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為了皇后的位置,為了榮華富貴,所以把那名宮女生的皇子據為已有!
娘只要看見身體健康的太子,就會想起在遠方受苦的你……
三午前太子生病癱瘓了,你不知道娘的心裡有多欣慰,因為娘知道,我的寶貝女兒再也不用受苦了……
一聲聲的哭泣、一聲聲的自責,所有自她口中吐出的字眼,就像咒語一樣,綿綿密密地纏上了司徒靳!
這就是事實真相,這就是他這麼多年來始終想不透的真相!
為什麼從小到大,母后對自己的態度始終冷冷冰冰、怎麼也不願親近;為什麼他躺在病榻整整三年,母后又做得到不聞不問。
她不是狠心、只是對他根本無心。為什麼當他的身體恢復健康,皇後會驚慌失措、倉皇逃走,一切的一切,他現在終於有了答案!他,只是一名由宮女產下、被皇后私自佔為已有的皇子。
「……哈哈……」司徒靳想笑,卻發現從嘴裡只能吐出幾個乾澀的單音。
從那房間里,司徒靳無意間聽到的事實過於駭人,他甚至沒有把握繼續留在那裡,他擔心自己無法控制情緒,無法應付是始作俑者的佟老闆,所以他只好迅速離開,他需要靜一靜、一個人好好的想一想。
「爺?您還好嗎?」
幾名死士見司徒靳從水月鏡花離開后,一語不發地一人往外沖,立刻跟在後頭隨行保護,卻見他一路奔向城外偏僻的小樹林,最後一個人靠在樹上,好半天都不說一句話。
身後部屬的叫喚聲,讓司徒靳立刻回過神。冷靜!現在自己需要冷靜,絕對不能讓任何人看出不對勁。
「我沒事。」司徒靳臉色恢復平靜,不忘開口確定:「一路上有沒有人跟蹤?有沒有人發現我們的蹤影?」
「沒有,請爺放心。」死士們保證。
「很好,我們回去吧!」司徒靳頷首下達命令。
雖說真相讓司徒靳一時之間難以接受,但也算是當頭一棒,讓他清楚皇后的立場,一旦明白了,就不致再誤判情勢。
接下來該怎麼做?他得好好再想一想……
當司徒靳回到大宅東院的時候,懷著滿腹心事,因此並沒有注意到東院比平日來得更安靜,就連原本守在外頭的侍衛也已經被撤離。
司徒靳遣退隨行的死士,打算回房休息,就在他伸手推開房門的那一瞬間,他立刻感覺到漆黑的房裡、還有另一個人的氣息存在!
「是誰?!」司徒靳低喝一身,渾身緊繃了起來。
在司徒靳開口低喝的同時,眼前出現了微黃的光暈,有人點起了他桌上的燭台,燭光照亮房間的同時,也映照出點燈人的相貌。
那是一名五十多歲的男子,身穿華衣,相貌威嚴、渾身充滿了貴氣,五宮中最具威嚴的一雙虎目、此刻正炯炯有神地注視著自己,他居然是——
「兒臣參見父皇。」
辨識出對方身分的那一瞬間,司徒靳也立即「咚」
一聲跪了下來,額心瞬間滲出了一層冷汗。
糟了!為什麼父皇會突然來訪?還好巧不巧地選在今晚,這麼一來他所有的偽裝全都前功盡棄了!真該死!
