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吹霧流

清風吹霧流

「哇!竟然在人家睡覺的時候上演親熱鏡頭!過分!過分!人家、人家明明一直就想看的說!」用嘹亮的哭聲宣布智子內親王府嶄新一日的開始,嬌小的少女捶胸頓足,一副懊悔到不行的模樣。

「我才覺得心寒呢。」身材高大的青年蹲在少女旁邊,委屈地用手指在地上畫圈,「大人好過分!竟然在清光不知道的時候便自己定下了親事!原來他根本就沒把我當成可以商量的心腹!」

「我們根本就沒有所謂的親熱鏡頭啊……」

「我從來也沒有因為公主的身份煩惱過啊……」

智子和橘逸勢茫然地對望一眼,同時開口制止屬下毫無意義的幼稚行為。而在花叢旁被沮喪包圍的小楓與清光已經完全沉浸在想象世界里什麼也聽不見了。

「誰能想想辦法,」李李不滿地斜睨著嚴重阻礙內親王府交通的二人,「這兩個傢伙到底要生氣到什麼時候……」這裡是進主屋的必經之路啊。

「誰說我們在生氣!」兩張臉整齊劃一地抬起來,一齊抗議。

「那你們在示威嗎?」李李用力地瞪回去。

「我和公主情如姐妹!她、她竟然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定下終身!我受的打擊還不大嗎?」

「我和大人情如兄弟!他、他怎麼能沒有經過我的認可就私自作出這麼重大的決定!」

李李撓撓頭,看了看一臉悲憤狀的二人,又看了看內親王和橘大人。真是奇怪,人家談情說愛,還要經過你們同意不成?皺著眉,他勉強開口問道:「那你們到底想怎樣?」

「很簡單,」二人異口同聲,「把昨夜的情形在我們面前再現一遍!」

「……清光……」橘逸勢借來智子的扇子,撣去衣角沾染的露水的同時漫不經心地問著,「這是你想出來的?」

被點到名的人得意地張開大嘴:「小楓說這叫情景重現!」

「現你個頭!」扇子「怦」地落到清光的腦袋上,橘逸勢額上掛出長長的黑線,「你就只會和別人學這些!」

「我想這不能怪他,」柔軟的手阻攔他將扇子再次揮下的動作,智子優雅地笑了笑,「因為——從小野彌楓的身上根本就學不到毛病以外的東西呀!」麻利地將奪回手中的扇子一轉,準確無誤地落在小楓頭上,「家法侍候!」

「哇啊——又打人家!要是在我朋友的年代,你這樣做就叫虐待勞工!」

「是嗎?」智子不為所動,挑了挑眉毛,「上次我看你欺侮李李的時候可是說那叫做『以愛為名的懲罰』哪。」

「我是女孩子!不管做了多麼錯誤的事,也不許體罰!」小楓理直氣壯的樣子令李李哀嘆為何自己苦命生為男性?

「是嗎?我也是女孩子呢。既然做什麼都不會受到處罰,那我就更可以為所欲為了。」智子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小楓,露出邪惡的笑容,「橘逸勢,你抓頭,我抓腳,一二三將這隻只會浪費甜食製造流言的小豬扔到湖裡去吧!」

「橘、橘公子……你應該知道這只是公主的玩笑話吧……」眼看橘逸勢真的開始綰袖子系頭髮一副準備動手的樣子,小楓滿頭大汗地解釋。

「我只聽說過公主是個從來不開玩笑的人呢。」橘逸勢無辜地聳聳肩,「那麼,小楓姑娘,失禮了………」

「哇啊——」正當小楓被逼真的演技唬得開始大哭起來的時候,通道上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

「你們別玩了。」難得一臉嚴肅的曇華哥哥揚著手中的東西跑過來。食指和中指一彈,紙片便如光滑的木板筆直地沖智子飛去。

李李揚手截獲,翻來覆去地瞧了瞧,「信?」

「什麼人的信竟讓你跑得這麼急?」看著曇華,李李露出不贊同的表情。他老大手上是什麼功夫,直接甩給公主,萬一弄傷公主的手指怎麼辦?不正經也就算了,還如此不細心,這樣也算是四君子之首嗎?

