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碎石和灰塵在至少三分鐘里模糊了視線。

塵埃落定之時,談三看見丁威跌坐在距離事故現場五米遠的地方。

他的腰帶在地上扭曲著,另一端緊緊的握在一隻鋼鐵般的手裡。

手的主人大半個身體被壓在石堆下,他的眼睛幾乎突出了眼眶,一眨不眨地瞪著丁威,用最後的力氣吐出了三個字:「愛……我……嗎?」

他問,然後來不及等到答案高昂的頭顱像失去了彈簧低低的垂了下來,瞪視著蒼茫大地。

談三走了過去,看了看胡俊的屍體,然後說,他死了。

一直茫然的坐在地上彷彿嚇呆了的丁威一聽到這話,全身一抖,人像被針扎,一下子爬到胡俊身邊。他伸出手指放在胡俊的鼻端,然後,又移到死者的頸項,探了探。

確定胡俊真的死了。

丁威抬起頭望著談三痴痴的說:「他死了。」

「是。他死了。」談三又說了一遍。

隨後,就像四川變臉的戲法丁威趴在地上笑了起來,越笑越大聲,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笑得在地上打滾。

大約是觸到了傷口,他吐了口血,笑聲嘎然而止。

他看著談三開始說話:「你聽到的,對嗎?他問我,愛他嗎?」

他伸腳踢了胡俊的屍體一下,說,「這人是瘋的。看見我第一眼就要我跟他,像女人一樣跟著他。我說不,他就親手用那把紫霞穿透了我親弟弟的心臟。我雖然是江湖人卻嚇得昏迷了三天三夜。醒來后,他又問我。我當然說不,結果,他帶我去看我父母的屍體,兩個人的腦袋裂成了幾十塊,腦漿還濺在他的衣袍上。他就穿著那件衣服抱著我去見我身懷六甲的老婆,四、五個男人圍著個孕婦。那場景說有多可笑就有多可笑。他第三次問我。你猜我怎麼回答的?」

丁威嘴角泛起一道淺笑,彷彿那是件多麼可笑的事情。

「我對他說,不。我想我也瘋了。其實算什麼呢?他不是就想要我心甘情願的讓他上嗎?被他上一次也不會少塊肉,只不過流點血而已。值得拿自己老婆孩子的命來換嗎?你們一定不相信,直到今天他一次也沒碰過我。殺完了我的親人,他又拿最好的奇珍異玩來哄我開心。他真傻,難道他真的以為人可以忘記以前的一切,因為一些虛假的溫柔。呵呵,實在是太可笑了。我一直想死了算了。可又想如此血海深仇難道就這樣算了不成?難道這些事情竟是我的錯嗎?……直到現在我才想通,也許我的死就是對他最好的懲罰……就這麼讓他死了,未免太便宜他了……臨死還問我是不是愛他……」

丁威的聲音越說越低,最後只剩哽咽的聲音。他坐在地上,像只受驚過度的兔子嗚嗚的哭了起來。

談三望了花池一眼,示意離開一會兒讓丁威一個人靜一靜。

花池走到一直盯著山崖發獃的白衣人身邊,拱手說,「這位兄台,不介意的話,我們到外面一敘。」

白衣人回過頭,看來胡俊的死也給了他極大的打擊,他點了點頭,三個人相攜往外走去。

走到看不見丁威的身影,三個人才找了塊乾淨的地方坐了下來,一時間都沒說話。

花池先開口說:「不曉得他哭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胡俊。」

談三看了花池一眼,對白衣人說,「兄台,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又打了起來?」

白衣人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又擺了擺手。

兩人一省,方醒悟這個人竟然是個啞巴。

白衣人從地上拾起一根枯枝,在地上寫了幾行字。

談三和花池湊過去一看,只見地面上寫著:嚴雲。嗓子受傷,不能講話。胡俊,舊識。丁威醒后,水兒。打鬥。死。

看到這些奇奇怪怪的詞語,花池禁不住笑了起來,說:「你的意思是你叫嚴雲。因為嗓子受過傷,所以不能講話。你和胡俊以前認識,所以才想救他們。沒想到,丁威一醒過來,記起胡俊殺了水姑娘,新仇舊恨湧上心頭,他也不想活了,兩個人就打了起來,才會發生剛才那幕慘劇。」

