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向德恩被傭人帶到一樓,就看見流坐在餐桌前翻著《Time》英文雜誌。
流一聽見走路聲便抬起頭,在看見他的時候露出了笑容。
「坐吧,你早上想吃什麼?」他沒有回答流,而是直直地站在餐桌旁,瞪著坐在流對面的奇。
奇已換下打獵的服裝,換上一身知名運動服規矩地坐在桌前拿著刀叉用餐,看也不看他一眼。
傭人拉開椅子,向德恩這次倒是老實地坐上去。
「向先生,請問您想吃點什麼?」
「豆漿、油條有沒有?」向德恩面無表情地說。
傭人隨即愣怔,面有難色地看著另外兩位大少爺。
想必這裡沒有人點過這麼「平民」的食物。
流「噗」的一聲趕緊拿餐巾遮住吐出來的咖啡,奇則是睜大眼睛像看恐龍一樣地看著他,久久才說:「恩是特別的客人,他想吃什麼就去給他買。」
看見傭人逃也似地離開,向德恩隨即轉過頭對著奇說:「不要叫我『恩』,那不是你可以叫的。」
奇錯愕地看著他,下一秒,眉頭嚴肅地皺起……是憤怒卻發作不出來的憤怒。
「恩,看你這麼有精神,想必今晚的宴會你可以好好表現了。」
紫的出現非但沒有化解這尷尬的場面,反而像火上澆油那樣,越演越烈。
「可不可以……別那樣叫我,別用恩這個單名叫我。」
紫原本睡眼惺忪,一聽到向德恩這麼說,立刻板起臉瞪著他,眼神像刀子一樣銳利。
「我以為我們的交易是成功的?」
「我答應你假裝成你的情人,可是沒有讓你那樣叫我,就算你想讓演戲效果好一點、看起來親近一點,你可以叫我德恩,我同事都是那樣叫我的,感覺起來也不疏遠。」
不知道是吃錯了什麼葯,向德恩仔細地解釋,態度像在指責一個小孩子。
也許他是憑著自己跟紫做交易,以為他們是站在天秤的兩端,他們彼此的地位不分高低,所以他有權利提出自己的條件,但他卻估錯了兩點。
第一,他根本沒有談條件的籌碼。
既然是由紫提出了這個遊戲,即使他不願意配合,紫這樣的狠角色也會做出可怕的事逼他就範。
第二就是依紫陰晴不定的個性,從來不准許任何人,包括自己的父親,也不能命令他做任何事情。
「你說什麼?你是在跟我說話嗎?」眯起眼,紫的聲音輕柔到像是情人間的細語呢喃一樣,只有流和奇跟他這麼多年的朋友才知道,紫是那種越生氣,表面上看起來卻越是平靜的人。
「紫,段段還沒起床嗎?看樣子你們昨晚很激烈。」
流試著打和場面,指著紫胸膛上從沒扣好的襯衫中露出來的紅色抓痕。
紫卻沒聽到似地緊盯著向德恩,像是在等他的答案一樣。
向德恩皺了皺眉,道:「你聽不懂嗎?我當然是在跟你說話。」
似風一樣的掌劃過向德恩的臉,往餐桌上打下,幾聲巨響像針一樣刺進耳里。
很有厚度的長形餐桌桌腳應聲而斷。
桌面立刻傾斜了一邊,奇的餐點隨著角度滑到地面上,玻璃盤突兀的碎裂聲在沉默的空間里響起。
向德恩臉色發白地看著這一切,八年前的恐懼全數回來了……他記得那時候的紫,就曾經在堅硬的牆上打出一個洞,他竟然自以為是的忽略這點,紫向來都是個難以預測的人。
八年前的種種教訓還不夠讓他了解嗎?向德恩緩緩將視線挪回紫的臉上,那臉,完全不是生氣的樣子,甚至還帶著笑意。
「紫,你嚇壞他了。」
奇站了起來,口氣鎮定。
「你心疼了?」挑高眉,紫反而是笑了。
「你明明知道我沒有。」
紫看看奇,再看看流,收回笑容,不發一言地拉起向德恩,不顧手中的抵抗,強硬拖著他往樓上走。
「放、放開我……」嘴裡拒絕著,但身體因害怕而做不出什麼更激烈的反抗。
——好痛、手腕好痛……紫究竟又要做什麼?一進到房內,向德恩連身體都還沒穩住就被扔到床上,頭部的突然昏眩讓他短暫失神、不得動彈。
