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新綠別苑。
喜宴仍在熱鬧的進行著。
拜完堂后,江秋先被送回洞房。外邊廣場上果真如震虹茵震姑娘所言席開千桌,熱鬧非凡,觥籌交錯。各地請來的表演班子、歌藝團、特技團等全輪番上陣,好不熱鬧。三十幾名面戴紗巾,身材曼妙的窈窈女子,正在翩翩起舞,歌舞唱跳著一曲「喜鵲報喜」。炮竹和煙花爭相在別苑裡喧囂地爆裂,閃亮的花雨,把夜空染得燦若白日。
應酬完所有的繁文縟節后,終於回到洞房來的新郎倌杜擎,一早便宣稱新娘子因身體有些不適,不宜過於勞累,謝絕一切原本打算來鬧房的客人。
於是洞房裡,就只有新郎、新娘,還有一早被安排充當喜娘的穆大嬸,和穆大嬸找來伺候江秋的兩名丫鬟。震虹茵陪嫁的丫鬟早被柳浩擄了去,這兩名丫鬟壓根兒不知道新嫁娘不是真正的震府千金,自是不會去通風報信。
杜擎用秤桿挑開新娘的紅巾蓋,穿戴一身鳳冠霞帔,珠圍翠繞,盛妝的江秋,含羞帶怯地低垂螓首,柳葉眉斜掃入鬢,垂著的眼睫毛濃密修長,嬌柔艷姿麗無雙。
他用手輕托起她俏麗的下巴,他們四目相對了。已非初識,她那雙清澈動人的翦水眸子,每次乍見仍教他心中有股驚艷和震撼!往日的她,眼前的她,和來日的她,怕是不知要他驚艷震撼又憐又愛多少回?
「新郎新娘,歡歡喜喜,稱心如意。」
整晚笑得嘴都合不攏,彷彿嫁女兒似的穆大嬸,瞧他們彼此看得入神,還不知要失魂「對看上」多久,趕緊說句吉祥話,催著道:
「別忘了喝交杯酒,還有這滿桌子代表喜氣吉祥的食物,非得新郎新娘一同吃不可。」
新郎新娘喝完上好女兒紅的交杯酒後,兩位丫鬟每伺候他們共吃一道菜時,穆大嬸都會念些吉祥話兒。
待他們吃得差不多了,丫鬟們收拾殘食后,杜擎便被請到外頭去。
穆大嬸憐惜帶笑地幫江秋換下鳳冠霞帔,及一層層的紅絲緞禮服,又在她耳畔悄聲說些悄悄話。饒是江秋在她的竹屋裡住了好一陣子,兩人早已情同母女,聽了仍免不了羞紅一張俏臉。
沐浴后,抹上清香的香油,換上寬鬆的寢衣,丫鬟們細心的幫江秋梳理一頭烏亮柔軟的濃密秀髮,一切打點好后,已換上便服的杜擎也被請回房。
「好啦!新郎新娘折騰了一天也累了,咱們全退下,讓他們好好休息。」
總算大功告成!剩下的全看他們自己的啰!穆大嬸堆著滿臉欣喜寬慰的笑容,領著兩位丫鬟退了出去。
阿擎到底是她看著長大的,她這臨時的喜娘還真扮得有模有樣,害她一路走,一路開始想往後孤單冷清的日子,是不是該改行當喜娘去!
