睛,滿身冷汗,還沒從奇怪的夢境里逃脫出來,只覺得肚子部位怎麼特別重。
他低頭一看,有一隻毛腳踩在他的肚皮上。
「……」他無言地看著明明知道他醒了,卻還不肯挪開腳的人。
「哥!你有沒有搞錯?都這個時候了你還能睡?」那隻毛腳的主人——向智全,只穿了一件四角內褲,頭髮倒豎亂得像鳥窩一樣,顯然也是剛睡醒的模樣,還好意思大聲說話?說不定只比他早個兩秒起床。
唉,他的弟弟,雖說名字叫智全,可是怎麼看也不像智商有齊全的人。
除了四肢發達和大嗓門之外,好像也找不到什麼優點。
「你最好把你的臟腳收回去。」
語氣里儘是咬牙切齒。
眼見毛腳收了回去,向德恩才鬆開眉頭,摸向一旁的鬧鐘。
打著呵欠,看了一眼時間,他不由自主張大眼睛眨了眨。
嗯?這是幾點了?「智全,你看這鬧鐘,你覺得現在是幾點?」鬧鐘上,長針擺在六,短針擺在八的左側。
「哥,現在才六點四十幾分,不用擔心,你可以慢慢來……」
「你白痴呀!」掀開棉被,向德恩立刻衝到浴室裡頭。
過了一會兒才從浴室門邊冒出頭,對著那躺回床上的弟弟大吼:「已經八點半了你還賴床!你伴郎做假的啊你!」
「什麼?!」猶如被電到的青蛙一樣,向智全跳了起來,兩隻眼睛瞪得老大看著鬧鐘。
對啊,長針是分針,短針是時針,的確是八點半了。
糟糕!昨天晚上他還跟家裡人保證,今天他絕對會讓有賴床癖的老哥準時到達婚禮現場,自作主張不顧老哥的意願硬要睡同一張床,結果……不愧是親兄弟,連賴床這東西也有共通性。
「哎呀哎呀哎呀……」邊叫,向智全邊跳著腳穿褲子。
同一時間,外頭傳來門鈴聲。
向德恩探出頭,整個下巴都是泡沫,手上還拿著刮鬍刀,表情是一副凄慘的模樣,當下就命令老弟:「你去開門!」向智全一個褲管沒穿好,「咚」的一聲跌了個狗吃屎,順便慘叫:「為什麼是我?!」
「想想睡過頭是誰害的。」
說完,向德恩就將浴室的門狠狠地關上。
癟著嘴,向智全穿好褲子跑去開門,出現在門邊的是一個小孩。
看著眼前半裸男子,小孩獃獃地問:「叔叔,你在幹什麼?」
「怎麼會是你?」
「阿直說,要我來敲門叫爸爸,然後再一起去找媽媽。」
小孩子下巴抬得高高的,長了一副好臉孔,一看就知道長大后的樣子不是帥就是俊。
「糟糕,被你那奸詐狡猾的乾爸知道我們睡過頭那還得了……」向智全邊碎碎念,邊迅速將小孩抱進門內,並且鎖上門,像在害怕什麼人下一秒突然闖入將門撞開一樣。
結婚即將九年,小孩今年八歲。
如果說,人生是一本書,而且書上的內容要依照重要順序來排列的話,向德恩會將他老婆擺在第一頁。
這就像地球繞著太陽轉那樣自然而不需加以解釋,他就是愛他老婆愛得要命。
一個人活幾十年才終於了解到,自己一直以來每天度過的日子多半是不快樂的,而向德恩將這些不快樂的記憶去除掉,那麼,他的快樂人生,應該要從他十八歲娶了吳碧鳳開始算起。
可是當時,他和碧鳳才多小呀,身份也都是學生,來不及好好辦個婚禮,頂多就在法院公證,不過年少的他仍覺得幸福。
但是隨著年紀成長,事業也小有成就,難免想起以往的小小遺憾。
就在幾個月前,他那時正在客廳看報紙,視線立刻被一個佔去半邊報紙的鑽戒廣告吸引住。
幾秒過後,他放下報紙對愛妻說:「碧鳳,我們來補辦婚禮吧?」那時候碧鳳正坐在離他不遠處的地方摺疊衣服。
她先是愣了愣,然後嘴角慢慢上揚,淡卻心滿意足的一個笑容完成了,彎起來的眼睛里閃著星光。
她是個保守的婦人,卻在走近后輕輕地將頭靠在他肩上。
