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千尋雪櫻站在窗邊悠悠的出著神兒,思緒不知從何時起已經不受控制地飄得很遠。連她自己都說不清她究竟在想些什麼。

門被人推開了,一輛輪椅停在門口。輪椅上的人低沉著聲音問道:「你在幹什麼?」

她轉過臉去,看著義父,回答得漫不經心:「在想事情,不可以嗎?」

老人皺皺眉:「明天不是要和六神會見面嗎?都布置下去了么?」

她的眼睛依舊看著窗外,答道:「是的,除了清河組,玄武、明仁兩個組也已經安排好了。」

老人刻意叮囑道:「你要小心,最近六神會的野心很大,剛剛吞併了三谷會,難保不會對我們有所覬覦。」

她淡淡一笑:「他們就算真有那麼大的胃口,也未必有那麼大的嘴。」她「唰」地拉開原本半遮的窗帘,回頭問道:「還有什麼事么?」

老人楞楞地看著沐浴在陽光中的她,忽然說:「你走近一點,讓我看清楚你。」

她的眼中光芒一閃,似乎有些勉強,但還是走近老人身邊。站在他面前。

老人呆望著她很久,忽然長嘆一聲:「你和你的母親越長越像了。」

她的心頭似猛被人抓了一把般疼,眼波卻更冷:「我不記得她長什麼樣了。」

老人轉過輪椅,慢慢的推出房間,聲音還在悠悠的到來:「照照鏡子你就會記得了。你不應該忘記她的。」

她一轉身,恰好對視上牆上的那面鏡子,盯著鏡中人,只片刻,她霍然抓起桌上的一隻茶杯,猛地砸向鏡面,將鏡中的影像砸成碎片。玻璃碎了一地,卻折射出更多個她。

她伸出手輕輕觸摸著碎片的邊緣,恍惚時不小心被扎破了手指,鮮血頓時流出,滴濺到鏡片之上。看著鏡中帶血的自己,她的臉色倏然蒼白,倒退數步,跌坐進桌邊的椅中。抓過一件大衣,她將自己緊緊裹住,從未有過的身冷,全身都禁不住在不停地顫抖。

她究竟在怕什麼?怕鏡中的自己?還是怕一段帶血的記憶?

…………

千尋雪櫻走進談判大廳時就已經感覺到四周的氣氛凝重,說不出的詭異。或許今天要出什麼事?她的感覺一向敏銳,但此刻她只能進不能退。

帶著唇邊那一絲特有的微笑,她坐在了談判桌的一頭。對面的人她雖然不認識卻也能猜出那人的身份。

「風間先生,是不是可以開始了?」她微笑著率先發問。

風間日向沒有說話,只輕輕打了一個響指,站在周圍的數十名黑衣男子都齊刷刷地掏出手槍對準了她和她身邊的人。

她依舊面不改色地說:「看來風間先生不僅沒有談判的誠意,似乎是連談都懶得談了?」

風間日向四平八穩地坐著,一副成竹在胸的神情,「對於已經確定好的目標,我從不會浪費時間。」

千尋雪櫻輕撩了一下長發,優雅地笑著:「這麼說風間先生此次行動是志在必得了?」

風間日向看著她:「至少目前被人用槍指著頭的人還不是我。」

她的眼神瞥了一下窗外,「或許是吧,但是你又怎知我不是有備而來的呢?」

風間日向也笑了,「你是說你樓下的那四十個人嗎?我想他們此刻已經全部繳械了,至於你埋伏在對面大樓的十二個人,我剛剛得到消息也已經束手就擒了。除非你還有奇兵,否則我只能令你失望了。」

千尋雪櫻鎮靜的面容上掠過一瞬的驚訝,但她並沒有讓自己的心情泄露太多的心跡。端起桌上的高腳杯,沖著風間日向微微舉起,輕描淡寫般地說道:「看來你今天甚至不準備讓我出這個樓了?」

