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院落的拱門外,赫然矗立著莫慎揚高大的身影。
夜本來就深沉了,月兒也不知在何時羞隱,只有幾點微星掛在天幕上,颼颼寒氣在不意間悄悄颳起。
莫慎楊立在暗處,夜隱匿了他的形跡,使那道漆黑身影感覺起來更迫人。他一出現,氣氛便僵凝不開,像是巨岩壓在心上,教人喘不過氣來。
莫慎揚正在不悅那是種莫名卻犀利的直覺,直直劈進她心裡;水芙蓉不必刺探些什麼,卻能清楚地感應到他的情緒,想不知道都不行。
糟糕!他該不會已經聽去她利用了他的點子吧?水芙蓉戰戰兢兢地想起。
她敢肯定,這男人不會喜歡被利用的感覺,搞不好還很透了呢。但……將她和莫亭言方才的對話再回想過一遍,她並不曾明白清楚地指出她在利用他,所以他應該不會精明地發現……對吧?
對嗎?水芙蓉遲疑了一下,心裡忐忑不安,決定先裝傻,在他沒有挑明話語質問她之前,她可不能先不打自招!
「堂哥。」莫亭言略顯僵硬地開口,原本清潤的嗓音聽來竟有幾分奇異。
水芙蓉覺得好詭異。莫慎揚的氣勢無疑是懾人的,但莫亭言的態度卻不是畏懼,反而像是……近君情卻——她搖了搖頭。莫亭言可不是女人啊,怎麼會有屬於女性那糾結矛盾的情緒?她是不是想太多了?
莫慎揚走進院落里,朝他點點頭。「你也在這裡?」
雖然沒有訴諸於口,但他所表現出來的態度,就是專程來找水芙蓉,不希望有其他人在場。他正以冰傲的眼神,無聲無息地清場。
「我……」清楚莫慎揚的來意后,莫亭言的聲音聽來竟含有一絲絲悲哀。「我就要回去了。」他順勢起身。
「嗄?這就要回去啦?」水芙蓉惋惜地嚷著。「咱們還沒有談個盡興呢。」
事實上,她是想拖住莫亭言。萬一等一下莫慎揚想責怪她打他的歪主意時,好歹有個人跟她一起受罰,心裡也舒坦些。
莫慎揚不喜歡她對別的男人表現出依依不捨的模樣。天知道她失望的眼神,有多像無辜的貓兒,哪有男人會不為所動?
「你有任何疑問,可以直接向我請示,用不著亭言。」他跋扈地替她決定。
「哦,是嗎?」嗚嗚,反正他就是一定要莫亭言離開就對了。水芙蓉癟著嘴,心裡不停地在猜:他知道抑或不知道,她所為的動機?
莫慎揚不悅地擰起眉,對她不太樂意的態度很是不滿。
察覺到只要莫慎揚和瑞雪在一起,雖然稱不上是融洽相處,但就算有齟齬,他們之間的牽繫還是緊密得不留細縫,莫亭言只好黯然舉起腳步。
「亭言。」莫慎揚突然喊住他。
莫亭言迅速回過身來的表情,明顯是驚喜與期待。「什麼事嗎?」
「最近你的功夫退步了。」否則不會連他在院落外傾聽良久的形跡都一無所覺。莫慎揚以兄長的身份,嚴厲督促他的武學進度;也許不久后,他的武功將會派上用場。「得要再勤力練練。」
「是。」莫亭言垮著肩膀離去。
是錯覺嗎?水芙蓉若有所思。為什麼莫亭言的表情會明顯地由期待轉為失望?難道說,他本來是希望莫慎揚對他說些什麼話嗎?
