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隔天是星期日,何旭敏一大早就到附近的便利商店去買了報紙,每種一份。回家之後便躲在自己房間里一一翻看,地毯式地檢閱社會版和娛樂版。

看過三遍之後,沒發現有關昨晚餐廳里那火爆一幕的報導,先是鬆了口氣,但立刻又忿忿不己,她何必這麼在意?就算這件事上了報,也被何釗知道了,又怎麼樣呢?

她不是早想辭職了?何必擔心何釗會以這事件為由而開除她呢?

就在她狠揉著報紙以便發泄對自己的忿怒之際,電話響了。

只響兩聲。

「旭敏!電話。」趙子揚叩她的房門。

原來舅舅接聽了電話。她趕緊將一堆報紙藏起,再開門。

「舅,知道是誰打來的嗎?」

「她說她是何太太。」

「老的還是小的?」一聽之後頭更痛。

「聲音很年輕,應該是小的。」他笑笑,拉她出房門。「快去接吧。」

躊躇片刻,她坐上沙發接聽。

「喂怎麼是你?」口氣立刻轉惡。「今天是星期天,我不接受任何吩咐……生日?……沒我的事,我不去!往年是往年,今年就是沒我的事,不去!……別再說了,你口不渴嗎?我說不去就是不去,不去不去不去!」她狠狠摔上電話。

趙子揚驚訝於她電話中的口氣。

「你怎麼這樣跟人家講話?」略帶責備。「對方到底是誰!」

「何釗!」

「不是何太太嗎?」

「小人!用這種方法騙我聽電話!」

騙?「找你有什麼事?你說不去是去哪裡?」

「他媽今天過生日,他要我去祝他媽的壽!」

他媽的壽?更不文雅。

「那你為什麼不去呢?」

「我算哪根蔥?又不是何家的人。」

「你姓何,怎麼不是何家的人?」

「舅——」

惱羞成怒狀教他莞爾,這兩個姓何的之間是有那麼點不尋常的關係。

問她肯定是問不出什麼來,還是算了吧。

「本來舅有件事想對你說,不過你現在心情很不好,還是改天再告訴你好了。」

「誰說我心情不好了?」她藏起心虛,故作俏皮地問:「你幹嘛故意吊人家胃口?有什麼事,快說!」

「我說了之後,你可能真的就沒好心情了唁。」語罷他長嘆一聲。「因為這件事對你而言,絕對是壞消息。」

她立刻面露憂色。「舅——」

「我老闆在台中成立了分公司,要我去坐鎮,下個月起,我就在那裡上班了。」

「你是說……」

「你不能天天見到我了,因為我得住進老闆提供的房子。」

趙子揚沒預期到她會立刻掉眼淚,還愈哭愈傷心。

「別哭了,寶貝。」他抽了好幾張面紙給她。「舅更是受寵若驚。」

她索性偎進他懷裡哭個痛快。

星期一,何釗在客戶那裡開了一天會。回辦公室時,何旭敏正準備下班。

「要走啦?這麼準時,趕著赴約會嗎?」

「你一早在電話里交代的事我都辦妥了,相關資料都放在你的桌上,你隨時可以過目;還有,有兩個立委要約你談『毛配計畫』的細節,你儘快跟人家聯絡。」

「喔,我接過他們的電話,已經知道這件事了。」

「那很好。」

她說著就要繞過他往門外走。走不了,因他乾脆堵住門。

「去約會啊?」

「我的頭腦一點沒有被攪亂的跡象。」

意思就是她還可以約會?

「既然你的頭腦這麼管用,為什麼不幹脆跟我約會?」

「你?你沒資格再跟任何女人約會!」

「誰說的?男人有幻想的權利,我可以有精神外遇。」

「隨你便,但我絕不是你精神外遇的對象!讓開!」

「我偏不讓開,」他還順手關上門,嚇得她倒退兩步。「事實上,我還想對你性騷擾一番。」

他在兩個休假日里獲悉的一些事,令他有了幾分把握做自己一直想做的事。

哪怕理由還不夠充分,他都要吻她。

摔不及防地被他拉進懷裡的一瞬間,她的忿怒著了火,迷惘重現。

「不要掙扎!否則我對你的性騷擾就不只是吻了。」

恐嚇之後,他突然變得好溫柔,溫柔地凝視不敢亂動的她片刻,緩緩俯首,溫柔卻放肆地吮著她的唇。

雖然她還是處於完全被動的狀態,但他已感覺得出她的矛盾。

「如果你不願屈就,不願當我的精神外遇,那——我跟李舒蓓離婚,好不好?要不是因為你,事情也不會變得這麼複雜,當初你要是肯跟我約會,我根本就不必娶李舒蓓。說起來,這一切一切,都是你的錯。」