「是的。」風間日向坦言,「有人出高價買千尋小姐的一條命,我只是幫助買主達成心愿而已。」

「哦?是么?」千尋雪櫻眉尾微挑,「我可不可以問一句,我的市價現在是多少?」

「三億日元。」

千尋雪櫻唇邊的微笑突然燦爛盛放,樂不可支:「三億日元?我自己都沒想到我竟如此值錢?是誰這麼抬舉我?也許我應該當面致謝。」

風間日向靜靜地看著她的狂笑,平和地回答:「等你死後,我會在你的碑前燒掉他的名字。」

千尋雪櫻「哼」了一聲,笑容斂起,「你以為你一定就贏了嗎?在這樓中我安放了幾處炸彈,其威力足以將你我炸成粉碎,這炸彈是我親手安裝,你就算再高明,也未必能在片刻間將之全部找出。而此刻……」她的笑容詭秘而得意,「只要我輕輕按下引爆器,你我就會同樣變成一陣輕煙了。」

風間日向驟驚:「這不可能!」

「有什麼不可能的?此刻這引爆器就在我的手裡,你若心存懷疑可以走上來試一試。」她拿出一個打火機形狀的精巧東西輕輕在兩人的眼前晃動。

風間日向沉默許久,一吐長氣:「難怪有人說千尋小姐是只狡猾的狐狸,你現在的說法的確很是高明,我短時間內肯定無法在整棟大廈內找出炸彈的所在地,既無法證明你所說的屬實性,又不得不寧可信其有。但我也要提醒你,你這個說法只適用於此刻的樓內,一旦你走出大廈,我一樣可以派人追殺你!」

「那就各憑本事了。」千尋雪櫻微笑著站起身,欠身一禮,「看來我們沒有再談下去的必要了,告辭了。」隨即便帶著人揚長而去。

風間日向看著她的背影緊咬著牙根,撥通手機,他向所有的手下發布命令:「全部人員馬上撤離大廈,三組四組一定要緊緊咬住千尋雪櫻的行蹤,決不能讓她跑掉!」掛斷手機,他自言自語地念道:「女人太聰明果然是件很可怕的事。」

…………

千尋雪櫻坐在車中,下意識地輕咬著指甲,今日的失敗也許應該歸罪於她的輕敵,但六神會的狡猾也的確是她始料未及的。究竟是誰肯花三億日元取她的性命?她又是在什麼時候、和誰結下了如此大的仇怨?雖說這些年仇家不少,但似乎沒有一個人有如此強大的經濟實力與她抗衡。躲在黑暗中的敵人無疑是最可怕的。那隱隱而來的,潛藏於世界某一個角落的陰冷令人心寒。

「小姐……」屬下輕喚,語氣猶豫。

她抬起眼,「怎麼?還有人在跟蹤嗎?」六神會的人還真是訓練有素,一口氣跟蹤她這麼久,好在她布置得當,準備了多輛和她所乘車子一樣型號牌照的替身車引開了敵人的視線。

「那輛車……似乎從大廈出來就一直跟在我們的後面。」開車人用手指輕點了一下車頭鏡。

此刻千尋雪櫻才注意到,一輛銀灰色的本田S2000在距離他們兩個車位的不遠處正緊緊尾隨。

「甩不掉嗎?」她禁不住皺眉。

屬下顯然很沒信心:「我已經改走了四條路線,但對方一直追得很緊。」

「那就讓他跟吧。」她哼哼冷笑,「把車開到靈園去。」

於是,兩輛轎車在公路上開始了一場你追我趕的公路車賽。雖然清河組的司機是經過特殊培訓訓練出來的,但顯然追蹤者技高一籌,無論他們如何變換車組,更改車向都無法將之甩脫。

靈園眼看就近在咫尺,那裡是千尋雪櫻的私人住宅。

臨近院門時,她突然有一種極為不好的直覺,立刻對司機下命令:「調頭,向北開!」

她的直覺是正確的,在靈園周圍聚集了無數不明身份的車輛,當她的轎車通過時,那些車隊將她與自己人完全分隔開了。她回頭看去,那輛本田還在身後。

她的情緒開始急躁不安,伸手去摸手袋,該死的,沒有將那個東西帶出來。車子依舊在疾馳,她的心跳開始加速,神志開始混沌。來到一個轉彎處,前面橫出三輛轎車擋住了他們的去路,她的司機被迫踩了剎車。她沒有過多地思慮,從車中一躍而出,手槍已經瞄準了前面的車中人。