洞房裡紅燭高燒。紅燭上的兩簇火焰跳躍著,跳躍著……
綉著華麗喜氣圖案的床榻上,羅帳低垂,帳內旖旎繾綣。
大紅錦被蓋著一對情深相擁的人兒。是個愛得愈濃愈深愈纏綿的夜,只屬於兩個人,兩顆心。
★★★
良宵一刻值千金,同樣的夜,同樣的洞房花燭夜,另一對新人的良宵和花燭夜,在冰兒這巧扮成丫鬟,古靈精怪的小諸葛和頑皮鬼的窮攪和下,當真是戲弄鴛鴦,古老禮教大出軌,硬生生把一對新人送進了洞房。
先說新娘震虹茵,剛喝了一碗冰兒左一句、右一句又是吉祥又是什麼喜氣如意,喝了包管福福氣氣,多子多孫的「八喜湯」,只覺一陣頭暈目眩,輕飄飄地嬌聲埋怨道:
「怎麼這麼多規矩,又是這,又是那,還不準這,又不準那的,諸多禁忌,再加上一大堆的繁文縟節,簡直是折騰人嘛!」
虹茵邊埋怨邊扯著身上的鳳冠霞帔,渾身燥熱難耐,更加昏眩地又道:
「幸虧有你這善解人意,又挺機伶懂事的丫頭伺候我,說什麼反正也沒人瞧見,先偷偷掀開紅巾蓋,喝碗八喜湯,透透氣,別把人都坐呆坐傻了,待新郎倌快進來時,再蓋上紅巾也不遲。否則,我這新嫁娘還真有罪受呢?對了!你剛說你叫啥名字來的?趕明兒起你就留在我身邊伺候我好了。」
「奴婢叫芽兒,承蒙小姐不嫌棄,又正巧小姐陪嫁的丫鬟們,全不慎在抓刺客時被混亂的人潮衝散,到現在還沒著落,喜娘又不知怎麼的臨時吃壞了肚子,拚命往茅房跑,芽兒若再不伺候小姐,就沒人伺候小姐了,那怎麼成?」
冰兒一張小嘴甜似蜜,討得虹茵歡喜極了。
虹茵哪知這一切全是冰兒巧妙、天衣無縫的安排和設計。就連喜娘無端端吃壞肚子,也是她在食物中偷下了巴豆。然後她才有機會在虹茵喝的那碗「八喜湯」里動手腳,結果……
「芽兒,我的頭好暈,喜宴到底結束了沒有?新郎倌杜大哥怎麼到現在還沒進來。如果他進來,別忘了趕緊幫我蓋上紅巾……」
八喜湯里的「催情丹」發生了作用,虹茵整個人軟綿綿大字形癱在華麗貴氣的喜床上。
冰兒趕緊幫她取下重如盔甲的鳳冠,正想幫她這大字形大刺刺、不太雅觀的姿式調整一下,好歹擺個較端莊秀雅的姿態,新娘耶!睡相像喝醉的母豬,豈不教新郎一見她就跑。
就在此時,「碰」的一聲,洞房的門被撞開了。穿著大紅袍,喝得醉醺醺,咿咿呀呀殺豬拔毛似哼唱著一曲「鳳求凰」,腳步跌撞粗魯地被兩名壯丁扶進洞房來的,正是新郎倌盧靖。
糟了!暈倒的母豬還沒搞定,又來了只喝得酩酊大醉的公豬!
冰兒飛快放下兩邊的床帳,好遮掩住癱在床上的新娘,又趕緊迎過去扶住喝得爛醉的新郎,打發走那兩名壯丁。
「真是喝得太爽快,太過瘋了!那些賀客全爭相過來要找我這新郎倌拚酒,我一個人也只不過一把口,哪喝得過那麼多把口……咦!新娘子呢?怎麼還沒掀紅巾蓋,還沒喝交杯酒,還沒鬧洞房,新娘就……」
盧靖這下可著急了!雖醉得不清不楚,但這「鳳求凰」,只見「鳳」,不見「凰」,還求個屁呀!