床上另一邊的棉被動起來,向德恩轉過頭去,看到一個大概只有十八、九歲臉孔的年輕男生,他似剛睡醒的模樣,慌亂地左右找尋,直到看到紫才鬆了一口氣笑出來。
「紫,怎麼了?」甜膩的語氣,像是情人般的呼喚。
年輕男生臉上的那副笑容,好像……好像……並不是五官上的相似,而是那笑起來的感覺,好像自己……「沒什麼,吵醒你了,你繼續睡吧。」
紫回笑似地看著床上的人,只是那笑容里,感覺不出溫度。
「你要我怎麼繼續睡啊?」他轉而看向向德恩,好奇地問:「他是誰啊?」年輕男生邊說著邊直起身子,毫不在意全身光裸,拾起地上的衣物。
向德恩撇過頭去,腦子轉動著。
剛剛……流是不是提到了什麼人……段段……
「你不是問西裝為什麼這麼趕嗎?就是給他做的。」
意外地,沒有罵人也沒有不耐煩,紫慢條斯理的回答。
「哦?」尾音拉高,只穿上長褲的段月這次仔細地看了看向德恩,臉上是一抹明了的表情,說:「……原來是他啊,我還以為你的品味有多高。」
「哼……」紫輕哼了一聲,加進幾道嘲諷似的輕笑。
他一把捏住段月的臀部,充滿著曖昧的空氣中,有一絲剛才被紫拉進門來時還不及體會的,那縱情之後還未散去的腥味。
「不鬧了,我要去吃東西。」
段月嘴上雖是這麼說,身體卻是靠近紫的方向去。
「你先去吧,我待會過去。」
送走了段月,紫轉身回來,臉上已沒有剛才的嬉皮笑臉。
向德恩的背脊突地涼起來,感受著一股低氣壓正在形成。
紫走向旁邊,打開巨大的衣櫥,然後雙手抱了一大疊衣服扔在他身上。
「換上,一套一套給我換,換到我滿意為止!」紫拉過一張椅子立在床邊坐下來,雙手環在胸前,臉上沒什麼表情。
「這是什麼?」
「呵……」紫輕笑了聲,眼睛里趣味盎然,「恩……你難道忘了我們晚上要去哪裡嗎?你不會以為你穿著身上這套睡衣就要去宴會了吧?這幾套西裝都是昨天趕出來的,別白費手工師父們的心意。」
向德恩隨手抓了一套,看清上面的Mark,咋舌地看著上面那英文標記,他記得這款服飾光一條領帶就上萬元,而手上起碼有五、六套成套的西裝。
「你先出去,我換。」
對於自己名字被如何叫,向德恩已經不敢再開口糾正,口氣也是百般配合。
「恩,你全身上下哪個地方我沒仔細看過?你還裝什麼害羞?」刻意作對一般,紫一再柔聲地喊他的昵稱。
向德恩呆愣的看著手中西裝,臉部潮紅一片,卻遲遲不肯動作。
「這幾套里沒你喜歡的嗎?沒關係,待會還會再送幾套過來,你可以慢慢換,在我沒滿意之前,你所能做的動作就只能給我持續換,明白了嗎?恩,你看我對你多好?」
肚子餓得咕嚕咕嚕的叫,向德恩伸手解開自己的鈕扣,慢慢地脫下身上衣服,別過臉不去看紫就比較不這麼難熬,卻忽略了那雙自始至終一直沉默地盯著他身體的眼睛。
就這樣,一整個早上直到下午,向德恩連早餐和午餐都沒吃,一直持續地換著衣服。
而紫的餐點不時地被傭人送上來,刻意在他面前吃得津津有味,而他卻只能幹瞪眼,無力地換著衣服。
直到宴會時間到了,他被塞進車裡,都還沒有機會吃到一點東西。
向德恩覺得自己像一個誤闖皇宮的平民老百姓。
他一下車就差點跌倒在鋪著紅毯的道路上,紫及時抓住他,白了他一眼,然後緊緊扣住他的手。
兩排站著彎腰鞠躬的服務生,好像他變成什麼總統一樣受到最頂級的待遇。
一進那大得離譜的門口,立刻有人接他手上的外衣。
也在下一秒,什麼酒啊香檳的唯恐侍候不周地端上來,他從中拿了一杯看起酒精濃度應該不高的香檳,抬頭便看見接踵而來跟紫或擁抱或微笑打招呼的人。
向德恩退後一步,瞥見不遠處有個很眼熟的人,那不就是某市的市長嗎?還有另一邊,正在對服務生髮脾氣的不是好萊塢的那個誰誰誰,片酬千萬美元的那個外國人,還有……各國的人聚在一起不算什麼,各國的名人齊聚一堂才屬稀奇。
