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洗好了，換你了。」

黃紹儒一走出浴室便出聲喚著高啟文，然而當高啟文獨自站在黑暗的陽台上抽菸的落寞身影映入眼中，他的聲音和動作登時停止。

同於剛剛在店裡都是高啟文在開導他，讓他上一時忘記了高啟文其實心情也不好。現在看來，高啟文好像真發生了什麼事。

或許是意識他的注視，高啟文轉身，和他的眼神對個正著。

他突然感到一陣心悸，當場睜大了眼睛。

高啟文臉上的神情雖然憂鬱，卻又更顯英俊。

幽黑又凌厲的視線教他無來由地慌亂起來。

現在他明白那些崇拜偶像的小女生心臟無法剋制地怦怦跳的滋味了。

「你還滿性感的嘛。」高啟文沙啞地打破沉默。

他也一直在打量著黃紹儒。

他發現白皙肌膚透著香氣、發梢還掛著水珠的黃紹儒，純美的就像神話中描述的天使模樣，那水亮的眼眸正痴痴地望著自己，教人恨不得已吃下去……

等一下，他在想什麼？

「性感？」黃紹儒可愛的臉龐透露著困惑，說話時，兩片紅潤豐美的唇瓣無邪地蠕動，完全不知道會引起什麼樣的犯罪。

高啟文忍住想吹口哨的衝動，笑著走近黃紹儒。

這小子知道自己和GAY住在一起還這麼毫無防備啊？

真是不懂事。

「沒什麼，我要去洗澡了。」高啟文搖頭走進浴室。

黃紹儒在只剩下自己一人的客廳坐了下來。

心底隱約有股莫名的悸動，他也不明白為什麼……

突然，一陣電話鈴聲響起，打斷了他的思緒。

「喂？媽？」

黃紹儒語氣甜了起來。

「嗯！住得很好，學校也很適應。」

他和母親的感情很好，雖然他母親一向處事嚴格，但疼愛他的心情不曾少過。也因為他們彼此的親密，加上家中的沒有女孩子，他母親常會他訴苦，抱怨他父親的種種。

這時黃紹儒的溫柔便會徹底的流露——安撫母親、進而逗母親開心。

當然對於這種事情他也不是毫不覺得疲累的，畢竟父母之間的不和睦已經持續相當多年了，他們爭論的事情，和個性上明顯的衝突都是千篇一律。

以前他會試著勸解，但最近幾年他比較不這樣做了。

「今天又怎麼啦？」勸哄的聲調是無盡的包容，此刻的黃紹儒是如此沉穩，簡直難以想像他有著易受驚嚇的性格。

「嗯……對啊……」電話另一端的抱怨源源而來，黃紹儒有耐心地傾聽著，「我知道，爸他就是這樣……」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可以感覺憤怒不滿的情緒漸漸消融，話題也轉回日常生活的瑣事上，黃紹儒又說了幾句逗趣的話，他母親這才開心地掛了電話。