她的目光已經變得寒冽,這裡的人都是她的敵人,全部都要死!生存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中,隨時都要準備獻身,也許死亡的目的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但這就是生存的唯一理由。死亡,只在一剎那間。

槍聲響了,對方的人已經躲在車門后準備開槍。

而身後那輛本田也已開到。聽到車子驟停的聲音,也聽到車門拉開的聲音,她猛地轉身,用槍指向對方的額頭!就在這一刻,她突然驚住了,她所對視到的眼睛中並沒有任何的驚訝與恐懼,而是平靜地如一湖春水,在一片槍林彈雨中仍然可以泛起溫柔的輕風。

「櫻子!」對方低啞地喚出聲,那是在喚她。她知道,但是冷著臉卻不答。「你是六神會的人?!」雖然是問句,但她不需要答案。

他平靜地與她對視,淡然道:「放下你的槍,我們不是敵人。」

「不是?」她幾乎想發出一聲嘲諷的笑,事實上那絲笑容的確已寫在她的臉上。「如果不是,我們現在在做什麼?」

「放下你們的槍!」他提高聲音,明顯是在告訴她身後的人。

那些人不敢違背,真的將槍悉數放下。

他一把拉過她的手腕,不容她反抗,告訴眾人:「對大哥說,取消一切追殺行動,她是我的人!」

隨即他將她拉進自己的車內,點火,倒車,如飛一般消失在人群的視線之中。敵我兩方被這突然而來的變化震懾住,彼此相覷,無言以對。

…………

「你要親自法辦我?」坐在她的車內,她反而不緊張了。眼神愜意的看著他俊美的側臉,說不出的妖媚。

他看著前方,目不轉睛,「你知道我不會。如果我最初知道他們要對付的是你,我會阻止這一次的行動。」

她半信半疑,發問:「什麼時候認出我的?」

他坦言:「在你從大樓中走出的時候,我正巧趕到。」

雙方一陣沉默后,她又問:「要帶我去哪裡?」

「櫻閣。」他簡單地回答。

櫻閣,他們上次見面的地方。今日依舊是櫻花爛漫。

下了車,她忽然打了一個寒噤。他敏感地問:「怎麼了,很冷嗎?」

她搖搖頭,儘管表示了否定,他還是脫下自己的外套蓋在她的肩上,緊緊摟住她的肩膀,以自己的體溫為她驅寒。

她凝視著他的眼睛,問他:「為什麼寧可違背命令而救我。」

他沉吟,淺然一笑:「櫻花不應該是帶血的。」

又是因為櫻花。她恨這個字眼。掙開他的懷抱,一任那件外套掉落在地上,退後數步她遙看著他,大聲道:「你看清楚,我不是你心中的櫻花,也許我頂多是只帶刺的玫瑰,會把你扎出血來!」

他依舊那樣溫文爾雅地笑著,像是在縱容她的任性。拾起那件外套,再次將她裹進自己的懷中,以手指抬起她的下顎,溫暖的呼吸在她的臉上洋溢,「我喜歡帶刺的櫻花。」他的聲音雖然平和,卻比她更加執著而堅定,他似乎認準了她就是櫻花的化身,無論她流露出怎樣的厭棄或是用怎樣尖刻的語言刺激他都不能改變他的想法。