司徒靳不敢抬頭,立刻在腦海里編了好幾套說詞,但,自己實在沒把握他的故事能騙得了父皇。
「平身。」皇帝的語調平平,一時之間聽不出喜怒哀樂。
司徒靳聽令起身,低著頭恭敬地站著。
「靳兒,你的身體已經好了嗎?」皇帝的下一句,增添了些許父親對兒子的關心暖意。「快過來,讓朕好好看看你!」
司徒靳不敢違命,快步走到皇帝身邊,好讓他能更清楚地看見自己。
「好、好……朕原本以為你這一身怪病,是再也好不了了。」皇帝伸手拍了拍司徒靳的肩膀,語氣欣慰地開口:「現在看到我兒身強體壯,朕的心裡實在是太歡喜了。」
「托陛下宏福,兒臣這條命總算是撿回來了。」司徒靳回答得戰戰兢兢,絲毫不敢輕忽。
「來來,到這裡坐下,朕與太子已經好久沒有談心了不是嗎?」皇帝微微一笑,伸手招呼司徒靳到自己身邊坐下。
「宮裡人多口雜,有什麼心裡話也不能暢快的談,所以朕今晚出宮,本就打算和太子好好聊一聊。」
司徒靳心裡一震,但神情不變,依言坐到皇帝身邊,就像過去聆聽皇帝教誨那樣順從的坐著。
「太子……這三年過得很辛苦吧?」皇帝微微輕嘆了口氣,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特別說給司徒靳聽的。
「當年為了你的病,多少太醫們都讓朕削職、給趕出宮去了,又有多少名醫是朕特別從民間請來,當時耗費了多少工夫,但沒有一個醫得好太子身上的病啊!」
「兒臣多謝父皇。」
皇帝沒有回答,思緒像是早已飄回到過去,繼續喃喃自語道:「……所有的醫者全都束手無策,最後逼得朕連那些民間玩巫術的法師、咒師也不得不請到宮裡來,就只因為心裡還存著一絲希望,這不僅是因為你是太子,也因為你是朕驕傲的兒子,正因為我們父子之間的親情,讓朕連『迷信』這樣的名聲也願意背在身上,太子,你可明白朕這父親的苦心?」
「父皇對兒臣的恩情,兒臣一日也不敢忘記。」司徒靳難以克制地提高語調。一想起過去三年多來的痛苦、他偶爾還會從夢中驚醒,怕自己身體康復只是一場短暫、不真實的美夢。
「太子真的沒忘嗎?」皇帝臉上雖然含著笑意,但一雙眼宛如利刃、銳利地刺向司徒靳。
「若是沒忘,身體康復以後為何沒有即刻回宮?甚至編出『病危』的假消息?這,就是太子回報朕恩情的方法?」
「父皇恕罪。」司徒靳臉色一白,再次跪了下來,語氣惶恐地稟告道:「兒臣這麼做確實不應該,但實在是情非得已,懇請父皇容兒臣稟奏實情……」
見皇帝沒有喝斥他,司徒靳這才壯起膽子繼續道:「兒臣自從移居大宅院后,這三年來無時無刻都活在恐懼之中,不管當年陷害兒臣的人是誰,他必定不會輕易放過兒臣。雖然兒臣得了靈藥、恢復了健康,但難保對方不會再次出手,在兒臣還沒查清楚對方是誰的情況下,兒臣真的不敢將消息傳回宮裡,請父皇明鑒。」
「說得是有幾分道理,但倘若太子怎麼都查不出兇手,那是不是一輩子都不打算回宮了?」
「兒臣不敢,兒臣只是……在等一個更適當的機會。」司徒靳硬著頭皮回答。
「那麼,什麼時候才是更適當的機會?」皇帝似笑非笑地開口,直接替司徒靳回答道:「對太子來說,是不是要等到老三和老五斗到一方倒下,另一個傷痕纍纍的時候,才是最適當的機會?」
司徒靳張目結舌,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朕沒有猜錯吧?」皇帝笑了,伸手示意司徒靳平身,見他一動也不動,乾脆伸手將他扶起說道:「你發出病危的假消息,刻意將老三引了過來,還給他一份老五和朝臣勾結謀反的名單,不就是想要他們兩個人好好鬥一場嗎?」
將司徒靳按回椅子上后,皇帝起身,只手放在腰后、一如過去他在主持朝政時輕鬆自在的姿態說道:「你將那份名單交給老三,老三當晚就迫不及待地、秘密向我上了彈劾奏表。老實說,以老三的能耐,他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得到這份名單,那麼這份名單從什麼地方來,就讓人玩味了。」
司徒靳聽皇帝將話講開,也隨即表達自己的意見。
「兒臣知道這幾年來,三弟和五弟對東宮之位蠢蠢欲動,兒臣既然癱瘓在床、毫無痊癒的希望,兩位皇弟想爭奪太子之位原本也是無可厚非,但沒想到五皇弟居心叵測,居然想聯合朝臣,意圖一舉顛覆皇朝,叛國之罪罪該萬死,請父皇明察。」
「這件事朕心裡有數。」皇帝輕輕頷首,說出自己的決定。「大理寺囚禁的杜家遺孤,朕已經下令無罪開釋,同時封杜絳雪為義女、賞賜了許多財寶,讓她風風光光的出嫁,不但確保她後半生的幸福,也間接為杜家洗清叛國的冤屈,這件事到此為止,朕也不打算再追究了。」
「不再追究?」司徒靳錯愕無比地抬頭,不敢相信自己聽見了什麼。
「對,不再追究。」皇帝淡淡一笑,目光緊緊鎖住司徒靳繼續道:「當然,朕已經私下找過五皇子,要他瞪大眼睛把局勢看清楚,要他明白沒有人可以在朕的眼皮底下玩花樣,誰也不例外。」
「兒臣不服。」司徒靳忍不住提高了嗓音,不明白皇帝為何如此輕判!不管五皇子的謀反是否真的付諸行動,光是策劃這個舉動,就足以讓他死上千回萬回了不是嗎?