「是情書啊。」扶住雙膝,體力差得與身份不符的男人抬頭露出一股無賴的笑容,眼珠轉了幾轉,補充道,「是給智子公主的情書啊。」

「嗨!」除橘逸勢以外的人聞言不禁鬆了日氣,神經好比鋼筋水泥堅韌的小楓瞬間恢復了生龍活虎,「什麼嘛,還以為有什麼大事呢!阿保親王不是每天都給公主寫情書嗎?」嗤!這有什麼可慌張的!曇華真是太不成熟了!瞧她!遇事不論大小向來都很鎮靜呢。這就是不同次元的差異性體現啊!

「不是親王的情書呢……」曇華意味深長地望向橘逸勢,「橘公子,這回你的情敵可大條了。」

「從那個字跡來看……」橘逸勢望著李李手中的信,擰起了細眉。已經猜出了寫信的人是誰。

「是今上寄來的求婚信呢。」同一時間,一目十行的李李向大家公布了正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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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面色陰郁地倚靠欄杆而坐,身後宮室的牆壁與外面打穿,用鑲嵌著金銀雕刻的高極木料製成鏤空成半月形的精緻隔斷,透視的理念增加了室內的光感,窗外的花草便猶如貼在背後生長著一般。陽光灑來照亮滿室,坐在視野極佳的位置,與光同塵的少年手中正握著屬下密送來的調查報告。

「正良殿下!」隨著不甚客氣的招呼,有人大咧咧地喊著他的名字走了進來,少年倏然一驚,連忙將捲軸塞入袖子里,來不及分辨那個有些耳熟的聲音,三個不請自來的人已經迸入他的視線。

穿著殿上童子的衣服,黑髮在耳邊挽成雙髻,一派小男孩打扮的人不正是小楓嗎?再定睛一瞧,姐姐竟然也是同樣的裝扮。只是看起來不如小楓那樣天衣無縫。惟有橘逸勢裝束一如往常。

少年啼笑皆非,「姐姐,你們在玩什麼?」

「噓——」小楓神秘兮兮地將指壓在唇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我們是隨橘大人前來辦事的隨從哦,東宮殿下注意自己的言行,可不能和我們太親密。」

「正良,」尷尬地扯了扯衣服,智子望了望左右,「有些事要和你商量呢。」

敏感地察覺出姐姐的意思,正良微微一笑,「沒關係,這個地方看起來四面通透,其實是東宮御所中最安全的地方,姐姐有話可以直說。」

「都怪那個大伴叔叔啦!殿下!他真的好無恥啊!他想娶公主耶!害我們現在都不敢以真正的身份進宮!所以才拉著橘逸勢來掩人耳目嘛。如果有人問記得統一口徑!就說是恆貞親王的師傅帶著兩個隨從來向東宮殿下借書哦!」無需智子開口,小楓已經不帶喘氣地把話說完了。只是,適才還提醒別人注意言行的她,自己的言辭倒是不見有絲毫的委婉……

「收起你那哎咦哦喲的口頭語!」智子皺著眉尖斜睨著她,真不知道從哪裡學來的方言。

「叔叔要讓姐姐入宮?」小楓的話一向可信度太低,正良轉向橘逸勢確認。

「嗯。」橘逸勢簡單扼要地說了說接到信的事。

其實淳和的口氣還算婉轉。先用三言兩語溫和地談了談上皇退位后的一些感觸,再說起擔心公主沒人照料,生涯孤寂,不如入宮來,他一定會將她當成自己子女般地看待云云。

「今上的信雖然措辭溫淺,卻並未留下轉圜的餘地。有關入宮的事一項項羅列得很清楚,簡直讓人無法回復。還提到秋麗殿里的楓葉等著宛如司秋女神立田姬一般美貌的公主前來染紅。大概暗示秋天之前就要迎公主入官吧。」

