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終於得到了七情不動的奇女子,司重華簡直高興極了。
他將嵐兒關在牢籠里,派武功上乘的高手們看管著,等待小廝何明將那在雲來茶坊前拉南夕琴乞生的小老頭兒找來。
只要一想到熬過行咒的七日七夜之後,司將淳就將不存在這世上,司重華的心裡,就有說不出的決樂。
「主子,咒術師來了。」何明走進密室里,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地報告道。
「快,快請他進來!」司重華眼中有著瘋狂的興奮。
「小王爺。」老頭兒領首為禮。
「你瞧,我找到了什麼?」司重華高興地指著牢籠里的嵐兒。「我把你所說的七情不動之女抓回來了。還有,火畏金、不死木、不絕泉、火紋石四樣珍物,我也已經找到了,你就快點作法吧!」
「小王爺。」老頭兒提著一個沈甸甸的木箱,裡頭裝的都是以往行咒用的道具。「這事兒只怕還要緩一緩。」
「緩什麼緩?」司重華暴跳如雷。
「這位七情不動的姑娘,之前曾有好一陣子,讓我推算不出她在什麼地方。」老頭兒憂心仲仲地說著他的顧慮。
「算不出來就算不出來,反正她現在已經活生生地在眼前了,不是嗎?」
「我是怕她已被人動了什麼手腳。」找不出她額上的瑞氣,有可能是因為她人在地勢古怪之處,被掩住了額上瑞氣;但也有可能是一個比他更高明的咒術師,封住了她的瑞氣,這要是不詳加查明的話,只怕會招致更大的災厄。
這時,老頭兒的衣襟突然被狠狠地揪住。
「別再給我拖拖拉拉的了!」司重華的耐性已被磨盡。他雙眼充血、形容可怕地吼道:「快給我行咒,現在就開始!否則我馬上叫人斬了你!」
老頭兒的一把老骨頭禁不起他的一陣劇烈搖晃,只好恐懼地點點頭。
小廝何明實在是太害怕了,他悄悄地趁著兩人不注意的時候,溜了出去。
老頭兒打開隨身帶來的烏木箱,顫巍巍地捧出他的法衣、法冠,穿戴妥當。
司重華興奮地看著,暗自握著掌,笑得得意不已。
老頭兒拿出一隻沉重的銅指盤,盤上明確地指示著王爺府上的陽四方與陰四方,火畏金、不死木、不絕泉、火紋石四樣珍物,立即被一分不差地安了上去。
最後是嵐兒。她被下了些許的藥茶,雖然人是醒著,但毫無反抗能力,而心碎的她,冷然地陷落在自己的思緒之中,也已經不在乎發生什麼事兒了。
老頭兒回到架好的咒壇前,神色肅穆凝定。
「要開始了嗎?」司重華興舊地問著。
「要開始了。」老頭兒嘆了口氣,從來沒有過如此不祥的預感。「咒術一開始,如果順利的話,就是七天七夜,有請小王爺交代下人別到這裡來打擾。」
「早就吩咐好了。」司重華不耐煩地說著。「何況你再去傳一次我的命令。何明?」他揚聲喚著,然那小廝已不知去向。
老頭兒站在咒壇前,開始施念咒語。只見他半扎著馬步,口中邊念念有詞,手裡邊抓著根毛筆,在黃紙上沙沙地寫著字。
氣氛頓時變得詭譎而駭人,一陣陰風吹來,咒壇上豎立的燭火幾乎熄了一半。
老頭兒專心一致地念著奇異的咒語,沾著株砂的筆,在黃紙上舊力地晝著沙郎國的古字。他很快地寫下行咒的對象,至此一切如常;而當他寫完行咒人的姓名、生辰八字時,可怕的事兒終於發生了!
上一刻還搓著手、敵唇狂笑到淳,為了解救他而全盤耗損的內功也彌補不回來,她甚至連一點求生意志也要失去了,只因為…。緽R>只因為心中有著好大的缺憾——到這最後一刻了,司將淳始終不曾來救她!
一思及此,嵐兒心如死灰,連最後一點幾乎不允許自己擁有的希望都破滅了。在心灰意冷的當兒,死有何懼?
嵐兒像個小盲人,蹣跚地跟著兩個獄吏,顛顛撲撲地走出牢房、走入囚車。
自從收到那遲來的飛鴿傳書之後,司將淳的心就像在沸油中滾燙著,不得半點平靜。
該死的!那紙條上寫著幾乎讓他不敢置信的事;司重華的確對他施了咒,而他也如所料般地受到咒術的反擊,害喪了自己的命;然而,唯一出了掌握的事兒,是嵐兒竟被以妖女的罪名拘進天牢里,聽候判決!
