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中國北京--

「Linda妳好,我來繳一些收據。」世瀅手裡拿著一疊單據走進人事室。

「好的。妳把它擱在那個籃子里就行了。」Linda指著桌上一個文具籃子,裡面已經堆了一大疊單據了,一到月底每個人都趕著繳交單據好報銷。

Linda是人事室秘書,正忙得焦頭爛額,因為馬上就有一批新到任北京辦公室的人員,有從美國、加拿大來的,也有香港和台北來的。

「很忙是嗎?」世瀅看她忙得沒空說話,問了一句。

「就是啊,下個月初就有一批人進來,最近光是忙著安排他們就夠嗆了。」Linda是北京人,「嗆」的意思就是頭大。

「我聽說今年公司提供的住房選擇多了好幾個地方,妳可能會很辛苦喲。」

世瀅想起去年她大概只看了兩、三處,最後她選擇了亞運村裡的一個國際公寓做為在北京的住所。她的要求不高,那裡離公司不遠,環境單純,雖然不如許多有眷的同事居住的郊區別墅那樣豪華,倒也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她住H座,同一棟樓里住了不少台灣人,令她備覺親切,鄰座幾棟樓里也住了一些同事,彼此也能互相照應,她是頗為滿意的。

「可不是嗎?每個人的需要不一樣,選好了住房之後,細節還得靠我去跟大業主討價還價一番,真是挺累人的。」Linda累得向世瀅吐起苦水來了。「對了,Silvia,我手上有一個case,也是你們台灣來的,叫Dennis韋的,估計妳應該認識的。」

「Dennis韋?認識呀,怎麼樣?要我幫什麼忙嗎?」她已經聽說了他要來北京。

「沒什麼,不過他問起妳住哪兒。」Linda像有下文。

「那妳告訴他了嗎?」世瀅覺得事情不妙。

「他問我,我就告訴他了。」

「喔。」世瀅泄氣地喔了一聲,心裡大嘆一口氣。沒想到一年後他還是追了來。

「他說他也要住亞運村,別的地方就甭看了。」

「那他住哪一座,妳知道了嗎?」」

「當然是H座了,他跟妳一樣是單身,按公司給的預算,也是一個二居室的住房,妳住的那個國際公寓只有H座有二居室的住房。」

「喔。」她還是那一聲,很無奈的。

「還有,我明天安排帶去看房的叫Jason徐的,也是台灣人,不過他是美國那邊辦公室派過來的。」Linda在世瀅離去前補充了一句。

「是嗎?妳忙吧,我先走了。」

世瀅對Linda說的已經不特別感興趣了,北京辦公室里的台灣同事已經夠多了。不對!她突然停下腳步,Linda說什麼?Jason徐,徐槙的英文名字也叫Jason,姓徐?美國來的?她繼續向前的步伐突然有些不穩了。

***

看過郊區的名都園和裕晶花園別墅之後,徐槙隨Linda搭上一部夏利計程車繼續前往其它地方。

「怎麼樣,有中意的房子了嗎?」車子行駛到大馬路上后,Linda問他。

「名都園裡有一間房還不錯。」他說,因為跟他在美國的住所格局相仿。

「名都園和裕晶花園都是香港人投資興建的別墅,品質上來說還是比較好的;尤其是名都園,一方面它比較新,另一方面它的坪數小,租金低些,比較符合公司給你們單身同仁的預算。」Linda看看他,接著道:「沒關係的,你可以等看完所有的點再作決定也不遲。暫時你就先住飯店,離辦公室還近點。」Linda熟練地為他分析著。

「住裕晶的同事好象很多,是嗎?」他剛才聽Linda介紹了好幾位,他部門的大老闆CK就是其中之一。

「對,不過都是老婆、孩子一塊帶來的同事,單身的倒沒有。名都園裡就有單身的了,要不就是夫妻倆還沒有小孩的。」

「我了解了,我們現在上哪兒去?」他問。見車子行經公司大樓。

「上亞運村看國際公寓,那兒也住了不少我們公司的人。不過你從美國來,可能不太習慣住公寓是嗎?」Linda記得美加地區來的同事比較傾向於住別墅,覺得隱私性高些。

「看看無妨。」他隨和地說。

「我知道很多太太們喜歡住那兒。因為離市區近,交通、購物比較方便,不像郊區別墅,出個門買點東西的確是挺麻煩的,除非自己開車。」Linda想起剛跟國際公寓簽的約,又說道:「前兩天剛搬進去一個台灣來的同事。」

「是嗎?」他隨意回道。

車子轉進北門,就要進公寓大樓區里了。

車子在E座停了下來,他們下了車以後到一樓的公關部見到了銷售部專門接洽他們公司case的趙經理。趙經理領著他們往H座走去:

「我想我們直接到H座看看好了,徐先生您是一個人在北京住對吧?」趙經理解釋著只有H座有二居室的空房,租金也是比較合乎徐槙的預算。

「怎麼這公寓的租金比別墅高出這麼多?」徐槙納悶著。

「主要是因為地點的關係,所以租金比較高一些。您想想,住別墅肯定沒有住這兒方便是吧?而且我們這公寓周圍休閑設施完善,像室內游泳池、健身房、桑拿浴等等,我們都會提供您貴賓卡,您可以免費使用。另外,公寓里每天有人為您打掃房子、換床單枕套什麼的,我想我們的服務品質還是比較高的。」趙經理一邊詳細地介紹著,一邊已經領他們進了H座。

三人經過H座前台時,值勤的服務員親切地向他們問好:

「趙經理,帶客人看房子來了呀?」

「對,您把那空房的鑰匙給我好嗎?」趙經理接過一串鑰匙后,帶他們進了電梯。

「我們先上二○○二去看看吧。是一個二居室的空房,屬於豪華裝修,您可以做個參考。」趙經理向徐槙解釋公寓的裝修分等級,一般提供給他們公司的都是高檔裝修。

進了屋裡,徐槙先到每個窗邊看了看,主卧室的落地窗正好可以看見樓下整個大公園,視野還不錯。

「這個房號的格局都一樣是嗎?」他看著趙經理髮問。

「是的,同一個房號的格局完全相同。這二居室的房子我們一樣提供兩套衛浴設備,若是您有客人,也很方便的。」

徐槙在他的介紹下每個角落兜了一下。

「覺得怎麼樣?」Linda等著他怎麼說。

「還不錯。」他沒有立刻作決定。

「徐先生是美國來的對嗎?」趙經理問他。

「對,不過我在美國只住了幾年,之前一直在台灣。」

「那您應該更喜歡住這兒才對。這H座里住了好幾家台灣人。」趙經理說完又問Linda:「喬小姐,我不是剛跟您簽了一份合約,是韋先生的吧?他前兩天才搬來。」

「對,是Dennis韋。」Linda當然記得。

「韋先生他連參觀住房的程序都免了就搬了進來,可見我們這兒的口碑還是不錯的。」趙經理言下之意頗為得意。

「您錯了。」Linda等不及就要澆他冷水。「他看都不看就決定住這兒是因為我們有另一位女同事也住這兒呢。」Linda因為常跟趙經理接洽同事住房事宜,所以十分熟稔地跟他說說笑。

「您說的是李世瀅,李小姐吧?」趙經理也笑了。他不習慣稱呼客人的英文名字,因為合約上用的都是中文名字。

聽到李世瀅三個字時,徐槙的腦中是轟的一響,但他極力使自己恢復鎮定。他幾乎可以肯定那不是同名同姓的巧合,也證實了那天晚上在超市門口他所見到的身影就是她。

「李世瀅?」他自言自語般重複著她的名字。

「對呀,就是Silvia李,你可能還沒見過她吧?」Linda沒有注意到他的異樣。

「Silvia?」他又重複了一遍她的英文名字,她叫Silvia?

「Jason,我看我們先回公司吧,你可以先考慮一下再決定。」Linda說著就往屋外走去。

「什麼?」他才剛回過神來,沒聽清楚她說的話。

「沒關係的,您可以考慮考慮,我們非常歡迎您來這兒居住。」趙經理熱忱地說,並示意請他出房門。

「不用考慮了,就住這兒吧。」他當下就作了決定。

***

已經上班一個星期了,徐槙依舊十分忙碌,好不容易等到中午有個空檔可以休息片刻。辦公室佔據整個樓層,面積雖然很大,但總不至於一個星期下來都沒見過她一次,他坐在位子上納悶著。對了,那她肯定是在三樓的辦公室了;但是中午休息用餐的時間也從來沒在電梯里遇見過她,那天他聽錯了嗎?如果他沒有聽錯的話,那為什麼連在H座公寓的電梯里也沒見過她,到底是怎麼回事?他有些沉不住氣了。唉,算了,他起身往辦公室門外走去,打算到一樓的咖啡座去喝杯咖啡提提神。

咖啡座上他的大老闆正跟幾個同事在閑聊,看見他便喊他。

「Jason,過來一塊兒坐嘛。」CK是他的上司,也是台灣來的。「來,我替大家介紹一下,Jason徐,剛從美國來的,現在是我們研發部的重要支柱。這位是Allen陳,企業服務部大老闆,那位是Dennis韋,是Allen部門的經理,都是從台灣來的。」