「那姐姐是怎麼回信的?」正良沉吟,問的是智子卻目光如炬地看著橘逸勢。

橘逸勢壓抑下個人好惡,勉強回答:「我讓小楓代筆的。說公主不舒服,去別院修養了。」

正良頷首,「這樣可以先拖延一陣子。不如就先離開,到京郊母后的山莊待一段時間吧。」

「我們也是這個主意哦,」小楓雙手合十一副自許聰明的樣子,「可是公主擔心睨呀,說不放心留你一個人在宮裡。」

「畢竟才剛出了刺客的事嘛。」智子爭辯道。

不著痕迹地笑了一下,少年溫和地開口:「那件事已經沒關係了。正良不是孩子了呢。兩相比較,倒是姐姐的事比較難辦,光是躲避並非長久之策,等姐姐離開后,我會去找後宮幾位妃子的父親商量一下……」

「找他們商量什麼?」小楓不解地鼓起雙頰。

「姐姐是皇女,又芳華正艷。一旦入宮在地位上將很難有人可以並肩,那些有女兒在宮內的臣子當然不希望丟掉讓女兒當上皇后的美夢了啊。」

「這和橘逸勢提起的法子到可以雙管齊下。」聽到弟弟冷慎妥當的分析,智子大感弟弟有長大成人之勢的欣慰。

「哦,」少年雙手扶在膝上,身體略微趨前興味地打量著橘逸勢,「橘大人出的是什麼主意呢?」

察覺到射在脖頸上如雪冰涼的視線,橘逸勢頭皮發麻地扭過頭,這個眼光如海幽深晦暗的少年哪裡用人擔心啊,真不知道智子怎麼偏要把他看成幼小的需要呵護關照的弟弟。

「既便是已經獲准入宮的女子,如果犯下大錯或是沾染忌諱之物,按照體制,也是不許人宮的。到時候即使今上堅持,周邊臣子也不會同意的。」

「……你打算讓姐姐犯什麼錯誤……」少年懷疑地看著他。如果是和他一起私奔之類的,那就實在是……

「當然不會有礙公主的清名啊。」注意到對方眼神中的含義,橘逸勢按住額角,為什麼所有的人聽到這個主意時都要先往有色的地方去想呢?「公主不是要去檀林皇太后的山莊小住嗎?到時候只要放出風聲,說公主撞到鬼狐,受了驚嚇,卧床不起,再請個有名的僧人來看看,傳出公主遇祟被妖魂附體的消息,就可以了。與此同時,再請東宮按您的法子找些反對的臣子向陛下晉言勸阻,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晤……」少年曖昧不清地應了一聲,眼神奇怪地飄移著,「果然是很有橘逸勢風格的計策啊。」

這、這是什麼意思嘛!橘逸勢握緊衣擺,果然,自己和這位東宮根本是八字不合!

「既然已經決定了,就快點動身吧,叔叔那個人動作很快,得小心他搞小動作呢。」正良囑咐著他們,又特意叮嚀,「姐姐路上要小心,出城要隱秘。」

「當然。」智子點頭,旋又為難地看著正良,「你自己在宮裡……」

「我不會有事的。」正良露出寬慰姐姐的笑容。

「啊,還有,」忽然想起來般的,他彈了彈指尖,若無其事地問道,「橘逸勢,你是要陪姐姐一起去吧。」

橘逸勢不置可否,只是說:「空海寫信給今上說要我去幫忙翻譯佛法典冊,我的車正好可以掩護公主秘密出城。路上有我,請放心。」

「只是路上有你嗎?」正良笑了笑,「空海大師的信來的真巧啊……」

「殿下到底想說什麼呢?」橘逸勢漂亮的眉心打起褶皺,聰明的孩子,真是太討厭了。

「少羅里羅嗦了,」遲鈍與敏銳並存的打馬虎高手小楓驀然意識到了飄蕩在少年與青年之間濃重的硝煙味,難道這就是所謂心愛的姐姐被人奪走而心懷的忌妒嗎?「我們還是快點回去準備偷偷跑路的事吧!」

「也對,」難得贊同小楓的意見是因為智子察覺出了橘逸勢的不快。慣於不動聲色的男人大概沒有發現他有不高興時會挑左邊眉毛的習慣吧。想著喜歡的人的小動作,智子不覺露出一抹甜美的笑容。雖然是有不少讓人心煩的事,但能因此而增加和橘逸勢相處的時光,也還是覺得很開心呢。想到接下來便可以在景色清幽的地方,和喜歡的人放鬆地度過一段日子,智子的心情一掃之前的陰霾,反而充滿了期待的雀躍。

而將自己所傾慕的女子流轉在眼角眉梢的感情盡收眼底,橘逸勢冷淡的心也不由得升出依戀的暖意。

一點都不怪別人說!這兩個人果然就像是一副要私奔的模樣啊。小楓小聲嘮叨著。接著又疑惑地皺了皺眉,為什麼她卻有一種事情不會按照公主所願去進行的預感呢?