「誰啊？你女朋友？」高啟文的聲音突然響起，把黃紹儒嚇一跳。

「你怎麼突然跑出來嚇人啊！」黃紹儒下意識的按住胸口。

「我剛剛才出來的，什麼都沒聽到。」高啟文舉起手在胸前交叉晃了一下。他只是依著他剛才溫柔、有耐性的語氣才做此猜測。

「那是我媽啦，我還沒有女朋友。」

「啊？你跟你媽說話用這種口氣？」

「不行嗎？」黃紹儒冷冷地睨了他一眼。

「怪不得……」高啟文嘲諷地勾起嘴角。

「什麼？」黃紹儒語氣相當沖。

「戀母情結，長不大的小孩！」

「戀你的頭，我是因為我媽老是我爸吵架，得安慰她！」

促狹的笑容再怎麼迷人，還是會惹人生氣。黃紹儒氣得掄起拳頭，嘻嘻笑著的高啟文連忙問開。

「君子動口不手喔。」高啟文笑道：「不過，你家的問題還真多。」

其實，他一出浴室就被黃紹儒在電話中交談時的從容神態和快樂語氣迷惑住了，他以為他只有小孩子脾氣，沒想到也有這麼溫柔的一面。

望著高啟文，黃紹儒突然不知道接下來要說什麼。他發現自己竟然可以在他面前直接把情緒表現出來，看看他現在的舉動，這是一向習慣偽裝的自己不敢做的事。

「你母親很依賴你？」高啟文的問題將黃紹儒的思緒拉回來。

「一點點吧，畢竟家裡只有我一個小孩。你呢？」黃紹儒抬眼望著他。

「我媽很獨立，雖然和繼父結婚了，她還是很強勢，我一點都不用擔心她。」

「喔。」

「現在我只要煩惱自己的愛情問題而已。」高啟文往後躺在椅背後，呼地吐出一口煙圈。

「啊！小志要你打電話給他們。」黃紹儒這才想起來。

「明天就可以見到面幹嘛打電話？」

「他們擔心你……」黃紹儒其實很想問他那時發生了什麼事，可是他又怕惹得他不悅。

高啟文自嘲地笑了。「我已經振作起來了，剛被甩的時候更慘，你沒看到。」

「為什麼？」黃紹儒忍不住問。

「為什麼被甩？還是他今天為什麼找我？」高啟文嘴角雖帶著笑意，眼眸卻無比的幽黯冷靜。

黃紹儒不知所措地望著他，不知道怎麼接話。

「他今天是來確定我對他的痴迷，被甩的原因，表面上說是他厭倦了我，但我知道那是他想從我身邊逃走的借口。」高啟文嘴角的自嘲意味更深了。

「他為什麼要逃？」黃紹儒眼睛依舊睜的大大的。倏地，他想起下午那男人驚人的美麗，他大概可以知道是什麼原因了。

「因為他怕愛。他寧願繼續遊戲人間也不要我的愛，更不要自己愛上我。」

在香菸的白色煙幕後，高啟文的神情顯露出些許的激動。

黃紹儒見他這個樣子，覺得他好可憐。感情就是這種折磨人的事，總教人無法自拔地陷在痛苦之中。

「我們是PUB里認識的，他看上我，馬上就帶我上床。」高啟文突然說起他陳亦帆相遇的過程。「但對我來說，那並不是一夜情，因為我第一眼就愛上他。」

對黃紹儒來說，這些話實在太具爆炸性了，他從沒聽人這樣露骨的談自己的私生活過。

「我持續和他來往，自信地以為可以讓他也愛上我，可是最後我賭輸了。」

富含哀傷的聲音沉沉地流瀉，黃紹儒馬上便能理解高啟文那和一般愛戀扣的男女沒有兩樣的真摯情感。

「說不定他也愛你，只是不願意承認罷了。」他情不自禁要安慰高啟文。

「我寧願他不愛我，這樣我才不會太心疼他。」

高啟文黯然起身將香菸捻熄。

「他是學生嗎？」聽不太懂的黃紹儒只好問他別的問題。

「不是，他是幾家PUB的股東，業餘室內設計師，今年二十八歲。」

大他六歲啊！不知道自己再過六年會不會和他一樣……

一樣什麼？黃紹儒的思緒到邊突然打結。

「性經驗豐富卻心靈空乏的傢伙。」高啟文罵了一句，然後他注意到黃紹儒尷尬的神色。「這對你來說是成人世界吧？」

黃紹儒僵硬的點了點頭。

高啟文笑了笑，將話題換了個方向。

「你喜歡什麼樣的女生？我看你對班上的女生都滿好的。」

直到這個話題出現，黃紹儒整個人才完全鬆懈下來。

「怎樣的女生？可愛的吧，不要太活潑，因為我不太喜歡說話。」

「班上女生好像都很活潑耶。」高啟文笑道。

「對啊，滿累人的。」想到她們刁鑽的模樣，黃紹儒無奈地閉起眼睛。「明天還要被她們拉去拍照。」

「為了進階攝影的課？」作業是要交出六張人物照片，高啟文已經和王建志約定互想幫忙。

「對啊。」

黃紹儒因為是轉學生，必須先修一年級的基礎攝影，可是班上一堆修進階攝影的女生一直對他虎視眈眈。