「曉軒當了親戚這麼多次的花童,我想,也讓他噹噹我們的花童吧?」曖昧的答案,他知道碧鳳是答應了。
向親朋好友公布這項消息后,每一個人都笑著祝福並贊成他們第二次結婚。
當然,人的一生中,總會認識一些古道熱腸的朋友。
這麼巧的,就在向德恩通報大家婚事的第二天,他的三位好友來找他。
接下來的日子,不知不覺間,有很多婚禮的雜事漸漸有人「接管」。
這三個人——阿直、小剛、五榮——是一路從高中時代殺到大學,再殺到職場的好夥伴、好朋友,大至決定婚禮場地,小至寄給別人的邀請卡要什麼顏色的事都包辦了。
知道各個平時熱愛挖苦他的三個友人,是因為高興才會顯出雞婆個性,但連婚禮當晚他要穿什麼顏色內褲要都管的話……這古道熱腸也未免熱過頭了……不過,好兄弟、好朋友,計較這些幹什麼呢?對啊,是誰講這句話的,站出來!向德恩一定會殺了發明這句話的人。
「智全,你看你有沒有幫你哥換好尿布?連起床都要人家叫,這不是嬰兒嗎?」嘴巴叼著根煙卻還有辦法說話的人。
阿直握著方向盤看著後照鏡,勾起嘴角,調笑的意味很明顯!「呵呵……」坐在副駕駛座上的曉軒,小手捂著嘴巴偷笑出聲,還將花童的胸花別針給弄歪了,卻沒辦法不笑。
向德恩咬牙切齒只想打人,無奈雙手因為在打領帶而沒空。
好呀,向曉軒你這個死小孩!是誰養大你的?竟幫著外人來對付自家老爸!很好……很好……「啪」的一聲,向德恩額上的青筋又多了一條。
而同樣坐在後車座的向智全,一副快哭了的模樣正在幫老哥弄頭髮,自己的頭髮卻依舊亂得像鳥窩,他求饒地說:「阿直哥,你就別再說了啦……」——再說下去,老哥第一個殺掉的,絕對是坐在隔壁的我呀!
到達碧鳳的娘家后,向德恩下了車甩甩手,做了幾次深呼吸來轉換心情。
就見一個戴著金絲邊眼鏡的男人走過來,手上抱著一大束藍綠色玫瑰,是他從來沒見過的品種。
「吶,拿去。」
同是婚禮舉辦者之一的小剛,眼鏡鏡片上反射著一道光芒過來,金光閃閃到刺眼,他將手上漂亮的花束塞進向德恩懷裡,後者倒退三大步。
「別鬧了吧……我都是一個小孩的爸爸了!小剛,不會如今你才告訴我,你喜歡我很久了吧……」小剛先是愣了一愣,然後才哼出一聲。
「先生,你想太多了哦,這花是阿直新培養出來的,你也知道他就是喜歡私下研究植物方面的東西。更何況,你少臭美了,這花是要給嫂子的,才不是給你。」
小剛口中的嫂子就是吳碧鳳,只因為向德恩分別要比好友們大上幾個月,所以他們用嫂子來稱呼碧鳳。
拿著手中的花束,向德恩笑笑。
嘿,這花還真是漂亮,花瓣上還黏著亮粉。
一隻手突然伸過來搭在他的肩上,向德恩覺得肩上一沉,轉過頭去,看見阿直拿掉掛在嘴邊的煙,說:「你不覺得這花很美嗎?又配嫂子的氣質,看,多淡雅。」
感動地看著奇妙卻漂亮的混種玫瑰,向德恩鼻頭竟酸了起來。
美麗的花……突然停頓了一下,他忽然想到今早的夢,夢裡,有雙美麗的眼睛……用力地眨眨眼,回過神,向德恩回頭一笑,將剛剛阿直調侃他的事忘了一乾二淨,「阿直,真是謝謝你了!」這才急急忙忙走進屋裡,去接他的新娘,後頭清楚地傳來某兩友人的對話。
「嫂子今天一定很美。」
「是啊,我今天就是要讓大家了解到,像嫂子這樣美的一朵鮮花,是插在怎樣的屎糞上。」
走路差點滑了一跤,看,向德恩額上的青筋不知道添上第幾百條。
來到二樓,向德恩停頓在那兒,始終再踩不上最後一階樓梯。
他的新娘,就側著身坐在大片的長形鏡前,閉著眼睛抬高下巴,化妝師正在為她畫上睫毛膏。
她穿著一襲白色婚紗,安靜地坐在那兒,下巴滑過脖子的曲線也透出陣陣平靜的氣息。
