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九三年最新設計的泳衣表演,終於如期舉行。
這真是都會裡的一個盛會,時裝界人物雲集,還有不少以衣著品味見的社會知名人士,自然,還有各地的買家,全都聚集在這一間酒店的大宴會廳里,他們欣賞著美麗的模特兒穿著漂亮的新款泳衣,像花糊蝶似的天橋上穿插往來地表演。
最頂尖兒的模特兒都在這天橋上亮相,包括了當紅的茱迪在內,而這一次藍月也派出了他們公司的基本模特兒,那是伊華。她雖然是新人,而且還第一次參加如此大型的表演,可以說是全無經驗,但她一出場,立即吸引住全場人士的注意力,自然更吸引到不少傳播界的朋友注意,拍攝照片的,或拍攝新聞片的,都將鏡頭追隨著她。
茱迪的風頭完全被伊華搶走,她雖然在藍月初試泳衣時,就已覺得伊華將會是她的勁敵,但仍然想不到這個「新人」會這麼快便能脫穎而出,而伊華雖然是新人,沒有多少經驗,但卻一點也不怯場,即使姿勢未見純熟,尚未能做到揮灑自如,但至少是並沒有出錯,十分從容地演出,這誠是十分之難得,不要說別的,在如此盛大的場面,在許多人注視之下,而且這些人都是社會精英份子,她仍然是鎮定自如。
事實上,伊華從容地走到天橋上一站,就很自然地流露出一種「君臨天下」之氣度,她這一種獨有的氣度和氣勢,其實早已超越了作為僅是擺擺姿勢的模特兒。
單是她這一份風度,優雅而充滿信心,就不是其他女孩子所能做到。
但初出茅廬的伊華,卻是自自然然地流露出一種高貴、優雅的氣度,這是與生俱來的,並非單靠天橋上往來練習所能做到,即使是有著一份專業的水準,卻還是與伊華那一份美態風度不同,所以這亦可以說是伊華首次能將模特兒這一個形像,提升至另一個新的、前所未有過的高境界。
當然,這還需要有品味,有慧眼方才可以領悟到她的優點。但是,儘管有這種修養,獨具慧眼的人,亦可能早巳被伊華的美貌和優雅的身段吸引住所有的注意力了。
可以說,伊華是一個雅俗共賞的女孩子。
鄧浩文曾經擔心過她未必會入俗眼,被一般人接受,但是,顯然這是他過慮了。
初時,鄧浩文和董麗娜還擔心伊華是否會應付得來,現在終於可以舒一口氣了,其實兩人不單是可以鬆一口氣,並且還以伊華而感到驕傲呢!
「你看,藍月時裝公司的人都是十分特出的!」董麗娜在模仿何先生的口氣說。
「都是你們全心全意地為公司儘力的成果!」鄧浩文由衷地說。
「我花了不少時間指導她。」東尼立刻從旁插口說:「當然,這小妮子的領悟力也的確是與眾不同。」
「東尼,我沒有忘記你的功勞。」鄧浩文笑著說。
「鄧先生,你沒有忘記,你欣賞我有甚麼用呢?伊華卻對我並不領倩。」
東尼凝疑望著天橋上的伊華,神情抑鬱。
「她是一個與眾不同的女孩子,你必須施展渾身解數才能打動她的芳心。繼續努力吧!」鄧浩文安慰他。
「我當然會繼續努力,但我已約會了她廿三次了,卻是沒有一次成功。」他沮喪地說。
東尼的眼睛依然神魂顛倒地追蹤著天橋上的伊華,只見她往來天橋上,偶然也隨著音樂輕鬆地帶點輕跑,畢竟是充滿活力的泳衣展,但,這活潑的一面又使伊華散發著另一份嬌美,使人眼前為之一亮,不禁輕聲讚歎。
東尼除了盯著伊華之外,還不時望望安迪,因為安迪一直拿著錄影機,將整個表演過程拍攝下來,而他的鏡頭也就不停地追隨著伊華。這是比較新型號的焦點變距離鏡頭,能夠拍攝特寫鏡頭。
亦即是說安迪可以細細欣賞伊華每一個表情或其他部位。
這才是令東尼感到嫉妒又羨慕之點,他多希望自己能取代安迪的地位,那他就可以利用工作之便,乘機可以仔細欣賞伊華每一個表情了。
這時一位職員來到鄧浩文身邊,低聲說:「鄧先生,林大行先生也來了。」
「噢,他也來了?」鄧浩文訝異地說。
雖然,藍月時裝公司也有發出請柬邀請林大行,但這隻不過是禮貌上這樣做罷了,並不相信他會出現的,何況那一次會談「合作」之事,頗為不歡而散,之後,也沒有再聯絡了。
但想不到這一位商界大忙人,竟然肯抽空來看鄧浩文舉辦的泳衣表演,真令他有點受寵若驚之感。
鄧浩文正趕上前去迎接。
此時,林大行已昂然闊步地走人來,他一看鄧浩文立即熱情地說:「恭喜你,鄧浩文,這一次的泳衣表演十分之鬨動,也十分成功。」
「噢,這都是大家賞面之故,尤其是你,林先生,得你光臨指導,是我最大的榮幸。」
「哪裡的話,鄧浩文,你是當今時裝界的明星,我要向你學習才是。」林大行衷心地說。
「林先生,你真會說笑。」鄧浩文一邊笑著說,一邊引帶著他到自己的桌邊去。
「不,我說的是真心話,我想不到高級時裝的市場原來是這麼大的,這大概是一般人的收入提高了,消費能力亦提高,衣著方面也比前講究,支出自然是有增無減,而我卻仍然只在大量生產中下檔成衣,由此可見你的眼光著實比我高瞻遠矚得多。」
林大行說來認真,並且老氣橫秋地用力拍著鄧浩文的膊頭。
對於他的稱讚,鄧浩文依然是又驚又喜,因為林大行這麼說,足以證明他對自己的時裝生產依然是吞之而後快。
於是鄧浩文只好敏感地將話題岔開去,他對他是又敬又怕說:「唔,林先生,今天你的氣色很好。」
這也並非是鄧浩文客套話,今日林大行真的是神采飛揚,比上次他們見面時更為精神飽滿。
「是的,我今天心情極佳。」林大行得意地說,他甫坐下來,視線立即往天橋上投去,彷佛是被那些美麗的模特兒所吸引住。
鄧浩文對他此舉,一點也不奇怪,任何男性對美麗的女性都會多望兩眼的,何況是穿上新穎泳衣的健美少女們呢!