「你想知道我的寢居?」她轉移的注意力,讓莫慎揚更加不悅,矗立在她面前,他的陰影完全覆住了她。
這句話一由他問起,聽來便格外曖昧,好像在暗示她有什麼不良企圖。
水芙蓉臉紅歸臉紅,卻不忘小心地探問道:「你在那裡站了多久?」他的答案,將有助於她評估他聽去多少談話的內容。
「夠久了。」他冷冷地回答,聽得出嗓音里飽含怒氣。
水芙蓉膽戰心驚。他的怒氣是不是針對她而發?她不敢直言問起,因為不想不打自招。「『夠久了』是什麼意思?」「你說呢?」莫慎揚睥睨著她,將她想問又不敢問的模樣看在眼裡,也將她躊躇不安的心態揣測得一清二楚。
她還不知道,若不是因為想弄清楚她今天出人意表的舉措,他就不會聽到她與莫亭言的對話。那些對話泄漏的線索雖然零零碎碎,但以他對她的了解,他不難猜出,她的轉變說穿了只是為了反將螢芝一軍而已。
她在利用他,所以甜蜜得像個小妻子,為他張羅這、張羅那,巧笑盈盈。他不知道她的目的,縱使猜到她別有來意,還是受到了震動,穩若磐石的心因為她的溫婉可人而松搖。
她的身影,早在一開始便在他的心版上烙了印,但卻那一刻鮮活了起來,在他的心裡有了自己的生命,會動會跳,會左右他的情緒,干擾他的思考。
莫慎揚因而思索許多事。當初,明知道說穿了就必須負責,他為什麼還會直言不諱地告訴眾人,他已經看去了她的身子?當螢芝問他:「怎麼不叫我代勞呢?我不是一直在屋外待命嗎?」時,他的心裡為什麼會是一片空白,沒有答案?
也許,當時他若探究下去,他就會發現:並非沒有答案,只是他不想正視罷了。那時的他,不願讓別人為她更衣,根本就是不想讓其他人見到她的身子,就算同是女人也一樣。
這一點,是直到此刻才想通的。對她的佔有慾早已有之,今天見識過她甜美的笑容,心情因此而起伏,莫慎揚才赫然發現,原來他己對她動心了,所有為她的設想、給她的特別待遇、因她而起的莫名騷動,都是因為中意她,所以她的影響力才變得如此之大;是他默許她在心上興風作浪,這全是因為在乎她。
但他沒有想到——令他想通一切的美麗的笑容,居然只是一種手段而已!
思及此,莫慎揚的眼神變得更陰鷙。既然她多少也猜到他在為此生氣,只是還不確定,不敢貿然問起,那他就吊著她的胃口,讓她忐忑不安,算是薄懲。
水芙蓉仰頭看著他,小心翼翼地問起:「喂,你在生氣嗎?」
「你說呢?」他的雙眸暗藏深思,莫測高深地瞅著她。
「要我說呢,現在有權利生氣的,也算得上我一份。」水芙蓉終於嚷開來。
性格率朗的她,是不可能當悶葫蘆悶太久的。如果莫慎揚一直都神神秘秘的樣子,不肯鬆口,那就由她搶先開火好了。反正,他可能會因為她的利用而發怒,但這並不代表她沒有「可以生氣的理由」啊!