嚴雲讚許地點了點頭。

花池得意地一笑對談三說:「白痴,明白了嗎?」

談三說:「你不說這麼大堆廢話我也明白。」

談三此時其實是不大想理花池的,他注視著嚴雲,覺著這個人有著說不出的熟悉之感。但看那眼、那眉、那嘴唇又分明是沒見過的。

正想著,卻看見丁威從裡頭走了出來,像縷幽魂從三人的身邊走了過去。

談三叫了幾聲丁公子,但丁威全然沒有反應。

花池一陣毛骨悚然。耳邊聽到談三的喃喃自語說:「愛他嗎?」

花池一驚,敲了談三的腦袋一下,說:「你發什麼呆啊,跟死人說一樣的話,你想嚇死小爺我嗎?」

又說:「那個人是不會愛胡俊的。」

談三說:「你怎麼知道?」

花池洋洋自得地說:「因為我是花池啊,我鼻子一嗅,就知道什麼人可以接受男人,什麼人死都不會。丁威是個喜歡女人的人,絕對不會錯。」

談三一時間沒說話,半晌才小小聲地嘟噥一句說:「精神上也不可以嗎?」

這句話偏被耳尖的花池聽到了,他直直地看著談三。

談三被他的眼神嚇一跳說:「你幹嘛?這麼看著我。」

花池身體一扭,靠在談三身上,朝他耳邊吹了口氣說:「三爺,老實交待,你真的沒和男人開過葷嗎?不是有句老話嗎?叫得越響的狗越沒用,也就是說,不叫的狗才咬人啊!」

談三臉一紅,隨即推開花池道:「你發春也要看看場合,讓嚴公子看了笑話。」

花池呵呵一笑,身體轉向嚴雲,眨著眼睛說:「嚴兄啊,你怎麼看呢?」

瞬間,嚴雲石化。

花池長笑聲未斷,突然一拍大腿說:「糟了,差點忘了正事。」

說著就往胡俊陳屍的地方跑。經過談三身邊時,湊到他耳朵上悄悄說:「白痴,教你一條真理,對男人來說,世界上是沒有所謂精神戀愛的。」

談三跟著花池重新回到胡俊死的地方,花池站在旁邊一個勁的嘆息。

怎麼?談三問。

花池說:「也沒什麼,江湖嘛,最沒價值的就是人命了。只是你看……」

他指了指,談三看見胡俊的胸口上插了把黑色的匕首。

匕首看起來鈍鈍的,一點也不顯眼,遠不如胡俊先前所用的紫霞那般華美銳利。

它深深的插進了胡俊的心窩。只露出了把手。

花池說:「恨一個人到底會到什麼程度呢?他都為他死了,他還要親手刺他一刀。用他給他的利器。」

談三看著花池一瞬間悵然的眼神,腦海中浮現出另一個人,同樣站在這片藍天之下,為著他所不知道的原因而露出如此悲傷的神色。

所以,那一刻,不知為什麼,想伸出雙臂將這個人緊緊的摟在懷裡。

然而,手卻垂在身畔始終牢牢的捏著腰間的那塊玉佩,就像在過去的十年裡對著同樣的眼神卻始終沒有說出自己想說的話一樣。

花池伏下身,手腕一用力將匕首拔了出來。沾著凝紅血漬的匕首在陽光下散發出幽藍的光芒。

「胡俊之所以有萬貫家產有個最重要的原因,胡家是江湖最為著名的鑄劍世家。」花池說:「胡俊更是少見的鑄劍高手。從他手中出來的劍每一把都是江湖人趨之若騖的珍品。例如他隨身攜帶的紫霞,那把劍用了天山雪池出土的百鍊鐵,劍身薄如蟬翼,可以隨意扭曲摺疊;盈之內力可以剛猛到將一個人從頭頂一劍劈下不歪斜一分一毫。」