不過,林大行的目光似乎是在尋找著一些東西,而當他一看見伊華出場時,那兩道濃眉為之一揚,眼光也為之發亮。
任何人見到伊華,總是被她深深吸引著的,林大行年紀雖然已不小,但畢竟他也是男性,所以鄧浩文也並不感到任何特別。
「林先生,你認為我這些泳衣會受歡迎嗎?」
「噢……」林大行的視線立即由伊華身上收回來,說:「你的設計,一向大受歡迎的,更何況是泳衣!」
鄧浩文也不禁發出了會心的微笑。
「鄧浩文,這次你又必然大大地賺進一筆了。」林大行說來有點嫉妒:「少少布料,但零售價動輒一千幾百元,利潤可真高。」
「這是零售商所賺的,與我無關。」鄧浩文笑著說。
這時,林大行目光才轉到同席的董麗挪身上,於是鄧浩文為他們介紹。
「林先生,久仰,久仰。」董麗娜也被這一個氣勢迫人的老先生所震懾。
「唔,原來你就是鄧浩文的得力助手,果然是名不虛傳的女強人,能幹又美麗,現代的年輕人,真難得,智慧與美貌兼有。」
「林先生,你過獎了,女強人這一個名詞我才不敢當呢!」她事實上也不喜歡加諸在自己身上這麼的一個形象。
「聽說,你很有生意頭腦,為鄧浩文帶來不少生意,又能圓滑地處理纏繞著鄧浩文周遭的模特兒,你確實不簡單。」
「林先生,你說得太過神奇了。」
「唔,我最佩服還是鄧浩文,他少年得志,又很英俊,整天在脂粉叢中打滾,卻又全無緋聞,難得,在這個社會裡,再難找到第二個了。」
「林先生似乎十分熟悉我們的生活細節。」鄧浩文有些諷刺地說。
「哦,這並不是我刻意去打聽的,行內人士皆這麼說的。」林大行似乎有意要解釋地說,接著他又問:「唔,鄧浩文,真的沒有任何女孩子能夠打動你的心嗎?」
當林大行問到一個問題時,鄧浩文的視線不期然地望向天橋上正在表演的伊華,他這一個細微的反應,逃不過林大行銳利的目光,這主要是林大行一直暗中密切留意著他,而且這個林大行精明而目光銳利,要逃過他的眼底下,也不是件易事。
「林先生,公司要兼顧的事實在是太多了,設計生產,還有擴展推廣,我都要親力親為,又要應付外來的競爭,試問我又怎有閑情去談情說愛呢?」
「鄧浩文,我真的很欣賞你這種凡事認真又親力親為的態度。」林大行是由衷佩服地說。
「是了,林先生,你要吃點甚麼呢?」董麗娜問。
「噢,我已食過了東西。」
「那麼,喝點東西吧!」
「好的。」
使鄧浩文感奇怪的是林大行一直興趣盎然地欣賞下去,差不多接近完場時才離去。
不過他倒是十分有禮及知情趣地對鄧浩文說:「鄧浩文,你們不必招呼我了,你們讓我自己離去好了,不必送,你們去忙吧,那麼漂亮的泳衣,海外的買家、客人,說不定要立即落訂單,你們去應酬吧!」
「林先生,那我失陪了。」
這個九三年泳衣表演十分之成功,有不少來參觀的買家,已立即訂貨,真的是應接不暇,比鄧浩文所預期的還要好,可以說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多訂單,而這隻不過是現場的訂單,當他們的目錄、錄影帶發出去之後,定單肯定是不停地來到。
正如林大行所說,女性的泳衣利潤是十分之可觀,用料少,工作程序也較諸其他衣飾少,其號召力自然是靠設計師的名氣。
鄧浩文在這次設計中大大地賺了一筆,而賺了錢亦更增加了他的雄心,他實在是一個不能閑下來的人。當他第一次看見伊華時,他就已經被她的美麗與獨特,的典雅氣質所吸引,激發起靈感,要為她設計一系列服裝,這包括晚裝與便服,甚至是運動裝。
但說也奇怪,他雖然有不少靈感,卻是不能專心構思,因為任何一件衣服的形象浮起了的時候,隨即也就出現了伊華的倩影,於是他不期然地被她一個細微的動作所吸引住,自然,這樣最擾亂他進一步的構思和設計。
任何構思又或是創作,都是腦力全力深思熟慮及持久用心專註下去的作品,若然分心,就只有一片浮光掠影而已,是不能有實際的成果的。
是伊華引起他的創作之靈感,那是初步的創作慾望。
但亦由於她而令他思想不能集中,無法專註用心去思考,這一種情形是他前所未有過的。
為甚麼會這樣呢?
他稍分析一下自己內心,也就明白過來了,這是由於他想及伊華時,太過被她所吸引住了,因而影響到主動性,變成了被動。
在這種情形之下,又怎會有創作性呢?何況他在設計上又是自我要求很高的人,他無論如何也不會胡亂動筆的。
在過去十多天,他一直處於忙碌的籌備及工作中,所以他的心思一直沒有閑下來,現在工作終於可以告一段落,而且可以逐步「收割」這一次辛勞工作的果實了,在這種略離開了緊張工作範圍之外,可以說是在半懶散的狀態下,人與心也鬆弛了一點,伊華這一個典雅高貴的形象就填滿了他的心坎及腦海的每一個角落。
這是一種前所未有過的溫柔甜蜜感覺令他陶然欲醉,他不時回憶起那一晚和董麗娜共舞的情景,不過女主角卻是將董麗娜幻想成為伊華,而事實,那個晚上他陶醉於星光下,音樂里時,心中所想的是伊華,他並不覺得自己是在與董麗娜共舞,根本上早巳把她當作伊華……
也正是這一種溫馨而懶散的感覺令他不能集中注意力去創作,這亦是所謂戀愛令人無心工作,成為甚麼事也做不成的「春天的瀨人」了。
他一想到自己竟然也成為「春天的懶人」,也就不禁苦笑了起來,而使他感到苦惱的是,這一個暗中愛慕的女孩子,就在他的公司內,才咫尺之間,但卻不敢或可以說是沒有勇氣去向她示愛。
他不大習慣在這方面去做主動,他太過慣於被女孩子們所奉承及包圍著,但他長久以來對這些太過明顯的大膽、主動的女孩子卻又保持著一定的距離,甚至乎是點不屑一顧。
現在,他多麼渴望伊華也會像其他女孩子那樣,主動地向他表示,希望她會約會他,或索性由她提出去食飯,去跳舞,去看電影,去出海,又或是世界任何一個角落,他都會立即答應她,陪著她。
但伊華卻絕不會這樣做。
也許這是因為伊華與其他女孩子不一樣,這才引起他對她的注意,甚而是渴求。
雖然他心中這麼想,但很快已推翻了這一個自我推論,絕對不是這麼簡單的,伊華是有一種其他女孩子所沒有的氣質,不僅是孤芳自賞那麼簡單,好像對於何先生的厚禮,她就完全不動心,但亦不是拒於千里之外,她會在不失「身份」之下接受這一份禮物,然後又不動聲色地轉送給別人,她能保持著自己的高皎潔的形象,亦不忘為公司爭取利益。
這樣的一個有性格,又智慧與美貌並重的女孩子,真是世間罕有,早已成為稀有的品種了,特別是在功利社會裡。
現在就出現在他眼前。
鄧浩文又怎能不傾心呢?