徐槙禮貌的與兩人握了手。

「我們見過面了。」Dennis微笑地說著。

「對喔,你們是鄰居,我怎麼給忘了。」CK恍然大悟地說道。

幾個男人隨意談著工作上的事,穿插著一些笑話,十分愜意地享受這難得的片刻悠閑。

「對了,Allen。」Dennis在結束了前一個話題之後,順口問了他的老闆:「Silvia什麼時候回來?」

一聽Dennis問起她,徐槙不由得也想聽聽Allen怎麼說,謎底就要揭曉了,他屏息以待。

「她的假休到這個禮拜五,下禮拜一應該就回來上班了。」Allen也是世瀅的老闆。他接著開了Dennis一個玩笑:「怎麼了,你都追到北京來了,不急在這一、兩天見她吧?」。

「我一來就碰上她休假,還真不巧。」Dennis是一臉的失望和無奈。

幾人看時間差不多了,於是離開咖啡座準備回辦公室了。電梯里,徐槙不覺打量著Dennis,他心中浮起了問號。另一方面,他終於確定沒見著她是因為她休假去了,心中竟有股豁然開朗的喜悅。

***

休了一個多星期的假,世瀅在周末深夜回到北京。

隔天接近中午時她才起床,在屋裡巡視了一圈發現到處都蒙上一層灰。她想起自己曾告訴樓里的客房服務部碰上她出差或休假連續不在家時不必進屋打掃。但是眼前屋裡的景象令她不得不打電話要求服務員上來打掃一番。

「不好意思,麻煩妳們了。」她給服務員開了門之後便客氣地道謝。

「沒關係的,您屋裡是該打掃了。」服務員親切地說著,一邊就開始吸塵擦桌椅以及換床單的工作。其中一個忽然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然後好奇地問道:「小姐,住您樓上的那位先生您認識嗎?」

世瀅不明白她為何有此一問,一時不知如何回答,服務員自顧著接下去說:

「我打掃他的房間時看見他床頭柜上擺著一張照片,那上頭的人跟妳長得好象呢。」

照片?跟她長得很像?她直覺地反應是不可能,但她立刻又想起休假前聽見Linda說起Dennis也要住H座,算算日子,他也該住進來了。難道是他?可是他不應該有她的照片呀。

對她沒有回答問題,服務員也不以為意,打掃完便行離去。送走她們,世瀅接到一通電話。

「Silvia嗎?妳回來了呀!吃過午飯了嗎?如果沒有,我請妳去吃日本料理好不好?」Dennis興緻勃勃地約她共進午餐,他終於等到她回來了。

「你住幾號房啊?」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卻向他求證剛才服務員的話。

「我啊?我住一五○八呀。」他挺高興地回答。

「你怎麼知道我的電話號碼?」她確定服務員是認錯人了。

「這是公寓內線電話,我打電話問前台的服務員就知道了。」

「喔。」她想起了他的邀約,接著又說:「對了,我不餓,你自己去吃吧。對不起了。」

「那--改天吧,拜拜。」他無奈地掛上電話,不過對她的拒絕他也不意外就是了。心想住得這麼近,他有的是機會,情況還是很樂觀的,他想。

正值暑假期間,公寓里大部分的學齡孩子都隨母親返回自己的國家度假,因此雖然是星期假日,游泳池裡人卻不多,世瀅正悠遊自在地來回遊著。

這一趟她游的是仰式,一邊游著一邊不斷留意著池子裡外的人,她怕碰見Dennis。他真是陰魂不散,她難得的在心裡詛咒了一句。

游著游著,她發覺前方朝她這個方向蛙泳而來的一個人好眼熟,她立刻改仰式為自由式,並且用最快的速度向前游到池邊,然後站在水裡回頭要確認那個人。見他也快游到邊上來了,她有些慌了,那個愈來愈靠近她的人好象是徐槙,真的很像,雖然他戴著泳鏡令她無法百分之百的確定。她決定再以自由式游回頭避開他,於是她當機立斷遊了回去,出了池子,直奔更衣室,澡也不沖了,換了衣服馬上離開,一副落荒而逃的樣子。

徐槙早就在游泳池裡了,而且欣賞了很久她黑色泳衣下的玲瓏曲線,他是欣賞夠了才決定跟在她後面游。看見她離開池子,他以更快的速度追了出去,一路跟在她後頭回到H座。在玻璃大門的反映中,她才看見了緊跟在身後的他。

