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是日,天朗氣清,蕙風和暢。

慕劭抱著妍月乘上一輛較為寬敞舒適的馬車,離開宅第。

他將馬車的布簾捲起,讓迎面而來的微風吹拂著兩人。

之後,馬車離開熱鬧的京城,往鄉間駛去。

「我們要去哪裡?」妍月轉過頭問道。

「去南方。」慕劭笑著回答,伸出手為她撫去頰邊的一繒青絲,望著她的黑眸中有著深情。

「去那裡做什麼呢?」

「拜訪一位許久不見的友人。」

妍月遲疑了會兒,緩緩開口:「帶我去……好嗎?」

「就是要帶你去才有意義。」慕劭緩緩俯下身,愛憐地、深情地在她額間印下一吻。

雖然感到有些不解,為何要說帶她去才有意義,但,有一事仍讓妍月感到憂心。

「若要前去南方,至少得花費十幾二十天,再加上返回的時日,你不就兩、三個月無法上朝議事?」

「嗯。」慕劭輕輕點頭。

他已向丹汝王稟報過,接連數月有要事無法上朝,並獲得王的首肯。

「這樣可好?」她顰眉輕問。

「有何不妥?」他挑眉反問。

妍月望著馬車外的景緻,神情哀傷,幽幽地嘆了口氣,「數月不上朝,就算王同意,有些人卻會認為王對你另眼相待,因而懷恨在心……我擔心過往的事又會再度發生。」

人心就是如此醜陋,嫉妒更是會造成難以想像的毀滅。

「你多慮了。」他輕輕一笑。

「若真是我多慮就好。」妍月緩緩朝他靠近,偎在他懷裡,閉上雙眸,傾聽著他那沉穩的心跳聲。

這些日子以來,他每晚都與她同床共枕,親自照料她,讓她備受呵護與疼惜。

他待她的好,令她可以感受得到是出自一片真心,絕無半點虛假,她怎能不為他心動,怎能不再次迷戀?

原本她以為自己對他的愛已在喝下墮胎藥那時被恨所取代,但她錯了,錯得離譜,她對他只會有愛,無法有恨。

若真有來生,能再度與他相遇,她必定也會再次戀上他。

慕劭輕輕擁著她,任由微風吹拂著兩人的髮絲,嘴角逸出一抹淺笑,神情愉悅,心中平靜祥和。

過往的一切,世間的所有,都已經不那麼重要了,他只求能與她度過每個晨昏,永遠伴在她身旁。

十多日後,馬車抵達江南的玉霞城。

此處的景緻雖與京城截然不同,但也別有風味,亦同樣有著熙來攘往,繁華熱鬧的景象。

馬車夫駕著馬車,在一座奢華的宅第前停下。

慕劭先步下馬車,請守門的僕役前去通知一聲。

沒一會兒,只見一名身著淺色羅裙的絕美女子面帶笑容走出大門,上前迎接。

「慕大哥,你可終於來了!」

「我曾說過會來找你,絕不食言。」

坐在馬車內的妍月,聽見女子清脆的嗓音傳來,悄悄地掀起馬車布簾,瞧見他與一名絕色女子站在一起。

妍月沒來由的心一緊。那名女子是誰?而慕劭又與她是什麼樣的關係?