她若再多一分力氣會推開他,她若再多一分反感會嘲弄他,但此刻的她沒有精力去做任何事。靠在他的懷中,她急於尋找一個可以休憩的地方,而這裡似乎最溫暖、最安全。

「我看過你的照片,」他的聲音自頭頂傳來,好象在半空中飄。「你似乎喜歡隱藏自己,所以照片上隱隱約約地只看到長發和墨鏡,卻看不清你的臉,難怪我上次會沒有認出你來。」

「你為什麼喜歡櫻花?」她努力節約著自己的每一分氣力,但每說一句話仍像是盡了最大的努力。

他的臉上浮現出神幻般的夢顏:「因為櫻花是我所見過的最美麗最聖潔的生靈。」

「是么?」她嘿嘿冷笑,笑得有些毛骨悚然,「在你眼中,我也是那麼美麗聖潔的了?」

他這一回沒有肯定,帶著幾分戲謔,「美麗有餘,聖潔不足,但我喜歡,因為你美得坦白而直率。」

聽到他的評價,她隱隱綽綽地笑了,但是身子卻越來越冷,冷得甚至發抖。

「你怎麼了?」他感覺到她的反應極不尋常,似是病態,又似不是。

她依然笑著,朦朦朧朧地笑著,連聲音都在虛浮:「告訴你一個秘密,任何美麗東西的背後必定有著一份醜惡。」

「什麼?」他發現她的身子開始痙攣,呼吸急促,臉頰蒼白且出虛汗。這種徵兆非常奇怪。

她不由自主地倒了下去,「是你一定要看這份醜惡的,但願你不會後悔。」她劇烈抖動著的手指開始在手袋中瘋狂地翻找著什麼,當她從中翻出一包香煙時,那種狂喜的表情即使此刻給了她整個世界都不能夠替代。

他怔怔地看著她獨自顫抖著點燃香煙,片刻后整個人的臉孔都隱藏在雲霧之後,但那種釋然緩解的神色卻令他的心猛的一陣抽緊,五臟六腑都似糾結到了一起。他聽到自己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一句話:「你吸毒?」

她依舊故我地在那裡吞雲吐霧,半沉醉的狀態下已聽不清周遭的聲音,但卻不忘搖著手指上的香煙向他挑釁般的微笑:「你見過帶毒的櫻花嗎?」她笑得輕鬆而得意,全然不顧他眼中那深深的創傷與憂鬱。沈浸在自己迷濛的世界之中,只有在此刻,她才能忘記一切痛苦。

…………

「有緊急事情,須速歸,等我回來。」

千尋雪櫻將手中的紙箋攥成一團,無法不對著那團爛紙冷笑。原以為她一覺睡醒後會聽到他多麼感人或是多麼堂皇的安慰,誰想到身邊除了留下這麼一張紙條之外便人去屋空了。

不過是個膽小鬼而已。她在心底暗暗罵著。那副深切關懷的表情純粹是演戲,做給她看而已。當他發現她不再是他心中那個完美的形象之後就棄她而去,這種做法,與世人又有何不同?

她根本不準備照紙條上的話做,即使他會回來她也不想再與他多費什麼唇舌。從一開始,兩人的相遇便是一段錯誤的開始,就讓這個錯誤到此結束,還給她一個清靜的生活吧。

「你攔著我做什麼?不是說父親在等我嗎?」風間夜靜靜的與站在面前的風間日相對視,並無退縮之意。

風間日向眉頭緊皺:「我希望先聽到你的解釋。」

「我以為以你的睿智不用我再多說什麼的。」風間夜傾側過身子,看著不遠處的紙門。「同樣的話何需再說兩遍?跟我一起去見父親吧。」他昂首走向紙門的方向,風間日向只有跟隨。

拉開門,他們同時看到風間長次那張古板冷峻的面容,今日的他比以往任何時候的神情都要凝重。

兄弟二人在父親的對面坐了下來。

「你要做什麼?」風間長次低沉的聲音中透出逼人的霸氣。這個家由他掌管,他從不允許任何的錯誤發生,但現在犯了錯的居然他是他最鍾愛的兒子?