接著,他抬起頭看著從那個高度掉下來,肯定摔個粉身碎骨的天花板,猜測著這個大廳總共是幾層樓高,以及讚歎著華麗炫目的水晶燈。
也因為太過震驚嘴巴不自覺地大張,深怕蚊子、蒼蠅找不到地方鑽。
「恩,你的口水流出來了。」
紫在一旁輕笑著,說話時特地將嘴唇貼在向德恩的耳根旁,說完還不忘伸舌舔他的耳朵,舌尖伸入那小洞……「你!」向德恩嫌惡地推開紫。
但也在下一秒,紫憤怒地將他拉回來。
「別忘了你今天的身份是什麼!還要拒絕我嗎?」
向德恩無奈地緊咬下唇,低頭認錯。
打扮得光鮮亮麗的男男女女在宴會中忙碌穿梭,這裡的每個人好像都跟紫很要好,那樣卿卿我我閑話家常。
只是,這些人在離去時總不忘睨他一眼,像是在控訴:「憑你這個樣子也能霸佔紫?」向德恩不禁苦笑起來。
怎麼?他的臭皮囊就是長這樣,就算去美容院護膚個一百遍也是這樣。
更何況,他從頭到尾都沒有對紫露出諂媚的笑容,連基本的親昵也沒有,就算有,也只是紫故意挑戰他耐性的裝模作樣。
除了這些惡意的摸摸捏捏之外,紫專心在跟別人說話時並不會顧及到他,卻又硬是抓緊著他的手不放。
他望向遠處的自助餐桌,肚子唱空城已經唱很久了,紫似乎忘了他今天都沒進食這件事,越想越是覺得委屈。
無聊地四處張望,他卻看到一雙緊迫地盯著他的眼。
腦中「叮」的一聲,向德恩立即轉過頭不敢看,冷汗直冒。
那是一雙夾雜著欲跟怒的眼睛。
奇……
「你穿這樣真是好看……」來人端了杯酒在他面前晃了晃。
向德恩驚訝地看著來人,他對這一句讚美真是受寵若驚,這大概是找遍整個會場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會認為他跟「好看」扯上邊緣的人吧?「謝謝你的……」停頓了一下,向德恩覺得那副笑容好熟悉,不是五官上的相似,而是那種笑起來的感覺。
記得阿直曾經跟他說過,他的全身上下沒有一個能看的地方,只有在笑起來的時候「勉強」可以稱讚,說是看起來特別親切誠懇。
「這就像在垃圾堆中意外發現一個寶物,真是非常的難得。」
阿直說。
他當時只覺得這不過是阿直另一個糗他的理由,沒怎麼在意,直到此刻在別人的臉上感覺到那種親切,才知道,還真的是不難看啊……怎麼自己照鏡子的時候沒有感覺?這個人好像叫做段段,真可憐,世上怎麼會有人取名取成這樣?一斷再斷。
只見段月朝他笑了笑,這一笑真是讓所有的人都能對他有好感。
跟今天早上的特殊狀況不同,段月身穿著合身的燕尾服,顯出他身上的優美線條。
「哦,我想你誤會了。」
「啊?什麼?」向德恩回過神。
「我不是在稱讚你好看,我是說我設計的這套禮服真好看,穿在這麼爛的身材上還是那麼好看。」
惡質的吐嘈話語不但沒有引起向德恩的不滿,還引起他的爆笑。
平常時他被三個死黨諷刺慣了,然而這幾天沒人拐著彎罵他還真不習慣。
現今跑出一個陌生人用這麼毒的語氣挖苦他,他沒生氣反而覺得有趣。
阿直可以跟這個人來拼一拼誰的嘴賤,不知道誰會贏?想到阿直……不知道他們怎麼樣了。
事情至今過了三天,也不見報紙登出什麼搶親的頭條,想必這件事是被紫給壓了下來。
——我……真想你們。
「你這個人……真是讓人覺得驚訝,一點也不無聊,難怪啊……」段月拿著酒杯輕敲向德恩手上那杯香檳,發出清脆聲音。
「不無聊?你錯了,我是個非常無聊而且無趣的人。」
「是嗎?真正無趣的人是不會這樣說的。」
段月不甚在意地喝了口酒。
「你剛剛說這是你設計的?不會吧?我記得這品牌的創始人是個三十歲左右的……」
「是二十八歲。」
「哦,二十八歲。
