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旭日東升,和煦的陽光灑在光燦的玻璃帷幕上。東京,這個日夜人口相差達兩百萬的城市又將開始忙碌的一天。萬千精英分子搭乘快鐵通車來到后藤株式會社位於商業區的后藤集團大樓。
八時三十分,一輛高級房車準時停在大樓前。司機依例先行下車,恭敬地打開後座車門,跟著走下一位衣著高貴端莊的女子,她戴著黑框眼鏡,手提著公事包,一派精明幹練的模樣走進大樓。
「總裁早安。」
公司里的員工恭敬地對她彎身行禮,她微頜首示意,跟著直接走入大廳最里端,取出識別卡搭上直達電梯。
她,后藤靜,是后藤集團唯一的傳人,從美國學成歸國后,就直接接掌家族集團;由於女人的青春有限,再加上不想浪費時間,所以她沒玩那套「從基層做起」的老把戲,而是直接擔任董事長的特別助理,一年俊,她的謀事手段在在說服了每一位董監事及公司幹部,沒被她說服的,也被她全數鬥爭殆盡,於是,她順利接掌了后藤集團,迄今已有兩年時間。
后藤靜一進入總裁辦公室,椅子還沒坐熱,秘書已經先送上一杯咖啡,跟著報告今日後藤靜的工作行程。
秘書的報告其實已是多餘,后藤靜一向把自己的行程記在自己的腦子裡,只除了那種交際公關、不重要的私人約會,她才會讓秘書去處理。
「……利用晚餐時間,我幫您預約了造形師;七點整,織田先生會來接您回代官山參加豐田公司舉辦的晚宴,這是今日所有行程,不知道您有沒有要修訂的地方?」秘書恭敬地站在偌大的辦公桌前等候指示。
后藤靜在心中過濾一番,跟著搖頭,「這樣就行了,通知各部門主管,九點整在定靜廳召開早餐會報,逾時下候。」她冷然地下了命令,跟著揮手讓秘書離去。
今晨的早餐會報是她臨時的決定,從她接掌后藤集團以來,便時常不定時地召開此類會議;一天的開始最能看出哪個部門已經充分準備好要戰鬥,哪個部門還在渾渾噩噩地半知半解,由此,她會嚴格地提出獎懲,要留在後藤集團任職,不再是從前那樣輕鬆自如,集團不養吃米蟲,她后藤靜需要的是一群頂尖的戰士,而不是唯唯諾諾的應聲蟲。
「是。」秘書恭謹地應答,心中卻微微不安,靜小姐的要求日趨嚴格,以前她會在十點或是九點半才舉行這種早餐會報,而今居然提早到九點。
其實公司裹遲到的人員也不多,但是要求員工一到公司,還沒個準備就參與會議,實在有點強人所難;硬逼著員工時時刻刻把公事記在心上,這種壓力真不是尋常人可以領受的。這兩年來,集團內早已興起一股反對后藤靜的聲浪,說她是因為性慾沒得到解放,才會像個欲求不滿的老女人一樣專門找員工麻煩。
后藤靜其實並不老,二十六歲的她正值青春的顛峰,也是腦筋和行動力絕佳優異的時期,但在日本,許多OL在二十三、四歲便會嫁人走入家庭,從此當個乖乖的主婦,像后藤靜這般二十六歲還在操控集團大權的女性實在很少。
「還有什麼嗎?」看著秘書那種遲疑的態度,像是有話要說卻又無從開口,后藤靜挑了眉問。她這個秘書跟著她有一年多的時間了,平常認真負責,這會兒扭扭捏捏的樣子她還是第一次看到。
「總裁,是有關公司流言的事。」依她秘書的職責及地位,斷然不該亂嚼舌根,但后藤靜是個好老闆,雖然嚴厲了些,但只要把事情做好,她沒有那種重男輕女的觀念,因此,小林秋子很想把公司員工背地裡流傳的謠言告知后藤靜;對她來說,后藤靜就像她的朋友,而今有人想對她的朋友做出不利的事,她自然該先給后藤靜一些警示才是。
后藤靜揚揚眉卻沒有回話,她冷冷地看著眼前的秘書,身為總裁的她對於職責分屬有相當的階級觀念,不在其位不謀其事一向是她奉為圭臬的,小林秋子憑什麼談起那些流言?后藤靜對於身邊的人在那裡談論是非相當反感。
望著不語的后藤靜,小林秋子的心跳猛然加速,她還是不夠了解后藤靜,每當后藤小姐露出這種面無表情的神情時,那種不怒自威的氣勢更加驚人,就連她這個貼身秘書都不自覺地感到害怕,可是今天,她決定了,就算會惹怒總裁,她還是要把這些話說出來,因為她覺得朋友就該有這種告知的道義存在。
「流言是從業務部傳來的,部門有些男性說后藤小姐對員工太嚴厲,多半是因為……性生活不滿足。」小林秋子在後藤靜的注視下將話分段說完,她不安地絞著手指,神情恍若等待判刑的罪人一樣。
后藤靜依舊面無表情,她在揣度小林秋子的話有何含意?