他直覺上也認同了伊華和他是同類人,在男女關係上端正不阿,在感情上更絕對是不輕易付出。
但兩個性格高傲的人,又如何能走在一起呢?這就有如兩座孤高的山。地殼無論如何變動,這兩座山頭也不會碰在一起。
必須有一方向對方依靠過去,那才行。
但,鄧浩文不敢冒這個險,若然伊華芳心早巳另有所屬,又或是她根本對自己沒有「感覺」的話,那豈不是自討沒趣?傳了開去,必然會騰笑全行,那些被他拒絕過的女孩子們,一定會更開心和幸災樂禍了。
他想不到自己竟然也會為了感情問題而煩惱不堪。
他為了強迫自己不要胡思亂想,就攤開了草稿紙,極力要用工作去驅走這一種懶散氣息,但精神卻無法集中,即使勉強畫出一些式樣來,一點也不愜意,以往那種在創作中獲得快感完全沒有了,現在簡直是變了是一件苦事,一件想逃避的事。
最後,他索性隨手亂寫亂畫,漫無目的地讓筆下的線條在紙上旅行遊盪,而說也奇怪,在他不經意地塗寫之下,他竟然不自覺地將伊華的形象描畫下來,開始時寥寥幾筆,但已頗能捕捉到她的神韻,他覺得有趣,也就開始用心去描畫她的輪廓。
多年來的時裝設計,已令他掌握了色彩學,素描的功夫,而事實上,他在繪畫上亦頗有天份,也許時裝設計和繪畫是有密切關連的,他就憑記憶將伊華的種種形象勾畫出來。
有時是簡單的幾條線的組合,有時則是精細地將她的眼睛、嘴、鼻子等部位,以工筆描畫,將她的面部各種表情逐一地畫下來。
看見伊華活靈活現地浮現在紙上,他大感有趣,同時在心頭上亦獲得了若干的滿足感。
正當他全神地享受著追憶伊華的一顰一笑,並將之顯現在畫紙上時,他聽到有人敲門,隨口地說:「請入來!」
他的人卻仍然聚精會神在畫伊華的一幅側面畫,長長的眼睫毛配合她那挺直的鼻子,十分之秀麗可愛,而她的眉毛很有氣勢,即使在側面看來,依然是神采飛揚的,但要在側面畫上表現出來,卻也不大容易,另一方面眉毛雖然是黑色,但伊華的長長的黛眉卻彷佛是有彩色存在似的,大概這就是令她的眉毛很有氣勢的原因之一吧,這並非僅僅是濃濃密密那麼簡單,這令他想起了中國古代傳說中之「舜眉八彩」這一句話。當然,眉毛不可能像彩虹那樣七彩繽紛的,只不過氣色好的人,眉毛又長得美麗的話,的確是有一種神采飛揚的感覺。伊華就有道這樣美麗的眉毛。
舜是古代的一位賢君,他的眉毛一定長得氣勢不凡,所以才為人津津樂道,難道伊華是舜的後人?想到這裡,他又覺得伊華的眉毛和某一個人十分相似,他不禁為之低聲沉吟起來,並且用手指輕敲低垂下來的額頭……
最後,他終於記起來了,伊華的眉毛和林大行十分之相似。
「是了,正是他!」他忍不住叫了出來。
他這樣沒頭沒腦地突然叫了起來,令站在他辦公桌前的人嚇了一跳,而他這時也才發覺面前多了一個人。
原來這個站在他面前的人正是伊華,她正在大感興趣地望著鄧浩文所畫成的幾幅素描畫像,而這些畫像正是她。
「噢,伊華,你是何時進來的?」他大感尷尬,但這時亦已來不及收起這些速寫畫。
「呃,我已敲過了門,是你說我可以入來的。」她訝異地說。
他這才記起剛才的確有人敲過門,而自己也隨口說「請入來」的。
「有甚塵事呢?伊華。」
「麗娜說你要設計一些新款的時裝,以我作為模特兒,而要我進來。看看你是不是需要我給你一些示範。」
「噢……我的確是有此打算……但還未開始工作。」
他有些困窘,因為這十多張草圖,並沒有畫下任何衣服的式樣,相反,全部都是畫像,現在都被她見到了,若然此刻立即加以隱藏,反而變得欲蓋彌彰,他有點尷尬地望著她。
「唔,鄧先生,你的設計固然是一流,想不到你的鉛筆畫也如此了不起,我可否拿來看看?」她感到興趣。
「隨便,這是我胡亂塗鴉之作,難登大雅之堂。」他唯有硬著頭皮說。
於是伊華將這些速寫畫拿起來欣賞,她也是畫畫的,一看到他的作品,不禁大為佩服,他即使並非看著她來描,但仍然畫得十分之神韻生動,無論是草草幾筆或是細心刻畫,皆可以說是已臻化境,即使是受過正規訓練的畫家,也不一定有此功力。
伊華以前也畫過不少自畫像,但卻沒有一幅能及得上他這些作品,她是內行人,自然明白到畫畫之個中甘苦及微處,她越看越是佩服。
但鄧浩文的臉孔則越來越紅,他畫的全是她,包括了臉孔及身體各部份之特寫,這豈不是不打自招地表明了他對她朝思暮想嗎?只有這樣,才能記住了她每一個細節。
「鄧先生,你不僅是個出色的時裝設計家,亦是一位人像畫家呢,若然你是畫家的話,你一定會成為大畫家。」
「噢,這是雕蟲小技,我又怎能稱得上是畫家呢?」
「不,現在的功力已比不少之畫家高出了不知多少倍,我以前是念美術的,監賞力還是有的。」伊華坦白地說。
「原來你是念美術的,怪不得。」他有些肅然起敬地說。
「怪不得甚麼呢?」
「哦,我是說怪不得你很有氣質,而且性格又如此與眾不同了。」他佩服地說。
「得到你的稱讚欣賞,這是我最大的光榮。」伊華十分開心又誠懇地說:「鄧先生,坦白說,以前我一直認為時裝設計是很無聊的玩意,只不過是騙取那些只注重服飾的太太小姐的金錢而已,現在我來到這裡工作之後,又見到你的嚴肅認真的設計,這才令我改變觀念,時裝的確是一種潮流文化,可以說是一種生活藝術。」
「我很高興你有這一種看法。」
鄧浩文看見她對自己侃侃而談,他也大感得意。
「還有,以前我是頗為看不起那些在服飾太過花時間的男子,簡直是對他們有厭惡感,認為他們太過女性化了,沒有了男子漢的氣概,生活無聊才會這樣做,但我現在看到你穿著自己設計的衣服,品味又與眾不同,我覺得你這樣打扮相當不錯呢,王爾德也是自己設計衣服的,你和那一位唯美派大師可以說是同一類型。」
鄧浩文聽了又是高興又是慚愧,訕訕地說:「我怎敢和大文豪王爾德相似呢?我承認我是頗為喜歡注重外表,亦是由於有這一份興趣,所以才幹上了這一行,我也承認,在服裝上花上太多時間的男子是沒有甚麼大志的。」
「但,你是例外的。」她坦率又毫不含糊地說,接著又解釋地說:「你身為設計家,自然應當設計像自己的衣服,這可以建立起你自己的獨特形象,反過來亦可以推銷你的產品,這樣也就不能說是沒有大志了,事實上,在高級時裝界中,你亦已取得了至高的地位,又怎能和一般飽食終日無所事事的紈ψ酉嗵岵⒙勰兀俊
她這一番話,可以說是說到了鄧浩文心坎里去,這是他有生以來所聽到最有深度的讚美的說話。
「噢,伊華,你真的是很了解我,雖然,我們認識的時間不算久。」他衷心地說。
她對他說的這一番話不是任何一個普通模特兒能說得出來的,甚至連董麗娜也不能。
伊華聽他這麼說,禁不住微笑起來。
「鄧先生,你所設計的時裝,每一件都可以說是藝術品,正如我剛才說過,我是個不大有興趣留意衣飾潮流的人,但在穿過你設計的衣服之後,我這個想法也隨之而轉變過來了,現在我覺得穿上稱心滿意的衣飾,的確是能令人精神為之一振的。」
「噢,伊華,既然你喜歡我設計的衣飾,那你就隨便拿去穿好了。」他巴不得她這麼說。
她笑著搖搖頭,說:「謝謝你,鄧先生,當我有閑錢的時候,我會樂意去購買你設計的衣飾。」
「噢,伊華,你又何必這麼見外呢,你自己去買,那是很花錢的。」
「我不想破壞公司的規矩,而且我也不是一個愛貪小便宜的人。」
「你早已向我們證明了這一點了。」鄧浩文為之苦笑了一下。
「我還有事要請求你……」
「伊華,甚麼事,你儘管提出來好了,我甚麼事也會答應你的。」他毫不猶豫地說。
事實上,她有事求他,他正求之不得。
「我大概是受到你的感染了吧,我現在也開始對時裝設計感到興趣,鄧先生,你可不可以在有空的時候,指點我一二呢?」
「你也想學設計,絕對沒有問題,我很樂意對你指導,是的,你說你以前念美術的,既然你有此根底,要學時裝設計,應該比較容易人手的。」
「鄧先生,你肯答應,那就最好不過了。」她十分高興。
「我樂意教你,但我有一個要求。」他故意老氣橫秋地說。
「甚麼要求呢?」她頗為有戒心地問。
「你不答應?」他故意頗感失望地說。
「但我也要知道是怎樣的要求呀!」
他笑了笑:「你以為我會提出甚麼樣的要求?」
她聳聳肩,不予置答。
他也不能再故作神秘下去,否則會令她反感,於是說:「我這個要求,很重要……就是你以後不能夠再稱呼我為鄧先生。」
她聽了為之不禁笑了出來,說:「這個容易,但我該怎稱呼你好呢?我可不知道你的英文名字。」
「我沒有英文名字,你叫我鄧浩文好了。」
「好,那我以後就直呼你的名字。」
「無任歡迎!」
「鄧浩文!」她立即這樣叫他。
「甚麼?」他感到滿意。
「你畫的這些畫像,可否送給我?」
「噢,你喜歡就拿走好了,這都是塗鴉之作。」他不好意思地說,因為這些畫不正是透露出他對她的朝思暮想嗎?