盧靖就是醉死也想不到,那些賀客一窩蜂爭相搶著找他拚酒,全是冰兒私下早用銀子賄賂買通他們,要他們個個拚命朝新郎敬酒,非敬得他分不清新娘是東瓜番瓜麻子臉還是大餅臉。
「恭喜姑爺,賀喜姑爺和新娘子,洞房花燭夜歡歡喜喜稱心如意!新娘子因太累,已先在床榻上等著姑爺呢?」
冰兒句句悅心悅耳又吉祥喜氣的話,說得盧靖春心蕩漾。醺然若醉之際,已猴急踉蹌,酡醉等不及邊脫鞋往床上撲去,邊揮手嚷:
「好好好!你這就趕緊給我退下,這兒不必人伺候。一切啰哩啰唆、麻煩透頂的規矩全免了,良宵一刻值千金、萬金!還等什麼!」
床帳一掀一合,盧靖的話才嚷完,一對新人已迫不及待關在裡頭了。
冰兒躲在一道翠綠雕空的木雕屏風後頭,隔著鏤空的細縫,只見兩道被燭光和床帳映照得朦朦朧朧,繾綣纏綿在一起的人影,夾帶著春情無邊又有趣的話語傳來:
「杜大哥,你好壞哦!怎麼現在才進來,害人家等你等得累慘了……」
「杜大哥?!」
「好好好!我的美嬌娘,隨你愛怎麼叫都成,反正盧大哥和杜大哥聽起來都差不多。總之我這夫君或相公肯定不會虧待你,不信現在就可一試……」
「唉喲!別那麼用力嘛!夫君……」
「好好!輕點。夫君我怎捨得壓碎你!果然不愧是北京城第一大美人,好身段、好風情又夠放浪熱情。娘子,你簡直迷死人了……。俗語云:人生四大樂事: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其中又以洞房花燭夜,最是教人樂得蝕魂銷骨,欲死欲仙……」
冰兒愈聽愈心跳臉紅,連耳根都紅得快著火了。直到確定他們真真實實做成了夫妻,才鬆了口氣,總算計劃圓滿完成。仍止不住耳熱心跳,小手掩住紅紅的臉蛋趕緊逃出洞房。
任一對龍鳳蠟燭,愈燒愈烈,直到滴盡最後一滴蠟油……
★★★
這天是楚家千金楚江秋于歸后,首次回娘家的日子。
楚老太夫人一臉的歡天喜地,前一天夜裡就開始不能成眠,醒著數敲更鼓的聲音,眼巴巴直等天空泛白,就盼趕緊見著她的寶貝孫女;楚老爺楚荊平嘴上沒說,臉上也沒泄漏半點情緒,卻早已拉長脖子望穿秋水,任誰也看得出他那顆盼女兒的心,和楚老太夫人盼孫女兒的心,一樣焦灼、一樣熱切又一樣欣喜牽挂。
然而當杜擎、江秋、柳浩、冰兒,及包括悅兒在內六名陪嫁的丫鬟,一大票人浩浩蕩蕩回到楚府後,只聽得偌大的大廳里,全是楚老爺楚荊平聲如洪鐘的怒吼咆哮聲。
「這是怎麼回事?我楚荊平嫁女兒,怎會一個女兒去,兩個女兒回來,還無端端『嫁』出這麼一大票人來?」
楚老爺完完全全控制不住震驚暴怒的情緒,大手指著杜擎的鼻尖,又指向柳浩,怒聲罵:
「尤其是你,還有你,是什麼人?我的女婿盧靖呢?該見該出現的沒出現,一個個直挺挺站著,眼睛見著的全是些不相干的人,你們誰先給我站出來說清楚?」
「爹!你先別生氣!」
江秋和冰兒雙雙疾步迎上去,不約而同地嚷。
冰兒這冒牌的楚府千金叫「爹」也叫了好一段日子,順口極了不說,這一刻倒也真是不小心自然脫口而出,天知地知,絕非想攪和。偏偏沒人肯信她。可見她平日教人頭疼又不放心到什麼程度,真到楣!
「冰兒!別胡鬧,別攪和,讓楚姑娘說。」
柳浩早已警告過冰兒,要她別和江秋穿著打扮得一模一樣,現在可好,分不清誰是誰,把楚老爺惹得怒氣衝天,快氣瘋了。
「你們都別說,讓我來說。」
杜擎挺身而出。他怎忍心,又怎能讓江秋獨自面對承擔這所有的一切。
於是,他輕撫著江秋的纖纖柳腰,和她雙雙一起跪下,必恭必敬,正正式式跪拜他的岳丈大人,然後,又和江秋一起跪拜小顰伺候著站在一旁,早已看傻了眼的楚老太夫人。
大禮行過後,杜擎這才誠誠懇懇、坦坦蕩蕩,把前因後果、來龍去脈,外加所有的「不得已」,以及深愛江秋,非卿莫娶的決心。由西山賞花兩人初識,江秋為他逃家逃婚,到有意抬錯花轎,正正式式拜了天地,成了夫妻等事,由始至末毫無隱瞞地全說了。
