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麗晶酒店歐式自助餐廳
「馬妞!」──群先到場的女生看見剛到的昔日同窗好友高聲齊喊。
「我遲到了嗎?」馬妞風塵僕僕地從花蓮趕來。
「你遠道而來該頒個獎給你,就算遲到了也不會有人怪罪你。」黃美倫笑眯眯地對她說:「何況你也沒有遲到。」
「今天有多少人會來啊?」馬妞關心著這次同學會她能見著面的同學人數。
「大概有十幾個,不清楚啦,主辦人都還沒到呢,奇怪了?」黃美倫咕噥了一句。
「美珠不是住得離這裡不遠嗎?怎麼到現在還沒出現?」
「住得愈近才愈容易遲到呢。」
又過了大約十分鐘。
「來了來了,一來就是三個。」有人眼尖,一瞄到入口處姍姍來遲的身影立刻高呼,朝她們用力揮著手。
來人是劉美珠、陳潔安和范姜明葳。
「你們是一道來的啊?」
「我跟明葳一道來的,剛才在外面碰見美珠。」陳潔安說著已經找個位子坐下了。
「你們屬烏龜啊?動作那麼慢,」黃美倫絲毫不減當年風紀股長的威風,對違法亂紀的同學絕不寬貸。
「對不起啦,我剛才送孩子到保母家裡,跟保母多聊了幾句,耽誤了一點時間,不好意思。」劉美珠──臉抱歉。
「你老公不在家嗎?」有人問。
「在家,不過孩子還太小,我不放心讓他帶。」
「當媽媽很辛苦吧?」一位準媽媽問著過來人劉美珠。
「辛苦哪,才──個小孩就忙得我每天暈頭轉向的。」劉美珠指了指還是單身的幾人。「我好羨慕你們這些還沒結婚的,多自由啊。」
「唉──自由也是要付出代價的,結婚有結婚的好處啦。」陳潔安似有感而發,語重心長道。
「咦,聽你的口氣好像想結婚了耶。」范姜明葳小聲問身旁的陳潔安。
「別亂講話。」
眾人見面七嘴八舌地就念了一段女人經。
「我們先去拿點東西吃好了,邊吃邊聊。」劉美珠起身招呼著,率先離開座位。
一群人開始在各式佳肴前來回穿梭著,滿意地端著裝滿食物的盤子回座,準備吃到飽。
「馬妞,你真夠意思耶,從花蓮趕來。」劉美珠以主辦人的身分慰問旅途勞頓的馬妞。「來來來,我們大家一起敬馬妞!」她一舉杯,大夥立刻跟進。
「謝謝。」馬妞很阿莎力地喝掉那杯餐前酒。「難得能有機會同時看見你們,再遠我都要來。」
「馬妞,當武術館長夫人有什麼感覺,很神氣吧?」男人婆問她。
馬妞從高中時代就開始練武術,練到以身相許,嫁給了教練,後來教練回到花蓮老家開館授徒,馬妞就成了館長夫人,從此夫唱婦隨。
「沒有啦,哪有什麼好神氣的。」馬妞說起客氣話來依舊中氣十足,顯然是因為練武的關係。「我好想念你們喔,你們都住北部,平常想見面比較容易,我想見你們可就難了。」
「其實我們幾個也很久沒見面了。」黃美倫看了看在坐的同學,才又有了發現:「有啦,她們兩個可能比較常來往啦。」她指的是陳潔安和范姜明葳。
「當然嘍,她們兩個從前就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馬妞道。
被點名的兩人相視而笑。
「美珠,王妗娣不來參加同學會是嗎?」陳潔安小聲地問著坐在對面的主辦人。她認為王妗娣此刻還不出現,八成是不會來了。
「喔,她在電話里告訴我她懷孕了,不方便出門。」
「哼!騙人沒懷孕過啊?誰說懷孕了就不能出門的,我猜她八成是怕我們笑她變胖、變醜才不敢來亮相。」現場的准媽媽不以為然地剖析著王妗娣。
「其實,誰會那麼沒品啊?沒事笑她幹嘛!」
「我們當然是不會笑她啦,可是她作賊心虛呀。誰教她以前動不動就嘲笑這個、瞧不起那個的,一點口德也沒有,現在當然怕大家報復,被人損得一無是處、體無完膚。」
一時之間,對王妗娣的討伐聲音此起彼落,很多人逮著機會便一吐為快。
黃美倫不知道記起什麼事了,突然笑了出聲。
「哎,不要在那竊笑好不好?獨樂樂不如眾樂樂,什麼事那麼笑,快說來讓我們也樂一樂。」陳潔安催著她。