「有人幫你拍寫真集還不好！有沒有露點啊！」高啟文暖味地眨眨眼睛。

「露你的頭啦！」黃紹儒沒好氣的罵了一聲。

「好色！」高啟文笑得更加邪惡。

黃紹儒呆了半響，隨即紅了臉蛋。「不跟你抬杠，我要去睡覺了。」他意識自己落荒而逃的樣子，可是他真的不懂如何應對這樣的說笑。

高啟文沒有再說什麼，只是淺笑的望著他離開。

隔天，上完三點的視覺傳播課，黃紹儒就跟著班上幾個女生到一樓的攝影棚。

她們幾乎都人手一台單眼相機，對於還在上基礎攝影、還在玩簡單的太陽照片的黃紹儒來說簡直羨慕得要死。

幾生女生嘰叫喳喳，各有各的想法，還不時要黃紹儒提出意見，搞得他暈頭轉向。

「你們怎麼沒有先構思？」現在才討論不是太他促、在沒效率了嗎？黃紹儒暗忖道。

「有啊，可是宜君她不喜歡，要我們重想一個。」蔡美婷說完又繼續加入討論。

最後終於決定好了幾個方向，黃紹儒便走到搭好的布景前，像機器人一樣聽口令擺動作。

他今天穿得很休閑，一件牛仔布襯衫搭配黑色牛仔褲，腳上是藍色球鞋。她們要他表現出十七歲少年的憂鬱。

可是他明明二十二歲，而且什麼是十七少年的憂鬱？

什麼矛盾的陽光少年卻透著淡淡的悲傷，他對這些小女生的用詞簡直一頭霧水。

「好了！」蔡美婷大聲宣布。「現在脫衣服。」

幾個女生去調整燈光的位置，蔡美婷和劉宜君則表情嚴肅地走向黃紹儒。

「好了？我可以走了？」黃紹儒低頭看著個性頗強悍的劉宜君。

「不是，我們現在要拍男人清澀的身體。」

青澀的身體？「我知道自己的身材不好，可是你們也不用這麼強調吧！」

「哈哈哈，傷到你的男性自尊了嗎？」幾個女生咯咯喜笑。

「好歹我二十二歲了，已經是成年了。」

「好啦，把上衣脫掉吧！」一句話就把閑聊的氣氛又帶回正題上。

本來男生光著上身是很常見的事，可是這種不尋常的狀況下，突然被要求這麼做，黃紹儒覺得很怪。

他本想拒絕，然而女生們威脅利誘，他只好當著眾人的面脫去上衣。

其實也沒什麼，可是女生們驚喜的表情，尖叫聲都讓他覺得很尷尬。

他究竟是為什麼要來這裡找罪受啊？

「哇，紹儒你皮膚好白好細喔！」說著竟然摸了他一把。

「快拍啦！」他已經很不耐煩了。

「你小心被啟文襲擊喔。」蔡美婷暖昧地笑道。

「啊？」黃紹儒不解地皺起眉頭。

「對喔，他們住在一起！」一下子又是尖叫四起。

黃紹儒真的搞不懂她們興奮什麼。「喂，你們再不拍我要先走了，攝影棚很冷耶！」

「你覺得啟文怎麼樣？」一個女生興奮地問他。

說人人到，高啟文和王建志兩個人正好走進攝影棚。

「什麼怎麼樣！」高啟文一派優閑地看著黃紹儒被女生包圍的畫面。當然，他沒忽略在明亮的大燈照射下，黃紹儒那誘人的滑嫩肌膚。

「啟文！」幾個女生不好意思地和他打招呼。

「你們拍完了沒有？下一個時段是我們的喔。「高啟文含著淺笑輕鬆地道。

「還沒啦，啟文你也可以拍紹儒嘛！」

「拍他啊……」說著，高啟文朝黃紹儒望去，剛好黃紹儒也轉過頭來，兩人的視線就這麼對個正著，害他當場打了個寒顫。

光裸著上身，露出纖細體態的黃紹儒，側過臉望著他的表情看起來楚楚動人，充滿吸引力的圓潤眼眸幾乎要奪走他的呼吸……

不行，這種類型絕對碰不得！

高啟文腦中突然無緣無故浮現句話，頓時讓他心中警鈴大作。

他想碰他？

看來得小心一點了。就算那傢伙長得再好看，他也不想沾惹那種彆扭的個性。

他既不是心理醫生，也沒有多大的同情心，才不要讓自己那麼累。

最後一堂課下時，黃紹儒回絕了女同學們為感謝他幫忙充當模特兒而請吃飯的邀約，一個人走出學校。

這幾天以業，除非和高啟文上同一堂課，否則他都一個人走。

他仍舊習慣性地和他人保持距離。雖然經由高啟文的帶領，很多人會主動找他攀談，但他總有意無意地拒絕人家。因此，一陣子之後，他的存在就變得安靜無害、可有可無。

他曾想過要好好經營人際關係，畢竟那事關自己未來的人脈，可是這終究不是做得來的事。

只有在獨自一人的時候他才能夠感到安心。也許是他太懦弱吧，人要突破既成的生活模式必須具有面對不安的勇氣，而他卻屈服於日復一日的平穩安定，就這麼退縮在自我的保護殼中。