風間夜跪在那裡,平和的氣息一如以往。沒有衝動,沒有遲疑,他寧靜而堅定地念出自己的決定:「我要她!」這或許是個瘋狂的念頭,只是短短的兩次見面,卻已在他心底刻上深深的烙印。從不相信一見鍾情真的存在於世間,但這個世界卻早已為每個人都安排好了既定的命運。他堅信這是上天賦予他的情緣,儘管有些輕狂,有些猝然,但他還是要全身心地去迎接。因為這也許就是上天今生所給予他的,最後一份幸福。

如他所料,風間長次的神情轉為狂躁,一巴掌打翻了眼前的水杯,濺起的水花代替他的怒氣全都撩撥到風間夜的衣服之上。「你病胡塗了!」風間長次高叫著,「如果你因為寂寞而需要女人,名媛閨秀數不勝數,若你選擇了那個千尋雪櫻,我只能給你三個字:不可能!」

風間夜沒有躲那些水花,也沒有拂拭,依舊保持著優雅的坐姿和父親凝視,他不笑的時候比平時多了一份深沉的嚴肅,更讓人難以捉摸。「謝謝父親的關心,」他淡淡地開口,「但這是我個人的感情生活,希望父親不要干涉。」

風間長次暴厲的眼光幾乎可以殺人,喘著粗氣他對風間日向下達了命令:「把他關起來!直到他想清楚為止。」

風間夜卻率先站了起來,清朗的回答:「禁錮我的身體只能讓我的心靈繼續追隨這份情感,如果父親一定要用暴力解決這件事,我肯定您將失去我這個兒子。」

風間長次霍然起身,雙手握拳瞪視著眼前的兒子,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個一向令他驕傲,一向溫順遵從的兒子,居然會以如此敵對的口吻對他說話?是他在做夢還是風間夜在說胡話?

風間夜沒有再多作解釋,從容地躬身施禮,接著就獨自走了出去。

風間日向追出,叫住他:「小夜!」

他回過頭來,又露出笑容;「怎麼,要關我了?」

風間日向眉頭蹙緊:「你別叫我為難。你知道父親沒有錯。」

「我也沒有錯。」風間夜的眸光流散出奪目的異彩,「還記得我曾說過的話嗎?如果我的生存法則與世界相違背時,我會讓世界修改它的法則。即使不能,我也寧可為自己的原則而死,決不妥協!如果因此而造成你們的困惑,我只能說抱歉。」他再度向兄長行禮,重新對視的那一刻,風間日向在他的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決絕,於是他知道,所有的規勸對於此刻的風間夜來說都不會有任何的作用。這是他選的路,他就一定會走到底的。

…………

她走了。風間夜站在空曠的走廊上,茫然地聽著廊下風鈴輕響。身邊沒有人,那深藏於心底的痛楚和憾恨無需隱藏,徑直表露於他的眉中眼間。他其實早料到她會走,他本來是想給她一些時間單獨思考,但現在他覺得自己錯了,或許讓她獨自離去是對她最大的傷害。她可能會誤會他拋棄了她,因而更痛恨這個世界。痛恨。是的,第一次見面,就震驚於她眼中那種捨棄一切的絕然與冷漠。那應是心痛到最終后的結果,或許便是心死而致?他不知道原因。他只想將她摟在自己的懷中,以他的溫柔與愛來化解她眼中的冰雪。他不知道他是否能做到,但如果上天給他足夠的時間的話……或許,他是可以的。只要……再多一點時間。

…………

千尋雪櫻回到清河組的大本營,在那裡,她的養父正在等她。

她的養父,本名叫伊藤大左。在她母親去世的那一年收養了她。由他創建的松井會,在日本黑幫中也是數一數二的。伊藤最出名的是他的殘忍與冷漠。千尋雪櫻曾親眼見他活埋過自己的屬下,因為他們向警方泄漏了一些機密。但是,正是這樣一個看似毫無人性的伊藤,卻唯獨對她的母親情有獨鍾。當年他之所以肯收留已成為孤兒的千尋雪櫻,完全是因為思念她母親的緣故。

但不知道為什麼,千尋雪櫻從未對他有過感激之情。或許是因為他對她的冷酷,亦或許是因為他看她時那種奇異的眼神。每每接近他,她都會有一種不寒而慄的感覺,像是在面對一尊魔,一個鬼,而非一個和藹可親的父親,一個可以依靠信賴的親人。