花池一嘆接著說,「但是,江湖人很少知道胡俊最拿手的卻是製作匕首一類的短長度利器。這把匕首名字叫『殲魂』,它是胡俊的頂峰之作。據說,在二十年前,胡俊決心製作出一把前所未有的匕首,可以直追刺秦靳柯所用的『魚腸』。他用了十年的時間走遍全國甚至深入了身毒、大月氏等國,找到了一種舉世罕有的鐵料。又用了十年花費無數人力物力,近期方鑄成此物。半年前此物出爐的那一天,胡俊宣布他失敗了,並親手將命名為殲魂的此物溶於煉爐。當時我就奇怪,胡俊此人為人最是囂狂,從來不會大張旗鼓為自己的失敗品向武林同道交待的說法。那麼他為什麼要這樣做呢?只有一個理由那就是這把殲魂做得太成功了,成功到連胡俊都害怕它會為他惹來麻煩。」

花池說著手一揮,手裡黑漆漆的短劍直接就插入了壓在屍身上的巨石。匕首很輕鬆的沒入石頭的內部,但也僅此而已。顯然這出乎了花池的預料。

花池一愣,不甘心地說:「怎麼會這樣,它是胡俊親手給丁威的,不應該只是把比普通匕首銳利的東西啊。」

談三一笑說:「給我試試。」

談三將匕首拿到手裡,意外的輕巧,很明顯是給沒武功的人用的。他略一凝神,全身氣流運轉,行至殲魂之時,只覺內力一泄,竟源源不斷的湧向那小小的東西里。

談三一驚,趕緊想收回,卻發現內力已不受自己控制。

花池在一旁只看見談三臉色一變,彷彿無法控制殲魂一樣直直的將殲魂插入了花池剛才刺入的孔穴。

然後花池以為自己在做夢,屍身上的巨石竟在一瞬間化為粉礫。

談三一鬆手,殲魂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好厲害的武器!」談三咋舌道。

花池則拾起殲魂笑著說:「果然不出我所料,真是神兵利器。想那丁威必是被胡俊廢了武功,否則只怕胡俊就不會在這個時候才死在巨石之下了。」

談三說:「這是胡俊對丁威的心意,你就這樣拿了,恐怕不太好吧。」

花池瞪了一眼談三說:「你是殺手耶,殺手是什麼人?就是無血無淚,狼心狗肺,喪盡天良,為了錢什麼都會幹的人。而你,一個殺手卻為一對情人的定情信物向你的主顧,你的天提出抗議,訴說你多麼有正義感。你不覺得你沒有職業道德嗎?」

談三說:「職業道德我有沒有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某人的良心才叫狗吃了。」

花池憤恨地說:「你懂什麼,我是為了你耶。昔日荊軻刺秦,有三個條件必備,其中之一就是圖窮匕現的魚腸劍。我要你殺的人可是武林第一高手,為了讓你可以活著回來,又不會弱了你師父的名頭才這麼精心地為你準備。你卻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再說,」花池口沫橫飛地繼續說:「我也是為了丁威的心理健康著想啊。自己愛的人又是自己最恨的仇人。他一定想早日忘掉這段可怕的經歷,留下這段故事的見證不是睹物傷情徒增傷心嗎?而且現在丁威也不知道到哪裡去了,他把殲魂留在這裡一定是這麼想的,你又何必多說什麼?」

談三正想說什麼,突然身後冒出個聲音,聲音說:「我不愛他。」

談三和花池聽得這冷冷的聲音,兩人同時嚇得跳了一下,回過頭一看,丁威竟然渾身是血的站在兩人身後,手裡抱著水兒的屍體。而嚴雲則站在丁威身後對兩人尷尬的笑著。

丁威說:「我不愛他。如果每天想著怎樣讓他痛苦我才會開心,如果每天想著用什麼樣的方法殺了他我才會甘心,如果每天想著用刀割下他的肉去數有多少片我才歡喜,如果這些都叫做愛的話,你可以說我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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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的上空開始有烏雲彙集了起來,等天色完全暗了下來的時候,雨淅瀝瀝的終於落下了。