司將淳太清楚,一旦被指稱為妖女,嵐兒將遭受火焚之苦:因為人們確信妖女有不死的秘計,唯有焚則能夠瓦解靈魂中的邪惡。
那三張紙條上都寫著,嵐兒未被判刑;但仔細推算起來,青史賢傳出那些字條,已是許多天之前的事兒,究竟嵐兒現況如何,司將淳無從而知。
他只能心焦地縱著快馬,以幾乎跌斷頸骨的極快馬速,奔赴京城;並試著飛鴿傳書給那蹲在龍椅上的聖上好友,謀著祈求不至於為時已晚的救人之計。
終於,京城逐漸出現在眼前,司將淳定了定神,夾緊了馬腹,不再去想多餘的事兒,一心往京城裡趕去。
今兒個的城門口,格外熱鬧,人們都扶老攜幼地往城裡走去。見了這情景,一種不祥不安的預感握住了他,他放緩馬速,細聽著路人們的對話——
「八嬸,你也要去法場看熱鬧啊?」
「是啊,那個施弄咒術、和小王爺一起算計將爺性命的小妖女,今兒個就要被處以焚刑了。」
「焚刑很久沒用了吧?這幾年根本沒有人敢玩弄咒術,怕被殺頭啊!」
司將淳心中一凜,幾乎就要確定,他們口中的小妖女就是嵐兒!
但……今兒個被處刑?
司將淳勒住馬兒,攔下路人問道:「你們談論的那個女人,叫什麼名字?」
「妖女呀。」路人們理所當然地回答。
兼程趕路,髮鬢垂亂,掩住了青眸的司將淳、並未及時被路人認出。他不耐煩地問道:「我是問,她叫什麼名字?」
「好像叫做什麼蘭的吧?」路人們也十分不耐煩地回答。「大爺,請你讓一讓,都已經開始行刑—刻鐘了,我們怕趕不上湊熱鬧呀!」
嵐……嵐兒?
司將淳掉轉馬身,心緒紛亂。他策馬狂奔,直赴法場,心兒緊縮著,距離刑場還隔著一條街,但他已看到了竄起的墨濃黑煙,一卷一卷地往天邊竄去。
行刑了!
司將淳猛踢馬腹,身下的坐騎雷電般地竄出街巷,來到法場旁。他定睛一看,法場上堆了七尺徑的圓形柴堆,柴堆中央,正是被牢牢捆住、雙眼以紅巾蒙著的嵐兒。
嵐兒,他的嵐兒!
人群太擁擠,司將淳無法排開人群、縱馬馳過,他當機立斷地棄馬而去,忍著肩部傳來的細微痛楚,施展輕功,沖向嵐兒,
那沖勢使一陣陣的驟風吹上了他的額面,垂落在額際的微棕黑髮被狠狠撩開,露出那深峻邪氣、俊美無疇的輪廓,以及湛青青的晴日碧眸——
他乍然出現,有如神人降臨,讓鬧烘烘的眾人登時傻了眼,唯有暗藏在人群中,準備暗器、打算伺機劫囚的華服公子青史賢興奮地猛一抱拳,暗叫聲好。
「那……那是這次死去的小王爺的弟弟將爺啊!」有人顫巍巍地喊。
「將爺要做什麼?他為什麼跑去站在妖女那邊?」
司將淳衝上了柴堆,昂然無畏地站在嵐兒面前;狂亂的風讓他的發被吹揚起有如怒洋波濤,而他賁起的肌理無言卻強悍地宜示了他的意圖,囂狂得有如為所欲為的邪魔,
雖然嵐兒之前仍神魂不屬、雖然此刻她的靈眸仍被掩住,但是當司將淳來到她身邊,她幾乎是瞬間有了感應。
在一連串舊愁新怨湧起之前,乍然見他的喜悅竟強過了一切!
