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如果雲澤見到皇上來到顥城,帶來了父女前嫌盡釋的消息,那張美麗的小臉上,一定會洋溢無限的喜悅吧?

為了讓這份驚喜更具震撼力,君設陽甚至不曾遣人先回府通報,他要親自把這個好消息獻給雲澤。

按捺著想見她的急切心情,他護送輕衣簡從的皇上前往顥城。遠遠地,卻看見府邸的大門敞開,許多家眷都在門口張望。

「這是怎麼回事?」取得皇上的首允,他一馬當先,先奔回府。

當他的人影出現,人們都圍了過來:「啟稟將軍,雲澤公主不……不見了!」

雲澤!寵辱不驚的心陡然一跳:「為什麼會不見?」

府里一個小廝怯怯地站出來,結結巴巴地解釋:「今、今天早晨,有、有個人托小的轉交給公主一張短箋。」

「那個人是誰?」

「小……小的不知道。」

「短箋呢?」心裡浮現不祥的預感,君設陽的俊顏罩上寒霜。

「走開走開!我好像聽到大哥的聲音。」采凡從後頭排開人群,奔了出來,「大哥,你瞧你瞧,公主見過這張短箋后,就跑了出去,我攔都攔不住她。」

會是誰,能讓雲澤不顧他的叮囑,執意要出門?

君設陽一把扯過短箋,在目光觸及署名之後,全身一涼。

巧柔!

這個名字,這兩天還聽雲澤在夢中叨念著。

「對了,那隻翠玉荷葉鐲,原來是巧柔的啊。」

涼意陡竄,他思索:近來,他們見過誰佩了翠玉荷葉鐲?

君設陽向來過目不忘,搜尋腦海中幾個可疑的身影,他渾身劇震,一個美麗寡言女子的身影翻上心頭,皓腕就是被一隻翠玉荷葉鐲箍住!

青青……巧柔?

電光火石間,兩雙記憶中極其相似、卻分屬不同面容、不同時空的含怨眼神在腦際中重合了!

他忽然明白,為什麼覺得駿武小王爺身邊,不起眼的青青姑娘格外熟悉,追根究底,她是一步暗棋,是駿武小王爺早已安置在雲澤身邊的棋子。

傳聞江湖上有一門易容絕技,只要一張絲薄的精巧面具,就能輕易讓人改容,取代他人。想必青青就是利用這種手法,輕易變裝成另一個人——

青青就是「巧柔」!

「該死!」他咒罵一聲。

原本以為擺平駿武小王爺,便暫時無須懼憂,沒有想到,真正的危險卻緊隨而至。

「雲澤呢?」皇上不知何時抵達將軍府,見到眼前的陣仗,虎眼一眯,「發生了什麼事?」

眾人發現皇上駕臨,在驚疑不定間,紛紛拜倒在地。

匍匐與請安聲中,只有君設陽昂然挺立著,胸臆間的怒火愈燒愈旺,幾乎將他的理智焚燒殆盡。

他暗暗立誓:倘使駿武小王爺敢傷雲澤半分,不勞皇上出面,他一定——

親手送他歸陰!

*/*/*/*

雲澤在昏迷之間,被青青帶回了竹林別苑。

這是駿武小王爺離群索居的棲身之所。生平第一次嘗到敗績后,他性情大變,不管父母的懇勸,不肯回王爺府,當回高高在上的駿武小王爺。

他在竹林別苑裡,苦練必殺劍招,任憎恨滋長,走火入魔的練功逼得自己三分不像人、七分不像鬼。

雲澤幽幽醒轉,卻發現自己躺在地上,一陣一陣的寒氣,從背脊竄了上來。

「你醒了。」青青面無表情地低頭俯視她,臉上的面具已經摘除。

雖然曾是「巧柔」,與公主盤旋過一段時光,但這絲毫沒有增加她對公主的同情與好感;相反的,她染上了駿武小王爺的無情。

雲澤按捺住尖叫的衝動。她緩緩坐起身,以手掌摩拳雙臂,感覺好冷。

「青青姑娘……」她努力地咽下恐懼,「這是哪裡?你帶我到這裡做什麼?」

「做曾經被中斷的事。」

「什麼意思?」

「當個明白鬼,也強過當個糊塗人是嗎?」青青的眼神閃耀殺機,「好,我就告訴你事情的來龍去脈。」

雲澤一震,聽出了她的弦外之音,無法遏止地顫抖。

她是在明白地告訴她,要想知道所有的事情,就必須以生命作代價;知道了一切秘密,沒有第二條路,就是得死。

「我……」她閉了閉雙眼,這個代價好可怕!