「喔?太子為何不服?」皇帝挑起一道眉問。
「結黨營私、勾結朝臣、意圖謀反,樣樣都是死罪。」
「太子這是在質疑朕處理得不公正?」
「兒臣不敢。」司徒靳冷著臉開口。
「說穿了,兩位皇子想爭的是東宮的位置,五皇兒膽子再大、也沒膽子真正謀反,那些所謂陰謀反叛的證據,不過只是一些他和鄰近小國互相來往的信件,希望他們暗助他登上東宮之位,日後若是登基為帝、必定有所回報。」皇帝不以為意,語氣平靜地開口:「這事他做得確實過火,但認真追究起來,倒也不是什麼難以饒恕的事情,再者,朕相信此次之後,五皇兒好幾年之內都會安安分分的。」
司徒靳不語,只能強迫忍住心中的不平怒氣。
該死!這就是為什麼三皇子拿走名單這麼多天,但卻始終沒有動靜的原因了,原來一切可能的鬥爭都讓父皇給擋了下來!
千算萬算,就是沒有算到父皇居然早已洞悉了一切!
「倒是太子你,借著發出病危的假消息,意圖引起三皇子和五皇子之間的鬥爭,你存的又是什麼心?」皇帝突然將話題一轉,又轉回了司徒靳的身上。
「兒臣並非有意挑起兩位皇弟的鬥爭,實在是因為兒臣卧病在床三年,手邊幾乎已經全無可用的人脈。」司徒靳心中一凜,隨即解釋:「兒臣在獲得名單之後,心知此事重要卻又無能為力,只好將名單轉給三皇弟,因為兒臣明白三皇弟一定會將這件事呈報父皇,做妥善處理。」
「是嗎?初時朕還以為太子想挾怨報復呢!」皇帝淡淡一笑,見司徒靳錯愕地抬眼,他才跟著補充道:「太子癱瘓了三年,既然查不出真正的兇手是誰,轉而向覬覦太子之位的兩位皇子下手,也是一種報復不是嗎?」
「覬覦太子之位者,和陷害兒臣的人必定有關聯。」司徒靳說出自己的想法。他倒下誰能得利,誰就是陷害自己的人。
「這不過是太子的推測而已。」皇帝輕嘆一口氣,虎目一瞪,大聲質問司徒靳:「僅僅因為你一人的推測,你就打算在宮中掀起一場腥風血雨的鬥爭嗎?這樣不嫌手段太殘忍嗎?」
司徒靳仰頭不語,怎麼也不承認自己有做錯的地方。他沒錯!他遭人陷害一躺就躺了三年,現在他做的,不過是為自己討回一個公道。
「朕今天既然來了,就乾脆和太子把話一次說清楚。」皇帝雙手交握在背後,緩緩踱開、緩緩開口道;「當初為了皇帝這個位置,朕與手足之間也經歷了不少殘酷的鬥爭,那些事雖然都已經過去了,但每每回想起來,都會覺得渾身發寒啊!人世間最殘酷的事情,莫過於至親手足相殘,朕既然已經經歷過了一次,就絕對不會讓同樣的事情再發生!」
皇帝緩步來到司徒靳的面前,雙眼一瞬也不瞬地凝視著他。「朕知道,你能痊癒靠的是佟老闆的靈藥。」
司徒靳一震,沒想到在大宅院里發生的每一件事情,都瞞不過皇帝的眼睛!
「能讓佟老闆親自上門談交易的,你絕對不是頭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皇帝露出若有所思的微笑。
「太子啊!你已經從佟老闆手上得到了『奇迹』,已經夠了!該滿足了不是嗎?你既然已經痊癒,只要返回宮裡依舊是太子,並沒有真正損失多少,就讓一切到此為止吧!」
「……」司徒靳沉默不語,心裡頭卻宛如一盆烈火瘋狂地燃燒著、憤恨難平。
滿足?!不可能!三年多來他像廢物一樣躺在床上的時候,誰關心過他?誰在乎過他?他現在怎麼可能滿足?
父皇見他無救,就順著朝臣的意見火速將他送出宮!朝臣們見他復原無望,紛紛轉投其它皇子的麾下!