看了一眼智子不離手的扇子,小楓緊緊地閉上了嘴巴,還是不要說的好。破壞智子公主充滿少女味道的美夢,可是會被處以家法的哦。

於是,當夜,智子、小楓、橘逸勢和清光以及苦命的超級護衛李李,一行五人秘密出京,有空海大師的面子做招牌,順利通過城門,向著夢想中的幸福山莊進發!

而無論身前與身後,都是越來越濃的夜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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皎潔的明月透過稀疏的木葉,灑下斑駁黑影。在清光難以恭維的趕車技術下,駕駛的馬車以顛簸不斷的方式起伏前進。出城百里,李李臉色發白地捂住嘴請求停車,衝下去就彎腰狂吐。

「李李沒事吧……」智子擔心地撩起帘子向外看。

「可以確定的是他並沒有身孕哩。」不正經的戲謔當然出自小楓。

橘逸勢舒服地倚靠在厚厚的行車包裹旁合目淺眠,因為習慣了清光的無規則駕駛完全不受影響,聽到小楓和智子的對話,他忍不住淺淺一笑,「小楓真是精神哪。」「當然!」小楓面帶得意之色,伸出兩根手指擺出勝利的手勢,「想要保持健康就得快食、快眠、快便!耶——元氣!

「你的精神已經足夠了。」智子滿臉黑線,雖說自己並沒有挑剔別人是否淑女的資格,但小楓你也太……

「噓!」橘逸勢忽然蹩眉,伸手捂住智子的嘴,細長的眼睛閃過一道警戒的光。李李也在同時迅猛地抬頭望向來路,並揮手示意讓清光先進馬車裡去。

車輪轆轆的轉動聲在夜幕里異常清晰,伴隨有節奏的馬蹄漸漸由遠至近。智子屏息凝神,異樣焦躁的感覺隨著心跳聲「怦怦」地翻騰湧起,似乎對此有所察覺般的,身畔的男子低下頭,在她耳邊小聲說道:「智子……沒事……」

不可思議地,像魔法般地,忐忑的不安在他低沉的聲音里,在他那一聲智子的親昵稱呼中,煙消雲散了……智子仰起頭,對上那雙細長的眼睛,初見時冷漠如秋葉寒霜的人,現在,卻好像多了些細小的幾不可察卻真實存在的改變呢。

手指透過衣衫感覺到懷中人兒的體溫是異樣的高,想起出發前小楓曾說過智子的身體不好,很容易發熱,不適合車馬勞頓。所以清光趕快車他也並沒有阻止。想著快點到達目的地的話,智子能早些得到休息。卻忘了這樣的顛簸其實也很讓人受不了……連李李那樣的人都忍不住嘔吐,而智子卻穩穩地坐在對面沒有抱怨過一聲呢……

他低垂著睫毛,幽深的眸轉動著,凝望懷中的少女。一向膚色蒼白的她,很難看出是不是正在強忍著身體的不適。但她的確就是那種即使不舒服也不會說出來的人吧。

堅強的少女,反而讓人更感到心痛……

兩個人維持著這樣曖昧的姿勢凝視著對方,直到李李探進頭說外面那輛車已經擦身而過似乎並不是沖他們而來,才被驚醒般地分開。

少女率先對他露出一抹羞赧的笑,於是,他便也輕輕地笑了。適才,擁抱在懷中的異常高熱的溫度殘留下奇妙的餘韻,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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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林的山莊水木清華,建築在半山的位置,混合自然景觀,別有一番郊野的清幽。昨夜來得太晚,沒有驚動太后。早上草草梳洗一番,智子便帶著小楓去拜見母親。