她第一次覺得自己一點應變能力也沒有。只是看見玻璃里的影像,她竟不知道該往哪裡走,一雙腿完全不聽使喚,無法移開半步,她只能呆在原地注視著玻璃里的他--

他沒有讓她佇立多久,走到她前面拉起她的手,然後推開了門,再拉她進了電梯,按了十九層的鈕之後,他看著她驚惶失措的表情;等著十九號燈熄了,拉她出了電梯,然後推開了一九○二房門外那道防火門進了去。在兩道門之間不到半坪大的空間里,壓縮出兩人分手多年後的第一次接觸。

他一步一步向她逼近,直到她背抵著牆,被困在他和牆壁之間。他迫不及待地吻住她的唇,用手托住她的後腦,將她的唇頂向他的,她沒有掙扎,也沒有響應他。他可以感受到她的神經緊繃,像是不記得怎麼跟他接吻了,難道她已經習慣了別人的吻嗎?這個想法讓他的心像是被利刃劃過,血淋淋的痛激怒了他,於是他更加瘋狂跋扈地吻她。依然沒有反應的反應傷了他的自尊,他已激不起她的熱情了嗎?她喜歡他輕柔的吻是嗎?於是他重新在她臉上每一處被他吻過的肌膚上落下一個個細碎的吻,一遍一遍輕舔著她的耳垂;他要用溫柔融化她,他要感覺到她為他發熱,他在她耳邊輕吹著溫熱的男性氣息。

「為什麼不吻我?」他喑啞著聲音問她。

原以為自己很堅強的,但在他的吻里她才發現原來她脆弱的心靈一直在記憶中神遊。她沒有忘掉他,但是他已不像從前那樣深愛她了呀,他不再是她的徐槙了。

「你不是他。」她對他說,也對自己說。

一句話急凍了他所有的熱情,他猝然地放開她,推開了防火門,直接爬樓梯回到二○○二。

這以後兩人都刻意躲著對方。他們的辦公室不在同一層,工作性質也不同,因此少有接觸的機會。午餐時間也因為公司附近用餐地點很多,避開對方倒也不是難事,偶爾在電梯里短暫的共處是免不了的,不過他們都技巧地避開了對方的視線。

***

Dennis在經過三個月鍥而不捨地苦苦追求之後,終於等到十月一日中共的國慶假期,世瀅同意陪他一游潘家園古玩市場。

各類古玩、字畫、綉片、雕刻,看得人目不暇給,眼花繚亂。偌大的市場里人山人海擠得水泄不通,世瀅純粹是應付了事,根本無心賞玩購買,陪著Dennis逛了大半天,已經累得半死,回到H座,他還說要請她到附近一家日本料理店吃晚飯,算是答謝她當了一天導遊的辛勞。敢情這餐日本料理是不吃不行了,她心想好人就做到底吧,於是答應了他。

各自回家休息片刻之後,傍晚便一起到了店裡用餐,一進門就碰上迎面而來正要離開的徐槙。

「Jason,吃飽了啊?」Dennis的心情很好,愉快地跟徐槙打招呼。

「吃飽了。」徐槙停下腳步淡然地回答,眼睛卻直盯著世瀅看。

世瀅故意不理會他眼裡的兩簇火焰,先跟著領位的服務生走了進去。

***

算了算時間,她該回來了吧?徐槙等在十九層的電梯門外,看著電梯一次又一次地上升下降,他的心也跟著浮浮沉沉。

他還是這般情不自禁,還是會為了她心痛,他要見她。多年的武裝竟在遇見她之後全部瓦解,他恨自己對她無能為力,他無法漠視想念她的感覺,而她就近在咫尺,令他毫無抗拒的能力。