向德恩不忍打擾,不出聲地站在樓梯口。
那是他今生,最愛的人呀。
好像回到那懷抱著剛談戀愛心情的毛頭小子,他臉上竟熱辣起來。
「好了。」
化妝師說著,碧鳳睜開眼,左右看了看鏡子眨眨眼,靦腆一笑。
而就在剛剛她睜開眼的那一瞬,似乎有什麼東西緊緊抓住了向德恩,他打定主意,今後的每天早上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待在她身邊,看著她醒來。
吳碧鳳舉起戴著透明白紗手套的手,摸摸胸上別緻的小花,忽然,她轉過頭,看見他,便用笑容迎接他:「你來了。」
總算是踏上最後一階樓梯,向德恩單手抓著花束,跟正要下樓的化妝師打了個招呼,隨即便來到他的新娘面前,他裝模作樣地抖了抖身上的西裝外套,而後彎下身子,獻出他已經抓出手汗來的花束。
「公主,你願意嫁給我嗎?」
「笨蛋。」
吳碧鳳臉上紅撲撲,接過小花束。
「不過,笨蛋送的東西都特別漂亮,那我就嫁給你吧。」
拉了張椅子,向德恩坐在她身邊,笑著對她說:「不如,我們逃婚吧?」她嚇了跳,「你說什麼?這樁婚禮可沒有人反對。」
「呵呵,說笑的,我是看連戲劇看多了,總覺得那樣很刺激……不過,我真正的希望是,就讓我這一生平靜地瞧著你,連眼睛都別眨,那就只有拿牙籤來撐眼皮了。」
伸手蓋上她戴著白紗的手。
「油嘴滑舌。」
她輕笑起來。
「吶,你往後還得陪我這張油嘴滑舌幾十年,親眼看著我這張油嘴滑舌是怎樣沒了牙齒,每天只能癟著嘴說愛你吶。」
「我才不要老頭子。」
她輕捏蓋在自己手上的大掌,那力道,根本不痛不癢。
「我才不信我老婆不要我,你呀……」慢慢湊過去,她本來要躲,卻還是讓向德恩吻到了,輕柔貼著的一個吻,好似能從空氣中嗅到幸福的氣味。
「嗯……男女授受不親,爸爸親媽媽,羞羞臉。」
突來的兒音打斷這吻。
他的新娘突然轉過身,不再理他,向德恩也轉過身,看見自家兒子向曉軒站在樓梯口那兒,上半身趴在梯桿上嘻嘻笑。
朝那方擠眉弄眼,向德恩得到的回應是個小孩式的鬼臉。
哼哼,這個臭小子!真不知道是誰養他長大的。
***
寬闊的草原上,有一場小型婚禮正舉行著。
彷彿西洋電影里走出來的畫面,長型桌子上擺滿了自助式精緻的食物,以及喝不醉人的無酒精香檳。
用木樁搭起來的棚架,裝飾著一層又一層的白色蕾絲,棚架中間有座小講台,而講台前方的兩旁大約有一百張別著大瓣花朵的椅子,中間則有模有樣地鋪了層紅地毯。
總共花了將近兩個多小時的路程,浩浩蕩蕩的結婚團隊來到今天特別關閉營業的放牧場,完全西式的結婚典禮,現場甚至還邀請了小樂隊來演奏讓人輕鬆的樂曲。
「哥,你緊不緊張?」兄弟倆一同站在講台前,向智全雙手背在後面,看起來一副悠哉的樣子,實際上雙手卻都在發抖。
「智全,你鎮定一點,哪有人伴郎比新郎還緊張?」
「今天來了很多漂亮妹妹呀,如果我沒有表現得很好的話,那豈不丟臉死了?」
「……」向德恩啞口無言地瞪著老弟,原來他是在擔心這個?不久,音樂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老套卻表示出某種神聖意義的結婚進行曲。
向德恩轉過頭,便看到他的新娘站在紅毯的彼端,她挽著岳父的手臂一步一步走向他。
而他的兒子曉軒,臉蛋上撲著兩團紅潤的粉,小小的身體被擋在長又厚重的婚紗后,與另一個綁著兩條辮子的小女孩一起走在新娘身後。
從岳父手上接過碧鳳的手,他微微地笑看自己的妻子,笑到眼睛都快看不見前方仍舊停不下來。