「鄧浩文,即使你隨手畫來,也畫得栩栩如生,每一條線條都十分之洗鍊又準確,每一幅都是很有收藏價值之藝術晶。」她一邊說一邊如獲至寶地逐幅收起這些速寫。
他心中有一股說不出的滋味,一方面是被伊華無意中看出自己的心意而感不安,但另一方面卻又有一些甜蜜的感覺。他總算在不刻意的情況下向對方表露出自己的愛慕,這也是一種機緣吧!
有時,緣份要來,擋也擋不住的。
他不是一直找不到適當的辦法向她表示好感嗎?現在竟然能在無意中做到了,應該感到高興才是呢。他想到這裡,立即就覺得機不可失。
於是他說:「伊華,難得你這麼欣賞我的鉛筆畫,若果你肯坐下來給我描畫,我相信我會有更好的作品送給你。」
「噢,鄧浩文,你肯為我寫速寫,那真是好極了。」伊華大喜過望地說。
「如果你肯安定地坐下來的話,速寫畫自不成問題。」
「當然肯,事實上,我在念美術課時,同學之間就互相當過模特兒了。」
「噢,你……」他幾乎衝口而出地問她有沒有給同學畫過裸體畫,但這樣問似乎不大好,所以,還是及時將下邊要說的話咽回去。
「鄧浩文,你要問甚麼呢?」她奇怪地看著他剛才欲言又止。
「嗯,你可否擺一個姿勢……很隨便的一個姿勢。」他掩飾地說。
她立即順從地擺了一個姿勢,閑適地斜靠在椅上,一手擱在椅臂上,一手托著香腮,妙目注視左邊一個小几,几上是一小盆室內綠色植物。
「唔,這個姿勢很不錯。」他高興地說。
他立即動筆在紙上描畫起來。
鄧浩文現在真是一舉兩得,既然可以為她畫像討好她,亦可有機會從容不迫地欣賞她美麗的輪廊及動人的身段,而且是光明正大地注視。
雖然,伊華常在藍月時裝工作,但鄧浩文一直沒有機會像今次這樣細心地注視她。
無可否認,能夠這樣恣意地細看她身上每一個部位,的確是件樂事。
不過,鄧浩文雖然欣賞著這個美女,但手中的筆並沒有停下來,他要捕捉她的神韻容貌。
雖然鄧浩文從來沒有對著模特兒畫過人像,但由於職業上的需要和訓練,加上他亦甚有繪畫的天份,所以這一點是難不到他的,既然他單憑記憶也能畫得出她的一顰一笑,現在在他面前,是活的模特兒,自然更為容易得多,更能捕捉到神韻。
他畫得很快,有時又很慢,而她也彷佛知道他的心意,並不是長久地保持著同一姿勢,她坐在椅上,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改變另一種姿勢。
她這樣做,鄧浩文就可以從不同的角度來描畫她,亦可以從不同的角度來欣賞她的美態容顏。
唐代大詩人李白寫過這一首詩來形容「敬亭山」。
飛鳥高飛盡,孤雲獨去閑。
相看兩不厭,只有敬亭山。
現在鄧浩文也心有同感了。
對著伊華,那的確是百看不厭的,不過,即使百看不厭,也不能一直要她呆坐下去的,事實上,他亦已為她畫了幾幅畫了。最後,他不得不依依不捨。
「伊華,大功告成了,你看看吧,希望沒有使你失望。」
於是伊華高興地走過來欣賞他的作品,果然,在面對著她來作畫,他的繪畫技巧更能得以發揮,而且,更能全面地捕捉到她的神韻,將她的美態和高貴典雅的氣質,完全表露無遺。
「怎麼樣?」他大大感到得意地問。
「噢,精彩極了。」她讚歎地說:「不過,你把我描畫得太美了。」
「不,我只不過如實的把你的神態描畫下來罷了,說真的,我仍然未有足夠的功力將你的內在美也一併顯露出來呢,相信若果你能給我更多的機會來作寫生,而我又能再磨練一下技巧,我相信我終能夠把握到這一點。」
他乘此機會這樣說,是因為覺得這是個接近她的最好機會和方法。
「鄧浩文,你已經畫得很好了,比我想像中還要好,尤其是你根本重沒有受過任何正式素描訓練,竟然也有此功力,真的是一個天才。」
「唔,我不敢自認有天才,不過我對繪畫的確是有很大的興趣,可惜沒有人指點我。」他故意這樣說。
伊華笑了一下說:「這樣吧,既然你肯教我設計時裝,我也投桃報李,教你繪畫好不好?」
「真的?太好了,一言為定。」鄧浩文連忙滿口承諾,事實上,這正是他夢寐以求之事。
「有你這一位學生,是我的光榮,我自問在鉛筆晝素描上,是沒有資格給你任何指導的,不過,在油畫上,我還能夠向你指點一二。」
「唔,對於油畫,我的確是一竅不通。」
「你素描根底好,在學習油畫上應該沒有困難。何況,你身為時裝設計家,對色彩自然頗有認識,這對你亦很有幫助。」
「總之有你教導,即使我是半途出家,相信也會有所成就的。」他滿有信心地說。
想到以後能和她常單獨地在一起,他就更是心花怒放了。
「唔,在繪畫藝術上是否有成,那就要全靠你本人的努力和探索,這非我能夠教導,不過,我認為你能在工作之餘發展一種業餘興趣,我認為這是很有意義的事,這不僅可以調劑一下生活,亦可以令你的眼界更為擴展,說不定這種業餘興趣令你已很豐盛的人生變得更為豐盛呢!而名與利的附屬回報又是另一回事了。」
對於她這一番說話,鄧浩文感到十分佩服,也大有茅塞為之頓開之感。
「伊華,你的話令我有很大的啟發,這也是從沒有人對我這樣說過的,我的物質生活雖然很豐富,但許多時候在靜下來時,我也常常會撫心自問,我這樣勞碌辛勤,究竟是為了甚麼呢?做人的意義難道是不斷地為了增加財富嗎?但舍此之外,我又能把握到一些甚麼呢?所以有時我也覺得做人荒謬和全無意義,現在,聽到你這一番話,我這才有了新的領悟。」
「你是一個聰明人,你始終會領悟過來的,即使沒有我的說教,不過,我仍然很高興你有一份領悟。」她也欣賞鄧浩文有此想法和肯接受她的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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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華將鄧浩文為她所畫的速寫畫裱好,並且掛在自己的書房內,她感到相當的滿足。十分明顯,她明白鄧浩文對她是有好感的,雖然在那一日之前,他從未和她有任何密切的交談,也似乎不大注意她,只是視之為一般屬下職員看待,直到那一次無意中看到他描畫自己的畫像,這才泄露了他內心的秘密。
她雖然已習慣男性對她的崇拜及愛慕了,但能得到鄧浩文的垂青,她還是感到十分之光榮。
因為鄧浩文的確是與眾不同,不僅是一個年輕、事業有成的人那麼簡單,也許時裝設計和藝術是相當接近的,所以她也就覺得他並非是一般所謂「事業有成,青年才俊」那樣的平凡,甚至乎是在她心中認為是令人討厭的人,自然,鄧浩文在外表上也是著實很不錯的。
而最令伊華對他刮目相看的是,鄧浩文雖然擁有如此優厚的條件,又置身於眾香國之中好一段日子,不少美麗的女孩子都樂意親近他,但他卻能端正不阿,在現今這個世界,這樣潔身自愛的青年企業家,真是罕見,他也可以被列成「稀有品種」了。
還有一件事令伊華留下最深刻印象及佩服的,那是鄧浩文並沒有為了要取得那一位何先生的訂單,而要她或暗示她討好何先生,相反,他甚至坦白地對她表示她不必賣何先生的賬,即使生意因此而告吹也在所不惜,這又怎會是那一些愛錢、視錢如命而不理他人死活的人所能做得到呢?