電梯門開了,她看見他了,遲疑了一秒鐘,她越過他身旁,直接走向一九○二,他一把拉住她的手--

「妳接受他的追求了?」他指的是Dennis。

「你無權過問。」她把手抽了回來,沒有回頭,背對著他冷冷地說著。

「誰說的?妳曾經是屬於我的。」他難掩痛苦。

「你說曾經不是嗎?何必對我苦苦相逼?這幾年我們不在一起,不也都過得很好?」她極力隱藏心中的痛楚,但語氣里仍透著淡淡的悲哀。

「誰告訴妳我過得很好?」她竟如此無動於哀,他激動地扳過她的身子,雙手按住她的肩,痛心疾首地問。

「就算你過得不盡如意也不干我的事。」她狠下心說,低著頭不看他的眼。

「妳真狠!妳過得很好才是真的吧?費家齊呢?妳也把他甩了嗎?」他近乎崩潰,開始口不擇言,忍不住想羞辱她。

「隨你怎麼想都行,我已經無所謂了。請你放開我。」他的手捏得她的肩好疼,他的話讓她的心更疼,她噙著淚水求他放手。

「告訴我,妳還愛我嗎?」看她泫然欲泣,他的心又軟了下來。

「我愛他。」她悲凄地吐出一句,心中想著那個曾經深愛她的徐槙。

她的一句話立刻教他鬆了手,落寞地回到住處。

***

這天是萬聖節,徐槙的老闆CK在家中辦了一個家庭聚會,邀請鄰居、同事及其家人餐敘,聯絡彼此的感情。幾個新到任北京的同事自然也是座上客。

「咦?怎麼只有你們兩個?Silvia沒有過來?她跟我說了會來的呀。」CK開門一見是Dennis和徐槙,訝異地問。

「她說要自己過來,好象有事先上別的地方去了。」Dennis解釋著。

徐槙雖未形於色,但他心中是很生氣、嫉妒的,她的行蹤Dennis竟這麼清楚。

兩人隨CK進屋來到客廳里和已到的同事寒喧一番。寬敞的客廳里已坐了不少人,一些孩子們高興地數著從鄰居那兒挨家挨戶要來的糖果,還有幾個在一、二樓之間追逐遊戲著,屋裡的氣氛熱鬧無比。

「你跟Silvia進展得如何了?」Allen一見Dennis便關心起他的情事。

「真夠嗆的。」Dennis模仿著北京人的用語,一副莫可奈何的樣子。「根本毫無進展,我來了都快半年了,總共只跟她逛了一次潘家園、吃了一次飯,而且還是在同一天,其它時間我是吃盡了閉門羹。」

他那口氣像是在說別人的事,逗得客廳里每個人哈哈大笑,一點也不同情他,尤其是徐槙,眼神還為之一亮呢。

「Silvia還真是冰山美人一個,你算勇氣可嘉、耐力十足的了。我在台灣就聽同事說過好多人追她追到後來都不得不放棄了,不然早晚被她氣死。」有人報告馬路消息。

「我看你也放棄算了,反正辦公室里仰慕你的北京姑娘不少,要不要娶個大陸姑娘啊?」另一個同事給了Dennis良心的建議。

「算了、算了,我才不找這個麻煩呢。」他一副退避三舍的樣子。

「對了,Jason你也還沒結婚嘛,有沒有女朋友呀?」有人把話題轉到他身上,英挺帥氣的單身貴族是很容易引人注意的,即使他不多話。

徐槙但笑不語。

「肯定是有要好的女朋友了,要不然他早跟Dennis一較長短,看看誰近水樓台先得月了,對不對啊?Jason。」好事者自作主張幫他回答。

徐槙還是笑笑而已,對這個話題不願多談。近水樓台先得月?他有一股衝動想告訴每個人說那個月早該是他的了。

世瀅到了,CK家的北京阿姨給她開的門。這別墅夠大,屋裡人又多,沒有人特別注意到她進了門,除了Dennis和徐槙。

「Silvia,妳來了啊,過來坐嘛。」Dennis一看見她,便立刻殷懃地招呼著,自己還往長沙發的邊上挪了挪,騰出位子給她坐。

她當然沒有坐進那個位子,因為那樣的話她就被Dennis和徐槙夾在中間了。

「不跟你們擠了,你們繼續聊。我到起居室那邊去好了,那兒女生比較多。」她跟客廳里的男同事們隨便聊了幾句就往起居室走去,轉身前接觸到徐槙銳利的雙眼,她很自然地躲開了。

「你們都看見了吧?她就是這個樣子,我騰了位子給她坐,她還不屑一顧呢。」Dennis像在跟大家討公道似的投訴著世瀅對他的無情。

「別這麼說她,她心地善良得很,除非是她很討厭的人,要不然她不會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徐槙不知道為什麼的就替世瀅辯白,他對Dennis的話和態度都很不以為然。

「Jason,你這話什麼意思啊?你好象很了解她是嗎?」Dennis不是滋味地反問徐槙。

「我認識她快十年了,當然了解她。」徐槙像是在說給自己聽,目光停留在起居室里世瀅的身上。

「真的啊?怎麼看不出你和Silvia很熟呢?」另外有人驚訝地問著。

徐槙聳聳肩,沒有繼續這個說來話長卻不需讓外人知道的話題,那是他和她兩人的事。

「上菜嘍!」CK的太大在飯廳里喊了一聲,便請所有的客人往飯桌移動準備用餐。

大家在主人的招呼下,魚貫地走入飯廳,所有剛才在屋裡各個角落裡的人聚集之後,才發現人滿為患,於是大家以吃自助餐的方式圍著大圓桌各取所愛。太太們因為忙著照顧孩子,索性端著餐盤離開飯桌,女人和小孩們一走,位子又剛好夠男人們坐下,世瀅因為和這些男人是同事,所以也被留在飯桌這邊用餐。