仲春之風徐徐吹來,夾帶著繽紛花瓣,拂過橘逸勢的長發。優雅的青年站在檐下,聆聽著懸挂屋角的素色風鈴搖曳而出的清麗音色,修長的手指在欄上配合著敲了幾下,覺得有些無聊。回首向室內一望,清光還在睡;李李則在他醒來時就已經不知跑到哪裡去了;智子和母親許久未見,想必有不少話要講。此間景物繁茂,不如散散步也好。

在山莊外面轉了一圈,覺得時間差不多了,才往回走,剛到門口,便看見李李鬼頭鬼腦地趴在牆上不知在看什麼。幸好下人們都知道他們是隨公主來的朋友,不然這個樣子被看到還以為是賊呢。橘逸勢搖了搖頭,從後面拍了拍李李的背。

「誰?」李李警覺地回頭,看到是他才長舒了一口氣,「差點嚇到我……」

「你在看什麼?那麼聚精會神?連我走到你背後都沒有發現。」

「既然要住在這裡一段時間,我當然要探探周圍的地皮啊。可是卻發現一個奇怪的東西……」李李豎起一根手指,擰眉說道。

奇怪的是智子內親王府的你們這些人的講話習慣吧,「探探地皮?」真是越發像做賊的口氣了。

這是橘逸勢的心裡話,當然他沒有這麼說。勉強裝作有興趣的模樣問道:「哦?那是什麼東西呢。」

李李環抱雙肩,歪頭思忖,「昨天夜裡有輛馬車從我們身邊經過的事,大人還記得吧。」

「當然,比清光的駕車技術的還瘋狂,從後面硬超過去,害我一瞬間以為是追我們的,後來仔細想想才發覺那根本不可能。」就算今上發現公主不在京內是騙他,也不可能對他們來硬的。完全是昨夜太慌亂才會有那種錯誤的判斷。

「我發現它就停在這座山莊里耶,」李李伸手指給橘逸勢看「你瞧……」

「我昨夜在馬車裡面,根本就沒有看到那輛車的樣子,而且夜那麼深,你能肯定你看到的就是這一輛嗎?」

「比眼力的話,我可是不輸給任何人的!』」

兩個人正在爭論間,忽然瞥見有人走進停放著可疑馬車的小院。果決地閉上嘴巴,兩個人悄悄凝望,進去的人背對著他們鑽入車內,出來的時候手上多拿了一個包裹。李李壓低眉線,總覺得嗅到了某種可疑的味道……

而橘逸勢波瀾不驚的容顏在看清那人的模樣后,首度出現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拎著包裹走向院落小門的人,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年。深黑色的衣服配著少年如雪蒼白的臉,轉身間,衣袖在風中裊娜出輕靈綺麗的弧度。淺淡如煙的眉,水鏡琉璃的眼,不染絲毫粉塵卻又波光瀲灧。靈秀與黯然混合一身的少年,只要看過一眼就難以忘記……那是……

吉祥!他怎麼會在這裡?橘逸勢霎時間覺得大腦一片混亂。這裡是植林皇太后的別院,為什麼刺殺檀林皇太后親生兒子的刺客,竟然會出現在這裡?吉祥,你到底是什麼人?一會是入宮行刺的兇手,一會又成了親王家的公主;一會叫吉祥,一會叫椿姬。先不論他的真正身份到底是誰。「椿姬」在這個時間,不是應該在宮裡嗎?怎麼能有辦法分身來此。又是不是有什麼特殊的目的?

思慮之間,見少年已經穿過小門,經由宅內的通道向後面去了。橘逸勢連忙一推李李,「跟上去!看他去哪裡?」

李李聳了聳肩,腳尖在牆上一點,飛身跟蹤。

留在原地的橘逸勢陷入思索,看吉祥對此地一副熟捻的態度,明顯在這裡居住過。那他與檀林皇太后的關係一定不淺。若是智子見到吉祥……

臉色陰郁了起來,他快步跟上去。可以的話,他並不想捲入麻煩的事。但和智子有關的事已經不能再稱之為別人門前的霜雪。從智子握住他手的那一刻起,他與智子的生命便已經連結在了一起。再也無法冷漠地做到無動於衷了……東宮的生死、宮內的政治,他根本不想管也無力去管,可他不想看到那個笑容燦若春花的少女流眼淚……

急步穿過迴廊,與迎面的人撞了個滿懷。正想道歉,卻發現正是智子。

「咦?」驚疑間,先瞧見少女低沉不快的臉色。心情驀地一沉,智子走的這條路線,難道已經遇到吉祥了?