「嗯?」他示意她解釋的輕哼。
「首先,你竊聽了我和亭言的聊天。難道沒有人教過你,不許偷聽別人說話嗎?」她數落的口氣,聽起來像是軟軟的抱怨,嗔在莫慎揚耳中,竟出奇地悅耳。「其次,是你一來到這裡,就把亭言嚇回去了。你怎麼可以這樣亂嚇人?」
看吧,她也是有理由發飄的,之前只是忍讓著他,所以不說。
「這些聽起來像是不小的罪過。」莫慎揚緩緩說著。
不知她有沒有想過,利用他該又是多麼嚴重的過錯?他原本就要就地動怒,但她在心裡甜甜的影像,卻讓莫慎揚有一絲心軟,不急著苛責她,反而在發怒之前,仁慈地決定會給她一個解釋的機會。
「如果你也有什麼不滿的話,那就說出來啊!」她一臉期待地鼓勵著他,其實是別有所思。「反正大家都有不滿,說出來可以互相抵銷,以後誰也不計較了,那不是很好嗎?」
原來,這個小女人是打著兩相抵銷的如意算盤!莫慎揚緩緩地笑起。她未免想得太簡單了,她利用了他,可比他無意中聽去他們談話的罪狀嚴重得多呢,這恐怕不是可以輕易抵銷的。
他會跟她談清楚這件事,但在那之前,就姑且讓她自鳴得意一下下吧。
「我數到三,如果你不申訴任何不滿的話,那就當作是沒有哦!」水芙蓉小心翼翼地數著。「一、二、三。」她小心地瞪著他看,確定他一臉平靜之後,才放下了高懸的心兒。
也許,他根本什麼都沒有聽到,他語中的怒氣只是她作賊心虛下的幻覺。水芙蓉竊笑了一下下,決定此案終結,不再想它。
但是,在她暗暗慶幸的同時,卻沒有發現莫慎揚眼中的詭譎。
「還記得你剛才說過的話嗎?如果我想造訪你的寢居,只要提一聲,你便會親自帶我過去。」拋開煩心的束縛,水芙蓉顯得玩興奇高。雖然夜已經深了,但沒有睡意的她決定給自己找些樂子,誰教她已經在這裡悶得幾乎發霉?「帶路吧!我現在就想到你的院落參觀一下。」
相距於水芙蓉下榻的客房院落,莫慎揚的居所在莫府的另外一端,必須穿過大半個府邸,才能到達。
莫慎揚沒有拒絕她,只是在心裡想著:這會不會又是另外一個利用他的點子?然而,既然她有心要去,他便二話不說地帶路在前。
夜那麼深,府里一片漆黑,沒有點上燈籠,幾乎什麼路都看不見,走在莫慎揚身後的水芙蓉不禁愈走、怯意愈濃。
「喂,等等我嘛!」她在他後頭輕喊,小跑步地跟著。「你是故意走快的,對不對?不想讓我去參觀,一開始就不要把話說得那麼大方啊,什麼只要我提一聲,你就會親自帶我過去?」她嘟嘟嚷嚷抱怨著;在他身邊,所有心底的話都會很自然地哇啦哇啦傾泄。
莫慎揚頭不回,聲也不吭。他向來獨行慣了,身邊從沒帶過女人——螢芝那些自己黏上來的女人不算。他沒有意識過,帶著女人同行,必須要兼顧她的腳力。
若是換作其他女人向他提出抱怨,他一定二話不說就走人;但因為在他身邊的人是她,莫慎揚雖然沒理她,但腳步明顯地緩下許多。
「你怎麼那麼不體貼呢?都明說了要你等等嘛。」水芙蓉持續哀哀叫。只要莫慎揚沒停住腳步,她就當他從沒理會過她的要求。
這個男人是不怕黑,但好歹也為她想想嘛……一個箭步衝上前去,水芙蓉挽住他的手臂,用身子拖住了他的步伐,決定自力救濟。
她揚起頭來,黑亮的水眸不馴地朝他瞪去;雖然黑漆漆的,他什麼都看不見,恐怕也意識不到她正在瞪他,但為了以示公正,她一定要聊表不滿之意!
一團軟香驟然襲上了他,莫慎揚的昂軀陡然一僵。
側貼上來的嬌軀如此柔軟,充滿了令人心蕩神馳的香氛。在接近全黑的情況下,其他感官變得敏銳無比,所有她帶來的感覺都像被放大數倍,勾引著他體內的慾望猛獸;被她碰觸的每一點都像被火燎過,熱燙得發疼。
她緊密偎依,不留縫隙,是想挑逗他嗎?
不管是不是,他已經心猿意馬,思緒飄回了為她護住心脈的那一天。客房裡、搖曳的焰影之下,她裸里的纖軀如此嬌美,是所有男人夢寐以求的渴望;無瑕的雪膚誘人撫觸,姣好的身段與羞澀的神情,只會讓男人更想恣意妄為……
「怎麼又不走了?我已經就好定位了啊。」她困惑的聲音傳來,甚至沒有察覺到他的僵硬和粗重不穩的呼息。
她就像個小妖女,無意間的動作撩人失魂,但說出來的話語卻又像不解事,不懂男人易於衝動的天性;她的性感與天真交織在一起,簡直會逼人發狂。
莫慎揚顫巍巍地吸了口氣,按捺體內深層的騷動。他不是一向都很有自信的嗎?自豪他的自制力堅韌無比;早先在與她赤裸相貼時,他甚至能夠硬生生地將慾望由有化無,這回該也不難辦到吧?