但,她還是想知道事情究竟是怎麼回事。

再者,心裡也有個小小的希望。君設陽承諾過,無論如何都會保護她呢;他給了她信心,相信他會及時趕來救援;雖然事發時他人不在,她依然深信不疑。

「我同意。」

「很好。」青青的唇際浮現了一朵哀傷的笑容,令雲澤困惑。「從八年前講起吧。八年前,一場擂台比武,勝出的君設陽從此平步青雲,落敗的駿武小王爺卻日益消沉。

「他不時想要報仇,也不時想讓君設陽身敗名裂。當皇上盤算著要把你許配給護國大將軍君設陽時,一個計劃便悄悄形成了。」

雲澤心裡浮現不祥的預感,纖弱的身子因而更冷。

青青自問自答:「如果新娘逃婚,婚禮會變成什麼樣?身為男人,尤其又是名動一時的大將軍,一定會讓人看笑話吧。」陰謀就從這裡開始,「於是,在駿武小王爺的設計之下,我就殺死了你的貼身宮女巧柔,頂替她,埋伏在你身邊。」

雲澤驚喘一聲:「巧柔……死了。」

難怪有人在宮裡的廢井找到一具屍骨,卻查不出死者身份!巧柔死得是那麼不明不白,甚至沒有人知情、沒有人為她掉—滴淚。

雲澤好難過,枉她總說兩人情同姐妹,她卻連巧柔無辜遭害都一無所覺。

「難怪我會覺得,『巧柔』後來為什麼總是不太對勁。」她氣憤地握起拳頭,「原來那是因為,『巧柔』已經不再是巧柔!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為了煽動你逃婚!」

「為了……煽動我逃婚?」雲澤一傻。

「我編造種種關於君設陽的謊言,針對你怕血的弱點,把他說成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冷血屠夫,目的就是要你心甘情願地逃婚。」青青輕笑,好像覺得這是個很有趣的遊戲,「但你始終下不了決心,弄得我也煩,於是於脆幫你擺平雪輝公主,讓你沒得選擇。」

雲澤頓覺,這一輩子,不會再有比現在更震駭的時候了!

原來,「巧柔」的溫言軟語都是裹了糖霜的毒藥;說為她著想,卻只是借使她傷害君設陽;她顯而易見的弱點,只是讓人毫不客氣將之發揮利用!

天哪,她真痛恨自個兒的愚蠢!是她昏昧不明,才讓人有機可乘,才導致後來一連串招人討厭的結果。

能怨誰?就怨她自個兒膽小怕事吧!

「按照計劃,駿武小王爺會安排雪輝公主被劫,死在棧道上。當一身嫁衣的雪輝公主被人發現屍體時,天下人就會知道,原來你為了逃避護國大將軍,不惜設計親妹妹。屆時,讓你出此下策的護國大將軍會承受多少苛責與非難?搞不好會被抄家問斬哩。」

「你們……」雲澤氣色若雪,原來她曾和一個如此陰險的計謀擦身而過,卻一無所覺,「你們好狠毒!」

「無毒不丈夫。」青青簡短地解釋,毫無悔意,「只是沒想到,宮劍淵卻比我們更早一步,劫走了雪輝公主,才導致整個計劃宣告失敗。」

鏘龍山莊的宮劍淵,原本為了一報妹妹斷臂之仇,也想要發動劫親事件;後來雖然證實讎隙是誤會一場,卻也與雪輝公主相戀。

最後,雪輝公主為了追隨戀人,捨棄皇家地位,反倒成為了鏘龍山莊的女主人。

「原來宮劍淵歪打正著,救了雪輝一命!」雲澤失神地喃喃著。

「你在慶幸嗎?」青青怨恨地看著她,「計劃失敗后,駿武小王爺的心情一天比一天不平靜,他甚至向君設陽挑戰,卻再度失利,我只好再把主意打到你身上。」

雲澤的纖軀再度顫抖,他們又想怎麼利用她,傷害君設陽?