她想知道,很在乎。

瞧見隱藏在馬車內的絕美容顏,段雲羅好奇的問道:「慕大哥,你可是帶了誰一同前來?」

慕劭並未答腔,逕自轉身走向馬車,伸出長臂,將坐於車內的妍月抱起,再朝段雲羅走去。

「她叫妍月,是我今生最為重要的女人。」

妍月聞言,先是一愣,雙頰立即染上一抹紅,神情嬌羞,低垂著頭不語。

沒想到他竟會這麼介紹她,原本滿心的妒意已被他的愛意徹底取代。

段雲羅十分訝異,怎麼也沒料到竟會從他口中聽到這樣的話。

慕大哥變了,和以往完全不同,而讓他有如此改變的人,想必就是這位名叫妍月的女子。

「你好,我是段雲羅,慕大哥的朋友。」她爽朗的自我介紹。

看著眼前態度爽直、毫無心機的段雲羅,妍月打從心底喜歡上她,於是綻出一抹笑,柔聲開口:「你好,很開心能認識你。」

「哇,你的聲音真好聽,輕輕柔柔的,讓人聽了就覺得全身舒暢。」段雲羅一眼就喜歡上她。

面對她這麼直接的稱讚,妍月一時之間競不知該如何反應,只得抬起頭,雙眸直瞅向他。

「她向來是這個性子,別介意,過不久你就會習慣了。」慕劭唇辦勾勒著一抹微笑。

頭一回見到他露出笑容的模樣,一時之間竟讓段雲羅不禁看得痴了,喃喃開口說道:「慕大哥,我還是頭一回見到你笑,真是好看呢。」

聞言,慕劭立即抿緊雙唇,收起臉上的笑。他的笑容、他的一切只給妍月一人。

妍月則是凝視著他,輕眨著眼。若不是聽段雲羅這麼說,她還沒發現到此事,但,她似乎常常能瞧見他展露笑容的模樣,這是很了不得的事嗎?

「這幾日得在你這裡叨擾了。」慕劭看著段雲羅,以低沉嗓音說道。

「哎呀,反正這兒空房多,我還巴不得你們在這裡多待些時日,讓我有伴好聊天呢!」段雲羅笑著回道。

「那就麻煩請你替咱們準備一間房。」

「一間房?」段雲羅看著他與懷中緊抱著的妍月,滿眼猜疑。

他們是夫妻嗎?她記得之前慕劭曾迎娶一名女子為妻,但那名女子卻被前朝君王派人連同慕氏一家全部誅殺,之後他雖成了敵國的將軍,助丹汝王滅了至寧王,但她從沒聽過他再娶妻一事。

那麼……他們倆又是怎樣的關係?

慕劭沒有說什麼,妍月則是滿臉嬌羞,低頭不語。

段雲羅又怎會看不出一切,於是不再多問,連忙請他們入內,並立即差人備妥一間房好讓他們休憩。

進入房內后,慕劭動作輕柔的將妍月放於床鋪上,「你好好休息,我外出辦點事,馬上回來。」

「嗯。」妍月點點頭,目送他離開。

好一會兒后,段雲羅笑容滿面的進入廂房內,「妍月,你若有什麼需要,儘管開口同我說。」

「謝謝你,這間房裡什麼都不缺,住起來已經很舒適了。」妍月笑著道。

「你以前一直待在京城吧?」

「嗯。」

「那麼你這回難得來到江南,難道下想四處走走看看?我可以帶你去市集逛逛,買些東西。」

看著眼前一臉期待的段雲羅,妍月不想瞞她。

「多謝你的好意與邀約,只是……我的雙腿已廢,不便行走,哪兒也去不了。」

登時,段雲羅一句話也開不了口,原本滿臉的欣喜立即被詫異取代,視線緩緩往下移,朝她的雙腿看去。

她的腿廢了?怎麼會這樣?

「抱歉……我真的很抱歉。」段雲羅連忙致歉,自責不已。

真是,她怎會如此粗心大意?剛才明明瞧見慕劭一直緊抱著她,並未讓她行走,卻沒想到是這個原因。

「沒關係。」妍月輕輕一笑,並不介意,接著她想起一事,開口問道:「請問……你知道慕劭去哪裡嗎?」

「喔,他方才問我,這兒可有醫術高超的大夫,我一告訴他,他就立即轉身離開了。」

一聽,妍月立即明白,為何慕劭會說帶她來這裡才有意義。垂下了眼,她眼底有著心疼與不舍。

他怎麼那麼傻?為什麼老是惦記著她這雙腿?明知她的雙腿已無法復元,仍執意找大夫為她醫治。

看來……傻的人不只是她,他也是啊!