小林秋子的情報對她來說無關痛養,只要員工能為公司效力,她不在乎自己被批評成老處女,但這警告從秘書這樣以下犯上地當面說了出來,未免是有些嘲諷意味。
換個角度想,如果她不能縫住業務人員毫無遮攔的嘴,那麼早晚她是給自己和后藤集團養廄遺患,如此說來,小林秋子的提醒還算有些功勞存在。
「你從什麼地方得知這個流言的?」后藤靜傾身向前,目光灼烈地定在小林秋子身上。
小林秋子的心頭微微顫抖了一下,還好后藤靜不是男人,否則這樣灼熱野性的目光,沒有哪個女人能夠承受的了。
「是……我在業務部的同學說的,她在業務部擔任行政辦事員,所有流言她都一清二楚。」小林秋子不敢直接把同學的名字說出來,免得后藤靜一個不高興,來個連坐法把她們一併解職,那她就太對不起自己的同學了。
行政辦事員?后藤靜閉上眼睛,眉心跟著緊蹙。這類女性辦事員在一般公司里都是最基層人員,她們所負責的工作只有泡茶、傳真影印,還有在公司內部釣個長期飯票就準備拍拍屁股走人,如果連這位基層人員都有膽量開總裁的玩笑,正表示她的威望已受到嚴重挑戰,而且這挑戰還是來自公司內最主要戰力的業務部門,不,她不容許公司有兩力相消的情形發生。
「小林小姐,等會兒請你跟我一起參加早餐會報,在這之前,你先通知業務部門,十點整我要他們全員列齊,教他們先準備好資料,我要他們在會議上簡報自己的工作進度。」后藤靜緩緩睜開精光四射的雙眸,下了最後一道指令。如果員工敢於挑戰她的威望,那隻表示那些人的工作量還不夠多,原本地還在考慮要不要接下德國新來的訂單,而今既然業務部有那個閒情逸緻,她也不用太客氣了。
「是。」小林秋子端正地行禮,拿著自己的筆記快速記下后藤靜的交代,隨俊合上門離去。
后藤靜並沒有明顯表現出她對流言的看法,也沒有對小林秋子的多話做出任何獎勵或是懲罰動作,這教小林秋子內心十分忐忑不安,她記得以前讀過中國的一本古書,裡頭曾描寫「法家」對於君王統制下屬的態度,就是不將喜怒形於色,聽說后藤靜小姐對中國文化也有研究,想必她也知道這個法則,並將之徹底實行。
伴君如伴虎,小林秋子覺得跟隨後藤靜,比跟在老虎身邊還倍感戒慎恐懼。
晚間七點整,造形師將后藤靜定好妝,她那一表三千里的遠房親戚織田裕也準時開車來接她。
「表妹,為何你裝扮永遠都是黑色長袖的裙裝,還有老式的髮髻及黑框眼鏡,什麼時候你才能打扮得適合你的年紀?」織田裕開玩笑地朝後藤靜伸出手。不是他愛嘮叨,而是后藤靜明明就生得水白清艷,卻偏偏老做那種老女人打扮,教他每回帶她出去都覺得不舒服、不順眼。
后藤靜朝表哥丟了個衛生眼,她不習慣在陌生人面前露出自己太多的體膚,況且她要參加的各式晚宴通常都與公事有關,表露太多的女性特質只會惹來麻煩,她拒絕扮演一朵招惹蒼蠅蜜蜂的白痴花朵。
織田裕也不期待后藤靜的回答,他這個表妹從小就不太客氣,一接掌后藤集團后更是囂張至極,日本女性該有的甜美嬌弱,在她身上看不到半分半毫……可這麼說也不全對,因為後藤靜有一半中國人的血統,聽說台灣那邊的女權和男人差不多,所以後藤靜的血液裹,或許中國人的成分稍微多了些,再加上她是獨生女,從小在家呼風喚雨,少有人敢違抗她的旨意:雖然後藤家成功地培養出一個商場奇才,卻也完全埋沒掉后藤靜該有的女性特質,這實在是不正常。
黑色朋馳駛上代官山,經過許多高雅的別墅后,最後駛進一幢佔地干坪的廣大豪宅內。
此刻豪宅內燈火輝煌,賓客盈門好不熱鬧。當織田裕一停好車,侍者已經前來打開車門,后藤靜將邀請函交給侍者,偕同織田裕一起進入宴會廳內。
「靜,舅舅在角落,我們先過去打聲招呼吧。」織田裕個頭較高,一眼就瞄見角落裡,后藤家族的大家長也參與了這次盛會,禮貌上,他和靜必須先過去請安才是。
后藤靜循著織田裕的視線也看見了自己的父親,此刻她父親正和宴會主人聚在一起聊天,她是有必要先過去招呼一聲。