然而,莫慎揚沒有想到的是,和她相處幾回下來,他早已被她古靈精怪的性格所吸引;不只是他的身體渴望著她,連她的心魂他都忍不住想攫住。對他而言,她的魅力已經驚人得無法想象,而面對令自己心動的女人,他怎能無動於衷?
莫慎揚任她拖著手臂,再度前行。每一次跨步出去,她軟軟的身子就會在他的身側摩擦,加以她身上的香氣,他必須要耗盡極大的力氣,才能不被她蠱惑。
儘管如此,他的渴望仍未消失,只是被壓抑著,仍在尋覓伺機而動的契機。
舉步維艱,莫慎揚所居住的眺雪樓雖然遙遠,但也在他不住調勻呼息的刻苦自勵中抵達了。
「就是這裡嗎?」到最後,水芙蓉幾乎是掛在他的手臂上,「好逸惡勞」地被他提進眺雪樓里。
莫慎揚取來火摺子,點亮了滿樓的燭火;一見燈火通明,原先還畏黑不敢亂動的水芙蓉立即又生龍活虎了起來,興奮地左看右看,根本不需要主人家當嚮導。
莫慎揚住的樓閣就跟他的人一樣,每件物事都擺置得妥妥噹噹,一絲不苟,牆上釘了許多木架,大部頭的藏書與閃耀銳利鋒芒的兵器,堆砌出凝肅的氣氛,幸而有紅木傢具緩和了過於冷調的感覺。
水芙蓉很是興奮,在樓里跑來跑去,像個發現新玩具的孩童。「哇,你的房間好玩多了!」
之前,她在那什麼都沒有的客房院落里,悶得快發瘋了,除了每天閑逛、蹲在牆角看螞蟻搬家、蟑螂決鬥以外,她幾乎沒有事可做。
這裡的女人好像都很安於這種生活,所以誰也沒想到要提供她其他的娛樂。如今,終於來到一個有意思的地方,水芙蓉愉快地四處看看,一會兒拿著幾部書卷,大聲地朗誦,一會兒伏案握筆,在莫慎揚成堆的紙卷上,批下「瑞雪到此一游」的娟麗字跡。
「好玩?」莫慎揚進入內房,更了便衣,才卷著袖子走出來。
「有琴棋書畫,要消磨時間可就容易了。」水芙蓉跑到窗邊的小几旁,那兒擺了一盤未完待續的棋局。「咦,這盤棋接著是該下黑子,還是白子?」
「白子。」莫慎揚簡潔地回答,有絲驚詫。她,會下棋嗎?
水芙蓉低頭研究了一會兒,然後撩起衣袖,縴手替他按下一子。
莫慎揚過來一看,發現那步棋下得精妙之至。「你的功力不錯。」
「剛才問起該下黑子抑或白子時,你本來以為我只是隨口說說的,對不對?」水芙蓉俏皮地沖他一笑,洞悉他心裡的懷疑。
「你會的事情,看來真不少。」莫慎揚若有所思地望著她。
她總是有辦法讓他不斷地感到新奇,改變了他對女人的刻板印象。她時而刁蠻、時而難纏、時而慧黠、時而機靈,似乎永遠都變得出新把戲,讓他目不暇給,一顆心卻只為她躍動。
雖然來到莫城的人,只要能讓他點頭答應居留的,都可以不再被追究來歷,但是有時候,他總會忍不住猜想,到底是什麼樣的特殊環境,才能造就出與眾不同的她?