這時段雲羅也明白了,為何慕劭會問她大夫的事,這全是為了妍月。

她拉了張離花木凳,逕自坐下,「我從以前認識慕大哥到現在,從來沒看過他對一個女人如此用心。」

「真的嗎?」妍月又驚又喜。

「嗯,當然是真的,我毋需騙你。」

「但……」妍月欲言又止。

「怎麼了?」

「我不過是個廢人……他對我究竟是心動,抑或是同情?」直到現在,她心裡還是有些不安。

即使她曾救他一命,但一個無法行走又無法生育的女人,任誰見了也不會想多看一眼,更何況是迎娶為妻。

「你真傻。」段雲羅笑著輕輕搖頭。

「嗯?」妍月不解,輕眨著眼。

「慕大哥不是那種看重外表的人。」

「嗯,他也曾對我這麼說過。」她輕輕點頭,但心底仍有著揮之不去的陰影,強烈的自卑,讓她怎麼也無法放開心胸。

看著眼前的她,好一會兒后,段雲羅輕啟紅唇緩緩開口:「你可知他以前曾娶妻?」

「知道。」妍月點頭。

一想起此事,她的心不由得有些酸酸的。

「我也認識那名女子。」

「咦?」妍月訝異地睜大眼。

雲羅認識慕劭的妻子?那麼,那名女子是個怎麼樣的人?她又生得如何?所有的一切,妍月都想知道。

「慕大哥與她,是因為親戚間的媒妁之言,在成親之前,他們並未見過面。」

「是嗎?」妍月有些呆愣。

他倆從未見過面,而他只是遵從長輩所訂下的親事,才會娶那名女子為妻?這麼說來……他和對方並非是因為相愛而成親的。

「那名女子是我多年好友,她其貌不揚,但生性善良,樂於助人,故慕大哥向我打聽過後,便決定迎娶她進門。」

妍月過於訝異,無法開口。

「所以我說,慕大哥不是那種在乎外表的人,而我看得出來,你正被他所疼惜、愛戀著。」

「是嗎……」

「千真萬確,我和他好友多年,可從沒見過他對哪個女人如此呵護體貼。」段雲羅希望妍月能對自己更有信心。

看著段雲羅,妍月有些慚愧的開口:「雲羅,我很抱歉,剛見到你的時候,還誤以為你對慕劭……存有愛意。」

她真是對自己這般善妒又醜陋的心感到羞赧。

段雲羅一愣,之後笑了開來,「放心,我只把他視為兄長看待,更不可能會喜歡上他。」

「為什麼?」妍月不解。

慕劭是如此高大俊逸又溫柔體貼,照理來說,只要是女人,應該無不為他心動。

「因為……」段雲羅唇畔的笑容隱去,取而代之的是說不盡的哀愁,「在我心裡,早就有了另一道身影……」

瞧見她這模樣,妍月明白,她定是發自內心深愛著那名男子,「那麼,他身在何處呢?」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他現在人在何處……我只知道……他一直很在意著我倆之間身份懸殊,因此怎麼也不願碰觸我的心。」

身份、地位真如此重要,比不上她的一顆真心嗎?雖說她是主子,但她從來不曾把他視為奴才看待啊!

只知道,他離開的那一夜,她的心也跟著碎了。

看著眼前的段雲羅,妍月無法開口,因為她能明白段雲羅現在的心情。

女人啊……為了愛情,總是如此痴、如此傻。

這時,慕劭帶著一名大夫走進廂房,瞧見段雲羅與妍月相對無語的模樣,神情有些訝異,挑眉看著她倆。

段雲羅站起身,比了個手勢,請大夫向前為妍月瞧瞧,之後便先行離開。

大夫立即來到床邊,只是當他一看到妍月的雙腿,先是震驚,看了好一會兒后便輕輕搖頭,表示自己醫術不精,請慕劭另請高明。

慕劭難掩內心的失望,送大夫離開廂房,再回到房裡時,只見妍月眼也不眨的直瞅向他。

「怎麼了?」他柔聲輕問。

妍月凝視著他許久,然後扶著床柱準備站起身。

見狀,慕劭立即向前將她的身子摟住,「別勉強。」就怕她會因一時重心不穩而摔倒。

「你……」她拾起頭望著他。

明明心裡有許許多多的話語欲開口告訴他,但此刻她的心緒起伏不定,讓她完全不曉得該怎麼把話說出口。

見她如此,慕劭不禁皺眉問道:「方才雲羅可是同你說了些什麼?」

不然她不會看來欲言又止。

「她告訴我,你不是那種在乎他人外表的人。」

「喔?」這些話,他之前就說過了,不是嗎?

「但,我還是很自卑,很不安,很懷疑。」

「你……」

妍月伸出雪白的柔荑輕捂著他的唇,制止他,不讓他開口說話。

知道她有話要說,慕劭不再開口,伸出大手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柔荑,深邃的黑眸緊瞅向她的雙眸。