「你回來了。」伊藤大左坐在輪椅中,那是在一次交通意外之後造成的結果。「我聽說六神會要追殺你。」他陰梟的面孔上浮現一層寒霜。「看來果然是讓我料中了。」

「沒甚麼大不了的,不過是有些無聊的人想要我的命罷了。」千尋雪櫻將手袋扔到一邊,滿不在乎地說道:「我是那麼容易死的嗎?」

「可我還聽說,是夜之子帶走了你。」伊藤森冷的語氣中有著強烈質疑的口吻。

她的動作停了一下,在心中細細回味著「夜之子」這三個字,眼前再次漂浮著那一雙幽沈美麗的眼。沒有回答養父的話,她點燃一支煙,靠在窗邊獨自吞雲吐霧。

「不要輕信任何的人話,尤其是你的敵人!」伊藤嚴刻地說。

她一回眸,似笑非笑:「你以為我會和他說什麼呢?」

伊藤強硬的下著命令:「不管你們曾經說過什麼,你現在所要做的就是忘記!包括你們相處時的每一個細節!」他轉過輪椅,繼續自己的演講:「我會和六神會交涉,壓下這次的事情,查清楚出錢的人究竟是誰。」見她聽得全不在意,他很是不滿,又說道:「過兩天在平城飯店有一次宴會,由你代表我去。」

「嗯。」她心不在焉地回答。煙霧不斷的從手中生出,淹沒了她的臉,掩去了她所有的情緒。

…………

無聊的聚會。這是千尋雪櫻對此次宴會的唯一評價。雖然來者不乏各界精英,但看得出無非是一場黑市交易的碰頭會罷了。她厭惡強顏歡笑的應承各幫各派的前輩,虛情假意的說著恭維或是自貶身價。持一杯酒,她躲到角落裡,將眼眸投進無邊無垠的夜空中。那一閃一閃的星光反倒比屋中的人更值得她去欣賞。

「又見面了,千尋小姐。」有人聲在她耳畔響起,她不得不去面對。站在她眼前的是風間日向。

「真遺憾啊,上次的較量沒有結果。」風間日向刻意露出遺憾的神色。

她斜挑著唇角:「你若有興趣繼續那場遊戲,我當然樂意奉陪。」

風間日向哼哼笑著;「可惜啊,我的委託人已經取消了這次的行動,遊戲已經結束了。」

「哦?」她的眉毛挑得比唇角還高,「這豈不是意味著六神會要損失一大筆收入了?」

風間日向坦然而笑:「沒有了這筆買賣,六神會也倒不了。千尋小姐將來若有事情需要委託我們去辦的,儘管開口。我們會盡量滿足您的要求。」

「好說。」千尋雪櫻應付的表情下有著挑釁的語氣,「只要你們辦事不是虎頭蛇尾,我可以考慮雇傭事宜。」

風間日向漸漸領略到這個女人的確不同一般的氣質,將眼眸一凝,他的聲音忽然冷下來:「你最好離小夜遠點兒,否則六神會就是天涯海角也不會放過你!」

她將杯中的酒飲干,若無其事地沖著他笑:「還是叫你們的王子離我遠一些吧,我對他可沒有半點興趣。」

撇下風間日向,她走到陽台上。裸露的雙臂被夜風吹得也有些冷了。對面的星光璀璨依舊,像一雙雙無瑕的眼睛在悄然注視著她。她抱緊雙臂,將頭埋進臂中,沉沉的有些倦了。

一件帶著溫暖氣息的大衣忽然披在了她的身上,她懶懶地抬頭,又看到那雙熟悉的眼睛。

「女孩子愛漂亮,卻從來不考慮天氣,下次再出來我得多幫你帶件衣服了。」他娓娓道來,似是老朋友般關切。

「你想我死嗎?」她突兀地問。

「什麼?」他眼神中的疑惑並不是裝出來的。

她用手一指屋內,「我剛剛被人威脅禁止接近你,你就出現在我身邊,也許出了這裡的大門,我會被至少二十把槍指著頭頂。」她說得很嚴肅,並沒有戲謔的意思。

「那麼,」他沉靜地問:「你想死嗎?」

「或許吧。」她極淡漠地回答。「活了二十年,連我自己有時候都覺得已經活膩了呢。如果死亡可以領我去一個新世界,嘗試一下也未嘗不可。」

他默然不語,良久才緩緩開口:「不要把死亡看成是一件很浪漫的事,當你的生命一點點流逝,生存的時間可以用分秒計算的時候,你只會感到無邊無盡的恐懼,然後在心底不斷地對自己吶喊:我要活下去!我要活下去!」