嗯?你……」向德恩不可置信地來回觀察眼前的人,明明就是一個二十歲左右的青年,怎麼可能年紀比他大?難道——這叫做富有跟窮人之間的差別?有錢人比較會保養……
「Moon,大家都說我創造的這個品牌服飾最好了,就真的像晚上看見月亮那樣,穿上我做的衣服的人都會變得光芒萬丈。看看你,都能這樣人模人樣。」
「……」傻愣了幾秒,向德恩總覺得這個人好像比阿直還要毒也說不定。
「我叫段月。」
段月伸出手,態度傲慢得像是跟他握手是無比光榮的事。
「哦,我叫向德恩。」
他禮貌地回握。
「恩,你在跟誰說話呢?」那個原本在跟別人聊天的紫,現在有空理他就「貼」到他身上。
「Hi,紫……」段月眯起眼,視線停留在紫緊抓住向德恩腰上的那隻手。
「原來是跟段段在聊天。段段,真是辛苦你了,你把恩的衣服設計得很好,我也再次被他迷住了。」
傾身向前,紫放開了向德恩,是今晚以來的第一次離開他的身體。
他攤開雙手用熱情的擁抱跟段月打招呼。
向德恩終於鬆了口氣,準備狂奔到餐桌旁拿食物來吃,不然待會兒現場會有一具餓死的屍體。
轉瞬間,四周的燈光突然調暗。
向德恩抖了一下,還沒適應過來的眼睛什麼也看不見。
他正想是不是停電的時候,就聽到一道女聲說:「應該是神要下來了吧?」
神?誰啊?紫的父親嗎?等一下要演戲給他看的人嗎?他努力張大眼想恢復視力,卻在下一秒,迅速而準確地被某個強大的力道捂住嘴巴,然後這個人將他強行拖走。
——這個味道,這樣剛烈的味道!那個人!瞬間,向德恩的心中布滿了恐懼……——救、救我……碧鳳、阿直、智……全……莫……莫東紫你這個大笨蛋!你剛剛拉我的手拉得好好的,幹嘛放開!
燈又亮了,但他也被帶到沒人看見的陽台死角。
他聽到熱烈的掌聲四起,而他卻覺得自己的心跳聲像是響過那如雷的掌聲。
將他緊緊壓在牆邊的人,有一隻黑得深沉的眼睛。
他緊緊摟住他的腰,嘴唇立刻貼上他正要大喊的嘴巴。
嘴中立刻有一團奇怪的東西塞進來,一股沾滿濃濃海苔味的東西。
然後對方蠕動的舌頭,將那帶著海苔味的「東西」往他的喉頭頂入。
——放開、放開,好噁心!你把什麼弄到我的胃裡去了!方溫奇!
好像是真的聽到他的祈禱一樣,奇放開了他,雖然如此,喉間的東西引起他劇烈的咳嗽。
「我知道你早餐、中餐都沒吃,那只是壽司。」
咳咳……向德恩不可置信地看著那個語氣理所當然的人,「你是不會直接拿給我,一定要用這種噁心的方法喂我吃嗎?」
奇笑了一下,伸手撥開向德恩被弄亂的發。
「誰叫你惹了他,你以為我當面拿給你,他會讓你吃嗎?恩,你真是有趣。」
向德恩不知自己何年何月何日做了什麼驚天動地的偉大事迹,這兩天老是被人以奇怪的角度稱讚,無聊也把他當有趣。
突然,一隻不規矩的手潛入他的西裝外套,貼在優良材質的襯衫上來回撫摸。
「不……紫說過,不碰我……」對壓住自己身體的人向來抵抗不了,向德恩做著無謂的掙扎。
「你太天真了……你以為我不知道紫跟你玩什麼遊戲嗎?我警告你,他說放了你是一回事,那是他跟你做的約定,可不是我跟你做的,我仍然有資格碰你……」
——恩,我要帶你去見我父親……你只要假裝是我的情人在他面前演場戲,我保證,只要他相信我有一個真心對待的人,那我就放你走,再也不纏著你。
紫的話在腦中迴響著,他一直以為這三個人是連體嬰,哪個人說的「我」字就代表了三個人——但他完全估計錯誤。
突然他想起了流,那個一直叫他相信他的人,那張美麗的臉……
「啊……」褲子的拉鏈被拉開,手也就這麼穿過內褲握著他的分身。
雙手在剛才的抵抗就被奇的另一隻手給控制了,其實要反抗很簡單,他只要大叫就可以了……大叫的話……紫不可能不管他,今日他的身份是紫的情人,要是紫不管,那他父親怎麼可能相信他們的關係?