這一種品格高尚的人,她以為只有在書本中才會出現的,現在竟然能在這個世風日下現實社會中存在,而且她有幸地能遇上了,又怎能不使她芳心為之傾許呢?
許多時候她忍不住將鄧浩文與她前任男朋友孫迪宇相比較,即使孫迪宇沒有移情別戀,並且仍然深愛著她而要她在這兩個中人挑選一個的話,她也不容易作得出抉擇。
當然,若不是孫迪宇莫名其妙地拋棄了她,突然和學校中另一個相貌平平的女同學結婚,她也不會離開美國這個傷心地而返回這裡,而即使她回來了,若不是聽了父親的勸告,她也不會到藍月時裝公司當模特兒,那就不會認識得到鄧浩文了。
人生的離合就是這麼奇妙。
伊華是林大行的女兒林詠淇的英文名。
當她失去了孫迪宇的時候,的確令她鬱郁不歡,信心也大受打擊,但來到藍月時裝公司工作之後,她的心情也就逐漸開朗起來了。這不單是環境的轉變,和將自己千金小姐的身份隱瞞起來有著一份刺激感,最重要是這時她對鄧浩文已頗有好感,且好感漸增,而孫迪宇在她心中的地位也就相對地逐漸減退了,所以,心情也就逐漸開朗起來。
問題是她的性格比較高傲,是絕對不會主動地向鄧浩文表示好感,而鄧浩文亦是一個崖岸自高的人,兩個人自然不容易走在一起,縱使是彼此都頗為心儀對方。
現在,這一道隔膜終於也很自然地打破了,伊華自然是十分之欣慰,芳心暗喜。
她欣賞著鄧浩文為她畫的速寫,內心不時有一陣陣溫馨的感覺浮上來,她隨手摟住了一個軟枕,把頭深深地埋入去,她這一份溫柔的感覺已經久違了很久了,現在又再在她的心坎中醞釀起來,想到自己將如何向鄧浩文學習時裝設計,以及她會如何悉心指導鄧浩文畫油畫。
伊華想到了那種綺麗風光時,忍不住從心底下微笑起來,笑意便在她俏臉上蕩漾。
於是,她又想到父親曾這樣勸解過她:「你以為你那一位搞雕刻藝術的孫迪宇很了不起嗎?其實在其他行業中亦有不少很特出的人物。」
現在她才發現父親此言不虛。
也許,她一向也只與藝術圈子中的人有來往,而那個圈子也實在是太窄小了,或許可以說是她的生活圈子太窄小吧,所以在遇到孫迪宇之後,就大為傾倒,現在她在另一個層階,另一個生活圈子中,果然遇到了鄧浩文這樣傑出的人物。
至此,她不得不佩眼父親之見識,也許父親的處世經驗的確是很豐富,想到這裡,心中自是對父親的疼愛及指導感到溫馨。不過,伊華儘管在欣慰之餘,理智也沒有被感情所完全蒙蔽,她很自然地想及一個問題--為甚麼父親要她隱瞞身份,前往藍月時裝公司當模特兒這一份工作?
這個問題一直壓在她的心裡,只不過以前心情不好,心靈大受創傷之後,一切都無可無不可,現在創傷已差不多完全復原了,而且還有新的感情萌芽,在生命力恢復之後,她就有必要弄清楚這一個問題。
她深知道父親的性格,他要做一件事,都有其真正的用意和目的,絕不會胡亂行事。
不過,她現在並不是急於要研究父親到底為甚麼著她去藍月時裝上班,而是要爭取時間多設計一些時裝式樣,好作為向鄧浩文請教設計之道的樣本。
她攤開了紙筆,又參考了一些時裝雜誌,左翻右翻,左思右想,總是下不了筆,在她未著手實行之時,這才知道一點也不容易,除了欠缺經驗之外,許多細節也是無從著手,最後她索性丟開所有技術性的問題,純是作天馬行空式圖案上的設計,這樣她比較上可以發揮自己的想像力,至於實際上是否可行,那就無法兼顧了。
她興緻勃勃地東塗西抹,連食飯的時間到了也不知道。
女傭一再來請她到飯廳去食飯。但她卻置諸不理,最後,竟然是她父親走了進來,初時他還以為是寶貝女兒在發脾氣,所以不吃飯,卻原來她是在畫畫,而且是時裝設計,這才叫他放心。
「詠淇,你要趕交功課嗎?我可不知道你做模特兒原來還要交設計的。」他得意地說。
雖然,林大行語調中不無諷刺,但其實他是很高興女兒能這麼投入,真的可以說是做到敬業樂業。
「並不是要交功課,我只不過也試試學設計。」
「唔,很好,你也應該有設計的天份,將來我們公司可用得著呢!」他十分認真地說。
「不錯,我也希望能為爸爸的公司儘力,若能設計到受歡迎的時裝,那就不用我隱瞞身份到藍月時裝公司去工作了。」
「哦,我要你去藍月工作,也並不是希望你要學甚麼時裝設計。」
「那你要我去工作目的是為了甚麼呢?」
「沒有甚麼特別目的,你失意之後,情緒低落,我只希望你能以工作去沖淡你的苦惱,這是最主要的原因,其次是要你去接觸一下社會,磨練一下,日後可以助我管理公司的業務。」
「但你為甚麼要我隱瞞身份到藍月時裝公司去工作呢?」
她對父親的解釋不大滿意。
「別人如果知道你是我的女兒,他們會聘請你嗎?何況藍月時裝公司是同業公司,他們更會擔心你是作【卧底】。探聽他們的商業秘密。」
「爸爸,你不是要我去刺探情報的嗎?」她故作愕然地問。
「我不需要藍月時裝公司的情報,而且作為時裝設計公司有甚麼秘密情報可言呢?你也在那間公司工作了接近兩個月了吧,我可有向你詢問過甚麼情報嗎?」他反問。
「沒有,所以我這才覺得奇怪。」
「那你有打聽到藍月時裝有甚麼秘密情報呢?」
「沒有,正如爸爸所說,藍月時裝公司並不是甚麼高科技或有甚麼商業秘密的公司。」
「這就是了,我只不過是要你以普通人的身份去工作,體驗一下社會上真正的上班生活。」
「就這麼簡單?」她依然不大相信。
「就是這麼簡單,你以為我有甚麼特別企圖呢?」他反問她。
「說真的,我的確感到你要我這樣做,是有更深的目的。」
「你試說出來聽聽。」
「在藍月時裝公司,我聽聞你有意與該公司合作,或收購他們。」
「是的。這已不是甚麼秘密,我的確是要收購該公司,這個計劃我至今也沒有改變。」他坦白地承認。
「但鄧浩文沒有興趣。」
「他對你這樣說過嗎?」
「沒有,他怎會和我談及這些問題呢?我只不過是從公司同事閑談中聽聞這件事。」
「我深信有一天鄧浩文是會和我合作的。」他滿有信心地說。
「爸爸,看來我就是你這個計劃中至具重要性的一著棋子了,是不是?」
林大行聽到女兒這麼說,濃眉不禁為之一揚,他本要否認的,但這隻會令她更為反感,於是,哈哈一笑,說:「唔,你不愧是我的女兒,你雖然一直生活在藝術象牙塔之內,但你的觀察力很強,頭腦又靈敏,所以,即使你是個女孩子,乃然可以付以重任的,我可以安寢無憂了。」
她其實並不大敢確定自己的推測,現在聽到父親直認不諱,心中大感不是味道,很有點不開心。
「爸爸,你為甚麼當初不坦白地對我說明真相呢?我不喜歡凡事皆被蒙在鼓裡,更不喜歡一切由人擺布,難道我是你的女兒,你也不可以開誠公布,告訴我真正的原因嗎?」