刀傷未愈的司將淳,氣息微亂地說道:「嵐兒,我來了。」
他來了,他終於來了!嵐兒百感交集,孱弱卻激動地喚道:「司將淳……」
「別急,我馬上帶你走!」司將淳安撫道。
在眾人摸不著頭緒,又目瞪口呆的當兒,他用力扯著捆住嵐兒的粗繩,動作之激烈,讓幾乎痊癒的肩傷再度裂開。
血,伯伯的流著,染紅了他的錦棠。
那刺眼的紅色血澤,讓耽在驚愕之中的人們逐漸清醒。「劫法場,將爺是來劫法場的啊!」
「將爺!」前來監督行刑的官爺,敬司將淳是個人物,先禮後兵地一揖。「谷嵐是亂行咒術的妖女,本是殺無赦;若有人劫持法場,一樣得死,望將爺三思。」
司將淳完全不理會他,也不懼死,我行我素地繼續為嵐兒解開那難纏的繩索。
官爺見他不理勸諫,只好公事公辦。他大手一揮,兩排弓箭手立即就位。
「將爺,你若再不停手,我們只好得罪你了!」
「司將淳,是不是有人在威脅你?」一雙眸被蒙住,感覺反而變得十分敏銳,嵐兒嗅著了可怕的殺機,情不自禁地為他擔心。
「別管別人。」司將淳已解至最後一道繩索。「只要在乎我就好。」
「放箭!」官爺們見再不採取行動,就要看著妖女被劫,連忙下令阻止。
就在這個時候,司將淳淹耆解除了粗繩。他打斜地擁起嵐兒,手無寸鐵的他只得用未愈的右手揮開箭簇,然後以自己的闊背為嵐兒擋箭。緽R>一時之間,箭矢黑鴉鴉地復蓋了藍天!
「司將淳,你在做什麼?」眼睛看不見的嵐兒,慌亂地叫著,身子卻因為虛弱而使不出力來,耳邊儘是咻咻的武器亂飛聲響。
一定有什麼可怕的事兒正在發生!為司將淳擔心的情緒,取代了乍然見他的喜悅,嵐兒一顆心幾乎被提至心口,根本無暇去想之前被蓄意玩弄的難堪事兒。
箭矢不斷地射來,其中有部分被自人群中發射的神妙暗器打偏了方向,正是青史賢暗中助力的結果。
司將淳摟緊嵐兒。「好好躲著……嗯!」他悶哼一聲,中了一箭。
他忍著痛楚,折斷了礙事的箭桿,雙腳抵著木樁,縱身一躍,躍上旁側的屋舍廊檐。在這瞬間,最重要的事,莫過於將嵐兒送至安全地帶,不使她被傷一分一毫。
然而,惶惶然的人們卻發出了恐懼的喊叫。「將爺,求求你別放走了那女子,她是禍國殃民的災厄啊!」
「禍國殃民?」司將淳聞言,忍不住譏謂地煞止輕功的招式。這些人竟如此誣襪嵐兒,他不能原諒!
「她是妖女,千真萬確、貨真價實的妖女啊!」
「好一個『妖女』!」總是對不解的人事物冠上妖異鬼魅的稱號,說好聽一點,是因為心生恐懼;說真實一點,還不是因為排斥心態在作祟?
從小就有一雙被稱為招邪碧眸的司將淳,可以笑待人們的歧見;但如果人們執意要將偏見加諸在嵐兒身上,那他是斷斷不能看著嵐兒受害!
他決定破除被冠在嵐兒身上的妖女迷思,就算冒喪命之險也在所不惜!
「你們說……她是妖女?」他邪魅地掃視眾人,那迫人的氣勢,竟讓欲罷不能的弓箭手不自覺地收了手。
「我這就來證明她究竟是或不是。」
他略略地放下嵐兒,讓她倚著自己站立。司將淳勾唇輕笑,抬起了左臂,撫上了縛住嵐兒慧眸的紅衣帶;當他看到那紅衣帶上綉著各式佛號與神明寶相的時候,忍不住蕪爾邪笑。
「將爺,你不會是想拆了她的眼罩吧?」
「千萬不要啊,萬一她招來了邪靈,害了大家可不好!」
司將淳絲毫不理會紛紛流言,他溫柔摩擊著紅衣帶的下擺,狂言道:「怕招了邪的傢伙,都退到一邊去,我來證明給你們看!」
邊說著,他手腕輕抖,扯下了紅衣帶,往一旁甩去。
乍來的午時金光射入了嵐兒的清眸之中,讓她幾乎睜不開雙眼,但依著想快些見到司將淳的殷切心意,她很快地便適應了那耀眼的光輝。
司將淳俯著俊顏,眼神熾烈而纏綿地與她交纏著。嵐兒臻首輕抬,傻傻地、傻傻地望著他,發現他瘦了、發現他的臉色因失血而蒼白著,發現他……他比她記憶中更邪魅、更讓人心痛!
只是十幾日之隔,再相見竟恍如隔世!