不可否認的,大多數人仍是推崇女子無才便是德的觀念。女人哪能讀書識字?哪能學習對弈之術?哪能拋卻溫恭良淑,大咧咧地展現自己真實的一面?
也許因為如此,她就更顯得特立突出,也更深入地鐫刻入他心底。
「我會的事不是不少,而是比你想象中的多更多。」讓他刮目相看,水芙蓉很是得意地皺皺鼻子,一臉神氣。
其實說穿了,她所表現的都只是雕蟲小技而已。她原是賣藝不賣身的名妓身份,琴棋書畫、吟風弄月,本來就是她的看家本領;如果她不是身懷這些技藝,那要靠什麼在澄湖立足?
只是,莫慎揚驚艷的眼神,還是讓她感到飄飄然,她愈來愈喜歡他讚賞的眼光流連不去的感覺。
水芙蓉身姿翩翩,再度滑開,繼續探索的旅程。
莫慎揚看著她像花蝴蝶似的,在他的私人地盤上穿來穿去,心裡居然有幾分愉悅與踏實。
在她之前,眺雪樓有道不準女人履及的禁令,是他立下的;除了他以外,只有侍候、洒掃的僕役才許進入;莫慎揚極其不願私人起居之處有女人走動,女人是麻煩的動物,所到之處只會引起混亂。
但是,他下意識地沒有拒絕她到訪的要求。此時,看著水芙蓉嬌小的身影在這裡穿梭,他竟覺得理所當然,而且有道意念極其明顯——他喜歡,而且希望她常常出現在這裡。
這就是一個男人對女人動了感情的表徵嗎?願意讓她進入私人地盤,願意讓她在其中為所欲為,甚至開始無聊地幻想將女主人之位獻給她的可能?
在他望著她沉思的當兒,水芙蓉在窗邊找到一條皮繩,垂落的高度正好舉臂能及。「咦,這皮繩是做什麼用的?」在莫慎揚還來不及告訴她之時,水芙蓉便好奇地輕輕一扯;縱容她歪著頭研究,他索性閉口不語,反正她很快就會知道那有何用途。
過不了多久,一個僕役趕到眺雪樓門口,恭敬地請示道:「莫爺,您有何吩咐?」
「啊,原來是叫人鈴。」水芙蓉這才為時已晚地發現,掩嘴輕呼。
真是太不好意思了!夜這麼深,還將下人找來。瞧他戴歪的冠巾和扣錯的衣襟,顯然是剛從床上跳起來的……水芙蓉深深地覺得抱歉。
「瑞……瑞雪姑娘,你怎麼也在這裡?」聽到女人的聲音,僕役驚訝地揉揉眼睛。眺雪樓不是女賓止步的嗎?為什麼她會在這裡?莫爺允她的?
最重要的是,這麼晚了,莫爺還與她共處一室嗎?這可是破天荒的新鮮事!
那僕役呆愣的神情,讓莫慎揚臉色變得鐵青,立刻就猜到他心裡正想些什麼。
早該阻止她,不該寵溺地任她輕舉妄動的!因為在心裡寵著水芙蓉,莫慎揚難得嘗到懊惱的滋味。
這下子,就算他有心要維護她岌岌可危的名聲,恐怕也辦不到,瑞雪深夜到眺雪樓溜達的事,一旦傳了出去,名聲會比現在更糟上百倍。如果,當時她在議事堂上不曾斬釘截鐵地拒婚,那就好辦了,起碼他們深夜共處也不至於引起非議。
「對不起,這麼晚把你叫來。」水芙蓉並沒有想得那麼遠,她吐吐舌頭。「不過,你既然來了!可不可以幫我準備一壺熱茶?我覺得有點冷。」
僕役小心地試探。「那……那是送到你的院落,還是送到這裡來?」
「當然是送到這裡來呀。」她現在人在眺雪樓里,不是嗎?
莫慎揚的臉色又沉上幾分,她的話無疑將加強流言的精彩程度。
有了利用他的不良前科,他不禁要懷疑起,她是不是真的不懂說出這些話的影響力?她不會是存心要引起誤會,藉此向其他女人炫耀她享有的特權吧?