織田裕領著后藤靜一同穿過層層人群,來到后藤弘的身邊。
「父親,豐田先生晚安。」后藤靜露出一個優雅的微笑。她很少笑,對她來說笑只不過是一種扯扯麵皮的動作,聽說常常笑容易生皺紋后,她更不愛笑了,可是此刻面對長輩,該有的禮數她要做到。
「靜、裕,你們總算來了,方才我和后藤先生還一直納悶怎麼都沒瞧見你們呢。」豐田信爽朗地大笑。他擁有的豐田集團,與后藤、天寺是日本同級的三大財團,生意上常有往來,對於年紀輕輕就接掌家族企業的后藤靜,他滿是佩服和寵愛。
「豐田先生,后藤先生晚安。」突然插進來的悅耳問候阻斷了后藤靜的回話。天寺虎一身尊貴的西裝打扮,身旁還帶著一名千嬌百媚的女伴正往這個小圈子來。
「虎,想想你也該到了,你們這群孩子真是不乖,老是要到宴會開了一半才來。」豐田信笑著回應天寺虎的問候,天寺虎微笑地對在場的人頷首示意,當然他也看到了后藤靜及織田裕。
「靜、裕晚安。」他優雅地首先開口問候,聲調永遠是屬於男性特有的渾厚低沉,卻使人感覺相當舒服。
「虎,晚安。」后藤靜開口回道,她和天寺虎及織田裕小時候常玩在一塊兒,長大后因各自求學的路線不同,結果距離和友情也漸行漸遠,現在見面,頂多只是禮貌性的問候而已,要論深交就談不上了。
對后藤靜來說,交情淡淡的也好,往浚如果有公事上的往來寸不用顧及情分,這是她打的如意算盤。
織田裕大膽地欣賞天寺虎帶來的女伴,那女孩長得纖細修長,容貌更是甜美無雙,比起自己的表妹來說,那股女人該有的媚態可是夠教人心醉;天寺虎每回參加宴會的女伴都不同,但同樣都是美麗嬌柔、姿態萬千,看得他織田裕羨慕不已。
天寺虎對於織田裕放肆的目光毫不在意,既然席上他沒有介紹女伴的意思,那隻表示他帶來的女孩身分出身並不夠高尚,沒有介紹的必要,也因此任何武陵少年皆可以前來邀約他的女伴,這是上流社會盛行的遊戲,而隨行的女孩通常只要能釣到富有的公子哥兒,對於自己不被尊重就不那麼在乎了。
「方便借一下這位小姐嗎?」織田裕提出邀請,擺出自己最帥的容貌帶走了天寺虎的女伴,而天寺虎基於禮貌也只得邀請被留下的后藤靜。
「豐田先生,后藤先生,失陪一下了。」天寺虎優雅地牽著后藤靜進入舞池,兩人穿著相同黑色系的服裝,在光影下顯得特別尊貴和諧,后藤弘遠遠望去,臉上浮現一個滿意的笑容。
「你每次帶來的女伴都很漂亮,織田裕老是好奇你是從哪兒找來這些女孩的。」伴隨著悠揚的音樂,后藤靜在天寺虎的懷中轉了個圈。
「這是男人的秘密,等會兒我可以告訴裕。」天寺虎保持迷人的笑容。和后藤靜跳舞其實有點無聊,雖然她的身形相當優雅動人,容貌也還算上乘,可差就差在她的裝扮永遠是那麼令人乏味,挑不起他一丁點慾望。
其實天寺虎知道外貌的平淡無奇還不是后藤靜讓他倒胃口的主要原因,而是在後藤靜接掌后藤集團后,她在商場上的強勢表現讓每個男人望而卻步,在日本社會,一個女人拚了命要強出頭,這實在是很難看的一件事。
日本男人大都如此,對於女性的外貌要求永遠很高,尤其天寺虎這樣出身高貴的情場浪子更是挑剔得緊,除非最好,否則他全不要;而這種要求在他接掌天寺集團后更加嚴格,畢竟,以他那一身富貴,以及出色挺拔的外貌,沒道理要他屈就那些搬不上檯面的女人。
而對於和瀟洒俊逸的天寺虎共舞,后藤靜並不感到興奮,她和他的身分同等尊貴,共舞不過是友好交際的一種表徵,但每每與他共舞時,招致其他女人又羨又妒的目光,總是令她覺得相當好笑。在她看來,天寺虎不過是一頭有錢的種馬而已,而且這隻種馬因為貪色愛玩,接掌家族企業只有守成沒有擴展:老實說,依照目前這種局勢看來,她后藤靜已經有點蠢蠢欲動,想要吞併天寺集團所有的市場了。