花池邊揮舞著鋤頭邊在心中咒罵:眼看小少爺不走運,居然天公還要來欺負一把,想著身上的衣裳是值好幾百兩銀子的京里的高級品,被雨水一淋,必定是皺得無法再穿了。著實的肉疼。

心裡竟恨起談三來,要不是這個傻大個自己又何至於在這裡看著丁威的臉色作苦工挖墳把胡俊和水兒入土為安。偷眼看了談三和嚴雲一眼,兩人的臉色都很嚴肅,專心致志地進行挖掘工作,害得花池也不敢偷懶。

手一滑,鋤頭與把手頓時裂成兩半,花池再也忍不住罵了起來,將手裡的把手往地上一扔說:「小爺我不幹了,這是什麼見鬼的道理,我從頭到尾都沒插手,為什麼這個時候要來替某人白乾啊!」

等幾句話脫口而出,突然想起丁威與胡俊那慘烈的樣子,心中打起鼓來。

剛好這個時候丁威停下來望了一眼花池,冷冷的眼神讓花大少爺打了個冷戰,不由自主的就走向了談三。

談三看著他那樣子,心裡偷偷地笑了一下,覺得這花池有的時候真是說不出的嬌憨可愛,邊想著邊把手裡的工具給了他,說:「死者已矣,還是入土為安吧,大家一起動手快點幹完就好了。」

自己走到一旁,找了塊尖銳的石頭又接著幹了起來。

花池有點不好意思,想了想,就把懷中的殲魂拿了出來遞給談三說:「用這個吧,至少比你那石頭強。」

談三也不推辭就拿了起來,卻走向了丁威。

「丁公子還是把這個收起來吧。」談三說。

還沒等丁威反映過來,花池就沖了上來對談三吼道,「你這人怎麼這樣啊!這可是我撿到的耶,我又沒說給你。」

談三瞪了花池一眼,說:「這是人家丁公子的,你這不是強詞奪理嗎?」

花池就說:「我強詞奪理又怎麼了,我沒背地裡暗算就算好的了,我花池從小到大從來就沒有把吃進去的東西又吐出來的這個理兒。」

囂張勁還沒過,就看見丁威把殲魂遞到了自己的眼前。

花池嚇了一跳,反射性的後退了一步。

丁威一陣冷笑,說:「怎麼?你還怕我一個廢人么?」

花池逞強的說:「誰知道你想幹什麼?」

丁威眉毛一挑,似乎想發作,終是嘆了口氣靜靜的凝視了殲魂片刻,說:「你拿去吧,我沒什麼別的意思,這樣的神兵利器留在我身邊也委屈了它。」

談三忙把丁威的手按住說:「丁公子,你別把他的話當真,這小子任性慣了,殲魂如果有魂必然是想要留在你身邊的,而且你從此以後一人在江湖漂泊,有件利器傍身也是好的。」

花池咬牙切齒的望著談三和丁威的手,不屑的轉頭嘟噥著說:「丁公子丁公子的叫得真親熱,見色忘友,小心怎麼死的都不知道,那兒還有兩個人的眼睛都還沒閉呢!」

偷眼一瞟正對上丁威的眼睛,花池心中一跳,嚇得後半句話自動吞回肚子里了。

丁威把殲魂放進談三的手心說:「我也不怕說句老實話,我不想再記起這一年來的任何事情,看見它,我怕我會控制不了自己,你收著吧,在你手中這東西也不會惹出什麼禍端,免得像它的主人傷人傷己。」

談三看著丁威的神色知他心意已決,也就不再多說。

他把殲魂收進懷裡,招呼著嚴雲把胡俊和水兒的屍體放進挖好的坑裡,正準備填土的時候,丁威攔住了他們,他想自己動手獨自埋葬他們。

談三等人會意,就互道了告辭的話。

花池早就等得不耐煩,拉著談三嚴雲兩人就從山坡下來,穿過林子回鎮子里去。

談三走在最後,進林子的時候,他回過頭,看見丁威遠遠的站在高處,靜靜的在兩個墓穴的中間凝望著不知名的某處,然後他慢慢地低下頭,在其中一具屍體的唇上印上了自己的親吻。