雖然喜歡她,但回想起那些事,他冷然的眼神隨即又變得陰鷙。
把茶送到這裡的意思,是暗示瑞雪姑娘今晚要夜宿眺雪樓嗎?僕役懷疑著。「是,小的馬上照辦。」觸及莫慎揚可怕的眼神,他立即跑了出去。
「真好的人,一點抱怨都沒有。」水芙蓉回過頭,就看到他陰沉沉的嚇人臉色。「又怎麼了?不高興嗎?」
「我必須跟你談一談。」他下令的口氣很簡潔,決定處理之前壓下的怒氣。
「要談也得等上了茶才談吧?」她根本沒想到,他的「不滿」還沒有排遣掉。只是惦著:沒有茶水侍候,她恐怕沒有心情促膝長談。
「現在就開始!」莫慎揚決絕的口氣不容不從。他不想再等了,他現在就要弄清楚她玩的把戲。「你是不是應該告訴我,今天對我大獻殷勤的動機?」
「嗄?」已經將這些事拋諸腦後的水芙蓉陡然一傻。
莫慎揚無視於她的茫然,以冷酷的口氣說道:「以一個被利用的道具來說,我認為我應該得到一個合理的解釋。」他口氣中的寒森,凍住了她愉快的情緒。
「被利用的道具?」她驚訝地喃道,原來他聽到了那些對話,也猜到她心裡所盤算的事;雖然剛才嘴裡不說,但他根本就是知情的!
「你不是想要借著取悅我,來達到氣螢芝的目的?」他冷淡地說著,提示更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等一下。」水芙蓉喊著。「我剛才不是說過了嗎?有任何不滿,得在剛才申訴,否則就算一筆勾消?」
「從頭到尾,都只是你一人說、一人答,我沒有附議過。」
「可惡!」她輕咒著,氣自己居然那麼容易就上他的當。
「說!」莫慎揚環臂抱胸,冷冷地望著她。
看到他的神色,水芙蓉知道自己再也躲不掉了,只好一五一十地將螢芝及一乾女人的作為,與她原本反將一軍的計劃和盤托出。
「因為別人給你顏色瞧瞧,所以你就利用我作反擊?」聽到有人惡整她,他大為震怒;但在追究其他人的過錯之前,他必須先處理眼下這一樁。
「我不是『利用你作反擊』。」水芙蓉小聲地反駁道,看他鐵青的臉色,她就知道他一定很生氣很生氣,但她還是要說清楚。「而是我要反擊,你剛好是眼前的『可利用資源』而已。」
「兩者有什麼不同?」都是「利用」,不是嗎?莫慎揚濃眉蹙起,很是可怕。
「前者聽來像是我故意要利用你的,而後者則是一種權宜之計……」她的回答在他的瞪視下,漸漸縮成氣音,不敢再振振有詞。
「權宜之計?」莫慎揚冷冷地勾起唇角。「在你使計時,難道沒有想過我的反應嗎?」
「……我只是在想,只要你不知道的話,那就沒事了。」換言之,她認為這無傷大雅,純粹是私人恩怨與個人行為。
但是,她覺得無傷大雅的事,其實令他怏怏不樂,因為那摧毀了她賦予他快樂的意義!
「我這輩子中,最恨的就是有人利用我!」莫慎揚咬著牙說道。她不只利用了他的人,更利用了他為她悸動的心。但……那不完全是利用啊,到了後來,對他的一顰一笑都是出自真心的啊!雖然心裡這樣想著,但水芙蓉卻沒有及時說出來,她只是吶吶地開口:「那……那要怎麼辦?利用了就是利用了,而且我也說過了,我不是故意的呀。」
她沒有預料到他會那麼憤怒,在不知所措之餘,只好本能地嘟起小嘴求饒。
那鮮嫩欲滴的紅唇,彷彿泛著甜甜的香味,在他面前輕輕噘起;她盈盈的水眸閃呀閃,乞憐似地望著他。
怒氣雖然來不及消散,但是慾望的竄升更快更快,之前被她種下的慾望種籽此時倏然增長,莫慎揚的鐵臂驀然扣住了她的楚腰,將她提起。
「你要做什麼?」水芙蓉看出他眸中鷙猛的火光,卻分不清那是慾望,還是怒氣。「你要咬我嗎?不可以,那會很痛的……呃!」
一道兇猛的黑影欺上她,她怕疼喊痛的紅唇倏然被堵住,還沒有搞清楚是怎麼回事,整個人就被他熨在身上,連同她的唇,都被他牢牢地噙住。
第二次,他又碰著了她唇兒,而且這回是存心的!