自我心中溢滿的幸福,沒有人會懂。
他總覺得這場婚禮,才開始是他們成為夫妻的第一天。
這一生這一世,他眼裡只有那唯一的她。
一切繁雜的手續后,他真的像浪漫電影里的情節一樣,將碧鳳的頭紗掀開,烙下一吻。
此時周遭是瘋狂的歡呼聲,將害羞的新娘逼得臉都紅了。
似乎這樣還不夠,阿直那混蛋傢伙召集在場男男女女的親朋好友上前,將他們倆團團包圍。
「別鬧了啦!」向德恩裝凶不成,他本來就沒有所謂的殺氣這種東西。
「安可!安可!Kiss!Kiss!」類似鬧洞房這樣的惡習性,呼聲是越來越高。
新娘主動靠近,就在向德恩差點咒罵出聲之際,她吻了他,蜻蜓點水一般溫柔的吻。
吻畢,周圍的歡呼聲像要衝破天空那樣誇張。
他獃獃地望著碧鳳,她開始扭捏起來。
「別這樣看我,我會不好意思。」
她小聲地、撒嬌地說著。
寵溺一笑,向德恩抱緊他的親親老婆。
「喂,少再肉麻了啦,快點丟花。還沒結婚的姑娘們快點搶啊!」人群里不知道是誰起鬨,穿著漂亮小禮服的伴娘們聚在一塊兒,手舉得高高的,每個人的臉上都顯露期望得到新娘手中花束的表情。
碧鳳聞言照做,將那美麗的花束從手中拋了出去,撒在花上的金粉這時撒了出來,一陣強風吹起,金粉恰巧落在向德恩的臉上,他閉上眼睛,卻仍有些粉飛進他眼裡。
而花束也因這陣強風吹到他身上,他反射性地抱住花束。
「嗯?」揉著眼睛,向德恩睜不太開眼睛。
「恩,你沒事吧?」輕柔地放在肩上的力量,讓他勉強撐起笑容。
「沒事。」
「有沒有怎樣?」小剛拿出面紙遞給他。
此刻,發出轟隆轟隆聲音的怪物靠近了。
眾人一抬頭,是一台直升機,它漸漸駕駛到婚禮的上方。
接著,周圍發出此起彼落的驚呼。
好像有什麼東西落在身上,向德恩總算能睜開眼睛,跟著大家抬頭一瞧。
直升機在上空,在那裡,不知道是誰撒下了一片片紅色和粉紅色的玫瑰花瓣。
「什麼?」抬手遮住陽光,向德恩從指間的細縫中看。
鮮紅色的花瓣,成千上萬片,漸漸落在綠油油的草地上。
「好漂亮……」吳碧鳳眯著眼,她笑了,轉過身便抱住他。
「你呀,能不能別再逗我笑了,我的嘴都笑到這兒了。」
鬆開,碧鳳用食指指向臉頰。
而向德恩卻是一臉怔愣,結結巴巴地回答:「你喜歡就好……」然後他馬上轉過頭,尋找負責場地布置的五榮,他也站不遠處抬著頭看直升機,臉上是一副困惑表情,好像這直升機的節目不是他安排的一樣。
那,究竟是怎麼回事?直升機越來越接近地面,好像要在草原上降落一樣,周圍都是高興的笑聲和興奮的喝采,但是,向德恩心中卻有一股很不好的預感……最後,直升機停在離婚禮不遠處的草地上。
在場的所有人被螺旋槳轉動所刮起來的風吹亂了發、吹亂了服裝、吹亂了儀態,不變的是,大家仍是笑得很開心。
向曉軒甚至還牽著一起當花童的小女孩的手,玩起地上的花瓣。
空中飄揚著碧鳳頭上的白紗,她笑得像一個小孩一樣天真燦爛。
向德恩卻笑不出來,轉身用眼神搜尋三個死黨,要他們招來,這是哪個傢伙的排場?要叫一台直升機耍花樣,不便宜的吧?小剛、五榮跟阿直三人同時看過來,兩手攤開,皆是不知所以然的反應。
遠處,直升機的門這時拉開來,跑出來五、六個人,他們皆是一身機動迷彩服。
向德恩看到這些人當下臉色蒼白,只因他們人手一支機關槍!「砰砰砰——砰砰砰——」那些人戴著面罩,將槍支朝著天空一陣掃射,尖叫聲頓時四起。
向德恩一把就抓住新娘的手,往遠處的牧場主屋奔跑。