雨霧把視線變得模糊。

所以,在最後,談三依然不知道那個吻究竟屬於那兩個男女中的誰。

~f~a~n~j~i~a~n~

三人走出林子,花池就問嚴雲準備去哪裡。

嚴雲表示自己目前沒有具體的去向,他只是個孑然一身的江湖流浪客。也許某一天走到一個城市,會停下來從此不再過問江湖世事。

花池一聽就說:「那嚴大哥的意思就是現在你可以去任何地方,也可以離開任何地方。」

嚴雲點頭。

談三一看花池的眼珠子轉得像四川唐門裡的暗器飛旋鏢,心裡就暗呼不妙。

果然,花池眉開眼笑的開始和嚴雲大談京城裡的種種好處,說著說著就和嚴雲兩人並肩走在鄉間的小道上竊竊私語,把談三一個人丟在後面,無限凄涼。

談三就望著前面兩個人的背影,想著這幾個月來發生的事情真的就像做夢。相依為命的師傅無故失蹤,花池突然就出現在自己的生活中,居然帶著鄉下小子的自己闖起了江湖。而最終的目的則是為了殺一個現在都不知道的人。

前面的兩個人無論高矮、胖瘦、身段、髮式居然相像到幾乎無法辨認的程度,談三看著那兩人行雲流水的身影,心中一陣的躁動,有什麼東西像橫空的閃電出現在腦海里,但是,他卻沒有抓住。

快到鎮子里的時候,花池和嚴雲就停了下來。

花池站在路邊的一塊大石頭上向談三招了招手,臉上笑咪咪的,看來心情很好。

「我跟你說,嚴大哥決定和我們一起去京里了。」

談三腹誹,這個小子,還說我見色忘友,看看他那樣子,大哥大哥叫得多親熱,至今還叫我三爺。

但是轉眼看看嚴雲含笑的樣子,心中一跳,初次見面時的熟悉感又湧上了心頭。不由得也露出了欣喜的笑容說:「這樣是再好不過了,我看著嚴兄親切就想和你多親近親近。」

嚴雲柔和的一笑,如春風沐人,和身邊的兩個旅伴有著截然不同的高雅氣質。

他拿根樹枝在地上寫:我們就這樣回去嗎?

花池會意,笑著說:「嚴大哥你不要著急。山人自有妙計。」說著拿出三張人皮面具,分給了談三和嚴雲。

談三小心的把面具覆在面上,這個東西做工非常好,感覺就像真的一樣,臉上的毛孔絲毫沒有阻塞的感覺,帶個一年半載的絕對沒問題。

他扭頭一看,花池還是個翩翩美男子,只是年歲看起來大了一些,脫掉了幾分精怪,多了幾分儒雅。談三一獃想如果他再大點就是這個樣子該有多好啊。隨後又暗罵自己不知胡思亂想些什麼。嚴雲則是個看起來多了點英氣,一身勁裝,是個少年英俠的樣子。

花池仔仔細細的朝談三的臉上抹了點東西,口裡說:「好,這個面具真是太適合你了,真是英姿颯爽。」

談三卻看到他眼中隱隱的笑意。眼角一瞟,嚴雲先獃獃看了他一眼,然後就忍不住的將頭扭在一邊,分明是在笑。

花池這個死小子不知道又做了什麼手腳。

三人先到鎮上落腳的旅店,樓下稀稀落落坐著幾桌子人,花池拉了拉談三的衣袖,弩了弩嘴。談三立即發現,那些人都有事無事的審視著走進來的人。分明是找人的模樣。

花池拉著談三和嚴雲找店小兒又開了房間,抽到空子對談三輕聲說:「是那群捕快。」又說:「事情有點不對。」

談三邊走邊問,「此話怎講?」

花池看了一眼嚴雲說:「嚴大哥察覺出不對嗎?」

嚴雲疑惑的搖了搖頭。

花池說:「你們不覺得奇怪嗎?如果是真的捕快,在發生兇案的時候,一定會把屍體收進官方的義莊,那有這麼容易讓丁威就把水姑娘的遺體弄了回來。丁威分明是從茶店老闆那兒直接找到遺體的。」

