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小洋房二樓。

夜深人靜，整幢屋子只剩下靠近二樓樓梯口的那個房間還亮透著黃色燈光。

那是秦夢棠的寢室，其他三人的卧室分別圍繞在她的旁邊，以便有危險發生時她可以及時應變。

秦夢棠身著淺藍色睡衣，坐在柔軟的雙人大床上，心不在焉地用干毛巾擦拭潮濕的短髮，眺望著窗外天際若隱若現的星星。

今天一整天，她等於是半強迫地跟韋舒雲耗在一塊兒，直到日落西山他才肯回來。

從早到晚，他拖著她吃面、到遊樂場玩，然後又漫無目的地逛大街……

這些，是她平時絕對不可能做的事。

她該覺得無聊下耐的，不是嗎？但為什麼當她獨處時，今天發生的每個畫面，就像幻燈片般不停地在她腦中播放，那次數的頻繁，已經到了疲勞轟炸的地步。

為什麼，當她在雲霄飛車前對上他的黑眸時，心頭會隱隱震顫，呼吸不順？

為什麼……他會讓她感到溫馨與快樂？

他和她，無論是個性、生活背景或思想邏輯，都像是光譜的兩極，相反的對比，怎麼可能會有交集？

秦夢棠下意識地嘆一口氣，擦拭髮絲的毛巾不知何時已經被扔在床鋪上。

她拿起毛巾，放回套房內的浴室。

然後，她關上燈，躺入被窩中。

每個追求她的男人，對她都是愛慕中帶著讚歎與不可褻玩的敬畏。只有韋舒雲，他會惹她生氣、逗她笑，會在要完無賴之後，又讓她感動。

只有他，會用不經意流露出的溫柔和不起眼的小動作，讓她敏感地意識到自己的女性特質。

當他們離開遊樂園時，她甚至一度忘記自己之所以會在他身旁，是因為出任務的關係。

這是以前從沒有過的事，她向來公私分明，可是韋舒雲竟然讓她失常了。

秦夢棠閉上雙眼，翻身嘆了一口氣。

這樣一點也不專業，韋舒雲，你到底對我下了什麼蠱？

一牆之隔，韋舒雲跪坐在價值不菲的羽絨枕上，兩隻手臂擱在窗檯，俊臉趴靠在手臂上。

他的窗戶和秦夢棠房間的窗戶平行，雖然無法從窗戶看見秦夢棠，可是仍能瞥見從她窗戶內透出的光線。

秦夢棠房內的燈光亮了多久，他就在這邊坐下多久。

想起來有點蠢，但是他坐在這裡，看著秦夢棠房內的燈光，就覺得有某種特別的親密感。

韋舒雲突然坐直身子，搖搖頭。

媽呀！他該不會因為被關在石球里太久，變成心理變態了吧？

想他風度翩翩、英俊瀟洒，什麼時候干過這種蹲在窗戶旁邊，想像隔壁房間女孩動靜的變態蠢事？

可是……她不是一般女孩，她是秦夢棠啊！

韋舒雲露出溫柔的笑。

今天從旋轉木馬下來后，她對他笑了呢！

即使是很淺的笑容，但那抹笑就如同咒語一般，瞬間融化她美麗臉龐上的冰霜，那神情，他恨不得能立刻刻在心上。

依據他自己設立下的遊戲規則，他已經贏了，因為他讓她真心地對他笑了。

可是……韋舒雲將手撫上自己的心口，緩緩握成拳……雖然他贏了遊戲，似乎卻輸了自己的心。

驀地，隔壁房間的燈光熄滅。

韋舒雲從羽絨枕上爬起來，俊臉貼近窗戶。

「晚安，夢棠。」他輕輕說道，對著玻璃窗上自己的倒影露出大大的微笑。他動心了。