林大行沉默了一會,點點頭說:「我沒有向你說出是我不對,但這亦正是我尊重你獨立自主的性格,所以才不敢向你說出這個計劃。」
「為甚麼?」
「這個計劃並不一定會成功,再者,以你的性格,若當初你知道了,在你未開始實行時,你早巳大加反對掉頭跑開了,又怎會低聲下氣地去當一名模特兒呢?我看還是一切聽其自然發展好了。」
她聽了父親說,也點頭同意,但卻仍然語帶諷刺地跟父親說:「爸爸,你一切都計算得很準確。」
「希望如此吧,但今後還得看你如何進行了。」
「如何進行?我打算辭職不幹了。」她故意這樣說。
林大行聽了大吃一驚,忙說:「你要辭職?你……你不是有興趣學時裝設計嗎?」
「我本來是真的頗為有興趣,但現在我知道自己是在被利用之後,就興趣索
她故作氣憤地向父親說。
「詠淇,你說我利用你,這是很不公平的。」林大行帶點委屈跟女兒說:「你記不記得當你由美國回來時,憂鬱苦惱,嘗透了失意的痛苦,終日將自己困在家裡,愁眉苦臉,不錯,的確是我提議你隱瞞身份到鄧浩文的公司去工作,而當時你也同意的,現在前後不及兩個月,你不單能從痛苦的深淵中跳出來,而且還生氣勃勃,獲得了新的生命力,你不感謝一直為你操心的父親,反而要埋怨我利用你,你說這是否公平呢?」
她本來就不是真的要怪責父親,現在被父親這麼一說,即使她能言善辯,也無話可說,於是嬌嗔地說:「爸爸,即使我是你的女兒,我也不要成為你的傀儡,成為一直被人扯線操縱的木偶,那樣做人,又有甚麼意思呢?」
「唔,這正是我讓你獨立自主,所以才提議你去藍月時裝公司工作,讓你自由發揮,不加任何意見,你工作期間我可問過你工作上的任何事嗎?」
他這時,望望她滿書桌的時裝設計習作、雜誌,又望望掛滿了書房的她的速寫畫像,然後發出了一陣會心的微笑,一切都盡在不言中。
林詠淇臉蛋兒被他望得漲紅了,又一次無話可說,最後只得嘆了一口氣說:「爸爸,你真厲害啊,一切都在你的計算之內,我說不過你。」
「難道我們父女倆也還要鬥嘴嗎?來,陪我食飯,好嗎?食完飯你才繼續你的時裝設計吧!」他拍拍她的肩頭,將她拉起來。
「爸爸,你還有甚麼事情瞞著我?」她還是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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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華將一疊自己覺得是精心設計的時裝式樣交給鄧浩文。
「鄧浩文,這些都是我模仿你的設計,請指點一下。」
「唔,這麼快便交功課了,伊華,你真是好學。」
「我知道我全無經驗,幼稚和不合格是在所難免的,有甚麼不對,你坦白地說出來好了。」
她真的是虛心求教。
「讓我看看再說,伊華,你坐下吧,我又不是真的是老師,你可也不是小學生呢。」
於是,她坐下來。
鄧浩文逐張欣賞著伊華的創作,她雖然說是模仿他的作品,其實每一款都是別出心裁的設計,他看得出她是頗為用心去設計的,好像衣料,除了註明選用的衣料外,連所有細節她都一絲不苟地精心描畫下來,的確是有如工筆畫那樣,令他嘆為觀止,由此可見,她以畫家的功力來設計,別有一番情趣,而且效果相當不錯。
她設計的衣服洋洋大觀,便服、禮服、睡衣、內衣及春夏秋冬四季服飾皆有,他看得大感趣味,也觸發了他不少靈感。
近來,他有意要為伊華設計一系列衣飾,但都無法集中精神去創作,現在見到她的習作,於是也就有了若干頭緒,所以他一邊細看,一邊又不時停下來想想。
「鄧浩文,怎麼樣,我的作品說得上及格嗎?」她見到他看得這麼認真,心裡也暗暗地感到高興。
「唔,這很難以說是否及格來評定。」他坦白地說:「你的式樣設計很有創意,可以說是十分之獨特,但缺點亦在這裡,如果你現在在時裝界已很有名氣,可以領導潮流,你這些作品也許可以在少數人的圈子裡流行起來,但問題是你仍是藉藉無名,加上許多細節地方未能合乎一般人的穿衣習慣,所以,制衣公司是絕不敢冒這個風險去生產的。」
「鄧浩文,你說得很有道理,這種情形我很明白,在畫壇上也有此情形,一個久享盛名又有深厚的寫實基礎的畫家,他可以胡亂塗寫一些無人看得懂的抽象畫,可以公開展出,並贏得不少人的讚賞,又能以高價錢賣出,若是無名之輩,又沒有堅實的寫實技巧之畫家,若然畫出那些無人能懂的抽象畫的話,那就必定會為人所訕笑了。」
「哈,伊華,你這個譬如十分之恰當,不過,認真地說,你這些設計真的給我很大的啟發,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想將你的設計加以修改,並加上我的創意,這樣算是我們兩人共同創作,你認為如何?」
「你是說我的設計可以真的製成衣服?」她難以置信地。
「當然可以,只不過需要改動一下,使它比較為一般人所能接受,你肯讓我修改嗎?」
「噢,真的!那真是求之不得,你儘管大刀闊斧地修改好了。」她大喜過望地說。
她真的是沒有想過自己初次嘗試設計的衣服,就會有機會真真正正地製成衣服。
「坦白說,我正在想設計一系列各款的衣服,是以你為中心,但卻遲遲未能動筆,現在見到你這些作品,我認為可以將之變化之下,並且環繞著這一個主題衍生一系列設計,但我可不敢掠美,所以將會命名為伊華--鄧浩文共同創作,你同意嗎?」
「噢,鄧浩文,你太抬舉我了,我怎會不同意呢?」
「對了,伊華,你說過教我畫油畫的,甚麼時候開始?」他乘機問。
「隨時都可以開始,只要你有時間。」
「那麼就今晚如何?我今晚有空。」
「無問題!」
「好得很!」鄧浩文從心底里高興起來,但隨即又說:「我甚麼畫具也沒有,這如何是好?」
「要買那些東西也不困難,下班后我代你去買好了。」
「還有,我在哪裡學畫畫好呢?我到你府上,或是你來我家裡?」鄧浩文又問。
「嗯,我相信到你家裡去好一點,你方便嗎?」
「絕對方便,我家裡只有母親和我,不過我母親雖然好客,卻喜歡問長問短,希望你不要見怪。如果她對你太好奇或對你問太多奇奇怪怪的問題的話,請不要見怪。」
「哦,怎會見怪,做母親的大都是這樣的。」她笑了一下說。
「得你這樣諒解就好了。」
他知道自己從未帶過女朋友回家去,而母親又一直催促他成家,卻一直未見他有女朋友,說要替他介紹,他又拒絕,這次他帶伊華回家,那麼母親必定會將她視作未來媳婦,一定會喜不自禁,問的話自然多,好像你們認識多久了,家裡有甚塵人,正在做甚麼工作,甚至乎因為看見了「未來媳婦」太高興了,問婚期也說不定呢!