雖然語氣也很溫柔,但這幾句話卻為他換來一記結結實實的耳光。

何釗得了急性腸胃炎。

何旭敏的一巴掌摑得他一夜沒睡好,第二天跟立委談「毛配計畫」又吃壞肚子,連著兩天拉稀,不住院都不行。

何旭敏本是不打算上醫院探病的,舅舅非要她陪著來一趟,於是她才勉為其難地來盡點為人部屬應有的心意。

甥舅二人一出電梯門就看見何釗和李舒蓓。夫妻倆背對著他們,走在長廊上,看樣子是正要回病房。

「這何釗真是閑不住的人,拿著點滴瓶都能四處遛達。」趙子揚莞爾朝外甥女道。

她對此不予署評,只道:「舅,我們在後面慢慢跟著就好,留點時間讓他在床上躺平。」

趙子揚同意。甥舅倆於是慢慢走著,靜靜看著——

清潔工推著車迎面而來一何釗攬著老婆往邊上靠。

「我現在真的不能走『快車道』,鐵打的身子也禁不起三天的拉稀。你大肚子,我拉肚子,還是靠邊走『慢車道』比較安全一要是被冒失鬼撞到就麻煩了。你可能會早產,而我可能會失禁,在走道一拉出雙黃線。」

李舒蓓大笑不止。

「笑什麼!扶好我啦!」」手拿著點滴瓶——一手將她攬得更緊一些。

她順勢親了下他的面頰,讚美道:「你真是個老可愛!」

他們進病房了,隨後跟上的何旭敏卻拉住舅舅欲敲門的那隻手,將他拖開兩步。

「舅,你一個人進去吧,別說我也來了,我到樓下等你。」

「怎麼啦?為什麼臨時又改了主意?」

「我——我突然不想見何釗的面。」她忍住淚意。剛才何釗夫妻倆的親熱狀仍在她腦中盤旋,這使她的頭腦被攪亂了。

「不願意讓舅知道理由?」趙子揚覺得自己一直懷疑的事就快被肯定了。「寶貝,你不會是——」

她剛流出的淚阻斷了他的話,他也不忍心追問,替她擦去眼淚,摟了摟她,才語重心長地說:「勇敢一點,過兩天你也一樣要面對他,為什麼現在就辦不到?」

舅舅的眼神及時給與了她足夠的勇氣。她點點頭,上前敲門。

原來,嫉妒的感覺如此傷人;原來,她一直在嫉妒李舒蓓。

如果病房外長廊上的一幕還不足以肯定這種感覺,病房內的又一幕也足以證實了。

李舒蓓台由著她和舅舅的面,大大方方地喂何釗喝粥,無名指上的寶石腥紅得是那般刺目;替何釗送他倆出病房之前,在他面頰上吻的親熱狀是那般礙眼。

即使找不出半點理由,何旭敏都必須對自己承認,她愛何釗。

承認了這一點,她便有了辭職的理由。

「這但是什麼?!」

「我的辭呈。」

「我看得懂!我是問你,為什麼突然給我這東西?」

「這份辭呈對你來說一應該是好消息。我是經過了一星期的考慮,才決定這麼做的,它並不突然。我決定把好消息給你,把壞消息留給自己。」

「再跟我玩詞藻遊戲我就開除你!」

「如果你覺得批准這份辭呈有失自己的顏面,那你可以對外聲稱是你把我開除了。結果是一樣的,明天起我就不再為你工作。」

他當場將辭呈扔在地上。

「我不準!」

「別這樣,何釗。」她耐住性子。「你若不準,那麼明天起就算我曠職;不出幾天時間就可以證明,我不是不可取代的。請不要強人所難,好不好?」

「不好!強人所難?難什麼難?以前不難,為什麼現在就難了?理由!」

理由?她怎麼能在愛上一個已婚男人的情況下,還繼續跟這個男人一起工作?