他的攻勢來勢洶洶,水芙蓉掙扎著,卻擺脫不了他的鉗制。因為想要指責他而張開的唇瓣,是導致她失守的一大失策,他靈活的舌尖乘機竄入,纏住了她善於說話,卻不善於調情的丁香小舌,恣意地吸吮。
水芙蓉幾乎要暈厥。前兩回被他碰著了唇,都是在天寒地凍中,身子僵硬得很,只能察覺到被輕薄的怒氣,卻不像現在這樣,如此清晰地感覺到熱熱的情焰就在四肢百骸里遊走,逐漸癱瘓掉她的推拒能力。
她不住扭動的身子,漸漸變得嬌軟無力,只能貼靠著莫慎揚結實的身軀。他噙著她的唇微微泛開一抹滿意的笑紋,隨著她的順從,銳減了蠻橫的力道,反而輕輕地以舌尖舔過她的唇沿。
如此溫柔、如此輕盈,就像是沐浴在徐徐春風中。水芙蓉愉悅地嘆口氣,柔嫩的小手攀上了他的肩,心甘情願地獻上自己……
「瑞雪姑娘、莫爺,熱茶來了——」方才銜命而去的僕役端著茶盤,一頭撞了進來,才發現目睹了不該瞧見的一幕。「啊啊啊,打擾了!」他緊張地倒退著走,腳跟卻不小心絆著了門檻,整個人倒翻過去,只有茶盤還被他戰戰兢兢地捧在胸前。他仰倒在地上,四腳朝天,嚇得猛喘氣,懷疑自己若不是會摔死,就是會被熱茶燙死。
此時,眺雪樓外的樹叢里傳出許多聲音,都在好心問候他的傷勢——
「喂,老李,你還好嗎?站得起來就快點閃吧!」
「中途打斷了莫爺的好事,再不趕快逃走,你不怕被劈死嗎?」
「我們可不能現身去拉你一把啊!天知道我們都不該在這裡出現,而是該在工人房裡呼呼大睡!」
那僕役七手八腳地從地上翻起來,端著茶盤飛也似地逃走了。雖然他泡好的茶水不能讓瑞雪姑娘喝了取暖,但他默默地相信,今夜莫爺是不會讓她冷著的!
那串乒乒乓乓的聲響太驚人,加上那些在夜裡顯得十分清晰的氣音,將眺雪樓里旖旎的氣氛破壞殆盡。莫慎揚在最後一次淺啄之後,輕輕放開了她。
水芙蓉倚在他胸口軟軟地問道:「這……這算是利用了你的懲罰嗎?」如果是的話,她可能會好好考慮三不五時就利用他一次。被他親吻的感覺實在很美妙!
「你說呢?」他並沒有確切地回答,但答案其實很明白:不是!
對她的慾望,雖然是在怒氣后倏然點燃,但那是因為受到了她紅唇的誘惑,與懲罰一點關係都沒有。即使他對她不悅,依然渴望著她,就像是此時慾望得到了少許的紓解,但對她的怒氣卻沒有減少是一樣的道理。
慾望不等於怒氣,兩者不能互相抵銷。她利用了他的既定事實,在他的心裡留下了案底。縱然喜歡她,莫慎揚無法將這不悅忘記,只能暫時壓下,端視她日後的言行再做定奪。
思及此,他低吼著:「記住,要是下次敢再利用我,我是不會善罷干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