然而，即使是這樣的自己，面對高啟文卻一點也不會覺得局促。兩人同處一室，他就算是沉默無語也不怕高啟文的奇怪。高啟文想說話就會說話，不說話便靜靜地做自己的事，完全不勉強彼此。

黃紹儒第一次和高啟文這種教人要放鬆、不會感到壓迫的朋友交往，這樣的幸運常讓黃紹儒不敢置信地高興半天。

一個多月的相處下來，他對高啟文的為人漸漸有些了解。以前會和他產生衝突都是因為高啟文率直。有說直說的個性，明白這點以後，他和他相處突然覺得安心。

因此，儘管兩個人的個性相差甚多，甚至有時候高啟文的成熟、世故會不經意地傷到黃紹儒，黃紹儒仍然越來喜歡他。

他甚至覺得，說不定自己會因為高啟文而變得成熟些……

沉浸在思緒中的黃紹儒慢慢地走在人行道上，沒注意到天色突然暗了下來。

不久，豆大的雨滴便急速地落下，雨打在身上的刺痛喚醒了黃紹儒的沉思。

「下雨了！」他這才急忙跑了起來。

離住處還有一段距離的黃紹儒，看來註定是要變成落湯雞了。

當黃儒全身濕透、狼狽不堪的走進客廳時，高啟文訝異地睜大眼睛。

「你怎麼不打電話叫我去接你？」他今天很早就沒課，早早就回來了，剛剛看到窗外雨那麼大還在想黃紹儒會不會向他求救。

「我想反正跑一下就到家了。」黃紹儒笑了笑，他並不想麻煩他，況且，他一向習慣求助於人。

「你淋得真慘！」高啟文看著發上仍不斷滴著水滴的黃紹儒，充滿同情地皺起眉頭。

「對啊。」黃紹儒撥開貼在臉上的亂髮，露出俊雅的臉孔。

即使是這樣的情況下，他的動作仍然斯文優雅，整個人突然散發出一種特殊魅力，高啟文連忙將視線移到電視上。

「你快去洗個熱水澡吧，不然一定會感冒。」

「嗯。」

衣服黏在皮膚上的感覺讓黃紹儒很不舒服。他走進浴室，想先將濕掉的上衣脫去換洗的衣服。

就在他把最後一件下衣脫掉時，突然想一個女同學拜託他的事。

還是先跟高啟文說！免得等一下忘了。這樣想著，黃紹儒便走浴室，似乎對於自己光著上半身的模樣不以為意。

「啟文，蔡美說她明天不能跟你們開會，她要去看醫生。」他走到高啟文身邊道。

「喔。」高啟文下意識地抬起頭，在望見黃紹儒的樣子時卻突然愣住。

他的視線剛好停在黃紹儒單薄的胸膛上。

黃紹儒那被雨水滋潤過的白皙肌膚好像珍珠一般，不但滑潤誘人，還瑩瑩散發著光澤。

纖瘦的肩骨、柔弱的頸項又是多麼強烈地刺激不禁渾身都熱起來。

他咽口口水，然後移開目光。

才說過要小心這小子，沒想到又被他挑動。

難道自己真的那麼色？還是欲求不滿？對漂亮的肉體誘惑就一點抵抗力都沒有？

高啟文開始感到焦躁不安。他現在可是一點都不想再陷進那種事……

「她要你把開會結果用電話告訴她……」

黃紹儒話突然停住。表情顯得相當遲疑，一瞬也不瞬地凝望著高啟文。

不會吧……

剛剛是因為身上黏黏的，他才沒把衣服套回去。

他以為男生光著上身應該是很常見的事，雖然他並不常這樣子，但他從來沒想過有什麼問題。

他不該忘記高啟文的同性戀！

「那我……我進去洗澡了。」黃紹儒被自己的想法嚇到，一時竟有些結巴。

看到黃紹慌張的模樣，高啟文忍不住感到有些生氣。

氣自己，也氣他。

「你好像知道發生什麼事了。」高啟文把頭轉回去，繼續瞪著電視看，「以後麻煩你自己多注意，不要再這麼毫無防備。」

高啟文沒有否認，反而以低沉的嗓音明白地警告著黃紹儒。

聞言，黃紹儒臉上瞬間紅透。

他不知道會這樣……

羞澀及驚慌讓他完全說不出話來。

高啟文也沒再出聲。

在巨大的雨聲下，兩人默不作聲氣氛顯得無比沉重詭異。

黃紹儒不知所措地呆站了一會兒，最後確定談話到此告一段落，他才慢慢走回到浴室。

「可惡！」

高啟文才在只剩自己一人的客廳嘆息似的咒罵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