「荒唐!荒唐!簡直胡鬧荒唐到了極點!信王爺首次親自許婚,竟被當兒戲,出了這麼天大的紕漏,你們一個個全吃了熊心豹子膽,活得不耐煩了是不是?還有四品縣官盧大人和新郎倌盧靖,硬生生莫名其妙被迫娶了個西廠震二總管的千金當媳婦和新嫁娘。只怕現下已暴跳如雷,怒髮衝冠,就要興師問罪到楚府來。這筆藐視禮法常規和教條,私下偷換花轎偷換妻,荒唐胡鬧又亂七八糟的帳,你們倒是給我說說看該如何了結擺平的好!」
楚老爺怒吼讓罵到最後,也一個頭兩個大開始頭疼了,明知木已成舟,生米已煮成熟飯,再如何發怒,吼大吼地也無濟於事。
「荊平,如果信王爺、盧大人還有盧公子怪罪下來,就讓他們沖著我這老太婆來好了。我這老太婆雖七老八十,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說話大聲點也會氣喘,可也絕不會讓人家欺負到我的寶貝孫女身上來。再說,我瞧杜擎這孫女婿,長得是面如冠玉,玉樹臨風,談吐坦蕩文雅又謙恭,節度大方,絲毫沒有半點官家子弟驕奢浮華的氣息。你不敢承認他這乘龍快婿,我可是愈瞧愈喜歡,這大禮跪拜后,往後就是一家人了。有道是兒孫自有兒孫福,只要江秋自個喜歡,小兩口兩情相悅,就是天造地設的良緣,你這做爹只管想法子處理善後,其它的就甭操太多心了。」
楚老太夫人疼孫女是疼到心坎里去了。愛烏及屋,自是怎麼瞧杜擎怎麼順眼,當下就認定他這孫女婿,把原來那叫盧什麼什麼的,真要命!老人家就是記性不好,總之,早忘到一邊去了。
「這『善後』,果真像你們一個個不知天高地厚、有想象中那麼容易處理,就不必傷腦筋了。信王爺向來對魏忠賢掌管的東西廠的總管手下們,沒什麼好感,四品縣官盧大人和信王爺交情又非比尋常。原本是一樁好好的姻緣,現下卻成了盧大人和西廠的震總管締結親家,我楚荊平又把閨女嫁給了東西廠錦衣衛的指揮,信王爺的許婚不啻成了天大的笑柄,如何善後是好?」
「這點請岳丈大人儘管放心,杜擎一旦決定娶江秋為妻,早就視官職為草履,近日內就會儘快辭去錦衣衛指揮之職,決計不會牽累整個楚府,更不會教岳丈大人為難。」
杜擎耿直恭敬地拱手誠聲道。
「對對對!楚老爺你就別再那麼老骨董食古不化了。這場偷換花轎偷換妻的花嫁遊戲,既然是我這絕頂聰明的小諸葛一手安排設計,自是思而想后,計劃得天衣無縫,決計不會給你惹太大的麻煩,小麻煩就請你將就忍耐包涵點。至於這場古老禮教大出軌,精彩萬分的婚禮,是天定的良緣,是宿命的安排,是老天開的玩笑,抑或是我冰兒這多事的月老巧手作弄,牽的大紅線,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有情人終成眷屬,得其所愛,這可是天大的功勞耶!」
柳浩早知冰兒沉默不了太久,非得說上兩句,發表一點意見才不會悶死,卻已來不及阻止。教這丫頭口沒遮攔,洋洋得意說了一頓,還邀起功來。才暗自為她捏了把汗,她還沒說完。
「至於,另外一對新人,是天定良緣,抑或是前生結下的孽緣,可就說不準。不過,可以大大肯定是,我親眼瞧見,洞房花燭夜他們這對新人當真是樂得忘天忘地又翻天覆地的,決計沒有虛度良宵……」
頁該死!這哪是黃花大閨女該說的話!最是老實的柳浩,已驚出一身冷汗,紅透臉地飛快用一雙大手,急急捂住冰兒那把櫻桃小口。
怪怪!該臉紅的,說了一大串話沒臉紅,不該臉紅的,半句話也沒說,卻紅透一張俊臉。楚老爺終於忍不住大喝一聲:
「你們是誰?給我從實招來?」
★★★
「他們一個是柳浩柳公子,一個是你楚荊平的閨女閻凈冰。」大廳里驀然台起一陣怪風,回答這句話的是輕功絕頂,來無影去無綜,突然神不知鬼不覺「蒞臨」大廳,有著一把渾厚嚴厲嗓音的閻傲。
冰兒像見著什麼鬼魅惡羅剎似的,抓著柳浩就飛快往大廳外跑。才跑了幾步,又猛然煞住腳,急轉過身,瞪大一雙妙目,驚聲直問到闊別已久,卻仍是嚴板板,閻傲那張不苟言笑的臉上去。
「爹!你剛說什麼來著?你說我是楚老爺的閨女?此話當真?」
「爹幾曾說過戲言。」
閻傲回答的斬釘截鐵。
「請問閣下何許人,何以出此言?」
楚老爺也臉色遽變地驚聲問。此事非同小可,無端端多出個女兒來,豈可不問清楚!