后藤靜從來就不隱瞞自己的企圖心,她的父親后藤弘除了看不慣她的狠心絕情,其餘倒也一切開明,也許她可以說服父親支持這計畫,老人家通常會顧及長年交往的情分,但她有現實考量,如果可以帶領后藤集團登上顛峰,她何必要一直屈居於三國鼎立的局面呢。
渾然不覺后藤靜的複雜心思,天寺虎的視線瞟向她後方另一名企業家的女兒,他帥帥地勾起一抹邪笑,成功地看見那名被他勾引的女孩羞紅了臉:女人就要這樣寸叫女人啊,像后藤靜這樣冷感的姿態,生得再美也是沒有用的。
位於新宿一幢高級住宅,在幽暗豪華的卧房內,此刻正有兩具胴體在大床上火熱糾纏。
「虎,夠了,求你……」女人已經到達愉悅的極限,她在天寺虎的身下劇烈震顫,而後哭喊出聲。
「好了,不哭,沒事的。」天寺虎滿足地帶領女伴攀登高峰,而後慢慢回到現實。
急促的喘息還未平靜,床頭上的電話突然響起。
「喂。」天寺虎不高興地接起電話。選在這時間打電話來,實在有夠掃興,誰都知道這時段,全日本有一半以上的男人都在干這檔子事。
「怎麼晚宴后不直接回家。」電話傳來天寺家的大家長,也就是天寺虎的父親天寺川的聲音。
「父親,我怕時間太晚您已經睡了,不敢吵您,反正我這間套房離公司也近,乾脆來這庄一晚,明天上班也方便。」天寺虎恭敬地回覆,身旁的女伴又纏上他健碩的身體。
「虎,是誰呀?」女人馥郁的氣息除除吐在天寺虎耳際,攪得他一陣心癢難耐。
「你身邊有女人!是后藤靜嗎?」天寺川好奇的問,他知道今晚的宴會後藤靜一定也會出席,希望天寺虎是跟后藤靜在一起,他巴不得天寺家能和后藤家聯姻,這對雙方集團都有幫助。
「后藤靜?父親,您太看不起我的品味了吧。」天寺虎一陣低笑,他的父親怎麼會以為他會看上后藤靜,就算她和他血統一樣高貴,但他沒必要敞此犧牲吧,天底下多的是美女,對天寺虎來說,怎麼也輪不到后藤靜的。
「聽到后藤靜的名字,天寺虎就顯得興趣缺缺,而身旁的女伴才不放過這個勾引他的機會,光裸柔嫩的身子再度覆上他。
「唔……」天寺虎重喘一聲,這個妞太辣了,居然不管他正在和父親大人談話,毫無顧忌地在他身上蠕動,教他不得不跟著投入。
大概明了兒子的好事又開始了,天寺川低咒一聲,直接甩上電話。
事實上,他還有公事要跟天寺虎談,最近美國那邊的合作對象,有不少被后藤集團搶了過去,造成訂單大量流失,他認為這件事現下還不成大礙,但未來可就難說了:他想提醒自己的寶貝兒子注意一點,可這兒子成天盡在女人堆里混,對公事只付出一半心思,眼見同級的后藤集團和豐田集團不斷在成長,他的天寺集團再不跟上就等於落後,這實在不是一件體面的事。也許他該找個時間,將天寺虎抓回來好奸訓一頓才對,為了天寺集團的將來,天寺虎真有必要收收心了。
時間匆匆地又過了一個月。
后藤靜微笑地盯著電腦螢幕,螢幕上正顯示豐田、后藤、天寺三大集團的多媒體市場佔有率分析圖。
后藤靜不誨言自己是個超級工作狂,就連夜晚回家俊,她仍透過電腦衛星傳送親自指揮美國的分公司,后藤集團的成長絕不是理所當然,而是她一天工作將近十六個小時的努力所換來的。
截至目前,天寺集團在美國市場的佔有率,已經被后藤集團成功的吃下將近一半,后藤靜滿意地沒有透過秘書,直接發了一封電子郵件,聲明只要美國的分公司能夠繼續奪下天寺集團的客戶,她會讓所有有功人員得到應有的加薪和犒賞,目前先小意思地撥給每一位員工高額獎金;有錢才能使喚人,后藤靜相當明白這個道理,有了高薪在前方引誘,還怕員工不努力辦事嗎!
后藤集團於美國的這一季營收將比去年同期大幅提升十五個百分點,距年底還有六個月,如果大家持續努力,半年後吃下天寺集團在美國的市場將不是問題。后藤靜相當滿意自己的行銷策略,商場上沒有客氣和情分的問題,只有生存與否的現實考量,這是她的一貫政策,只要她父親不干預,沒有人能左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