毫無道理，莫名其妙地動心了。

對他而言，女人是上天的美麗傑作，是拿來寵、拿來疼的。他欣賞她們，但未曾特別因為某個女子而駐足流連。

唯獨秦夢棠，引起他一種特別的情感，比想要疼她、寵她的感覺更為深厚、濃烈。

呵呵，想他在脂粉堆打滾多年，也終於要栽在這個從不給他好臉色的冷艷美人手上了嗎？

奇迹也好，詛咒也罷，在他二十五年的生命里，他的心第一次讓人進住。

恐怕，這一住，以後想趕也趕不走了。

隔天，韋舒雲仍然保持在過去一年中養成的早起習慣，天剛亮不久，便一身輕裝、神清氣爽的打開房門，走下樓去。

他才剛走到一樓的客廳，陣陣的食物香味便撲鼻而至。

哇！好香啊！

韋舒雲深吸一口氣，再重重吐出來，加快腳步直奔餐廳，一邊猜想著到底是誰在做早餐。

當他抵達餐廳門口，看見裡頭的景象時，驚訝地停下腳步。

龐燁與席凱茜已經在餐桌旁坐定，而在開放式廚房的流理台前穿著圍裙的身影，竟是秦夢棠。

他們三人正在聊天，氣氛融洽。

「舒雲，早啊！」龐燁發現他站在門口，跟他打招呼。

「早……早。」韋舒雲還是瞠目結舌地盯著秦夢棠猛瞧，一點也沒有想要移動的樣子。

他不是還在作夢吧？

她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是會進廚房的人，結果現在竟然穿著圍裙、拿著鍋鏟，變出一桌香噴噴的早餐！

「舒雲，你站在那邊做什麼？快來坐啊！」龐燁看見他的模樣，笑道。

韋舒雲沒理龐樺，像磁鐵一般黏到秦夢棠身邊，咧嘴傻笑道：「好香喔！有沒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你怎麼那麼好，還幫我們準備早餐，我好感動。」

秦夢棠的俏臉閃過一絲彆扭，隨即給他一個白眼，說道：「你用不著感動，是我自己懶得出門買早餐，心想既然要準備早餐，就連你們的一起做了。」

她俐落地把平底鍋內的荷包蛋放入盤內，加快的心跳絕不如她外表那般冷靜。

烹飪一直是她少數的興趣之一，每當她心煩或高興時，就喜歡鑽進廚房，燒出一桌好菜。

可是，嘗過她手藝的人卻少之又少。

今天早上醒來，她突然很想準備一桌美味的早餐，而當時浮現她腦中的，正是韋舒雲的臉。

當她下樓到廚房，從冰箱拿出食材的那一刻起，內心也開始不停地掙扎。

為某個人洗手做羹湯……絕對不是她會做的事。

那麼，她到底是在做什麼？

「夢棠，別那麼冷淡嘛！來來來，我幫你把盤子端上桌。」韋舒雲的好心情並沒有因為秦夢棠潑冷水而受到影響，自顧自地站在她身旁端盤遞碗。

龐樺與席凱茜交換一個有默契的眼神。

或許當事人不肯承認，但在外人眼中，韋舒雲和秦夢棠看起來就像一對愛拌嘴的情侶。

靠著十幾年的交情，龐樺早摸透了韋舒雲對感情的態度，雖然對每一個在他身邊的女孩都十分細心體貼，卻從沒有真正將心放在哪一個女孩身上。可是這一次，他似乎是玩真的，不但喜歡刺激秦夢棠，就連看她的眼神也不太一樣。