像是猜想到他的意圖,奇狠狠地對準那唇吻上去。
手掌上的力道加劇,痛苦又興奮的悶哼聲自向德恩的鼻間逸出。
——你有資格碰我是嗎?奇,你在說什麼笑話?全世界只有一個人有資格碰我,那就是我的合法妻子,我唯一的愛,吳碧鳳!牙齒一收,血腥的味道在口腔里擴散。
奇被利刺刺到一樣向後一退,怒氣橫生地一握手。
「啊!」不大不小的痛呼被宴會的熱鬧聲給蓋了過去。
胯下立刻痛得萎縮下去。
原本順著牆壁滑落的身體被奇給拉了上來,他手腳利落的替正咬牙忍受疼痛的向德恩整理衣褲,很快就恢復剛才整齊的樣子。
「紫現在一定在找你吧?別讓他等,免得他待會又生氣了。還有,他父親可不是這麼好應付的人,記住。」
奇伸出兩指夾起他抬不起的下巴,摸了摸他的臉,在上面烙下一吻,而後離去。
哼……他當然知道,訓練殺手的人物,會是這麼好應付的嗎?好痛……捂著下腹部,向德恩擦掉眼角痛到被逼出來的眼淚。
他滑坐到地上,有一種什麼都不想管了的想法。
抬起眼,從這裡看出去的風景真漂亮,一盞盞移動中的燈光好像忙碌的螢火蟲,還有將黑夜染紅的商業招牌。
夜晚的涼風一陣陣吹來,向德恩閉上眼,好想就這麼一直坐在這裡,誰也別想打擾他。
未來該怎麼辦呢?如果紫的父親不相信他,那紫會做出什麼樣的事來?唉……這一切,都讓他覺得好疲累。
向德恩突然盯住遠遠的一點,那裡有一面顯眼的霓虹招牌。
那是一家飯店,總覺得那飯店的名字這麼熟?什麼——這裡、這裡是台北?那飯店……他的家就在那飯店附近而已啊!自從在台北跟死黨們設立了出版社,從台中搬來這裡,就從來沒有一天甘願,直到今天,他才覺得台北突然變得好可愛,他的家就在那裡啊!流……流……你曾經跟我說過什麼?你叫我相信你,然後呢?——如果說,我會把你救出去,你信不信?那天,那樣美麗的臉出現在他面前,說著要求他相信的話卻做著侵犯他的行為,他當時是不信的……可是現在……歸心似箭,他終於能體會這句的真義。
他賭了,他決定相信流……對那三個人的任何一個,向德恩都是能逃多遠就逃多遠,從來沒有如此急切地想見他們。
他微微彎著身體,像個老人一樣在人群里穿梭,尋找那道身影。
宴會裡的男男女女雖然都打扮得像孔雀般漂亮,卻皆比不上那一雙,他所看過的人以來,最美麗的眼睛。
忽略那一道道落在他身上的嘲諷目光,向德恩只知道向前走、向前找。
不料,一旁有人刻意伸出腳絆倒他。
他整個身體一傾,跌趴在地,那些人立刻退開一個圓圈。
周圍響起尖銳的笑聲。
——簡直是欺人太甚!我就不相信你們這些有錢人沒有跌倒過!雙手困難地撐起自己,向德恩發現有雙純白色的皮鞋停駐在自己眼前。
他順著那皮鞋緩慢地抬起頭。
純白的褲管、亮白的西裝、潔白的頭髮飄在空中好像快看不到髮絲般地透明。
向德恩總算看見這個全身穿著白色,連頭髮也是白色的人的臉孔,像小白兔那樣深紅的眼珠,瑩白到幾乎透出光芒的肌膚。
他伸手揉了揉眼睛,總覺得眼前這個人好像神一樣,只是個幻影。
白子……他立刻從地上模樣狼狽地站起來,眼前的男人是一個白子,一個相當優雅又英俊的男人。
男人的身邊有個像娃娃一樣精緻的女人,但她那雙寶藍色的眼睛卻相當銳利,讓向德恩差點不敢直視。
「向德恩?」流站在白子男人的身後,滿臉疑惑。
安心地鬆了一口氣。
對了,他就是在找這對像寶石一樣璀璨的眼睛啊。
他越過所有人,走到流身前,激動地抓緊流的肩膀。
「流,我……我相信你,我相信你……」鼻頭一酸,也不知道為什麼想哭。