凝視著他許久,妍月清楚的看見他眼底有著對她無限的深情愛意。接著,她緩緩地靠近他,仰起小臉,在他的下顎輕輕一吻。

她的主動令慕劭有些訝異。

「是我傻,不該懷疑的。」妍月伸出另一手,輕輕地握住他厚實的大手,令兩人十指緊扣,不分彼此。

今生今世,她再也不願放開他的手。慕劭難以自拔,動情地俯下身吻上她艷紅的櫻唇。他知道,他們之間不會再有任何猜疑,兩人的心將緊緊相系。

入夜,晚膳時分。

段雲羅特地吩咐廚子準備滿桌精緻的佳肴,招待自遠方來的友人。

「慕大哥,妍月,你們可千萬別跟我客氣,多吃點啊!」

「嗯,謝謝你。」妍月對她有著說不盡的感激。

若不是因為段雲羅的那番話,或許她仍陷在自己所創造出的陰影里走不出來,更無法相信慕劭對她的愛。

「噯,不必對我客氣,只要能讓你們盡興就好,來來來,咱們用膳吧!」

慕劭看著身旁的妍月,柔聲輕問:「你想吃什麼?我幫你夾菜。」

看著滿桌的佳肴,最後妍月的視線落在一條鮮魚上。

「我想吃些魚。」她仰起小臉看著他。

「嗯。」二話不說,慕劭立即為她夾了塊魚肉,仔細挑去魚刺,然後再夾起,置於她的唇前。

見狀,妍月羞怯不已,小聲地低語,「我自己來就好。」

慕劭的筷子依舊沒有移開。知道他不會放棄喂她的打算,妍月只得啟口,讓他將魚肉輕放入她口中。

「還要嗎?」他輕問。

妍月猶豫著,不知該不該點頭。

「你身子骨贏弱,得多吃點。」他再度夾起一些菜肴喂她。

一旁的段雲羅幾乎看傻了眼,從來沒想到自己竟然能看到如此體貼又深情的慕劭,看來他確實為妍月動了真情。

這時,總管入內,在段雲羅耳畔低語幾句,之後便立即退下。

「慕大哥,我有個好消息。」

慕劭放下筷,轉過頭看著她。好消息?

「我在用膳前,派人四處打聽哪裡有醫術高明的大夫,結果消息傳來,聽說有位大夫住在祈南山,你可帶妍月前去求醫。」

「祈南山……」慕劭沉吟道。

他記得那裡山勢險惡,林木叢雜,馬車無法前往,僅能徒步行走。

妍月神情擔憂的凝視著他,「你……該不會打算帶我去那兒吧?」

慕劭點點頭,表示確實如此。

「我說過了,只要有一線希望,絕不放棄。」前往深山又如何?他在乎的只有她那雙腿是否能再站起來,其他的一切皆無所謂。

「你真傻……」妍月眼眶泛紅,哽咽著說。

不僅是女人會為了情愛而痴傻,男人亦是如此。

慕劭將她輕擁入懷,深情地低語,「當初你不也是那麼傻?現在,一切由我來償,由我來擔。」

看著他倆緊緊相擁的模樣,段雲羅早已識趣的離開。

她回到自己的廂房,站在窗前,抬起頭仰望皎潔的月色,心裡不由得感到無比哀傷。

為什麼他要拋下她,讓她飽嘗思念之苦?為什麼他非要離開她身邊?為什麼呢?

恨,恨不了;愛,逝不去……

皇城內苑。

一名男子深夜進宮覲見丹汝王。

「鎮東將軍王莽,你深夜要求覲見本王,究竟有何要事?」

「王,末將有一事必須稟報。」

「你說。」

「剽姚將軍慕劭先前雖將殺害慕氏一家的妍月公主從宮中帶走,表示欲將她折磨至死,但末將卻發現事實根本不是他所言那般,他反而帶著妍月公王四處尋找名醫,欲將她的雙腿治癒。」

「真有此事?」

「末將絕不敢欺瞞。」

「是嗎……」丹汝王沉思不語。

「王,末將有一事埋在心底許久,不知該不該說。」

「儘管開口。」

「剽姚將軍再怎麼說也是前朝君王身邊的人,他雖因為舉家被至寧王派人弒盡,心中懷恨,所以前來助王攻下此國,但他卻將妍月公主帶走,對她百般疼惜,若是以後他真與公主成了親,身份便如同前朝駙馬,若是他有心反叛稱王,更可說得上是名正言順……」

「胡說!」丹汝王不禁揚聲大吼,「剽姚將軍赤膽忠心,絕對不會謀反,本王信任他。」

「王,請您三思,一個滅了原本侍奉之君的叛國將領真能信任?」

聞言,丹汝王抿緊雙唇,不再開口,僅是揮了揮手,命王莽退下。

王莽恭敬地退離,唇畔悄悄逸出一抹詭譎的冷笑。

丹汝王坐於龍椅上,獨自沉思。

王莽所說的話,不斷在耳邊繚繞,怎麼也揮之不去。

對於慕劭,他不禁開始有了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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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願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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