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對一個自信又有企圖心的人而言,人的一生當中最令人興奮的,莫過於才能受到賞識,夢想得以實現。
現在的我,兩者兼得,意氣風發,從來沒有對前途這麼看好、肯定過。
我,唐君威,二十五歲,是出身傳統大家庭的公子,我有六個兄姊,每個都已先後自組家庭,只剩下我還是孑然一身。
和我年紀最近的姊姊,大我十歲,由於年紀相差懸殊,所以自小我即備受家人的關注,但由於家教嚴謹,並沒有讓我養成驕縱的個性。
自小,我就被訓練成具有獨立且自律的個性,我也深信,成功是屬於懂得自我要求及善於規畫的人。
在我的眼裡,沒有所謂的工作或職業倦怠,因為,生活即是工作,工作即是生活,人生一切都在自我實現中圓滿具足;高收入固然重要,高成就更是生活最主要的意義及標的。
去年,我頂著國立生化研究所高材生的光環,順利進入生化藥廠的研究部門,雖然是從普通化學分析及翻譯研究文獻的工作做起,但是憑藉著實力,我早已超越同期,進入公司核心的開發部門。
我任職的生化藥廠是國內信譽極為卓著的標準製藥機構,目前正著手開發中藥保健製品,準備進一步擴大消費市場。
介於健康食品與藥品之間的漢方自然藥草,涵蓋治療與保健兩大版塊,消費族群也將會由病人擴大到注重養生保健的廣大人口,同時配合合格GMP藥廠的背景,利潤絕對會等比增加。
首先預計研發上市的是冬蟲夏草。市面上現有的冬蟲夏草品質良莠不齊,有培養出單一菌株的膠囊,也有完全沒有經過篩選的蟲草實體在市場上兜售,更別說攙雜鉛粉及竹籤的仿品,於是開發研究室決定去一趟冬蟲夏草的原始產地,實地勘察原料,因此有了這次西藏之行。
如果我利用所屬公司現有的豐沛資源,在漢方自然藥草的領域佔有一席之地,那麼憑藉我的實力,必定可以在短期之內,在業界打響知名度,獨佔鰲頭,早日達到自我實現的目標。所以我竭盡所能地爭取這次的外派行動。
我所屬的研究室,主持人因為個人因素無法成行,於是同行的團員之中,就以前輩呂祖順最為資深。說是資深,其實也只是比我早三年畢業的研究所學長。在公司里,學長對我照顧最多,常常會主動讓我參與許多具決定性的重要研究計畫,這次出差的行程得以順利成行,也走出於學長的大力提拔。
第一次出差,就被公司派往中國大陸,而且是深入內地,這個機會,等於是加官進爵的保證。
當飛機抵達四川的時候,學長運用關係,引薦我進入當地的中藥研究院,深入了解他們在人工培養方面的技術。
「君威,我知道你很熱中公司的新部門,所以特別帶你來這裡參觀,別人都沒讓他們跟來哦!」
「我不會辜負學長的好意,我正打算利用這次機會,好好找出健康食品未來最具價值的走向。」
「人工培養是未來草本科學唯一的路,若是你的野心夠大,現在就得下功夫了。」
「唯一取自天然,對人體又沒有副作用的醫療保健產品,應該就只有漢方自然藥草了,學長,我們一起努力吧!」
研究開發的路雖然寂寞,但是只靠一個人的努力是難以成事的,因此我深切知道團隊合作的重要性。
「雖然天然和野生的蟲草都有臨床報告,但是品種和產地還是一個篩選的重點。」
「如果找得到療效更好的單一菌株,穩定度也高的話,那麼經由人工大量培養,才有商業價值。」
據我了解,在已知的三百多種的蟲草寄生菌里,還有很多值得研發的部份。
「看來你是做了不少功課,下過一番功夫了,這麼辛苦,小心身體受不了。」
研究分析是一條漫漫長路,誰能走到最後誰就是贏家。
反觀同行的另外兩個人,領隊是曾經派駐過中國大陸多年的業務專員,另一位是研究室的前輩,他們都比我資深,卻沒有一個有像我這樣的衝勁。
如今一行四人踏上日光城拉薩的土地,放眼一望無際的平原及蔚藍的天空,讓我想起公司下達人事命令公文的那一刻,我所承受的異樣眼光。同事間猜忌與妒嫉交錯的表情,像是吃了十斤黃蓮似的。
自從我進入公司後,由於表現傑出,被公司破例拔擢,短期內職務連連跳升,雖然大家嘴裡不說,但是我知道,有不少人對我充滿敵意;我甚至在私底下聽說,有人還希望我就此一去不回,最好是墜機,免得又搶了大家的機會。
我對生命並沒有太多的感觸,父母兒女成群,不需要我撫養,兄姊各自成家立業,我像是多出來的一樣,只要不惹事就算是孝順的了。所以同事之間的惡言惡語,一點也影響不了我。也許就是這種對人生的徹悟,才能讓我沒有牽絆的專心在事業上衝刺。
在競爭激烈的職場叢林里,成功只屬於少數特別努力又有遠見的人,我唯有加快腳步,才有可能享受戰勝後的快感。
等到這次任務圓滿結束,我將披著外派有功的黃袍,接掌一個全新的開發計劃,勢必可以比那些閉門造車的土博士,早一步拿到開發研究室的金鑰匙--還有什麼比夢想實現更讓我滿足的呢?