他盯著她等,沒等到理由,卻等到她的珠淚滾滾。正想掏出手帕給她,她卻回自己座位去,從抽屜里拿了另一條回他面前。

「差點忘了還給你。」稍停。「千萬別再把手帕借給女孩子用了,因為,你是已婚男人。」

他接過手帕,程在掌中。思索片刻后,他以下賭注的心態開口:「准你辭職!」

一個月後趙子揚台中住處

何旭敏已在此地住了兩星期,今晚舅舅的同事要在這裡為他慶祝四十歲生日。甥舅倆忙了大半天,總算將場地布置妥當,該準備的食物和飲料也都準備得差不多了。

「你可以去打扮一下了吧,穿得性感一點,不是要替你留意一下好男人嗎?今晚要來的有不少人是單身貴族喔,好好把握機會吧,我保證他們長得都叫『過得去』。」

她沖舅舅一笑。「我沒帶什麼性感的衣服來這耶。」

「囑,我忘了。其實你穿什麼都性感,只要別塗一臉粉就OK了。」

「放心吧,不會害你丟人的!」

果然一脂粉末施的她,穿的是休閑的大毛衣和牛仔褲,但看在舅舅眼裡仍然是個清秀佳人。看在前來祝賀的男男女女眼裡,也是個難得的氣質美女。

老闆一直空著的townhousu,今晚出現的是空前盛況。

人聲嘈雜,門鈴響了好幾聲才有人聽見。

何旭敏開的門,看見階梯上坐著的背影。

「何釗?」

他這才站起,轉身向她。

「不錯嘛,一個月不見,還能一眼就從後腦勺判斷出我是誰。」咧嘴一笑,「真過分,留我在台北『斯人獨憔悴』,自己在這享受歌舞昇平。總算你來開門了,再不來的話,我就準備丟個手榴彈轟爛這扇門。」

「你怎麼來了?怎麼找到這的?」狐疑蓋過乍見他時的驚訝。

「Joe的四十大壽,我當然要來了。」

「Joe?」她甩了下頭,又問:「你知道他……」

「他兩個禮拜前就告訴我了。為了來這一趟,我還先去見過律師。」

「出什麼事了?」還是會為他擔憂。

「我離婚了。」早料到她會目瞪口呆。「其實李舒蓓懷的孩子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

「你媽知道你們離婚了嗎?」

「這不能讓她知道,知道了準會拿刀砍我。」

她發現一旁的小提包,看來他是想離家幾天。他是怎麼發現李舒蓓懷的不是……

「何旭敏,你有點同情心好不好?我大老遠跑來這,你一定要我一直站在這裡嗎,要我形容一下我有多『饑渴』嗎?」壞壞地眨了下眼。

「請注意你的用詞。」

「我沒說『媽的』已經不錯了!」

瞪他一眼。「請進。」

「怎麼現在才到?」趙子楊迎上前來。

「Joe,生日快樂!」

兩個男人熱情的交流使何旭敏不悅,瞪了舅舅一眼,她啥也沒表示,逕往廚房走。

陸續有不同男士進廚房請她出去加入人群,她卻只請那些人順便端補給食物出去。

「為什麼躲在這不出去?」

舅舅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可她連頭都不回。

「是不是怕見何釗?」他扳過她的身子,托起她低垂的臉。

「你為什麼沒告訴我說你早就邀請了他?」濃濃的埋怨聲。

「喔,舅的確是故意不讓你知道,怕你會反對我請他來。」

「主人是你,我哪有立場反對?」

「可是你會因為他要來就先回台北。」

在視他的眼睛片刻,她問:「舅刻意要讓我和他見面?」

他點點頭。「兩星期之前,我和他通過幾次電話,不知不覺就聊起跟工作無關的事。算是一次男人與男人的對話吧,就是那次對話使我覺得,你該跟他再見一次面。」

「你們都聊了些什麼?」

「既然是男人之間的對話,舅就不告訴你了。」

「舅——」

「喔,差點忘了,我是來請你送點吃的去二樓給何釗。」

「他在二樓幹嘛?」

「他說他很累,想先洗個澡。今天客人多,不方便佔用一樓的衛生設備太長時間,所以我就請他用我卧室里的那套。」稍停。「我猜他應該洗好了,可能因為頭痛所以才沒再下來。喔,對了,你順便帶顆普拿疼上去吧,叫他先吃點東西再吃藥。」