為此,他要在事前跟伊華說一聲,以免到時她會怪責自己。也許伊華並不明白她到他家裡去所造成的「震憾性」,無論如何,鄧浩文先把話說在前頭,不失為明智之舉。
下了班,鄧浩文和伊華一同離開公司,由她帶著他去買繪畫用品,其實也沒有甚麼特別東西要買,只不過是買一些基本用品而已,好像畫筆、顏料、畫布及畫架等。
這是他單獨第一次和她外出,又是興奮又是緊張,有如是一名小學生那樣,連自己也覺得好笑,但這一種感受的確是前所未有過的,當伊華坐上他的跑車時,心頭馬上卜卜亂跳,彷佛是少年郎初約會女孩子。
「好了,伊華,到哪裡去買呢?」
她說出了地址,鄧浩文依言將車駛去,那是一家專門店,專營賣美術用品。
「你就在車上等我好了,我很快便可以買齊用品。」
雖然現在並不是繁忙時間,這裡也不是不可停車等侯,但卻也不可以將車停在路邊,而人就跑開去不顧,所以他還是在車裡等好。
不多久,伊華就由美術用品店走出來,一名夥計搬著一大堆東西跟著她,鄧浩文連忙打開車尾箱,將那些東西都塞了進去。
「我們還要去其他地方嗎?」他問。
「不用了,你所需的繪畫用品,全都一次過買齊了。」
「買了多少錢?」他要還她錢。
「不必了,算我送給你吧!」她笑著說。
「這怎行呢?」
「你教我設計,我也應該有所投報才行。」
「但你已答應教我畫油畫了。」
「不要斤斤計較了,何況你肯和我合作設計時裝,那已是我收到最大的禮物。」
「既然這樣,我就謝謝了。伊華,你是最熱心的老師。」
「也是最嚴格的老師。」她補上一句。
「噢,我一定用心去學習。」
他不由心底里有所惕然一驚,說真的,他雖然對繪畫也很有興趣,但有大半原因是想藉此而親近她。
當車再開動時,他又說:「伊華,三軍未動,糧草先行,是不是?我們應該先吃晚飯,你喜歡到哪裡去吃晚餐?」
「隨便好了。」
「你喜歡到餐店去食,還是到舍下去晚飯?」他又問。
「唔,如果方便的話,就到你家裡去好了。」
「很好,我也想多些在家裡吃飯,因為平時常常到外面應酬,難得在家中陪陪母親吃晚飯。」他也乘機這樣說,當然他這樣說,也是大有作用的。
「唔,鄧浩文,你真孝心。」
她對他帶點欣賞地笑笑。
他只是笑了一下,當然,他這樣做並不單是為了孝心那麼簡單,以前,他的女秘書董麗娜也曾暗示想到他的家裡去吃晚飯,他可沒有邀請她回去,為的就是不想自己的母親有誤會,現在他卻急不及待地將伊華帶回家去介紹給他母親認識,那麼「好戲」就在後頭了。
他滿心歡喜,駕著跑車全速地往淺水灣駛去。
果然,當他們到達時,他的母親看見伊華,立即大喜過望,何況這一個女孩子,既美麗又雍容雅麗,而且還是兒子第一次帶女朋友回家。
她雙手握著伊華的手不放,喜孜孜地說:「噢,伊華小姐,歡迎!歡迎!」
她竟然將她稱為小姐。
「伯母你好!」她也熱情地和鄧浩文的母親握手。
鄧太太打扮優雅高貴而慈祥。
「伊華小姐,你真是絕色美女,浩文,你終於肯帶她回來見我了。」
「媽,你不要老是抓住伊華的手不放,別將客人嚇怕了。」
鄧浩文在旁笑著跟他母親說,自然,心底里是十分喜歡的。
「噢,對不起,我實在是太胡塗了……而且我也實在是大高興了,請坐,請坐。」鄧太太殷勤地招呼著她。
「伯母,你太客氣了,你叫我伊華好了。」她被這熱情的鄧太太弄得有點兒手足無措,但無可否認,內心卻是蠻高興的。
「很好,很好,伊華,你要喝點甚麼?茶?汽水或是果汁?」
「隨便好了。」
「橙汁吧,橙汁對你有益。」她又隨即叫道:「二姐!二姐……」
「媽,你不要這樣忙碌了,伊華是公司的職員,也不是外人,你歇歇吧!」
「二姐總是不懂禮貌規矩,客人來了這麼久也不出來招呼一下,不知躲到哪裡去。」
既然傭人不知躲到哪裡去,鄧太太不只嚕囌,但心急的她也就急不及待地自己跑出客廳。
「鄧浩文,你母親真的十分好客。」伊華也為之笑了起來。
「伊華,請你不要見怪,我早巳想到她會這樣鬧哄哄的,但還是比我想像中要緊張。」他尷尬地說。
「噢,我怎會見怪呢,你媽媽也是出於一片好意,且是十分喜客呢!」
這時鄧太大巳快步地走回來了,身後是一名女佣人。
這又是出乎伊華意料之外,原來這一個女傭並不是捧出一杯橙汁,而是一整瓶。
只見二姐用銀盤子捧出一個盛著橙汁的精緻水晶瓶子,一隻雕刻著相同花紋的精緻杯子,很精緻漂亮的水晶杯套。
「媽,如果伊華喝了這一大瓶橙汁,今晚她怎食得下晚飯?」鄧浩文為之啼笑皆非。
「呀,是了,浩文,你真沒心肝,既然伊華來食晚飯的,為甚麼你不早點打電話回來說一聲,好讓我準備多些菜肴。」
鄧太太用責備的眼光望著鄧浩文。
「我就是害怕你亂搞一通。」鄧浩文沒好氣地說:「伊華就是要來安安靜地吃一頓家常便飯罷了。」
「二姐,快去吩咐廚子多配幾款菜式,對了,伊華,愛吃甚麼菜?我們的廚子廚藝也不錯的。」
「隨便好了,伯母。」
「說嘛,告訴我愛吃甚麼菜,不要客氣,第一次來食飯,不知你喜歡甚麼菜,我們這個廚子是個巧手,只要是不太困難的東西,他都可以弄出來的。」
「伯母,我甚麼東西都食的,你千萬不要特別為我而弄太多的食物,我就只喜歡食家庭式的小菜。」
「好,好極了,二姐,快去吩咐廚子,弄幾個精緻點的小菜吧。」
二姐放下銀盤子,替伊華斟好了橙汁:「小姐,請隨便。」說完便退了出去。
「伊華,請喝吧!」她將二姐斟好了的果汁,親自拿起來遞給伊華。
伊華連忙接住,說:「伯母,你實在是太客氣了。」
接著,這位第一次看見兒子帶著女朋友回來的母親,對著這個可人兒不停地問這問那,一時對她讚不絕口,一時又關懷備至,事實上鄧太太是很明白自己兒子的心理。
她雖然一直催促兒子快些成家,但鄧浩文一直全無此意,這令她十分之著急,而且鄧浩文也從未帶過任何女孩子回家,雖然鄧浩文年紀並不大,但做母親的,眼看兒子事業有成,但總是見他無意成家,心裡著實是心急的,而且也擔心兒子不知道會左挑右選之際,到時會選了怎樣的一個女孩子呢!