「你們記不記得以前王妗娣很喜歡吃蜜豆冰,每次去還要找我們一堆人陪她。」
「記得呀,不過後來再也沒有人想跟她──起去了,坐在她面前讓她取笑的滋味很難過,再好吃的冰都會走味。」
「有一天我發現我妹有一個布娃娃長得跟王妗娣好像喔。」黃美倫又想笑了。
「說重點啦。」陳潔安等不及了。
「有──次我跟大肚婆、男人婆三個人去吃冰的時候,把那個布娃娃也帶去了。」
黃美倫說到這裡,一旁的准媽媽和男人婆也笑不可遏了,她們知道她要說什麼了。
「然後怎麼了,那麼好笑啊?」一向老神在在的劉美珠也忍不住好奇心了。
「我把布娃娃放在一個椅子上,就當王妗娣也跟我們一起吃冰,然後我們三個就輪流取笑她,等我們吃完了冰,還丟銅板決定她是不是也吃完了,然後才帶她走。」
「其實現在大家都比以前成熟了,我想妗娣也應該有所改變,不再像以前那樣了吧?」范姜明葳很能體會同學們之所以有如此惡作劇的行為,完全是因為積怨日深之後的一種發泄罷了,不過她還是為不在場的王妗娣說了幾句話。
「沒你的事,你替她講話幹嘛?」陳潔安不想聽她再說下去。「你要以德報怨嗎?請問你以何報德?」
「其實王妗娣人很熱心的,就是嘴巴不饒人,脾氣大了點,不要跟她計較啦,好歹大家也同學一場,總是有緣嘛。」劉美珠安撫著現場高漲的不滿情緒。「明葳,王妗娣好像跟你還不錯,她有跟你聯絡嗎?」
「偶爾啦。」范姜明葳輕描淡寫著,她和王妗娣之間的糾葛只有陳潔安知道。
「你變得更漂亮了,是不是談戀愛了啊?有好消息別忘了通知我喲,花蓮沒有多遠啦。」馬妞深怕被人遺忘。
「如果有的話,不會忘了你的。」范姜明葳將口中的牛肉咽了下去之後才說。
劉美珠注意到一直無精打採的另一個同學。「女強人,今天怎麼這麼沒精神?沒聽你說半句話耶。」
「我啊?」女強人這才將支著頭的手放下來。「還不是被工作壓得喘不過氣來,前一陣子為了我們公司參加食品大展,連續三個禮拜天天加班,不眠不休、元氣大傷,今天還能活著來參加同學會,算是奇迹了。」
「何必把自己搞得那麼累呢?拚命是男人家的事,女孩子事業心不要那麼重啦。」一個櫻櫻美代子(閑閑沒事幹)出聲了。「女人家只要把家裡的事管好就可以了。」
「我就說你像阿信嘛,你的論調聽起來好像女人就不能有自己的事業,不能獨當一面,天下就該歸男人管,受不了你耶。」女強人的精神又來了。
「好好好,算我說錯話。」櫻櫻美代子塞了一塊蛋糕進嘴裡。
「咦,男人婆,你怎麼還是這副德性,穿得不男不女的,你這一身的穿著打扮,不仔細看還真看不出你是個女的。」陳潔安取笑默默吃著東西的老同學。
男人婆沒有因為這種不是恭維的話生氣,還故作神秘地對周圍的同學們小聲地開口:「我告訴你們──」
她一向語不驚人死不休,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大家等著回味她的超級幽默,不由停下手中的動作,豎起耳朵屏息以待。
「我穿的內褲是有蕾絲花邊的那一種喲!」
當場有人噴飯。一群人終於在一片歡笑聲中吃到飽。同學會結束了,大夥便三三兩兩地離去,出了麗晶,陳潔安和范姜明葳並肩走在紅磚道上。
「你現在去哪?回家嗎?」
陳潔安搖頭。「去見一個人。」
「有約會?」范姜明葳直接一問。
「奇怪嗎?」
「男朋友?」
陳潔安聳聳肩。「還不算吧。」
「誰啊?我認識嗎?」
「姓范姜的,你應該認識吧?」
「范姜?」范姜明葳的嘴張成O型。「你是說我哥?」
陳潔安點了頭。
「我怎麼不知道,我哥也沒跟我說。」她好興奮、好意外。「哇──恭喜恭喜!」
陳潔安捶她一下。「恭喜什麼啊?神經,少見多怪。」
「我是在恭喜我哥啦。不好意思,委屈你了。」
「你怎麼對自己的哥哥那麼沒信心啊?」
「我也說不上來,大概是因為你以前總是拒絕他,才讓我對他沒了信心。」她對陳潔安笑了笑。「不過,你對他有信心就夠了。」