「舅,為什麼要我去啊?」退一步表達心中不平,她一點也不想重溫伺候何釗的感覺。

「客人那麼多,我不能冷落大多數嘛,你幫舅招呼一個都不願意嗎?」

「沒說不願意成只是……」

「只是怕見他?」他點頭:「剛才我已經問過了,你沒回答,可見你很心虛。」

「好好好,我去,我這就去伺候你的客人!」

看著她氣呼呼為何釗配餐的背影,他輕嘆一聲。自己只能盡這點力,剩下的,可得看何釗自己了。

未上到二樓就看見舅舅的房門是半掩的,她在最後一階停下腳步,深呼吸一口再邁步。

由於雙手托著大餐盤,她原諒自己不敲門的無禮,並以右腳踢開門。

何釗剛把襯衣塞進褲腰裡,聽見碰的一聲還知道要立刻轉身背對門,拉起拉練才回身。

「沒有人教過你,進一位紳士的房間之前應該先敲門嗎?」他嚴肅地說。

「紳士?你是指你自己嗎?」不屑如昔。

「我哪敢當啊?我指的是你舅。這是他的房間,紳士指的當然是他了。」眯著眼,討好一笑。

她冷眼以對,「我懷疑你是不是真的頭痛。」放餐盤在桌上,「舅要我順便拿顆普拿疼,別忘了吃。有痛止痛,沒痛強身,請慢用!」語聲未落,她已轉身向門外走去。

「何旭敏!」受不了她的酷。

一聲吼教她再次忿忿面向他。「客氣一點,我現在不靠你吃飯!」

他立刻就換了張面孔,一副害怕她責罵的模樣。

「我知道你現在不靠我吃飯,可是我現在卻很想靠你吃……吃泡麵。」他指著餐盤又道:「我不想吃這些麵包跟沙拉識想吃泡麵,你下去泡一碗來給我,好不好?」

她盯著麵包。一下午她花了不少時間把麵糰當何釗來捏,還是滿痛快的。

「你在笑什麼?」

「喔,」她回神。「廚房裡應該還有泡麵。」

他開心地對著她的背影追加一句:「用煮的好了,順便加個蛋!」

「媽的,你急個屁呀?我才剛到這而已,哪那麼快就能把事情搞定?……我也不知要在這住多久,看情況吧……好好好,她跟不跟我回去,你都可以繼續住在我家,住到你男朋友回來,好不好?……想去同學家玩幾天就跟我老母講,她准你去,你就可以去,這事不必徵求我的意見,我們已經離婚了,OK?」

何釗收線,轉身就見端著面碗的何旭敏,立刻就從她的表情中判斷出,她聽見他對著大哥大說的話了。

「李舒蓓?」她放兩碗於桌上。

他點點頭,坐下。

「我等填飽肚子了再對你細說從頭,好不好?」

她沒說什麼,在床尾巴坐下。看著他大口吃面,大口喝湯,埋頭猛吃的樣子倒真像個飽受饑渴之苦的流浪漢。

仰頭喝乾最後一滴之後,捧著碗朝她乾笑一聲。「一湯一面,當思來處不易!」

「把碗放下,細說從頭。」一點不馬虎。

放下碗,以手背抹嘴,邊看她邊作思索狀。

「我跟你講喔,」開始胡耙他那頭未乾透的發,「學生時代,我的作文從沒拿過高分,真的,聯考如果不考作文,我一定能考得更好。」她的一記白眼提醒他別再說廢話,「我講這個是想提醒你:我沒有長篇大論的本事,也就是說,我只能用很簡單的話對你交代。呃……這麼講吧:『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昨日已婚的何釗已經往生了;」嘿嘿,「今日恢復單身身分的何釗如獲重生,從此不必幻想什麼精神外遇,因為他又有了期待的權利。他今天來就是為了行使這項權利,他想向他的夢中情人求愛,期待這個夢中情人會看上他。」