這次西藏之行正是嶄露頭角的大好機會,我一定要好好把握。
※※※
「學長!採集樣本的工作全部交給我吧!」
「別太拚!我們才到拉薩,先休息一下,過兩天再出發!」
拉薩地處三千五百公尺左右的高原,氣候寒冷,全年之中只有七月到九月比較舒適,所以各式的慶典大都集中在這段時間,屆時,總會吸引眾多觀光客前來一探香格里拉的神秘。
我們在八月來到拉薩,是當地最繁忙的觀光旺季,為了要確認住處,我們四人下了飛機就一路飛車直奔旅館。
「剛才那輛車快把我的骨頭給顛散了,從機場到這裡,我沒有一刻是舒服的。」
另一位前輩已經全身無力,倒在床上動也不動。
「君威,這裡的海拔很高,小心會有高山症,還是適應兩天再走。」領隊也躺下了,一副什麼事都動不了他的樣子。
「我還好,沒有什麼不對勁。」
因為常游泳的關係,練就一身好體格,體力也一向維持得不錯,和學長們個個有如弱雞的樣子,簡直是天壤之別。
「你是因為年輕,本錢夠,也不想想我們差了幾歲。」
「不過是三、四歲也有差別嗎?」
「小夥子,我可是三十好幾,就要步入中年了!」
領隊開始感嘆起來,他是我們之中年紀最長的,也許正要面臨中年危機了吧!
生活是現實的,三十歲以前要先做好生涯規劃,確立目標,然後找到自己喜歡的事業,全力衝刺,前途才會一片榮景。如果錯過機會,往往就會有力不從心的遺憾,想要再創事業高峰,更需要花上好幾倍的努力。
眼前活生生的例子,在在提醒我,一定要趁年輕,一次就把事情做對,才不會走冤枉路。
「大家安心休息吧!我先回房間了。」我拍拍行囊,告別眾人,回到自己的房間。
「君威,你要洗澡睡覺就趁現在,因為出發之後,沿路都是荒郊野外,連個像樣的旅店都沒有,吃喝也沒這麼方便。」
「謝謝,我有心理準備。」
自從學長暗示我有這個研究計劃開始,我就積極向公司提出報告及佐證,直到公司認同我是萬中選一的人選為止,我都步步為營,自然沒有忽略行程中的任何細節。
我回到自己的房間,打開行李,拿出背包。
未來一個星期,我們將在高山上的野外度過,除了第一站拉孜有民宿之外,其餘都是沒水沒電的露宿生活,我們必須自己搭帳蓬,一切從簡。
我把基本的個人用品,香皂、毛巾及電動刮鬍刀裝在盥洗包里,放在背包的內袋,證件則是放在貼身腰包里。
聽說藏人一生當中只洗三次澡,出生、結婚、死亡。
我不太能想像。
「至少每天都得刮鬍子吧?不然每個人不都成了關公?」
為了以防萬一,我把電動刮鬍刀重新拿出來充電,順便放入一罐古龍水,和盥洗包一起。
一切準備就緒,我拿出四川中藥研究院的院士給我的簡報,和我整理的地圖及文件交互比對。我不需要太在意未來生活上的雜事,因為到了拉孜,領隊會找兩位當地的地陪作嚮導,順利的話,入山兩天後,就可以到達預定地點,找到一些蟲草的樣本。
當地還有一種植物,大花紅景天,含有人蔘皂甘,效用媲美人蔘,我打算作這方面的研究,如果冬蟲夏草對呼吸系統及性功能有益,那麼紅景天也許可以另行開發一個,專門針對現代人普遍的X症候群的保健市場。
這是我個人的秘密武器,我並沒有讓任何人知道,因此所有的準備工作,也是我自己暗中完成,說奸詐也好,不擇手段也好,我就是要比預定的計劃多收穫一點。
我在背包里放入大約三十個採集樣品的塑膠空瓶及記錄用的報告頁,滿滿的背包全是我實現理想的工具。
出發前,我已經對西藏草藥的地形分佈,作了基本的了解。
我們在全年氣候最宜人的八月造訪,我相信一切將會十分順利。
※※※
我們租車出發前往日喀則,把較笨重的行李寄放在拉薩的旅館櫃檯,以一人一袋的原則上路,到了拉孜再承租或購買露宿用的帳篷及食物。