談三說:「你的意思是這群人是為著我們三個人來的。」

花池說:「應該是沖著我們中的某個人來的。」

三個人互相看了看。

談三突然發現,無論花池還是嚴雲,其實他都對他們一無所知。

花池一笑說:「我們在這裡瞎猜也不是個事兒,今天歇一宿明天就離開吧。他們一定做夢也想不到我們就在他們眼皮子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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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上燈時節,小兒端水的時候多看了談三幾眼,談三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竟被花池弄成個尖嘴猴腮,滿臉麻子的噁心小人樣,跟著兩個佳公子走在一起分明是不懷好意。

談三苦笑一下,對花池的惡作劇竟是見怪不怪了。

他笑了一下,暗自想,花池一定不知道,每當他惡作劇的時候,眼神里的快樂幾乎要醉了他。那個口口聲聲要殺人,那個似乎總是知道奇奇怪怪事情的少年也不會知道,當他的眼神在他的身後望著自己時,是那樣的無比寂寞,就彷彿被遺棄在無限曠野里的孩子。這一切的一切談三都清楚的知道,但談三卻不知道此時此刻的自己又是懷著怎樣溫柔的眼神在想著這一切的。

他仔仔細細的欣賞起自己假造的臉來。這張臉譜製作得唯妙唯肖,談三突然冒出個很可怕的念頭,花池他真的是他呈現在自己眼前的樣子嗎?這個突然就出現的少年,行動舉止彷彿天真無邪,卻又要去殺人的少年真的是存在的嗎?

胡思亂想的談三早早的上了床,接著就開始做夢。

夢裡面談三走進一片白梅林子里,師父就站在白梅樹下,對著他笑。他非常開心的跑了過去,他想看看師父的臉,卻無論如何也抬不起頭來。高大的師父的影子覆蓋了整片的白梅林。當他急得要哭的時候,他卻看見了師父,因為師父變矮了就站在自己的面前。他的臉赫然是……

談三一睜眼就看見花池吐著舌頭的臉,背著光,緊貼他眼前幾乎鼻尖相對。他一聲尖叫,下一刻叫聲就被夭折在花池的掌心裡了。

「叫什麼叫,膽小鬼。快起來,我們去拿行李。」

看著談三疑惑的神色,他又說:「夜黑風高,正好夾帶細軟遠走高飛,嚴大哥去弄馬了,我們把行李弄出來就走。」

談三驚魂未定,摸了摸胸前的玉佩,才點了點頭。

花池發現后說:「我發現你真的不是一般的變態耶,為了這麼塊破玉佩不但走上殺手這條不歸路,還時時刻刻的帶在身上,莫非這玉佩藏著什麼寶藏?」

談三一瞪花池說:「你做白日夢也別打主意到我身上,你可別忘了什麼不歸路的可是你逼我走的。」

花池也不再廢話,兩人連夜翻進隔壁的房間,果然看見一片狼籍,行李被徹底搜查過了。談三收拾完幾件衣服,到花池的房間時,那小少爺正邊整理邊罵,仔細一聽卻是在罵自己。

「死談三,爛人,也不快點過來幫忙。」

談三這次連苦笑都笑不出來了,只好任勞任怨的開始助人為樂。

整理到床頭,看見一黃色繡花的錦囊,旁邊亂丟著個黑木頭一樣的東西,上面還有雕刻的花紋。正覺得眼熟想拿起來仔細看的時候,斜里插進一隻白嫩嫩的手,卻是花池把那東西強搶了過去。