「公主,你和母親談完話了?」他不動聲色地問道。

「橘逸勢……」少女危險的目光飄來。

「橘逸勢在!」他扯了扯嘴角.

「為什麼我剛才會看到新任的齋宮穿著男裝出現在這裡?」

「呃……」她果然已經見到了!而且她還見過吉祥的另一個身份,橘逸勢眼神四下飄移,「那個……會不會是眼花看錯了呢?」

「呃?我和小楓四隻眼睛會同時看錯?」

「這個……公主,」橘逸勢額角現出薄汗。乾笑道,「我怎麼會知道問題的答案呢?我又沒有見過齋宮。」

「沒有見過嗎?」少女嫣然一笑,「那麼,為何李李剛才跑過去時會和我們打招呼說你讓他去追那個人呢。」

「那是……」解釋起來可就麻煩了呢。自己明知齋宮不僅是男的,而且還是刺殺她弟弟的兇手卻一直保持沉默,如果這個斤斤計較的女人追究起來的話,不是很難辦嗎……

「橘、逸、勢!」女人雙手叉腰,單鳳眼凶光畢現。露出白白的牙齒充滿威脅地說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秘密卻一直不告訴我?」

嗚,在騙他付出感情后才從端麗嫻雅的淑女變成兇巴巴的模樣。女人哦!果真是不能小覷呢。橘逸勢額角大汗地舉起雙手辯白,「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樣,我只是覺得有些事你沒有必要知道……因為知道了反而會危險嘛……」

「危險?」智子高高地揚起了雙眉,用下巴看著橘逸勢,「好啊,你果然知道些什麼……」

「呃……」

「都已經是我的人了,還對我有所隱瞞?」一向溫婉如月光的少女露出了不為人知粗魯的一面,一把揪起橘逸勢的衣領,「說!你到底知道多少!」

可憐兮兮地舉起一根小指,橘逸勢苦著臉回答:「一點點……」果然,祖父和空海的話是有道理的。他不適合談戀愛,因為他一定是被對方吃得死死的那一種嘛!

嗚,為什麼愛上一個人後,就會變得軟弱了呢?橘逸勢在被某人拉著回房間交代錯誤爭取寬大的路上一直想著這個問題。而天上飛過一隻烏鴉,回答:「呱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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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葉子的枝幹上開著小小的白花,不知道是什麼樹種,在春風的吹動中,搖蕩著細瘦的橫枝,跨越崎峋山石,猶如舞蹈般地上下起伏著。有著金黃眸子的鳥,停在末端的枝梢,好奇地歪頭打量人偶般的少年。

半身高的青草柔順地晃蕩,撫弄少年垂至膝蓋兩側的衣袖。他凝視著面前的石碑,沒有血色的臉漸漸漾起一抹虛幻的笑。伸手摺下一截細枝,清脆的斷裂聲響驚飛了棲息一旁的鳥。

他解開背上的包裹,露出一個長方形的木盒。藏在一塊石頭後面的李李忍不住好奇緊張起來,屏氣凝神地瞪大雙眼,那裡面到底是什麼呢。

結果讓李李大失所望,少年打開盒蓋,露出的既不是武器也不是什麼神秘物品,競然是一束紫色鳶尾花。

「對不起,」少年把花擺放在掩藏於野草中的石碑前,安靜地說道,「今年祖父沒有辦法來看你。但是,你們一定已經相見了吧。在那個永不分離的世界……」

今天是那個人的生日,無論她生時死後,祖父每年都會送來一束紫花,今年的花,就讓他替祖父奉上吧。雖然對這個已被一-黃土掩埋的人,他懷有不能釋懷的憤怒,但那也無所謂了,因為愛上那個人,是祖父的選擇,是祖父的心愿……