她發現,她不怕遭受任何磨難,但她介意成為君設陽的痛苦。

「再度扮成巧柔誘來你,但我一直在考慮,要不要把你交給駿武小王爺。我知道,他垂涎你的美色!而且強佔你,可以讓他有勝過君設陽的快感,但我實在不願意讓其他女人分享我的男人。」

說這話的時候,她的纖指無意識地撫玩著翠玉荷葉鐲。

「那隻玉鐲……」雲澤欲言又止。

「這隻玉鐲沒幫你認出我,實在奇怪。」青青悲傷又甜蜜地說著,「我易容成『巧柔』,可以拋棄過往的一切,惟獨無法捨棄這隻玉鐲。」明明知道是個破綻,卻不願掩飾。「這是駿武小王爺送給我的惟一禮物,我不願意拔下它。」

啊,難怪,雲澤終於恍然大悟。

按照規定,宮女不能隨意佩戴飾品,「巧柔」曾經為了翠玉荷葉鐲,被宮裡的太監總管訓誡多次,最後還是她出面說項,才息事寧人。

也因此,她才對這隻玉鐲有印象,只是……她為什麼沒有及時想起?

雲澤捫心自問,如果早些想起,她會告訴君設陽,讓他提前制伏青青和駿武小王爺嗎?

望著青青那雙為愛犯愁的眼眸,雲澤沒有答案:「你愛……駿武小王爺?」

「我愛他,願意為他赴湯蹈火;他想怎麼樣,我都會設法讓他如願。」青青嫉妒地望著她,為什麼男人們都要她?「只有一項例外,我不想把你交給他!」

「那就放了我!」雲澤懷抱希望地懇求,「我們各自回去守護心愛的男人,就讓過往的事煙消雲散,好嗎?」男人解決不了的事,就讓女人來談談。

可能嗎?守著心愛的男人,不再有仇恨,兩人世界不再有第三個人介入,該是多麼美好的事!

一時間,青青恍了神,幾乎要點頭。

「希望你還記得,竹林別苑是誰當家做主。」駿武小王爺忽然從門外跨足而至,「能把公主請來,不代表你可以替我決定任何事。」

「小王爺!」青青低喊。

直到他出現的一刻,她才從失望中驚覺到,原來她對雲澤的提議有多動心!

「我想跟雲澤公主『談談』,你可以退下了。」話中暗示著,想做的可不只「談談」。

「小王爺,」青青哀求地看著他,幾乎心碎,「請你不要……不要碰雲澤公主。」

「你管得著嗎!」駿武小王爺哼著,慾望蠢動,誓言要動了君設陽的女人泄恨。

「管不著,但是……但是我愛你啊!」

連挫辱過君設陽顏面的雲澤公主,都能得到他的愛了,為什麼對駿武小王爺始終如一的她,卻得不到他的心?

「我不愛你。」駿武小王爺殘忍地說著。自始至終,青青只是他眼中差遣的嘍羅與暖床的女伴。「退下!」

青青張開嘴,想要再說什麼,最後卻只是黯然地離去。

駿武小王爺朝著公主逼近,雖然功力被封鎖,但對付弱女子已綽綽有餘:「我對你有很多想法,每一種都能讓君設陽顏面盡失、痛苦難當。」

「別、你別過來。」雲澤害怕極了,不斷後退,「我們至少還有同宗的關係啊!」

「哼,那一表三千里的牽連,誰理?」駿武小王爺露出野蠻的獰笑,「我可以動了你,讓君設陽綠雲罩頂。」

他扯住雲澤的衣襟,手勁奇大。「殺了你,讓他背黑鍋。」

「放開我!」雲澤掙扎著,因為他周身的血腥殺氣而差點岔氣。

駿武小王爺不為所動。就算面對著認定早該屬於他的雲澤,依然沒有憐香惜玉之心。殘虐其實是養在骨子裡的魔性,根本褪不去。

「也可以把你賣到妓院,一雙玉臂千人枕。」他掀起大掌,面色猙獰,「你說,君設陽會有什麼感覺?」

雲澤根本不敢看、不敢聽,閉緊了雙眼,玉淚縱橫。

「想殺人的感覺!」一抹凌厲的黑影破窗而入,長腳一踹,雙掌一送,駿武小王爺便重重地摔落到一旁。

「你那些下流想法,一個都不會實現!」乍然出現的君設陽抽劍怒道。

宛若戰神!

*/*/*/*

長劍在竹林別苑裡掃來掃去,掄起的劍浪兇猛異常,每一劍都致命。

駿武小王爺只能狼狽地在地上翻來滾去、倉皇逃命,君設陽將他逼到角落,鋒銳的劍尖抵住他的頸項,已經劃出紅痕。

「你想傷害她?」他的聲音彷彿從幽冷地獄傳來,冰寒懾人,「你竟然想傷害她!」

極度盛怒,這是他生平第一回想取人性命!