「你師父沒教過你別亂動別人的東西嗎?」花池說。

「是你叫我給你收拾的耶,什麼東西這麼寶貝?」

「你,你別管這麼多……關你什麼事嘛。」

「是,是,是我多事,小少爺,可以走了吧。」

談三正想糗他幾句,借著這夜的月光卻發現那個厚臉皮的花池竟然紅透了臉頰。

花池發現談三痴痴地看著自己臉更紅了,一時間兩人都有點尷尬。

最後還是花池先開口,他有點支吾地提醒談三最好還是先離開這裡。

談三也察覺了自己的失態,慌忙趁勢點了點頭,夾起行囊正準備從窗口躍出的時候,屋內竟燈火一亮,房門被陡然撞開。

一個熟悉的聲音劈在兩人耳邊:「想走?還得問問爺們手裡的大刀。」

就在幾個時辰以前這個聲音曾經同樣的發出「把他們鎖起來」的難聽的叫喊。

這個聲音繼續大叫,說:「說!你們把少爺藏哪裡去了?」

等談三花池反應過來他們已經被那群假捕快圍得水泄不通了,在這間小小的屋子裡,談三甚至看得見自己正前方的敵人臉上有五顆青春痘。

緊張而凝滯的氣氛,彼此聽得見呼吸。

花池手一動,只聽「嘩啦」一聲,每個人包括談三的兵器都出了鞘。

明晃晃的一屋子耀得人眼睛發花。

花池用衣袖掩住口鼻,怪聲怪氣的說:「你家公子公女的,我倒不認識。倒是哪個有狐臭?熏得少爺我要死了,要打架也得洗好了再來嘛。」

談三白眼一翻,就知道這小子不會做什麼好事。眼看這群人已經從普通尋仇轉化為不殺你們誓不罷休了。

領頭的假捕快大約四十歲上下的年紀,倒也沉得住氣,手一揮制止住眾人的群情激憤,說:「別中了這小子的激將計。」

花池大大的嘆了口氣,大聲讚揚說:「好氣度!所謂英雄豪傑,瑕不掩瑜,這點小缺陷自然不會放在心上的。」

談三忍不住很不給面子的撲哧一笑。

回答兩人的是領頭的捕快手一揮,一干人等就此廝殺混戰起來。

談三的功夫對付那個領頭人是綽綽有餘,因而還兼顧了幾個打手甲乙丙丁之類的。

花池的情況就不那麼樂觀了。

在白梅山的時候,談三就知道花池的功夫最多也就江湖三流身手,對付這麼多人自然就心有餘而力不足,愈見危險了。

談三慢慢地退到花池的身邊,把他擋在自己身後,替他擋了大半部分的攻擊力。

領頭的老大很快就看清了形勢,當即吩咐手下叫罵道:「媽的,儘管往那牙尖嘴利的小子身上招呼。」自個兒就和談三纏鬥。

談三每出一招就聽得花池一聲尖叫,直叫得他心驚肉跳,就怕一不留神這死小子就血肉模糊的倒在自己眼前。越是著急越無法擺脫那個領頭老大的糾纏。

正在心煩意亂的時候,花池又一聲大叫,談三一咬牙,猛地發力全力推出一掌,把那領頭老大逼出了幾尺開外。身形一轉,就看見花池身體靠著牆被三個打手打得毫無還手之力。他趕緊跳過去,一劍揮出,兩人見血。他拉起花池的手,如猛虎出山,殺出一條血路就向窗外奔去。

眼看堪堪要成功了,花池大叫一聲說:「我的錦囊。」卻是那個黃色的錦囊落在了地上。

「還管什麼錦囊,逃命要緊,回頭你要十個八個的都可以。」

談三話還沒說完,只覺手一松,花池也不知哪裡來的力道,竟掙脫了他的手硬是沖了進去要撿回錦囊。

談三回頭就看見一個打手閃著雪白雪白光芒的大刀刀刃正以光速向那個眼睛里只有錦囊的死小子的腦門落下。

「花池。」他輕輕叫了一聲,然後合身撲了上去。

背部的肌肉彷彿有了自己的意志沿著刀刃落下來的地方分成了兩半。濕濕的液體噴出去又落回來。涼涼的感覺讓談三一陣發毛,是血!他在心裡尖叫然後暈了過去。

最後是花池的叫聲,他還是叫他笨蛋。

談三有些悲哀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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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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