「君威,我們去逛布達拉宮的時候,你在哪裡?」
學長說得好像是來西藏逛夜市一樣輕鬆。
「整理四川方面的研究報告。」
「來到香格里拉,還可以不為所動的,大概只有你了。」
學長坐在卡車裡,隨著路面跳動,說話也斷斷續續。
「我的目標是冬蟲夏草,要看風景,買張明信片就好了。」
「年輕人真是不解風情,滿腦子都是工作,你的骨子裡有沒有浪漫的細胞啊?」
這是領隊的看法,他非常熱愛旅行,公司無數次的外派任務,他都以資深業務專員的立場,爭取到優先參與的機會,足跡遍布各國,因此練就一身旅遊專業,充分發揮寓玩樂於工作的精髓,私底下大家票選他為外派組組長,榮登最佳領隊的寶座。
「你別看他沒有情調,公司里還是有不少女同事暗戀他哩!」
「那些女人肯定是看上他的臉蛋了,不像我們又老又丑,何況又有老婆。」
「祖順,你說誰又老又丑?」
「誰有老婆,誰就是又老又丑啊?你們不會對號入座啊?」
三個人鬧哄哄吵成一團,哪裡像是訓練有素的專業人士?
在我看來,有老婆是值得羨慕的,我交往過的對象,沒有一個超過半年以上,我的外表讓我不乏女人緣,但是沒有多久,雙方就失去繼續下去的動力,我曾經變更多種感情發展模式,從被動到主動,從收禮到送禮,從純純的愛到試婚,仍然沒有一樁是成功的,我至今仍想不透癥結點在哪裡,緣份這件事,真是神秘啊!
領隊搖晃的走到學長的座位旁邊。
「祖順,你的老婆大人幫你準備了哪些藥品?」
「說話別酸溜溜的,我在藥廠工作,這種事當然是我自己準備,止痛藥、感冒藥、腸胃藥,樣樣不少。」
前輩也跟著湊上前去,趕緊發表意見。
「我還帶了治療高山症的葯,聽說連當地的藏人也會得到高山症,嚴重的話還會死人的,你看我們要不要找瓶氧氣,以防萬一?」
「純氧的確可以即時解決高山症的不適,但是不能預防,我們還是多留意,一有不舒服,馬上中斷行動。」
他們開始討論高山症引發的肺水腫及腦水腫的問題,處理不當的後遺症等等。
「有這麼恐怖嗎?真的會送命嗎?」
學長開始檢查他的醫藥箱,看看藥品里有沒有預防高山症的葯。
人類最大的敵人就是自己,光憑臆測就可以把自己嚇得半死。
「我們最多只去一星期,會不會擔心過了頭?」
我是屬於理智型的,希望經由我的建議,能讓他們的憂慮適可而止。
「君威,難不成你沒有發生意外的心理準備?對大自然要心存敬畏啊!一旦發生緊急事件,才不會手忙腳亂。」
領隊語重心長地說。
「我很敬畏啊!只是對自己的體能更有信心罷了。」
領隊似乎沒有聽到我所說的話,照常對大家的藥品作詳細的確認。
「除了你們的內服藥,我還準備了外傷用藥,有需要的時候儘管找我。」
領隊拿出外觀精美的醫藥箱,若不是箱子上有紅十字的標誌,一定有人會誤認為是化妝箱。
「外傷?我們還會受傷嗎?」
前輩的臉色發白,嘴唇打顫。
「備而不用!備而不用!」
領隊拍拍兩人的肩膀,安慰地說。
「這一路可能會比我們想像的辛苦,我們把行程縮短好了,反正公司也不知道。」
領隊拉著學長攤開行程計劃表,認真討論著。
原本一周的山路探險,還沒有開始,已經有人打退堂鼓了,真是胡來。
我靠窗,讓冷風吹著臉,不再參與三人的對話,他們真是未老先衰。
※※※
幾個小時之後,我們到達拉孜住宿一晚,於第二天早上入山。
在拉孜找到的兩位藏胞,是年輕的壯漢,不但對山區的路線熟悉,駕車的技術也是一流,我們租來的四驅吉普車在沒有道路痕迹的路線上迂迴,朝著預定目標前進。
我們聽從地陪的嚮導,沿新藏公路的南路進入阿里山區。
這裡是海拔四千公尺以上的高原,延途穿越雅魯藏布江,越野車不時在河灘中前進,地勢顛簸,一個早上我們就在水中、石塊中度過。
下午,我們進入高山深谷中,路程更加辛苦。