他死死地抓緊流的雙肩,眼裡美麗的臉孔模糊起來。
流先是一頭霧水,然後抿緊嘴唇,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髮,動作相當溫柔。
向德恩閉起眼睛感受那大掌下的溫暖,沒有拒絕,甚至主動地蹭了蹭那隻大手。
眼淚也在這時候滴了下來,但他也很快地就用手背拭去也想跟著滑落的第二滴淚珠。
好難過……不管是胃還是剛才跌倒的擦傷處,都相當疼痛。
他沒有吃飯就喝了酒,再加上現在的激動情緒,眼前的所有畫面都逐漸扭曲,連站立也力不從心。
突然,手臂被一道狂猛的力量拉扯過去,向德恩撞上一身肉牆,他慌忙地站好,抬起眼看見滿臉怒氣的紫。
「你跑去哪裡?我到處找不到你!」向德恩正想開口反駁,紫卻先一步將他抱進懷裡,好像他是什麼寶貝一樣小心呵護著。
「我擔心死了。」
聽到紫低沉的聲音,他心臟猛然一緊。
這是關心的語氣嗎?然後,紫摟過他的肩膀,轉身說:「父親,他就是恩。」
誰?只見剛剛那身全是白色的男人盯著他,用著仔細觀察的眼神……向德恩被瞧得渾身不自在,也一面驚於眼前看起來這麼年輕的人竟然是紫的「父親」。
跟他腦海中的父親形象不同,他還以為紫的父親臉上有一條可怕的疤,讓所有人都害怕;或是不苟言笑的凌厲氣勢,一站出來就能讓所有人噤聲。
卻萬萬沒想到,他是個看起來相當和善的人。
就像此刻,紫的父親對他微微一笑,紅色的眼睛透露出慈祥,主動且禮貌地握住他的手。
「你就是德恩吧?我聽紫說過你的事。」
依照年紀來說,紫的父親,應該有五十歲了吧?但是凈白的臉上看不出皺紋,只有在笑的時候會出現親切的笑紋。
難道,有錢人的保養真的比窮人還要好?向德恩受寵若驚地收回手,瞥見對方的手白皙到幾乎成了透明。
「伯、伯父您好,您看起來真是年輕,真是讓我大吃一驚。」
殊不知全場的人都往這裡看,嫉妒的、羨慕的,更多的是憤恨的眼神,可相通的是一聽到向德恩的話,一片此起彼落的討論聲頓時安靜,連演奏的音樂聲都戛然而止。
只見伯父身旁的女孩,精緻的臉上有了笑容。
說話的聲音甜膩得像在人的心頭滴上蜜一樣,她拉了拉莫東神的白色衣袖,「神,他真有趣呢。」
接著,全場才再次吵雜起來。
紫卻不意外地看著向德恩,他溫柔地摸著他臉上干去的淚痕。
「怎麼哭了?是因為你剛才迷路了嗎?」紫的聲音柔得快滴出水來,柔得向德恩感到一股涼意從腳底直竄而上,就這麼將臉偏過幾個幾度,剋制自己不露出嫌惡的樣子。
但,實際上好像是失敗了……紫立刻變臉,原本溫柔上揚的嘴角垮了下來,皺起層層眉頭;伯父凈白的臉上也微微一怔,挑起眉梢。
原本不舒服的身體,硬再度承受更大的壓力。
「沒、沒事,我只是因為……想你而已,剛剛我也在找你,卻都找不到你……」匆忙執起紫的手貼在自己臉上,向德恩說著連自己也想吐了的假話。
見他一副殷勤模樣,紫雖然瞪他一眼,卻不再為難他,轉頭跟莫東神聊一些不著邊際的話題。
可是,那隻緊摟著他腰的手一直沒有鬆開的跡象,他就快受不了……「嘩啦」的一聲,向德恩將剛剛吃下的壽司吐了出來,飯粒上黏著黃色的液體。
鼻頭一酸,他低頭又吐了一次。
連吐兩次,他眼前的景象好似隔了層層的霧玻璃,看不清任何人的臉,耳朵里也只剩眾人喧嘩的聲音……眼皮一翻,他就什麼也感覺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