一個人若是心甘情願為某人做某事,是無可奈何且無力轉圜的。

淡淡的,少年打開一朵動人的笑,指尖輕輕拂過被朝陽照射著帶了暖意的石碑,「安眠吧,再過幾天,吉祥就幫你實現心愿,給予我們的仇敵以永久的悲傷……就像,就像他給予祖父的一樣……」

彷彿某種儀式般的祭奠結束后,少年面無表情地立了半晌,風鼓盪起寬大的衣袖,像翩躚在風中的蝶翼。少年猛地回頭,李李以為自己被發覺而心臟緊縮了一下,半晌才注意到少年只是目光複雜地注視著京都的方向。在漸大的風中被吹得散亂的頭髮隨著獵獵作響的衣擺一併亂舞。遮掩了少年臉上一瞬間的脆弱與迷惘……

待少年走遠,李李才小心地走上前,撥開草叢,蹙著眉仔細觀望石碑,年代似乎蠻久遠了,石上已經有了殘破的損傷,用肘上的袖子擦了擦沾染風塵的碑面,上面赫然出現的是位女性的名字——藤原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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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葯子?」智子和小楓同時驚叫出聲。

「是啊。」李李放下杯子,擦了擦嘴角,「呼-一」一大早就跑來跑去的,好累!

「他竟然和葯子有關係?那他到底是……」橘逸勢也訝然地挑起眉毛。原本他就認為吉祥的身世一定很複雜,但沒想到竟扯上十幾年前那樁舊案。如此說來,莫非……

「哼!」智子瞟他一眼,用鼻音哼了一聲,語尾上揚地問道,「你也會不知道?」

「公主,」橘逸勢辯解道,「我只是在很偶然的情況下見過他一面啊。我知道的也都告訴你了。」

「是啊,」智子優雅地淺笑,舉袖掩唇,輕咬了一聲,「只是偶然地帶著刺殺我弟弟的兇手出了城門嘛。」

「宮裡的消息封鎖得那麼嚴,我又怎麼會知道他是刺客呢?」橘逸勢挑了挑眉毛,裝出一臉無辜。

「好了啦!現在還提那些陳年舊賬煩不煩啊?」小楓在地板上用力一拍,連房子都跟著晃了三晃,「真是!快點告訴我們葯子到底是個什麼東東吧!」

「對啊、對啊。」清光附和著連連點頭,聽得他一頭霧水。

「你不知道葯子的事?」智子怞著冷氣看小楓,「那你剛才聽到葯子的名字后幹嗎表現得那麼驚訝?而且你身為京都密探首領竟然連這種名人都不知道……」

「所以才想假裝知道嘛。」小楓厚臉皮地回答。令智子當場沒有氣質地翻了幾枚大白眼給她。

「葯子,是指藤原葯子……」橘逸勢低沉動聽的音色將在場者拉回那個過往的紛亂年代。

延立十三年(七九四年),也就是桓武天皇決定遷都至平安京的那一年,皇太子安殿親王新迎娶了一位妃子,這位妃子是藤原種繼的外孫女,母親叫做藤原葯子。

誰也沒想到的是,陪伴女兒入宮共擔任宣旨之職的葯子,竟與女兒的丈夫,比自己小了十歲左右的皇太子安殿親王相互吸引,暗生情愫。不久,兩個人跨越輪理世情的戀慕,被恆武天皇得知,當下怒不可遏,將葯子逐出宮廷。天皇駕崩之後,安殿親王繼位為平城天皇,又加封葯子尚侍之職,將她迎入宮中。

葯子雖已年老色衰,但平城天皇對她的愛情始終不變,寵信有加,言聽計從。導致葯子的兄長藤原仲成一時權傾朝野。平城天皇繼位四年的時候,生了一場大病,便將皇位傳給自己的弟弟神野親王即後來的嵯峨天皇。與葯子搬到舊都平城京,過起隱居般的平淡日子。