見她依舊兩眼直直,他「唉」了好長一聲。「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本想文句句地背完花了三天時間才記住的詩句,沒想到才念兩句,腦子就當機了,怎麼也想不出下一句。所幸,還記得最後幾句,再唉一聲帶過中間好了——

「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

唉,勉強算有頭有尾吧。

偷瞄她一眼,他下注解:「要是人家再看不上他,他就真的會去找個山明水秀的地方隱居,每天披頭散髮去划船了。」

為了不使自己笑出來,她用力咳了幾下,邊將兩腿盤起,雙手扶在膝蓋上,然後作了次深呼吸——總算忍下笑意了。

「何釗。」她以嚴肅的眼神和口吻相待:「暫時別管你的夢中情人看上你了沒,你先解釋一下剛才那通電話是怎麼回事。」

胡搞瞎搞的一回事!他一時不知從何說起。

「我……我猜你已經知道是怎麼回事了。既然你都推測得出我是跟李舒蓓講電話,那你一定也能從我講的那些話里推測出,我跟她的……跟她的……」找不出適當的辭彙。

「陰謀。」

「我沒說錯吧,你真不是蓋的!」

啼笑皆非,乾脆瞪他一眼。

她的確已推測出這項「陰謀」的來龍去脈。他在電話中說的那些,再佐以紅綠燈路口那一幕,真相已昭然若揭。

望著他此刻故作無辜的表情,她十分清楚,他其實是惶恐無措的。

「你頭還痛不痛?」

他受寵若驚,因她眼底那一絲絲對他的關切。

「痛,好痛!」邊答邊揉太陽穴。

「那你趕快睡覺吧,我們等明天再討論你的夢中情人是不是看上你了。」

她都走到門口了,他才想到該拉住她。

「好了,」見她轉身,他才放手,猛敲兩下後腦勺給她看。「不痛了,真的,一點也不痛了可能是藥效突然發揮的緣故。」

她噗哧一笑,笑意在唇角散開,這使得他有點頭暈,但他不能讓她知道。

「加件外套吧,我先下樓去跟舅說我們現在要出去。」她轉身跑下樓去。

雖是冬夜,釣蝦場的生意依然不錯,池邊坐著不少釣蝦客,還有些客人已在一旁燒烤自己的戰利品。誘人的香味加上不時的歡聲笑語,使人感到暖意融融。

何旭敏釣蝦,何釗在她身旁靜坐觀看。

半個鐘頭過去,沒見她釣起半隻蝦,他快坐不住了。

「何旭敏?」

「嗯?」

「你……你是不是要等釣到蝦之後,才要跟我討論我的夢中情人看上我了沒?」問完他已挨近她十公分。「我沒催你的意思,是怕你坐久了會冷。」

她笑笑。「她什麼時候成了你的夢中情人?」

要開始討論了嗎?他突然有了尿意。

「喔,」思索片刻,他答:「糊塗求婚記過後,我老母說的那些話給了我很深的啟示。雖然她平日表現低能,但那幾句倒頗有道理。那晚我是真醉,但我相信,求婚事件多少反應出我的潛意識,我一定很喜歡那個女的,否則即使再糊塗,我也不可能向她求婚。」

「喜歡她?那你為什麼一點追求她的意思都沒有?」

「誰說沒有?摸她的手就是一種表示呀,誰知她說那叫性騷擾!」

「哪有人認識女孩子不到兩星期就要模人家的手?」

「哎喲,那就叫情不自禁嘛好不好?從摸摸小手開始已經夠含蓄了,不然她想怎樣?要我學小學生那樣,遞紙條給她嗎?我猜現在連小學男生都不屑這種追求女生的方式了。」

「情不自禁?多好用的四個字,彷彿可以推卸所有的責任。」

「又在罵我了!」他不服得很,一會兒之後又說:「我不是完全沒看見她的優點,好比——我不講了,因為我對她的讚美都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她一直都對我有偏見。」