他說的那樣動情,千尋雪櫻也不禁為他的情緒感染,那雙如晚星般明亮的雙眸中有著一層薄薄的霧氣,帶著婉轉與凄涼,吸住了她的心神。她強笑一聲:「好象你自己親身經歷過那種痛苦似地,何必裝出一副悲苦的樣子……」

他卻在此刻緊緊握住她的雙手,深深的凝視著她的眼睛,傾吐著最真摯的寄語:「櫻子,讓我們一起活下去吧!」

他的聲音在她的耳畔連綿迴響,於是她發現,她的心已開始一點點地溺斃在他的深情之中。

…………

千尋雪櫻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最終還是和風間夜離開了會場,或許是因為骨子裡那種叛逆的性格,故意想與來自各方面的壓力做一番挑釁,亦或許只是因為風間夜那一句話,令她怦然心動,難以自已。

他們沒有去櫻閣,而是到了一座大廈之中。看到大廈里的一些工作人員畢恭畢敬地向風間夜行禮問好,千尋雪櫻知道這裡肯定是六神會的產業。

風間夜打開一個房間,開啟了屋中的計算機。千尋雪櫻坐在他身旁,看著他飛快地在計算機上敲擊著鍵盤,有些茫然:「你在找什麼?」

「找你的敵人的資料。」他目不轉睛地盯著熒屏。「那個想殺你的人雖然被暫時壓制,難保不會有再次與你為難的情況發生。我們必須知道對方是誰,做好防範。」

她靠在他肩上,瞥了一眼顯示器,問:「那你找到了嗎?」

他沒有回答,依然在操作之中。過了一陣,他終於停下手中的工作,顰著眉搖頭:「奇怪,竟然沒有一點資料保留下來。」

這個結果完全在千尋雪櫻的意料之內,她也不在意,隨口問道:「沒去問過你大哥?」

「我問過,但他不肯告訴我。」風間夜其實也知道這是絕密文件,客戶一方的信息尤其是機密中的機密。但風間日向此次的口風似乎特別的謹慎,除了告誡他要遠離千尋雪櫻之外,再也不肯透露半個字。這裡面究竟隱藏著怎樣的秘密?他越發的好奇了。在千尋雪櫻的身前似有一團神秘的雲霧,看不清摸不著,卻能清晰地感覺到它的存在,即使此刻兩人相依相偎,仍像在隔著一層迷霧交談,無法深入,無法傾心。他不喜歡這種感覺。

忽然間拉起她,又往外走。千尋雪櫻嘆著氣:「你做事從來都是這麼隨性而為嗎?能不能勞煩你告訴我一聲你下面要做什麼?」

「去找一個人。」他頭也不回,卻將她的手抓得牢牢的。

她無奈相隨,曾經在相遇的一剎那間誤把他驚看作天人,卻原來他也有著普通人的魯莽和熱忱。令人驚艷的言談外表下,究竟是怎樣的一顆心?是天真無邪的少年,還是高深莫測的神者?那不經意間流露的優雅中所揉和的那份空幻又究竟是從來得來的氣質?為什麼在他隱隱微笑的眼底總似有一種說不出的悵惘和遺憾?

…………

兩人再次來到的是一個通宵開放的舞廳。這裡人聲嘈雜,燈光迷亂,濃重的煙酒氣味令千尋雪櫻都有些難以抵擋。

風間夜拉著他在眾多人群中穿梭,直到來到吧台前,對侍者說:「給我來兩杯『藍色多瑙河』,給這位小姐一杯『黑瑪麗』。」

此刻千尋雪櫻才注意到風間夜所指的那位小姐是坐在他們身側的一個紅衣女子。那女子抹著妖艷的脂粉,穿一襲弔帶紅色曳地長裙,完全是一副風月場中的打扮。看到風間夜時,她咧嘴一笑,沖他舉杯,大聲說;「好久不見了,我們的夜之子!」又向他身側的千尋雪櫻瞥了一眼,露出一個驚訝的神情,「這位漂亮的小姐是誰啊?」