「在下閻傲。冰兒雖是由我一手撫育長大,又是姓我的姓氏,卻千其萬確是楚兄的親生女兒。」
閻傲說著伸手往衣袖裡一掏,掏出一個折壘成方塊的藍布巾,打開藍布巾,裡頭是件柔軟粉紅色綉著梅花,初生奶娃兒穿的襦衣,和一塊梅花玉佩。
「這件粉紅色綉著梅花的襦衣和玉佩,是十七年前楚夫人,也就是雪梅託人把剛出生的冰兒抱來傲冰堡給我時,她身上穿戴著的。」
「我記得這件襦衣!江秋出生時也穿了件一模一樣的襦衣,上面朵朵的梅花,是雪梅一針針刺繡上去的。還有這玉佩,江秋身上也有一塊。」
楚老太夫人震驚地趕緊要小蘋攙扶著湊過去,老眼還沒昏花,一眼便認出那件襦衣和玉佩。
「這是怎麼回事?爹,你快說呀!」
冰兒急不過地大聲嚷。原本就很慘有個不苟言笑的爹,現在又莫名無故多了個不只嚴板還老骨董的爹,不急死她才怪!大夥也一個個張大眼,豎起耳朵,只等閻傲說個清楚明白。
閻傲清了清喉嚨,目光黝黑深沉地看了一眼楚荊平。半晌,才沉聲清楚地道:
「在下和楚夫人雪梅自幼青梅竹馬,在她的娘家應員外的應府里一塊長大。我娘是雪梅的奶娘,雪梅乃千金之身,雖和我感情深厚到私定終身,卻早經指腹為婚,許配給楚兄。她出嫁后,我遠離傷心地,到山西深山絕嶺去過隱姓埋名的日子,后建立了傲冰堡。有一天,雪梅託人把剛出生不久的冰兒抱來給我,附了封短函說,她因產後身子虛弱又染上風寒,恐不久於人世。她知道我為了她立誓終生不娶,遂把剛出生的一對孿生女兒的妹妹交給我撫育,好讓她陪著我,以彌補她這輩子愧對辜負於我的一片真情。所以,冰兒雖取名閻凈冰,卻真真實實是楚兄的親生女兒。事到如今,已整整過了十七個年頭,即使我不道破這件事,她們姊妹倆也已自己先認識了。」
閻傲說起這段埋藏在心頭十幾年,不曾向任何人吐露的秘密,仍只有情到最深處:無怨無悔,早已烙印在他生命里的這四個字。
「雪梅當年硬是不聽我的勸,大腹便便還頂著大風雪,乘著轎子一路顛簸,千里迢迢趕回湖北的娘家去探望她娘的病。結果卻在回來的途中,在一片冰天雪地的梅花林里,突然肚子大痛在轎子里臨盆,當時因臨時找不到大夫,產後失血過多又受了風寒,抱著初生的江秋回到楚府後便一病不起,終至香消玉殞。不想,原來她竟生了一對孿生女兒,江秋原來還有個妹妹,我這老太婆老來又多了個寶貝孫女,真是祖上積德,天大的喜事,真是太好了。」
楚老太夫人看看冰兒,又看看江秋,看到兩個長得一模一樣花容月貌,絕色姿容的孫女兒,已快樂昏了頭。打今天她們倆一進門,她這雙老花眼就兩頭忙著瞧,東瞧西瞧,瞧得昏頭轉向,到現在還有點頭暈。到底哪個是江秋?哪個是冰兒?