現在,終於肯把女朋友帶回家了,而且又是個如此高貴美麗的女孩子,所謂知子莫若母,那自然不會是普通的女性朋友了,所以,她一看見伊華,也就大為高興,知道這就是真命天子,所以急不及待,差不多立刻要將伊華當作未來媳婦了。
「媽,你不要老是纏著伊華髮問好嗎?你會嚇怕人家的,我擔心她今後也不敢再踏足我們家了。」鄧浩文不得不替伊華解圍,故意這樣說。事實上,他亦是真有點擔心。
鄧浩文這樣說,果然十分之有效,他母親忙說:「噢,伊華,對不起,我實在是太嘮叨了,不過,今天我是實在太高興,你可千萬別見怪,可不要不再來探我。」
「不會的,伯母,你這麼好客。」伊華安不得不安慰她說。因為她真的有點憂形於色,可能是他兒子這麼一說,她怕會是空歡喜一場,以後又難得看見伊華了。
「伊華,我要你答應我,以後一定要常常來我們這裡玩。」
「我會常常來問候你的。」伊華不得不這樣說,因為她的確是要常常來,她答應了教鄧浩文繪油畫。
「噢,那我就放心了。好了,我也不好意思再煩你,浩文,好好招呼伊華,我去看看他們安排今晚的晚餐。」
她這才依依不捨地離開大廳。
他們兩人都不禁為之鬆了一口氣,相視而笑。
「伊華,我母親實在是太煩人了,是不是?」他帶點歉意地說。
「哦,她是出於一番好意。」她笑著說:「鄧浩文,看來你是甚少帶女友回家,所以伯母才會這麼緊張,是不是?」
「不是甚少,是第一次。」他坦白地說。
「噢,那就更不能怪她了。」伊華感到訝異,接著笑了笑說:「事實上,要怪責的人,應該是你。」
「甚麼?怪我從未帶過女朋友回家?」
他有點摸不著頭腦地問。
「對啊,這麼一個大男人,怎會從未帶過女朋友回家見見母親的呢?」伊華故意認真地說。
「但……但我又真的結識不到合意的女友嘛!」他無可奈何地說。
「你置身眾香國之中,怎會結識不到合意的女朋友?」
「可惜事實卻是如此。」
「那麼,你一定是一個很挑剔又或者是一個很自大的人。」
「我是一個很挑剔的人。」
「你終於肯承認你是一個很挑剔的人。」
「我無法抵賴。」
於是他們兩人都開心地大笑起來。
伊華似乎很欣賞他這一種「很挑剔」的性格。
不久,晚飯就準備好了,鄧浩文母親自然又殷勤地為伊華布菜,幸好這次她的「手法」比較溫和一點,不像剛才使人連喘息的機會也沒有,也許她真的有點擔心會嚇怕了伊華,令她以後也不敢再踏足鄧浩文的家裡了,甚至會誤了他倆的「好事」。
晚飯後,他們的油畫課才開始。
「鄧浩文,你的鉛筆畫雖然很了不起,但在西洋藝壇上,是以油畫為主流的,鉛筆畫藝術價值不高,如作個譬喻,在文學創作上,鉛筆畫只不過是散文,無論散文如何美妙,在文學價值仍遠遠此不上小說,只有小說才是真正的文學作品,小說就有如繪畫藝術中的油畫,事實上,小說不特有嚴謹的結構,在創作形式上包羅了散文、詩、評論、戲劇等形式,皆統統可以統輯在小說之內。小說中的描寫及陳述,那就是散文;小說中的各個角色的對白,就是戲劇;小說中的意境,就是詩。氣勢宏偉的小說,就是一首史詩,小說所反映出的人生觀及價值就是評論,在繪畫藝術上,油畫的地位和文學上的小說可以說是同等重要,所以,鄧浩文,你非真的要在繪畫上下一番苦功不可。」
「謹受教!」鄧浩文嚴肅地說。
伊華聽了為之噗嗤一笑,說:「對不起,鄧浩文,我說教氣味太重了,你不妨以遊戲心情來學習。」
「唔,這正是我所希望之事。」
於是伊華教他運用畫筆,及如何調色,事實上,繪油畫不一定是要用各種畫筆,用來調色那一把小批刀,原來也可以大加運用,伊華示範用這批刀揩了顏料在畫布上塗塗抹抹,一時將刀平塗,一時又將刀背擦拉,不久就在畫布上浮現出一幅半抽象的圖畫,別有一番意境,令鄧浩文為之佩服。
油畫顏料色彩固然繽紛,並非單調的鉛筆所能及,而且油畫還有一種質量感,給人一種踏實而穩重的感覺。
另一方面,油畫給人更有立體感,這也是鉛筆畫所不能比較的。
鄧浩文很快就愛上了這個弄色彩玩意了,既然他有深厚的素描基礎,又對色彩具有高度的觸覺,所以,他學起來一點也不困難,唯一令他不習慣的,是他以前用鉛筆在白只上繪畫時,十分之輕便快捷,但油畫的油料塗在畫布上,卻是每一筆一劃皆是有阻力感,必須往返重複多次,才能明確地顯現出來。
不過,趣味亦在於此,因為筆筆加上,自然就有層次和沉實了。
伊華也不必一直從旁指點,當他全神貫注繪畫時,伊華也在揮筆,只不過有時走過來,對他提點一二而已。
鄧浩文在臨摹一幅米蓋朗基羅的名作「奴隸」,這是他在伊華給他的一本畫冊中選出其中一幅作為練習對象。
只見他越畫越有興趣,因為他已掌握到若干繪油畫的技巧了。
而伊華又不時在旁給他鼓勵,這令他更感興趣,興奮與沉迷。
鄧浩文在初次接觸油畫,已發生了濃厚的興趣,自然不知時間過得飛快。
最後,還是伊華提醒他。
「鄧浩文,你真好學不倦,進步神速,但時間已不早,我要走了。」
他看看腕錶,原來已接近深夜十二時了。
「噢,對不起,原來時間已經這麼晚了。」他感到抱歉:「伊華,我立即送你回家。」
他放下畫筆時,也好奇地看看伊華的畫架,他一看之下,不禁又驚又喜,又是佩服不已。
原來她的畫布已畫下他在作畫時之情形,雖然只不過是一個輪廓,但也活靈活現,而他的臉孔及神態已躍然於畫布上,栩栩如生,至於其他部位及背景,則是粗技大葉。
即使如此,他聚精會神繪畫的神情已被她準確地捕捉下來了。
「噢,伊華,你的真功夫,現在終於顯露出來了。你是一位真正的畫家!」他驚嘆地說。
「我從小就喜歡繪畫,又受過嚴格的訓練,這是我十多年來勤力的結果。」
她對於自己這一幅尚未完成的作品,也感到十分滿意。
鄧浩文從未見過自己的容貌出現在畫布上,現在第一次看見,自然是大感興奮。
有不少外國貴族,又或者是大企業家,他們大都會重金禮聘名家為自己畫下畫像。
現在鄧浩文有機會看見自己的像在晝布上亮相了,而且是出於伊華的手,自然是開心不已。
「伊華,你會不會將這畫完成?」他有些擔心地問,生怕她就此作罷似的。
「我當然要將它完成,事實上,現時只不過是一個雛型罷了,還要作多方面的修改。」
「甚麼?你畫得很不錯了,根本不必修改,只要完成其他部分便成。」他又擔心她會越改越糟。
她笑著搖搖頭:「不,在最後完成後,很可能和現在完全不同,事實上,我至今仍未能把握或準確地表現出你的個性,繪畫並不單是要神似,最重要還是要刻劃出畫中人物的個性,否則又何必要繪畫呢?用攝影機不是更傳神嗎?」
「唔,伊華,你對你自己的要求很高,正是典型的藝術家脾氣,這一份嚴格的要求和毅力,我自問就沒有。」他十分佩服伊華。
他對自己已畫下來的東西,不願意去修改,何況重複做著同一件事,他亦沒有這份興趣。
「對藝術嚴謹和真誠,是作為藝術家最起碼的條件。」她認真地說。
鄧浩文興緻勃勃地從不同的角度欣賞這未完成的油畫。
「鄧浩文,你不是要送我回家嗎?」伊華又一次提醒他:「時間真的已很晚了。」
「噢,對不起,來,我飛車送你回去,不會花多少時間。」
鄧浩文自然仍如舊將伊華送到「寶華大廈」--她虛報的地址,然後放下她,他繼續詐作不知道。
雖然他很想問她為什麼要這樣做,但結果還是壓抑住這一份好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