「我朋友,千尋雪櫻。」風間夜不著痕迹的將自己的手搭在千尋雪櫻的手上,儘管介紹簡單,他已用自己的行動向旁人表示了他與千尋雪櫻的關係非比尋常。然後又對千尋雪櫻說:「她是我的朋友,北川綾子。」

兩位女性重新審視著對方,都在猜測該人與風間夜真正的關係。還是綾子先笑著開口:「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小夜帶女孩子出來玩。」

千尋雪櫻不置可否地聳聳眉,並未有受寵若驚的意思。

「找我有事?」綾子笑嘻嘻地問風間夜。

風間夜含笑點頭:「要借你的計算機用一用。」

綾子哈哈笑著抄過手邊的手袋,「就說想讓我為你做一次免費的義工又有什麼?一起走吧!」

三人離開舞廳,沒有坐車,七拐八拐的拐到旁邊的一條小巷,最後進了一間小小的斗室,裡面的陳設雜亂不堪,實在不像是女孩子住的地方,連千尋雪櫻都禁不住皺眉。北川綾子卻徑直走向屋中的那台計算機,一邊開機一邊問:「需要我幫你查什麼?」

「查六神會最近接的任務都是由誰委派的。」風間夜靜吐出來。

北川綾子的表情明顯有些驚訝,但沒細問,只嗤笑:「夜之子要叛會了?」

風間夜還是淡笑如常,輕言:「若能做自己喜歡的事,就是當一次叛逆又何妨?」回眸看了一眼千尋雪櫻,他的眸光溫柔而深沉,似有言語欲語還休。

千尋雪櫻默而不答,但誰能保證那低垂的睫毛下所閃過的波紋不是感動所致?

綾子若有所思地看著二人,竟有些失神,轉過臉看著熒屏,心中微微地泛起酸意,說不出是嫉妒還是羨慕。

隨著綾子高速而有效率的工作,六神會中的機密檔案很快被調了出來。但當他們打開和千尋雪櫻有關的這次委託函時,上面只有一個神秘的聯繫電話和一句魔鬼般的咒語:「要讓她永遠痛苦!」

千尋雪櫻怔怔的看著那行魔咒,想笑卻笑不出來。那種隱隱地顫慄與冷寒又襲上全身,沉沉的烏雲緊壓上心頭。

「猜得出對方是誰嗎?」風間夜悄然問。

千尋雪櫻搖搖頭。她想不出誰會對她有著如此恨之入骨般的仇怨,甚至不僅僅是想要她的命而已。

風間夜隨即指示綾子:「查查那個電話的來源。」

結果得知,那個電話號碼來自新宿的和泉小學。

「是新宿嗎?」風間夜喃喃低語,又問千尋雪櫻:「在和泉小學里有認識的人嗎?」

千尋雪櫻依舊搖頭。

「那就去看看!」風間夜握緊她的手。「也許可以找出那個幕後之人。」

千尋雪櫻瞪著熒屏上「新宿」的字樣,生硬地從嘴中念出:「我不去!」那目光從屏幕上移到風間夜的面前,依舊冷硬:「我不會去的!如果他想讓我痛苦,我不會退縮。我絕不會主動去找他,除非他舉著槍站在我面前。」

風間夜的微笑漸漸變得淡薄,優美的唇角抿成危險的弧度。與她相互對視,他極淡卻極有殺傷力的指出:「你在害怕,櫻子。儘管我不知道你害怕的根源,但你的確在害怕。從心底里害怕。」

千尋雪櫻一怔,有片刻兩人都在盯視著對方的眼睛,而後她又開始惶亂地翻著皮包,開始找煙,

風間夜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低低的聲音中有著無窮的迫力:「別再企圖用毒品麻醉自己,用你自己的眼睛和心靈去正視現實,我說過,有我陪你,你不會死的。」

她痴然無語,原本抓緊的香煙倏然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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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櫻流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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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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