「以前我總覺得他花心。」
「其實沒有啦,他對女孩子根本一點都不溫柔。」
「你不是說有很多女生圍著他轉嗎?」
「那是以前,不過他常常臭一張臉給女生看,把那些女生全嚇跑了。」
「那他現在對我是不是有點巧言令色呢?」
「我相信你有判斷能力。」
「你呢?你回家嗎?」陳潔安問她。
「我也要去見一個人。」
「誰啊?我認識嗎?」陳潔安如法炮製了剛才范姜明葳問她的問題。
「姓費的,你應該認識吧。」她也依樣畫葫蘆。
「費家齊?」
「嗯。」
———
午後,費家齊踏入了久違了的西門町。行人徒步區里攤販迤邐,熱鬧無比。他直接往目的地走去,到「老天祿」買了一大包鴨舌頭之後,便到麗晶酒店附近和范姜明葳相約見面的地方等她。
「你等多久了?」她上車的時候是笑意盈盈的,明亮的笑容燦麗如午後的陽光。
「剛到沒多久。」他回給她一個笑。「見到老同學很開心吧?」
「嗯,我們現在去哪裡?」
「天母。」
「做什麼?」
「找荷花田。」
「天母有荷花田?」
「不可思議對嗎?如果我告訴你真的有,你相信嗎?」
她凝睇著他一會兒,回答:「相信。」
———
天母的天空里飄著些黑雲,欲雨的微風中他們沉默站立,而對城市裡最後──片荷花田,感受那種被大自然撫慰的感覺。
「你喜歡什麼?」他忽然問她。
「你指哪一方面?」
「哪一方面都可以,用你的直覺來回答。」他停下來看著她。「除了海以外,你還喜歡什麼?」
「玻璃瓶。」
「有理由嗎?」
「讀國中的時候有一次課外教學是到玻璃工廠參觀,給我留下很深刻的印象。我看到工人們鼓著腮幫子把玻璃吹成各式各樣的形狀,他們個個汗水淋漓,全神貫注,一張張被火光映紅的臉孔,讓我感動莫名。」她稍停了一下,續說:「一隻只晶瑩剔透的瓶子就這樣形成了,看了不禁教人著迷,即使是失敗的瑕疵品也一樣吸引人。那以後,我對玻璃瓶子總會多看一眼,我有好多玻璃瓶。」她說最後一句時才抬頭看著他。
「有收集的習慣?」
「算是吧,不過我不會刻意去買一個玻璃瓶只因為要收藏它,我收集的那些瓶子很多是廢物利用的。你知道,現在市面上賣的飲料瓶子也很有創意的。」
「的確是,很多商品的包裝愈來愈精緻了。」他深表贊同。
「當我收集到一個玻璃瓶時,通常會給它取個名字。」
「哦?都取了哪些名字?」他感到很有興趣地問著,望著她眼裡細膩的情感。
「很多耶。」她扳起指頭,如數家珍地道:「精靈,外星人、胖妞、窈窕,穿越時空、海藍雲天,……」
他突然握住她的手,中斷了她往下數的動作。「名字是怎麼取的?」他溫柔地問。
「看它給我第一眼的印象是什麼來決定的。」她想著想著就笑了,「我跟你說喔,我有一個瓶子叫做巧克力,還有一個叫錢幣。」
「哦?好有意思。」他移動了下腳步,握住她的手用力了些,示意她隨他走一走。她於是和他攜手繞著荷花田沿散步。「你是不是把巧克力拿來裝巧克力糖,把錢幣用來裝銅板?」走了一小段路,他想起剛才她提的兩個玻璃瓶。
「你怎麼知道的?」她眼裡有驚訝。
「猜的。」他很高興自己猜對了,於是捏了捏她的手心。
她收到訊息之後也捏了捏他的手。「真聰明。」
「有沒有沒取名字的?」走了幾步之後他接著問。
「有一個。」她想起自己前一陣子不小心摔破的那一隻玻璃瓶,車子良送的那一隻線條修長的紫色瓶子。她也曾想為它取個名字,可是從沒有讓她覺得合適、滿意的,叫初戀?紫薇?還是應該叫做曾經擁有?似乎都不對,她甩了甩頭。
「想不出合適的名字是嗎?」
「嗯。」
「要我幫你想個合適的嗎?」
「不用了,那個瓶子前一陣子給摔破了。」她淡淡地解釋。
「破了也可以替它取名字呀。」
她頓時語塞。有些事憋在胸口許久,令她心疼,
「那個玻璃瓶是我以前的男朋友送的。」她還是說了,說完才發覺這事並不如想像中難以啟口。
「哦?怎麼會摔破了呢?」他覺得那應該是個值得她珍藏的瓶子,怎麼輕易地就沒了呢?