司將淳的左掌像蝶吻似的,輕觸著嵐兒的嫩頰,懸在半空中的心終於可以放下,如今嵐兒已在他的庇護範圍之中。
儘管有再會的溫存.司將淳仍未忘卻身在何處。他轉過頭,對驚慌的人們朗聲道:「你們都看見了,我與這女子相視良久,心魂仍完好如初,這可以證明她根本不是什麼招邪的妖女了吧?」
眾人不語,仍是半信半疑。
「再說,她並沒有施咒害我。我司將淳有恩報恩、有仇報仇,若她使了陰毒之計陷害我,我還會為她擔保、救她一命嗎?」
這番話遠比任何鐵證更有說服力,畢竟司將淳恩怨分明的性子眾所周知,他是絕無可能以德報怨、博取虛名。
然而,此時有個微弱的聲音,在人群中小聲地質疑著。「不被妖女所脅,也許是因為將爺本身體質特殊;那雙青湛綠睜,不正是人們口中所道的「魔眼」嗎?」
「誰說朕的司愛卿有一雙「魔眼」?」就在人們的注意力都在司將淳與嵐兒身上時,一列皇親隊伍已行至法場旁,排開王家的陣仗。
原來是收到消息的聖上及時趕到了!
在法場旁觀看的黎民百姓們,忙不迭地跪下請安。司將淳見狀,心知最有力的支持者已至,他摟著嵐兒的楚腰,躍下屋搪,行恭敬的君臣之禮。
那皇董之中坐著的傲然男子,朗笑而出,賜眾人平身。他氣字非凡,盯著面前的司將淳;雖然不知道他這位好友為何會與咒術、妖女扯上關係,但依憑著他對司將淳的了解,他心知這人雖狂傲不羈,但絕不至於亂來!
他願以九五之尊,為這個邪魅男子作保!
「司愛卿的一雙碧眸,的確曾經引起猜疑,但你們忘了嗎?是朕以自己親自試驗,證實他的眼珠除了色澤異於當人之外,根本沒有其他取魂招邪的惡能。」言笑晏晏的他,氣度恢宏、態度坦然地說道。「難道你們之中,有人質疑朕為司愛卿的擔保?」
「臣等不敢。」
「敢不敢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心口如一地服了朕啊!」聖上撫著堅毅方正的下巴,輕笑言道。他走近了司將淳,以只有兩人聽得到的嗓音,暗暗問道:「朕來得不會太晚吧?」
「是晚了些,但時機抓得好;正所謂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司將淳以同樣的低語回應他。
「趕明兒,你得好好向朕解釋,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有關這咒術的始末,始終是道謎;雖然京城裡的判官已處了嵐兒極刑,前因後果卻仍未弄清楚。
「如果你能向我解釋清楚為何憑了地方官爺的可笑審判,就定了她是妖女之罪、火焚之刑,我當然就能答你千百個問題。」司將淳揪然不悅地低聲道。緽R>他雖然性格狂放,但以往仍遵守著最基本的君臣之禮;這一次,因為事涉他心愛的女人,才讓他的口氣不受控制地沖了起來。
「你在怪朕了嗎?」聖上輕笑,對他的無禮與隱怒不以為仟。「唉,何不問問你懷中的女子?她什麼都不反駁,無異於俯首認罪,朕縱是天子也是沒轍啊!」
司將淳冷哼一聲,—直俱在他身側的虛弱嵐兒,微微地扯了他衣襟。
「司將淳,你流了好多血,不趕快去找大夫救治嗎?」嵐兒好怕再度面臨失去他的痛楚;縱使司將淳曾傷她至深,但她仍不爭氣地不忍看他受痛楚。
「司愛卿。」聖上以眾人都聽得到的聲量,朗聲說道。「隨朕回宮去,好讓太醫為你療傷診治。」
「謝主隆思,但司某不意入宮。」只要證明了嵐兒不是妖女的事實,他就沒有耐性和一大群不相干的人攪和在一起。「懇請聖上恩准微臣回府診治。」
望著司將淳自始至終都緊緊環抱著那小女人,鐵臂佔有性的圈圍,十足的保護意味,聖上自是明白他的心思。他揮了揮手,說道:「去吧!」
得到允許,司將淳懷擁著嵐兒,往停置快馬的方向,縱身飛去,
此刻,誰都沒有嵐兒來得重要,他只想速速帶著嵐兒返回他的府邸;就算是要療傷,他也要在僻靜之處,只讓嵐兒一人伴著,撫慰彼此受驚過度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