想起一件事來了。

「哼,別人跟她約會就可以大大方方地摟著她共舞,我想親她一下卻比什麼都難,要不就得巧立名目。比方說,姑媽正在看,或是她為了條魚哭個不停,要不就得籍酒裝醉,讓她暫時忘記戒備。」重嘆。「如果親她不給理由,她就巴掌伺候!」

原來他在她面前的酒醉紀錄,只有一次是更實的,她聽出來了。還有——

「你是怎麼知道她被別人摟著跳舞的?」

「喔,」說溜嘴了,乾脆統統說給她聽。「我找過胡炎成,警告他離我的夢中情人遠一點,起初他很不服氣,差點跟我打起來,是我不想打,然後就跟他進行了次男人的對話,他就被我感動了,然後他還說要幫我,又告訴我說,我的夢中情人根本不想被他追,不但如此應很怕被老闆開除。」

「你……原來什麼歌星、記者都是假的?你——」好沒面子!

「不是我,好不好?是胡炎成出的主意,這筆帳可不能算在我頭上。」怎麼瞪他那麼久都不累?「好了啦,我做了那麼多,不管對錯,目的只有一個——就是期待夢中情人看上我。其實,我有八成把握,她已經看上我了,否則我不會不守協定,提前跟李舒蓓離婚。現在,我只等夢中情人開口說句話,說她看上我了。」

她相信他是有把握的,連舅舅都幫他忙,不是嗎?

「其實你不跟李舒蓓離婚也可以來這一趟。」

「先離婚再來,是為表現我的誠意,李舒蓓也贊成我這種想法。」

「何釗。」她將目光移回池面。「其實如果不是你一直表現得那麼篤定孩子是你的,我可能會懷疑李舒蓓懷的是別人的孩子。」

「為什麼?」疑惑。

她這才道出紅綠燈路口的一幕。

他十分氣憤:「你竟沒在事後立刻讓我知道這件事?」

「我不想破壞締結在即的姻緣。當時我並不知悉你們的陰謀。」

「哦,是嗎?難怪了,難怪你後來會說那些見山不是山的話,你認定我是先上車後補票,對不對?」

「也許我是對你存有偏見問題是,你自己也一直在暗示我,你是先上車後補票呀。還得意的要命呢!」

「那是因為……因為我想刺激你嘛!」

「你都結婚了,還刺激我幹嘛?」

「如果你對這種刺激有一點點反應,我會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跟李舒蓓離婚,叫她男朋友自己養她,就算她老爸要拿刀砍他們,我都不管了。不過,」臉垮下來了。

「我老母也會砍我就是了。」

她笑一聲在心底。

「她懷孕了,她的男朋友為什麼一直不出面?」

「她男朋友在日本接受歌唱表演訓練,想出面也得再等一陣子。」

「你們三個配合得還真是天衣無縫,把周圍的人全騙倒了。」

她相信,李舒蓓也儘可能地在幫他,有機會就刺激她。

「何旭敏?」

「嗯。」

「你是不是故意釣不到蝦?」都討論得這麼清楚了,她怎麼還不下結論呢?吊人胃口的本事還真好。

「我本來就不是在釣蝦,我是來釣理由的。」

「釣理由?」玄!

「我從沒想過,自己會愛上像你這樣的男人,偏偏我就愛上你了。可是,我找不到愛你的理由。」

她這才又轉頭看他,眼神中滿是矛盾。

「記得我說過我把壞俏息留給自己嗎?那個壞消息就是——我愛上你了。」

他無法以言語形容自己此刻的狂喜之情,只能以動作表示他緩緩挪至她身後,輕輕圈住她,雙手包住她握著釣竿的手。

「你的壞消息卻是我期待了好久的好消息。」柔柔地在她耳後吹氣,她發出一聲輕笑,他於是敢與她耳鬢廝磨一陣。「我幫你釣。」

媽的,此情此景,他釣得到理由才怪!