CK拿出美酒來配佳肴,除了世瀅之外,在坐每個男人都開始把酒言歡,不亦樂乎。

「來、來、來!大家快來嘗嘗這道牛肉羹。」CK待廚師端上桌之後熱情地招呼大家:「李師傅說墨西哥大使館宴客時,所有的嘉賓都對這道菜讚不絕口呢。」

大家聽了,莫不爭著一嘗為快,唯獨世瀅興趣缺缺。Dennis當然注意到了,趕緊體貼入微地問:

「妳怎麼不吃呢?味道真的很棒耶。」

她還沒有解釋什麼,徐槙就替她回答了:

「她不吃牛肉。」說完他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

一句話讓在座的每個人臉上的問號持續擴大著。Allen終於決定要糗一糗Dennis了:

「難怪你追不到Silvia,你連人家不吃牛肉都不知道。」

Dennis只得傻笑。

還有一個恍然大悟的聲音:

「難怪Jason知道,他認識Silvia快十年了嘛。」

見大家的話題凈繞著自己打轉,世瀅不是很高興,對於徐槙有意無意向眾人暗示和她的關係尤其感到生氣。她給自己舀了一碗牛肉羹,然後慢條斯理地喝著,像是要大家都看著她喝似的。

「是誰說她不吃牛肉的呀?」Dennis一副轉虧為盈、反敗為勝的樣子。得意地看了看徐槙。

徐槙的眼睛卻盯著喝牛肉羹的她,語帶雙關地說:

「人是會變的。」他知道她這個舉動有向他挑釁的意味。

李師傅適時端出一道鍋巴龍蝦,轉移了大家的注意力,及時化解了剛才些許的尷尬氣氛。新菜上桌,主人自然又請起居室里的太大們返桌取用,屋裡的人於是又走動了起來,世瀅趁機溜掉,端了盤子跟著太大們離開了飯廳。

男人們開始聊著工作上的事,互通聲氣、互吐苦水,酒一杯杯下肚,話也多了起來。

「Allen啊!你今年有Silvia和Dennis兩個大將,成績一定漂亮,問題不會太大吧?」CK和Allen的工作其實沒有太大的相關,純粹是對老同事的關心罷了。

「今年問題不大,明年就難說了。Silvia再過半年約就滿了,如果她不想續約,又沒有別人願意過來支持的話,問題就大了。」Allen道出他的隱憂。

「你是老闆,硬留她下來不就行了。」Dennis生怕他來北京的主要目的提前泡湯,慫恿著他的老闆。

「你說的這是什麼話!我是這麼沒有人性的老闆嗎?」Allen知道Dennis在想什麼,開了個玩笑。不過除非萬不得已,他是不會強人所難的。

「Silvia,剛剛怎麼落跑了?坐這邊跟大家聊聊嘛。」Allen一見世瀅正走回飯廳便趕緊拉她歸隊,希望能在飯桌上跟她達成續約的協議。

「我在那邊跟她們也能聊呀。」她指了指起居室里的太太們,不過說是這麼說,她還是坐下了。

「Allen要妳再續約。」Dennis一見她坐下便幫著A1len說服她,也為自己爭取多一點時間。

「Allen,你是不是想害我嫁不出去啊?」她難得開個玩笑。

「原來妳也怕嫁不出去啊?那容易,妳嫁給我不就得了。」幾杯黃湯下肚,Dennis的膽子也大了起來,順水推舟地說。

「她不能嫁給你。」徐槙突然插進一句,嚴肅的神色令在座所有的人為之一怔。

「為什麼?」Dennis微怏地問道,敢情徐槙專攪他的局?

「因為她要做我的新娘。」

徐槙一句話可跌破了不少人的眼鏡,飯桌上的氣氛頓時又僵了起來。大家面面相覷,無話可說,看著他和她的目光對峙良久,陪著他們尷尬,不過聰明人多少看出些端倪了。

「對不起,我還是到那邊去好了。」最後她選擇了離開來迴避他的咄咄逼人。他喝多了是嗎?不然為什麼這麼說?