「我自己不小心摔破的。」
「很心疼吧?」他注視著她的眼睛,想讀出她心疼的程度有多深。
心疼嗎?她不知道。於是用沉默來回答。
「還愛他嗎?」費家齊看向一片荷花田,輕聲問著她。
她還是沉默,氣惱著自己竟回答不了他的問題。
他沒有勉強她回答。兩人回到車上時,天色已經暗了。
他把那包鴨舌頭遞給她。
「鴨舌頭?哪買的?」她打開袋子的封口,看了一眼。
「老天祿。」
「你也知道老天祿的鴨舌頭好吃?」
「以前我學妹常買,所以我知道。」他看見她把袋口封了起來,又問:「不想吃?」
「我現在一點胃口也沒有。」
「心情不好?」他還惦記著荷花田畔她的沉默。
他還是這樣溫柔地守候在她身旁,依舊深情地注視著她。可是他處處表現出的君子風度卻教她心中燃起一把無名火。
「你為什麼一點也不好奇,一點也不在乎,你為什麼不追究我還愛不愛他?」不被在乎的感覺頓時湧上心間。她不在乎車子良在不在乎她,可是她衷心期盼費家齊是在乎她的。
他欲伸手撫摸她的臉龐,卻被她賭氣地推開了。
「你在乎我嗎?」她的聲音里充塞著難以承擔的酸澀,酸澀在她眼眶裡凝結成淚水,無聲地滑落臉龐。
他凝視眼前的她──一朵悲凄的雲正黯淡地宣告著她受棄的心。霍地,他的心爭執如雷,決裂成閃電,他的唇迅速覆蓋她的,封住她哽咽出的斷斷續續的刪節號。他忘情地擁著,吻著,輕柔卻熾烈,溫存卻狂野。所有對她的憐惜疼愛都在那深深淺淺、纏綿繾卷的擁吻中流露無遺。
他修長的手指梳著她的髮絲,如同陣陣輕風拂雲,雲於是迎身徜徉風的懷中,不再悲凄。
「我在乎你,在乎你愛不愛我?」心動如海浪一波一波衝擊著他,無處可逃的他於是在她耳畔深情地自首。
他真誠的告白恰似春雷轟頂,她的腦中頓時一片空白。待她恢復思想,喜悅甜蜜漲滿胸臆,那是她從未有過的體驗。
他抬起她緋紅的臉,對著那早已迷濛的雙眼訴說古老的情話:「我愛你。」
她徹底墜落在他深湛的眼眸中,心已為他顛覆,正反之間她只有一句:「我愛你。」
———
「今天怎麼那麼早回來啊?」范姜明蔚一回到家裡就看見妹妹半躺在沙發上看電視,實在有違常態,不禁好奇問道。
「拿模特兒試鏡的帶子去給客戶參考,客戶一看就說OK,決定用我們推薦的人選,接下來只等著簽約了。沒什麼重要的事,我就先蹺班回來了。」她換個更舒服的姿勢,「好累哪,想好好休息一下。」
「那麼乖啊,沒約會嗎?你不是交了個男朋友嗎?」
「難得喲,你總算注意到我了。」她沒有否認自己的戀情。「你呢?你現在回家也算早嘛,我還覺得奇怪呢。」她關心地問:「是不是潔安不理你了?」
「她啊?她還在生悶氣,」
「怎麼了?」
「上個周末跟她去中部玩了一趟,在谷關演出驚魂記,大概是覺得晦氣吧,這幾天躲起來了。」
「那你不會去找她,問問到底怎麼回事嘛。」
「她不喜歡我纏她太緊,我只好若即若離,順她的意嘍。」他的口氣聽起來滿不在乎。
「這麼了解她了啊?」
「知己知彼,才能出奇制勝嘛。」
「幹嘛啊,你以為是在打仗嗎?」
「情場如戰場,我得步步為營,小心為甚。」
「受不了你。」她白了哥哥一眼。「對了,你剛才說什麼來著,谷關驚魂記?到底你們在谷關發生了什麼事,說給我聽聽嘛。」
「我的車子拋錨了,路面又有落石,前下著村后不著店的,進退維谷,偏偏行動電話又收訊不良,一時落難,只好求救於谷關壩主,請他收留我們一晚。」