還沒瞧出來,冰兒已先欣喜若狂又激動莫名地抱著江秋嚷:
「秋姊姊!原來你是我嫡嫡親親的姊姊,難怪咱們長得一模一樣,難怪咱們一見如故,難怪冰兒見不得你受那個原來也是我爹,即嚴板又老骨董的『楚老爺』多次迫婚,非得插手插腳管定這檔婚事不可。」
姊妹倆一時激動狂喜得漂亮的臉蛋上又是珠淚,又是燦爛嬌靨的笑容。
「還有祖母,她可是天底下最最疼我的祖母了,浩哥哥,你快來見過祖母!」
冰兒忙壞了,一顆熱烘烘,欣喜透頂真情流露的心,急著認親認戚。認完姊姊,認完祖母,在楚老爺面前轉來轉去,兜了幾圈,直盯著他瞧,就是不肯認,不肯喊他一聲爹。
冰兒,休得無禮!你若不認自己的親爹,就別再叫我這個爹。」
閻傲嚴厲地下達命令。
「弱!你知不知道那個『爹』,差一點,就差那麼一丁點,就迫得秋姊姊葬送一生的幸福耶!」
說到底,冰兒仍是不肯叫。
「冰兒,你若不認我這個爹,就別怪我不認柳公子這未來的乘龍快婿哦!」
一直靜默著的楚荊平,竟破天荒一改嚴肅的面容開起玩笑來。
只為了他的心情在一陣軒然大波的震驚后,才知深愛妻子的心,早已包容所有的一切。包括被隱瞞的這件事;包括另外一個男人深愛著他的妻子,終至為她終身不娶。也只有他那有著傾城傾國、絕俗容顏又懂情知情的愛妻,值得兩個男人為她痴狂若此。
至於,他這精靈活潑又討人喜愛的小女兒,瞧她已急得什麼似地嚷:
「那可不行,你這老骨董的爹,非認浩哥哥這准女婿不可,冰兒除了浩哥哥,什麼人都不嫁!」
這聲「爹」總算叫出口,就是順口極了加了「老骨董」三個字。這是他的大女兒江秋,一輩子斯斯文文,永遠不會出差錯喊出的三個字。楚荊平和閻傲互看一眼,同時迸出朗朗笑聲來。
兩個平日嚴板板,如起來比鐵板更硬,敲起來肯定有聲音的臉,都朗朗笑出聲,其它人哪有不笑的道理。一時間,大廳里所有的人也全都哄然大笑起來。
「大小姐和二小姐兩位大美人長得一模一樣,這可難為咱們下人了,要是她們倆不說話,咱們想瞧得出誰是誰?」
一片笑聲中,只聽得丫鬟小玉俏聲同珠碧說。說是俏聲,其實也不小聲,冰兒就聽到了。她一時玩心大起,立刻拉著江秋的手,直往廳旁那座雕刻華麗精美的屏風後頭跑去。然後,在屏風內直朝廳前所有的人喊:
「今天是秋姊姊回娘家,又是楚府大團圓喜氣洋洋的日子,現在咱們來玩個猜美人的遊戲。我和秋姊姊兩人都不說話,你們一個個輪流猜,是『秋美人』或是『冰美人』,猜對的,去向我爹楚府的帳房領五十兩銀子。」
於是,一時間,大廳里全是熱鬧喧嘩爭相猜測的笑鬧聲。
兩位美人,不言不語,嬌柔多姿、麗影成雙的站在那兒。
「我猜,這是秋美人!」
小碧睜眼說瞎話,對著冰兒猜是秋美人。
「我說這是冰美人!」
珠碧舉棋不定,五十兩銀子耶!可得努力小心的猜,猜中就發財啰!可惜財神爺不讓她攀親認戚沒關照她。當然沒猜中。
「我說這是……秋美人,不是!不是!是冰美人……也不是!」
悅兒就盼望眼前有塊綉絹,哪個會刺繡的就是秋美人,反之就是冰美人。結果傻愣半天,五十兩銀子就在口袋邊繞一圈擦身而過,當然也沒猜中。
所有奴婢和丫鬟,甚至連管家全猜過後。輪到柳浩和杜擎了。
「冰兒!別頑皮了。」
別人會認錯,打死柳浩也不可能認錯他的「大包袱」、「麻煩精」。
「江秋,你是我唯一,怎麼也不會認錯的娘子。」
杜擎一把摟著他的秋美人。
結果嘛!……除了柳浩和杜擎。連閻傲、楚荊平和楚老太夫人都沒猜中。
可不是柳浩和杜擎獨俱慧眼,有多厲害。而是這對冰秋美人,一見著他們心愛的人,就像著了魔似的,眼中全是痴情和深情。那樣熟悉,那樣親密,又那樣熱烈,像是前世、今生、來世都將纏綿相守的伴侶,怎會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