CK和Allen年紀到底是大一些,曉得適時改變話題、打破僵局,很快又把笑聲帶了回來。徐槙卻開始喝起悶酒,不再與人談笑風生。

徐槙起身上洗手間,步履有些蹣跚,他醉了。其它人則紛紛地打起麻將來了,壓根沒人注意到他的醉態。一邊的她卻看得一清二楚,她早注意到他剛才一杯接一杯地灌著酒,走到洗手間外等著他出來。

「你沒事吧?」看他搖搖晃晃地走了出來,她立刻上前去攙他。

她關心的眼神令他狂喜不已,醉紅了的雙眼頓時神采奕奕,心也飄飄然飛了起來。

「世瀅,我們回家了好不好?」他乞求地看著她,話里有著明顯的親昵意味。

「好吧,我送你回去。」

看他已醉得不知所云了,她決定陪他先行離去。

「CK,能不能麻煩你打電話叫部車,他醉了,我想先送他回去。」世瀅說。

「沒問題,他是喝多了點。車子十分鐘後到。」CK扶著徐槙讓世瀅先穿上外套。

「哪一件是徐槙的呀?」她穿上外套之後又在大門邊的衣櫃里找著他的。

Dennis不知何時已站在她身旁,替她取下了徐槙的外套。

「喏,這一件就是。」他下午和徐槙一起過來的,知道他穿什麼。

「謝謝。」她謝過Dennis之後,趕緊幫徐槙穿上。

「車子來了。」聽見門外的喇叭聲,CK便開了門送他們出去。看見Dennis也在一旁,便問道:「你要不要一塊兒走,順路嘛,順便幫個忙送Jason。」

「不了,讓他們先走,我還想玩一會兒。」Dennis瀟洒地說著。

從剛才徐槙和世瀅之間的微妙互動里,他了解到自己原來只是個局外人。君子有成人之美,不奪人所愛。想是這樣想,他在心裡嘆口氣。

***

前台的服務員幫地攙扶徐槙上了樓之後,又替她開了門。

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她才把他撐進了卧室,讓他躺在床上。她在浴室里搓了條熱毛巾替他擦了把臉。他雙眼是半合半閉的,嘴裡嘟囔著,聽不清楚他說些什麼。她換過毛巾又替他擦了一遍,他好象舒服了些。

「世瀅。」他突然清醒似的抓住她的手。

「我在。」她柔聲回答,沒有拒絕他握著她的手。

「妳別走,別離開我!」他已經完全睜開了眼睛,緊握著她的手,急切地說。

她沒有回答他,只是就著浴室里的燈光,審視著他的臉龐;她仔細地看著那早已烙印在她心底的每一個弧度和線條。伸出另一隻手輕撫著他的臉,然後她的目光移到床頭柜上的照片里的人。真的是她!他果真還留著她的相片!那表示他還愛她是嗎?甜蜜和苦澀的滋味同時湧上心頭。正要抽出自己的手時,卻被他用力一拉,整個人倒在他懷裡。

「不許妳離開我!」他用命令的語氣對她喊著。

不待她掙扎就轉身壓在她身上,灼熱的唇開始不斷地侵略她臉上每一處肌膚,他扯開了她上衣的扣子,輕咬著她的肩,手接著就撫摸著她胸前的蓓蕾,他已深陷在激情的狂瀾中,無力挽回……

「不要離開我。」他在急喘之中重複了剛才的話,唇再一次狂熱地攫住她的。

他成功地燃起了她的熱情,燒掉了她的矜持,於是兩人膠著在彼此的慾望之中,不斷地索求更多的吻和愛撫。

「妳是愛我的、妳是愛我的……」感覺到她熱情激動的反應,他興奮地在她耳邊呼喊著。

「我們把過去忘掉,重新開始好不好?」他繼續喘著他男性的氣息,深情地說著。

但這一句話活生生地澆熄了她所有的熱情,敲醒了她的理智。她使勁推開了他,抓了外套沖了出去。

她不要忘了過去,過去的他正是支持她活下去的信念,他要忘了什麼過去?不,她搖搖頭告訴自己,他不是徐槙。

***

第二天中午醒來時,徐槙頭痛欲裂,洗了澡,吃了兩顆止痛藥,便坐在沙發上發獃了一下午。

對她前一夜的臨陣脫逃,百思不得其解。她對他若即若離,若有情似無意,教他捉摸不定。他早已棄械投降,甘願再一次做她的俘虜,可是她……

「喂。」他最終還是決定給她打個電話,雖然她就住在樓下,但他不想貿然去敲她的門。

「喂。」她聽得出是他。

「世瀅,妳出來好嗎?我想見妳。我們一起吃晚飯,可以嗎?」他幾乎是在求她。

她在電話這頭猶豫著。經過昨夜之後,她無法繼續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雖然最後她是逃開了,但還是泄露了對他依然在意的秘密。

「不要說不。」他不讓她拒絕。

「好吧,那半小時后我們在前台碰面。」說完她先掛了電話,她在心底承認她也想見他。

他沒有到前台去,而是直接等在她的門口。她一出了門就看見他雙手交叉在胸前,一派瀟洒地倚著牆,身穿水藍色的休閑上衣、牛仔褲加休閑鞋,手臂上搭件米色夾克,輕鬆非正式的穿著卻不掩他對服飾的卓然品味,也看得出他對這個約會的重視。