「我釣到一個了,」他抬起釣竿,在地上甩了一下又放回地上。「不菸不酒不檳榔,不賭錢。你一定要相信,我幾次喝酒都是不得已的。」

「嗯,再釣一個。」

又一甩,「我以前沒玩過女人,也保證以後不玩女人。」親一下她的面頰。

「沒玩過女人?請補充說明。」

「交過女朋友不等於玩過女人。事實上,學生時代的我是很不得女孩子緣的,女同學每個都嫌我沒氣質、沒風度,看見我活像看見地痞流氓;踏入社會的頭幾年,忙著為事業打拚,看見女人跟看見男人沒什麼兩樣;有點成就之後才有女人願意跟我約會超過三次,幾乎都是她們主動約我,也差不多都是她們主動提出要跟我分手。喔,那個詹維琪是最能拗的。」

「哦?你不是說這些女人都等著你求婚?」

「吹牛是為了刺激你,因為你看不上我。」

「好吧,相信你就是了。再釣一個。」

再釣一個?上哪去釣?

他把釣竿扔在一旁,將她摟得更緊一些。

「一個也沒有了,要這麼多理由幹嘛?你沒聽說過愛情是盲目的嗎?」

「我就是怕自己判斷錯誤了嘛。」

「錯也已經錯了,不准你改!誰曉得我有沒有判斷錯誤?」

「你——」轉頭了。

「不準瞪我!」低喝一聲,他重重親了下她的面頰。

「你好像在親獎盃耶。」

「哦,是嗎?那這個獎盃象徵的必定是我人生中最大的一次勝利,真是得來不易呀!」

他們回到趙子揚住處時,發現客人都已離去。

「舅,我來洗吧。」何旭敏在廚房裡找到他,立刻說要幫忙洗那些碗盤。

趙子楊二話不說就讓出工作給她,轉身又見剛跟進廚房的何釗。

何旭敏自然看不見他倆交換的眼神。一陣眉來眼去,趙子揚知道何創勝利在望,就快抱得佳人歸了。

「Joe,有什麼我可以效勞的嗎?」

「你喊的是我的英文名字,還是『舅』?」

「UncleJoe,OK?」

趙子揚立刻回頭,果然收到外甥女一記愛嬌的白眼。再回頭,他重捶了下何釗的肩窩:「你拖地,舅舅我要去洗澡睡覺了。」

何釗還他一記重捶。

「我不幫你鋪床了,待會兒你自己鋪,我會先把行李搬到三樓的小房間去。」

一小時之後,何旭敏已洗好澡,剛從一樓浴室出來。

「你還沒拖完啊?」

何釗還賣力地拖著最後一處地板,聽見她的聲音才抬頭,第一念就是:她身上這件睡袍太多餘了,因為它遮掉他剛才一直在腦海中勾勒的線條。

「快完了。」低頭,繼續拖地,特別用力。

「我先上樓去幫你鋪床好了!」說完她就轉身上樓。

「謝謝!」一定又是個不人道的漫漫長夜。

果然,拖完地,又洗了次澡,熄燈,上床,翻來覆去。

決定下樓找瓶酒——都被客人喝光了?

媽的!

「你在找什麼?」

何旭敏的聲音嚇他一跳。

「能找什麼?」嘆,「沒有酒,我要怎麼超越慾望?我實在找不到理由可以……」尷尬一笑,卻發現她逐漸靠近自己。

太近了,如果他只能呼吸她頭上方的空氣,那還不如去死。

「我想好了,你可以跟我合用一張床。」

「我可以……你沒判斷錯誤吧?有理由嗎?」

「有,我的理由就是——」伸臂摟住他的頸,跪起腳尖,湊唇至他耳邊:「我想跟你合用一張床。」

拉低他的頭,她吻住那張樂得合不攏的嘴。

原來她輕輕的一個吻就足以點燃他的慾火,他慶幸這朵花落在何家。

「你沒機會後悔了!」橫抱起她。

「我為什麼要後悔?」

「我要進行整夜的激情探索。」

「我不會只躺著看天花板的。」

「我也不可能讓你閑著。」

「我要開始幻想了。」

「幻想什麼?」

「幻想你是個溫柔浪漫的男人。」

「跟你合用一張床的時候,我絕對是。」

「那——不在床上的時候呢?也是嗎?」

「我盡量,好不好?」

鼻對鼻,嘴對嘴,邊吻邊說邊上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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套了戒指別想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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