見血的慾望是那麼強烈,排山倒海地淹沒了理智——

幸好他早已查明駿武小王爺的落腳處,否則,若晚一步趕到——他簡直不敢想象雲澤會遭受到什麼樣的殘忍對待!此刻的他恨不得立刻將駿武小王爺碎屍萬段!

劍尖閃耀著青冷光芒,沾著駿武小王爺的鮮血,一寸寸抵入。

「不要殺他!」雲澤跑上前去,纖瘦的手臂環抱住他雄壯的腰身。

「雲澤,讓開。」他冷冷地低語,「我不能饒恕傷害你的人。」

「你不是英雄好漢!你有種就解開我的穴道,跟我明刀明槍地斗啊。」駿武小王爺歇斯底里,兀自咒罵不休。

「對付你,不必充英雄好漢,你不配。」君設陽眯起眼,殺機四射。

「不要殺他。」雲澤的淚落了下來,濕潤他的衣衫,「我不要你變得像他一樣,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鬼,雖然我知道你在為民除害,但我不要你手上染了他的血!」

他的小女人在流淚,為他哭泣……

君設陽閉了閉眼睛,這輩子,他最見不得的,就是她的淚水;為了讓她止住哭泣,任何事,他都願意妥協。

長劍陡然一甩,飛旋的劍身削去了駿武小王爺的頂上青絲。他飛快轉過身,擁住心愛的女子,將她抱得好緊好緊。

「如你所願——」他抵住她的額頭,喟然而嘆,「如你所願。」

「謝謝你。」雲澤小聲地說著,猶存泣意的嗓音帶著喜悅。

「不,該是我謝謝你。」是她的淚顏拯救了他的靈魂,如果他開了殺戒,將心中的恨意付諸行動,雲澤會逃得離他多遠?

他不敢想象。

這時,駿武小王爺還想趁機偷襲,他小心翼翼地提起君設陽的劍;君設陽頭也不回,長腿往後一踹,他便摔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

「給我拿下駿武小王爺!」這時,皇上才帶著一干隨從,押著青青,從別苑外走了進來,已經將所有事情聽了個仔細。

帶刀侍衛立即拎起駿武小王爺的後頸,將他制伏。

「父……父王?!」在君設陽懷中的雲澤,聽到熟悉的嗓音,驚訝地全身一僵。

她遲疑著,始終不敢回過頭。是做夢的吧?父王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裡?

「回頭看看。」君設陽低聲說著,飽含笑意,「我從關京帶了一個驚喜給你。」

「驚喜?」如果是父王,那真的是個大驚喜……雲澤不敢相信。

「你原本該在府里等候我。」

雲澤囁嚅著,當初因為心急如焚,一點也沒有想過他的反應:「我收到『巧柔』的訊息,所以我……」

「那些事,我都知道了。」

他原本打算在第一時間衝進來救人,但正好聽見青青幽幽地說起陰謀,遂與王上按兵不動;這番說詞可是罪供,足以為這兩個居心叵測的人定罪。

「雲澤。」皇上輕喚,神情複雜地看著久違的女兒。

「父王。」雲澤回過身,神情顯得激動,怯怯地低垂著螓首。父女重逢,恍若夢境,「兒臣……兒臣向父王請安。」

「好……好。」礙於顏面,從前不能開口原諒女兒,皇上的心裡也滿是苦衷。

如今有君設陽不惜冒犯龍顏,也要力諫,父女關係總算有了融冰的契機。

「放開我!」駿武小王爺用力地掙扎著,大吼,「皇上,這些都是君設陽搞的鬼,我沒錯、我一點都沒錯!錯的是他!」

皇上大怒:「朕念在你是王室子孫,從十年前的穎城避暑山莊開始,便寬容你多次,沒想到你卻死不認錯,還想謀害朕的愛女。來人啊,將他廢去手腳筋,流放邊疆!」

一句命令,從此註定駿武小王爺生不如死的命運。

望著雲澤不忍也解脫的神色,皇上低問:「還怨父王嗎?」

「是兒臣罪大惡極。」雲澤仍有自責。

皇上一嘆。整件事,該如何說起?

因為家世卓越,養成了駿武目中無人、過度自傲的性格,而他卻沒有善盡為人君主的責任,加以收斂,反而讓雲澤為之惶懼。君設陽為了振興本家,與駿武對上,卻因緣際會地讓雲澤成為一切陷阱最初也最無辜的受害者。

環環相扣,怎一個玄字了得?!

「這件事難以區分對錯,只能說冥冥中自有定數。」皇上下了結語。

然而,風風雨雨已經結束,雲澤與君設陽交握著雙手,兩心相依,笑顏上都有著歷劫重生的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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