她將長發紮成一束,微卷的馬尾,平添幾分嫵媚,身上也是休閑衫搭牛仔褲、黑短靴,上衣是白色的,外面套上一件黑色短外套,對比強烈的色彩,襯得她更加活潑俏麗。薄施脂粉、輕點朱唇的她依舊令他心神蕩漾,目光久久不忍移開。

「走吧。」她對著他說。

「嗯。」他笑了,牽著她的手走進電梯,兩人之間有著自然愉悅的氣氛。

手牽手定過前台時,引來服務員驚艷和羨慕的眼光,令徐槙的心情好得想唱歌了。

「你在北京搭過公車嗎?」她問他。

「沒有。」他到哪兒都搭計程車。

「那我們現在去搭公車。」說著她就拉他往北門外走去,一路走到公車站牌下。

「這裡是起站,我們一定有位子坐。」她興奮地說著,神情天真得像個孩子。

「去哪兒?」他根本不在意她要帶他上哪兒去,只要能跟她在一起就好。

「跟我走就是了。」她朝他笑笑,賣起關子來。

車很快就來了,他們上了車坐在靠近後車門的位子上,她靠窗坐,他靠走道。車上一個北京小男孩與他母親大聲說著話,徐槙聽了直笑。

「笑什麼?」看他憋著氣在笑,她也想笑。

「聽見那麼小的孩子說著一口京片子,令我對他肅然起敬。」他覺得光聽聲音的話,會覺得是個小老頭在說話,口氣不似孩子般稚氣。

「習慣就好了。」她要他別笑了,萬一那對母子聽見了就不太好意思了。

「妳習慣北京的生活嗎?」他問。

「還好。北京其實挺進步的,沒什麼不習慣的。你呢?」她也問他。

「還行。」他故意學京片子說這兩個字。

這回換她笑得好大聲,他急得用手摀住她的嘴。

「哇--現在我要對你肅然起敬了。」她撥開他的手,止住了笑。

他捏了一下她的鼻子作為懲罰,因為她嘲笑他。

車子走走停停地過了好幾站。

「起來吧,下一站我們就該下車了。」

在郊道口那一站他們下了車。她帶他走進一條名叫後園庵寺的衚衕里,這條衚衕較一般衚衕乾淨寬敞些。

「聽說這附近都是高幹的住房。」她指著兩邊的房舍道。

「是嗎?」他也抬頭看了看,是不太一樣。「妳怎麼知道的?」

「人家告訴我的。」

「這裡有館子嗎?」

「你那麼餓啊?」她笑著告訴他:「北京有很多好吃的東西部在衚衕里呢!笨!」她像識途老馬般取笑他對北京的陌生。

「是嗎?」他一點也不介意她罵他笨,相反的心裡還覺得甜甜的。

「到了。」她在一處大門前轉了進去。

「這裡像是會館嘛。」他看了看四周,只有一些停放著的車輛和建築式樣古老的一排房間,以及幾個穿著制服的保安人員。

「這裡是會館沒錯呀,不過裡面別有洞天。」她繼續向里走,然後進了一個假山洞,穿出洞口就看見了名叫割烹白雲的日本料理店。

「妳怎麼知道這裡的?」服務生領他們坐下后,他好奇地問道。

「跟鄰居幾個台灣太太來過。聽說這裡是蔣介石書房改建的。」她補充道。

飯後兩人走出衚衕,沿街走了一段路。

「搭計程車回去吧。」

說完他就攔下一部車,他不想再搭公車了,因為那樣太浪費時間,他還想跟她到公園裡散步。回到亞運村,他沒讓司機轉進公寓區。

「為什麼在這兒下?」下了車她問他。

「我們去吃冰淇淋。」拉著她過馬路進了三一冰淇淋店,買了一桶冰淇淋后又拉她出了店門。

「去哪兒吃啊?」她原以為要在店裡吃的。

「去公園裡吃。」他興奮地帶她往大公園裡走去。

他們一人一口地在羊腸小徑上邊定邊吃,走到一處石碑旁的大樹下,他們在木椅上坐了下來。

「只剩一口了。」他說。

「那你自己吃了吧。」她說。

「一人一半。」

說著他把那最後一口冰淇淋含在嘴裡,然後對著她的嘴,解釋著他所謂的一人一半。兩人都吞下了各自的那一半,唇卻久久沒有分開,繼續嘗著那剩餘的甜汁。

「妳真甜。」他不舍地放開她,一臉陶醉地說。

「回去吧,明天要上班了。」她無限嬌羞地低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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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遠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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