然而不甘心失去權力的藤原式家(藤原氏自「大化改新」第一功臣藤原鐮足發跡,此時已分為京、式、北、南四家,藤原種繼一族屬式家)卻讓葯子枕邊細語,試圖說服平城天皇複位。一時間朝野混亂,兩個朝廷同時並存,嵯峨天皇百般忍耐,直至平城天皇竟然發布遷都令,表示平安京不是正統朝廷,才不得不付諸武力,朝內的藤原三家也已經忍無可忍,將前來傳令的藤原仲成處以極刑。這場戰爭以嵯峨大皇的勝利而告終。葯子服毒自殺降下了最終的帷幕。

「真是紅顏薄命啊。」聽完這段歷史,小楓飽含同情之淚,「如果沒有可惡的藤原仲成,葯子是不是就可以和痴心的平城天皇安靜地共度二人歲月?」

「可憐的另有其人,但才不是她!」智子狠狠瞪了小楓一眼,竟然當著她的面露出一副「分明是嵯峨天皇拆散苦命鴛鴦嘛」的表情。

「是喔——」拖起一個長音,小楓拍拍自己可愛的圓臉,「想一想,如果當年那戰是平城天皇勝利了,現在公主和東宮的情形是否就如今日的吉祥呢。」

「耶?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智子皺眉道,「難怪你認為吉祥會是平城天皇的後人嗎?」

「一定是這樣的呀!」小楓一臉篤定,「是葯子與平城天皇的私生子!」啊啊,禁忌之子,多麼浪漫!

「哦?你有什麼根據?」

「小說里都是這樣寫的!』小楓得意地仰起臉,額頭上寫著「天上無敵」四個字。

「那是不時能的。」橘逸勢微微苦笑,一句話戳破小楓正在大腦里自動展開的凄迷故事,「平城天皇身體很差,葯子年歲也已經很大了,很難會有孩子吧。」

「那麼說,或許吉祥真的是阿保親王的孩子?」智子一旁沉吟,阿保親王是平城大皇的兒子,可以理解為是由於今年平城天皇的故世,令他想起往昔的怨恨,為了報復而讓吉祥去刺殺正良嗎?

「會有父親讓自己的孩子做行刺這樣危險的事嗎?」橘逸勢表示不贊同。況目,那個吉祥……想起雨中的那雙眼睛,他恍惚了一下,悲傷的仿煌的眼神,那是不再信賴這世間任何一人,除去自己便一無所有的人才會了解的寂寞與絕望……這樣的人,只會為自己做事。所以他很難相信吉祥是受了阿保親王的指使才去那樣做。那個人,一定有自己的理由,十定是為了自己的信念而孤獨奮戰……哪怕他除了自身,便一無所有。

「魂還兮——」智子伸開五指在橘逸勢眼前晃蕩,「在想什麼?」

他收回心神,對上少女生意盎然靈活的大眼睛,漆黑的圓眸閃爍的光澤照耀在他的臉上已不再有被刺穿的恐懼,反而感覺異樣的溫暖,自己或許比吉祥幸運吧,因為他已經不再是一個人了……

露出清淡卻真實的微笑,將感情蘊藏於雙眼,他只是簡單地回答:「沒什麼……」

「真的嗎?」他總是會時不時地發獃呢。讓她擔心他是不是又掉落進他那所謂獨自一人的世界里。

「嗯。」他緩慢卻重重地點了點頭。或許他自己沒有察覺,而一旁的清光卻感到了大人的眼神正在一天比一天更柔軟。這就是愛情的魔力嗎?

「這邊的問題還沒解決!你們少在那裡肉麻!」小楓已經顧不得自己看戲的樂趣了,畢竟相比之下,還是偵探遊戲更好玩呀!她單手叉腰,另一手在唇邊捲成筒形,「來吧!打開暗號的機關!破解問題的懸疑!平安京秘密偵探小組準備出擊!我是隊長小野!」

清光握緊雙拳,一臉興奮地跟道:「我是前線調查官清光!」

為什麼清光你偏偏學這些這麼快呢?橘逸勢傷腦筋地轉向智子,「……你、你的這個侍女……」「近墨者黑」不要體現在他家清光身上啦。

智子用紙扇擋住臉,含糊不清地為自己教育上的失敗開脫,「天災、天災啦,和後天養成沒有任何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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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鳥花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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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風吹霧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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