「這裡到底是哪裡?地圖上根本沒有畫出來。」
隨著下車推車的次數增加,原本輕鬆愉快的隊員,現在漸漸出現心跳加速及呼吸困難的現象。
我自認體力不錯,所以一路上還可以應付,但是那三位老人家就不行了,一路抱怨連連。
如果還有力氣抱怨,表示情況沒有那麼糟,所以我們並沒有放慢腳步。
山上的空氣雖然清新,卻很稀薄,幾個小時過後,我也開始頭昏了。我想要好好的呼吸一次,於是用力深吸一口氣,胸部卻刺痛起來,痛得我用力乾咳。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距離下一個休息站還有一公里。
兩位藏胞用口音很重的普通話告訴我們,前面的草原地勢平坦,有游牧人留下的帳蓬,我們可以在那裡過夜。
又一次,車子的輪胎卡在砂堆里,整個陷住,越是發動,陷得越深。前輩和我到附近草堆里找石塊,準備放在輪胎前面,當作支撐。我回頭看著稍有落後的前輩,突然發現他的臉色慘白,眼神獃滯。
「前輩?你還好嗎?加油啊!前面就可以休息了。」
結果,前輩身形一軟,整個人倒了下去。
「學長!快來!前輩流鼻血了!」
學長大聲呼叫正在開車的藏胞,趕緊跑過來,讓前輩仰著頭,躺在地面。
我看著前輩失去意識,不知道該怎麼處理眼前的情況,這是不是就是高山症?
「君威,去車上拿醫藥箱!要快!」
「好!」
要快!要快!我快速把醫藥箱拿過去,留在原地等他們處理完畢。
天色越來越暗,我站在風中,漸漸冷了起來。
我想找個石壁擋風,於是慢慢退後,結果,後腳一個踩空,整個人向後倒去。但是身後完全沒有依靠,我嚇得失去平衡,驚叫一聲。
「學長!學長!」
我看不到路面,好像騰空飛起來。
事實上,我正在墜落。
我揮舞雙手,想要撥開空氣飛起來。
讓我飛起來!
若是能抓住什麼就好了,小草也好,樹根也好。
突然,有人在空中握住了我的手腕。
是學長!
「學長!救我!」
「你這傢伙,我老遠就看到你快要掉下去了!」
我抬頭看到學長的頭髮凌亂不堪,看來他全身都撲在地上了。
學長的手指緊緊地扣住我的左手手腕骨,就在我的手錶上,錶帶剛好卡住我們交握的部分。
「兩隻手……兩隻手都給我!」
「學長!我抓不到你……」
我掉到一處陡峭的山壁里,除了學長的手,身體懸在半空中,不停搖擺。
我努力的想要保持不動,但是左肩承受我全部的體重,像是快要斷了一樣,無法順利舉起另一隻手。
「別往下看!他們快來幫忙了!」
我正在下滑,我已經可以看到學長的上半身了。
他們怎麼這麼慢?學長快被我拉下來了!到時候連我也會一起掉落。
心臟跳得好厲害,我好怕就這麼掉下去,剛才我偷偷看了一眼,下面根本是漆黑一片。
「學長……你別放手啊……」
「你放心,他們抓住我的腳了……」
「君威!我來幫你!」
領隊帶著其中一位藏胞,打算伸手抓住我。
剛才下墜的速度太快,我已經離地面很遠了,領隊雖然儘可能地伸長了手,卻還有一段距離。
快呀!想想辦法吧!
「君威!要撐著!」
我感覺到學長的手臂顫抖,而且開始流汗。
學長利用他們抓住他的腳往下滑,學長已經用兩隻手抓住我了。
「學長……往上拉!叫他們往上拉……」
眼看學長快要被我拉下來,我們就要一起葬身谷底了,我急忙指揮。
終於,我有了上升的趨勢。
可是我覺得我的手腕上的錶帶,有點異狀。
「學長?」
還來不及說什麼,錶帶竟然斷了!
我們頓時失去彼此間重要的連接,沉重的身體逼得我滑開學長的手,急速墜落。
隨著我們的距離越拉越遠,我害怕得緊閉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