同時,向智全拉著新娘新郎的父母跑,阿直抱起兩個在地上玩的小孩就沖向車子,小剛跟五榮則忙著帶開人群。
「啊!」被厚重絆腳的禮服勾住腳,吳碧鳳整個人跌趴在地上。
「碧鳳!」向德恩一口氣攔腰抱起她,心中催促著自己趕快離開這個地方,這個上一秒仍是他婚禮,下一秒卻變靶場的地方!然而,在場沒有一個人知道,那些從直升機上下來的人,一開始的目的,就是向德恩……「恩——」阿直的吼叫聲,從遠遠的地方傳來。
背部突然一陣敲擊,向德恩除了背上的激痛,什麼都來不及反應便摔了出去,抱在懷裡的吳碧鳳則被甩在幾公尺遠的草地上。
「碧鳳……」向德恩掙扎著起身,卻突然整個人被拉起,雙手雙腳立刻被繩子捆住,那些戴著面罩的人甚至將他整個人給抬起來。
「做什麼……」他慌張地看向四周的混亂,進入眼裡的一切景象都變得模糊不清,「放開我!為什麼綁我?!」他像垂死的毛毛蟲一樣使勁地扭動身體,卻一點也掙脫不開這些人。
他們毫無傷害其他人的意思,牢牢抓住他后,便全體往直升機的方向撤回。
「放開我!放開!你們是誰?」向德恩扯著喉嚨大喊,他是何等人物?既沒有冒犯什麼人,每天更是平凡的過日子,為什麼要抓他?「阿直——」向德恩轉過頭,看向遠遠的地方,那是他的朋友們。
他們嘴巴大張著好像是在喊他的名字吧?耳邊卻充斥著直升機轟隆轟隆的巨響,像野獸叫聲般的恐怖感刺破了他的心防。
模糊的視線里,阿直衝了過來,但他們兩個之間的距離卻是那樣遙遠。
很快地,他的雙眼被黑布遮去,什麼也看不見了。
「砰砰砰……」除了轟隆轟隆的聲響,還加進了槍聲。
向德恩隔著黑布,什麼也看不見,卻在慌亂吵雜的聲音里,隱約聽見碧鳳悲傷哭泣的聲音。
發生了什麼事……發生了什麼事?!你不要哭,你為什麼哭?「阿直?鳳……碧……?」異樣的感覺,耳邊,再沒有阿直心急如焚喊他名字的聲音。
猛地,向德恩激動地將身體整個向上弓起,劇烈的力道讓那些人一時抓不牢,他隨即摔在地上,胸腔發出悶悶的空洞聲響,痛。
儘管痛,儘管看不見東西,儘管他的雙手雙腳皆被捆死,他仍不肯放棄地用肩膀緩緩前進,濃郁的草味湧入鼻腔,刺人的短草劃過他的臉頰。
但那些人很快的又將他抬起來。
「阿直……不要!走開!放了我!」不一會兒他被扔進機身內,機門一關上,將外頭的聲響全數隔絕,除了機身的隆隆聲之外,再沒有其他。
向德恩不停地喘氣,剛才的掙扎與激動皆化成無用的喘氣。
他向內縮了縮,不知道會被怎麼對待……這麼想著的同時,他的袖口突然被拉開,手臂傳來一陣涼意,接著是一陣刺痛,好像有什麼液體輸入到他的血管里。
「你是誰?你是誰?」正要抵抗,那針管就抽離他了,「你是不是找錯了人?我並沒有跟任何人結仇,我叫向德恩,你是不是找錯……」冷汗逐漸加劇,向德恩心跳越是加速,頭也越昏。
眼前依然看不見任何東西,逐漸無力的身體落入一個懷抱里。
「我當然知道你叫向德恩……」傳入耳里的聲音,在腦中盪開,震撼了四肢百骸。
如此……熟悉的聲音。
這聲音,在向德恩的記憶里,被列為不願想起的人。
眼上的黑布突然被揭開來,他用力眨眨眼,映入眼裡卻化為雜像,但他還是認出眼前抱著自己的人……那個,九年前,曾經強暴自己的人。
紫,他的微笑,在向德恩發霧的眼裡漾開。
失去意識的前一秒,向德恩的記憶漸漸回來。
他美好人生的第一頁,是從他與碧鳳結婚那天開始記載。
但,在那之前,這個人早就存在了。
原來,那是個永遠也停不了的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