「谷關壩主?」
「就是看守水壩的人。」
「人家不肯收留你們是不是?」
「收留了。」
「那還有什麼問題呢?」
「他把我們收留在派出所的拘留室里。」
「為什麼?」范姜明葳十分訝異。「你們做了什麼壞事嗎?」
范姜明蔚瞪她一眼。「想到哪裡去了啊你?」接著,他說出自己的推測。「大概是同情我們的處境,好心收留我們,可是這些年頭大家又都不得不防著別人一點,所以他只好讓我們在拘留室里過夜。」
「很恐怖嗎?拘留室里。」
「很小、很臟又很暗,而且只有一張單人木板床,超小的。」范姜明蔚用兩隻手比畫著木板床的寬度。
「那你們怎麼睡?」
「擠一張床嘍。」
「那就不恐怖了嘛。兩個人擠在一張小床上是什麼滋味啊?」她曖昧地問著他。
「苦不堪言哪。」他的表情一點也不假仙,滋味八成真的不好受。「潔安一直在我耳邊嚷嚷個沒完,根本沒辦法睡,吵都吵死了。」
「她嚷嚷什麼?」
「一下嫌牆壁臟,叫我靠牆睡,我聽她的睡到裡面去,可是沒多久她又說她怕自己會摔下床,就這樣反反覆覆地跟我換位子,你說煩不煩人啊?」他喘了口氣,續說:「折騰了大半夜我總算有點睡意了,她又說她要上廁所,然後發現門根本打不開,原來我們被壩主反鎖在裡面。」
「幹嘛把門反鎖呢?你們又不是犯人。」范姜明葳替兩人抱不平。
「我不是跟你說了嗎?壩主一定是認為防人之心下可無,所以才這麼做的。」他嘆了口氣。「其實他也沒有錯。」
「後來呢?」
「後來她叫我起來陪她聊天。」
「那你何樂不為?機會難得呀。」
「難得個屁!一路都是我在開車,累都累死了,還要陪她聊天,多慘哪你曉不曉得?」
「你們真的就一直聊到天亮嗎?」
「天快亮的時候終於睡著了,可是沒睡多久,壩主就來喊我們起床。」
「一場惡夢終於結束了?」
「潔安一聽是壩主來開門的聲音,跳下床迎上去就凶了人家一頓。」
「人家有沒有怎麼樣?
「當然是不高興呀,人家好歹也收留了我們一晚,潔安那兇巴巴的樣子害得我好尷尬,沒辦法,我只好在一旁向人連連賠不是。你知道嗎?人家還替我們準備了早餐呢。」
范姜明葳完全可以想像得出當時的狀況,陳潔安發脾氣的樣子她用膝蓋就想得出來。
「她只是嚇壞了,沒有惡意的啦。」
「更氣的事還在後頭呢!」范姜明蔚又接了下去。
「哦?」
「離開那裡之後,我就想趕快找人來修車,我們走了好長一段路才看到一些住家和商店,我進了一家機車行問人家知不知道哪裡有修汽車的地方,回頭要找她卻不見人影。」
「她跑到哪去了?」
「她呀!跑到另一家店裡吃西瓜去了。」他想著就有氣。「她說人家熱情地請她吃西瓜,她幹嘛不吃!奸像修車子是我一個人的事,她不用回台北似的,你說氣不氣人。」
范姜明葳很想笑,可是她忍住了。
「到底你們誰生誰的氣啊?」
「都有。」
「好了啦,都過了那麼多天,你的氣也太長了吧?女孩子都要人哄,你先去找她嘛。」
「我才不幹咧,我去哄她,她搞不好還嫌我俗氣呢?」
「說是這麼說啦,不過你要是真的不先拉下臉,打算這麼跟她僵持下去,到時候潔安要真的生氣,然後再也不理你了,你後悔都來下及。」她好心提醒道。
「你們女生就愛口是心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