而母后……二十幾年來認定的母后,其實根本不是他的親生母親,而她為了自己的女兒,恨不得他能像廢物一樣終生躺在那裡,或者是乾脆死了更好!
「……到、此、為、止?」司徒靳緩緩吐出這四個字,語氣森森。「只怕兒臣不太明白陛下的意思。兒臣遭人陷害、像廢人一樣躺在床上的這三年該怎麼算?該找誰算?」
「你找得到真正兇手嗎?」皇帝見他一臉頑強,心中也升起了惱意。
「若是你拿得出證據,說出當年是誰陷害你的,朕二話不說絕對嚴懲!但你現在什麼都沒有,卻想拿著莫須有的證據,對自己的手足進行報復,朕絕對不會允許的!」
「他們兩個誰都脫離不了關係!」司徒靳理智喪失地吼出聲。
「如果不是他們想當太子想瘋了,誰會用這麼惡毒的手段陷害我?當我躺在床上動也不能動的時候,我的兩位『好弟弟』卻開始在朝中布置,籠絡朝臣、籠絡親貴,巴不得在我死後立刻攀上東宮的位置!如此歹毒的心腸、如此歹毒的行為,我要怎麼忘記?要怎麼讓它到此為止?」
「放肆!」皇帝虎目一瞪,低喝一聲。
「陛下,同樣一件事若是發生在您身上,您能服氣嗎?您願意服氣嗎?」司徒靳不甘示弱地喊出自己的怒氣。
「你以為朕今天來這裡,是和你商量、討論的嗎?不!朕是來明白告訴你,這件事『到此為止』,不管你願意不願意、服氣不服氣,就是這麼辦!」皇帝見司徒靳怎麼也不肯退讓,重重哼了一聲開口道:「你自己想清楚,若想保住太子的位置,就乖乖回宮來,當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我也絕對不允許你再找兩位皇弟的麻煩,你聽明白了嗎?」
司徒靳垂下眼,努力隱藏自己心中的恨意,怎麼也無法開口給予承諾。
見太子始終不開口,皇帝最後一絲耐性也喪失了,他的臉上盈起惱怒之情,開口說出最後警告!
「朕給太子三天的時間考慮,若是你堅持不聽勸,這件事也不難辦,朕既然有本事栽培出一位太子,就還有能耐再栽培出第二個、第三個。朕的時間還多得很、長得很,若是你不希罕太子的位置,自然有人願意承接這個位置,太子最好想清楚。」說完后,皇帝哼的一聲甩袖離去。
等到皇帝離開后,司徒靳突然發出一陣狂吼,發了狂似地撲向桌上、伸手將所有的東西都摔到地上去,跟著又撲向床邊,將所有能拿起的東西全都用力摔到了地上。
乒砰乒砰的巨響不斷響起,不一會,整間房間已經被司徒靳親手給搗毀、破壞殆盡了!
「我不服!我絕對不會屈服!」司徒靳氣喘吁吁,宛如瀕死的野獸般,坐在地上不住地低語。
朕給你三天的時間考慮,朕既然有本事栽培出一位太子,就還有能耐再栽培出第二個、第三個……
朕的時間還多得很、長得很,若是你不希罕太子的位置,自然有人願意承接這個位置!
「不!不可能!東宮的位置是我的!皇帝的位置也是我的!」
司徒靳一雙眼緩緩染上了同歸於盡的兇狠光芒。
「父皇,你等著瞧吧!屬於我的,兒臣一定會一樣一樣全都討回來,欠我的,兒臣一個也不放過,一個也不會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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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怪病纏身、癱瘓了整整三年多的太子,突然奇迹似的痊癒,乘著轎子大搖大擺地回到宮廷,震驚了朝野。
當晚,欣喜萬分的皇帝設下宴席與朝臣同歡,皇帝與太子父子情深,在席間杯不離手,就連喝得醉醺醺回寢宮的時候,還特別召喚太子隨行,打算和久別重逢的太子秉燭夜談。
在天快露白的時候,在皇帝寢宮外當差的小太監,突然聽到裡頭傳來重物墜地的聲音,他心裡覺得奇怪,正想召喚侍衛一同入內察看的時候,卻看到太子腳步搖晃、神情悲痛地掩面走出。
「太子殿下?」「父皇……父皇已經殯天了!」太子司徒靳舉袖拭淚,神情悲痛地公布了皇帝的死訊。龍碧皇朝一百九十五年、九月二十八日,宣龍皇帝殯天,享年五十六歲。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花裙子501《禍水》下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