「來來來！哇，香噴噴！」韋舒雲把最後一個盤子端上桌。「大功告成，我的口水已經快流幹了。」

秦夢棠脫下圍裙，跟在他身後走到餐桌旁。

「夢棠，請坐。」他先體貼地替秦夢棠拉開椅子，然後自己在旁邊的位子坐下。

秦夢棠看了一眼他替她拉開的椅子，沒多說什麼，逕自坐下，心底因為他的體貼而感到一陣溫暖。

瞧他把自己名字喊得那麼親熱，她覺得彆扭，卻意外地沒有制止他。

對他，她已經有太多的例外，不差這一個。

「嗯……嗯……真的很好吃。一大早就吃到那麼好吃的早餐，實在是太幸福了。」韋舒雲用叉子叉起一塊培根送入口中，滿臉幸福地說。

「哪能比得上頭湯麵。」秦夢棠淡淡地說。

「頭湯麵？秦秀也見識過舒雲奇怪的飲食理論？」龐燁吞下口中的食物，訝異地問。

他一直對韋舒雲特殊的飲食論調不以為然，食物就是為了果腹，吃飽就好，哪來那麼多麻煩？

「目前為止只聽過頭湯麵這一個。」秦夢棠微微一笑。

「來日方長，以後慢慢說給你聽。」韋舒雲咧嘴一笑，嬉笑的表情蓋過眸中的認真。

「我才沒興趣。」秦夢棠咕噥道，迴避他的眼神，低下頭吃著盤內的食物，卻食不知味，一顆心不爭氣地狂跳起來。

昨夜一整晚，她被他溫柔的黑眸擾得心神不寧，所以起床后才會昏頭地去做早餐。

現在，他又用那種眼神看她。那種眼神……唉！她也不知道怎麼形容，只覺得當他這樣看著她時，她會有一種脆弱又興奮的戰慄，彷彿他可以輕易看穿她一般。

她不喜歡那樣的感覺。

她不想和韋舒雲有什麼牽扯，完成這項任務之後，她就要回香港繼續過著自己的生活。男人，並不在她目前規劃的生活藍圖內。

「夢棠，不要這麼冷淡嘛！吃完早餐，我們出去走走怎麼樣？」韋舒雲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她身上，因此並未錯過她眸中乍現的複雜情緒。

他知道秦夢棠並不是容易動情的女人，也明白她對他應該是排斥大於欣賞，但……他愛上她了呀！

積極追求自己心儀的女人，是每個男人的權利吧！

姑且不論最後會不會碰一鼻子灰。

「你又要出門？」秦夢棠抬頭，挑起一道秀眉，不苟同的神情完全表現在臉上。

「反正沒事，何必悶在這邊？好不容易才能回來玩玩，過幾天我們又要回到那鳥不生蛋的地方去……」他的話音漸漸消逝，又大又亮的黑眸像只無辜小狗般地眨呀眨。

「你們不是跟將軍約好，今天晚上會展示目前的成果給他看？」秦夢棠說道。

上回他們做完簡報之後，將軍覺得只看紀錄片不夠明白，所以要求他們用他提供的兩隻流浪犬當場做實驗給他看。

他們約定的時間就是今天晚上。這傢伙昨天出去玩了一天，今天又要出去，那他們今晚怎麼交差？

「我的部分已經完成，剩下將晶片植入流浪犬體內的部分，是凱茜跟燁的工作，我留在這邊也沒用。」韋舒雲雙手一攤，一副無事樣。

基本上他們會離開研究室到這邊來，純粹是因為經費即將用罄，才回來向協會做更詳細的簡報，以便再申請研究經費。此外，老魏要更新研究室的保全系統，他們留在那裡亦會幹擾他的工作。

其實他們的計劃幾乎已經成功，具備篩檢功能的晶片已經設計完成，也能夠成功利用取得的基因複製出臟器，只剩最後一步，就是真人活體實驗的部分。所以待在此處的時間，除了要應付將軍之外，可以說是無所事事。

「你完成了？什麼時候完成的？」秦夢棠懷疑地問。

她記得先前他們說過，植入狗體內的晶片規格和植入人類的規格不同，需要另外製作，可是看他成天遊手好閒，無所事事，怎麼有時間完成晶片？

「我真的完成了，不信我拿給你看。其實就只要改幾個程式，不用花太多時間，我昨天晚上就做好了。」韋舒雲作勢要起身。

昨天晚上，秦夢棠房內的燈關掉之後，他就打開手提電腦開始修改程式，為的就是今天想跟秦夢棠一起出去玩。

「不用了。」秦夢棠喊住他。「你說做好就做好了，反正是你要跟將軍交差，我是你們的保鏢，不是監工，你不用拿給我看。」

她相信他不會騙她。

為什麼相信？她也不知道。

不知道什麼時候，她竟開始相信這油嘴滑舌的傢伙。

「那我們可以出去玩嘍？」韋舒雲俊臉上掛著陽光般的笑容。「嗯，我想想，今天天氣好，我們去海邊吧！」

突然，韋舒雲轉頭望向龐燁。

「燁，你們兩個需要我留下來幫忙嗎？」

「你不都說你留下來沒用了？」龐燁聳聳肩，現在才想到要問他，真是見色忘友。「放心，剩下的事我們來就好，不過你可別太晚回來。」

「樺，你不愧是我的貼心好友，我不會忘記的。」韋舒雲起身，拍拍龐燁的肩，接著對秦夢棠說：「走啦！我需要你的保護耶！和我一起出去走走。」

秦夢棠看著他，不禁感到啼笑皆非。

她知道自己最好不要跟他太接近，他太危險，他那雙盈滿笑意的黑眸能夠很輕易地奪魂攝魄。

從昨天開始，她的心已經開始搖搖欲墜，再這麼下去，說不定就讓他給偷了。

可是，她赫然發現自己竟然點點頭。

「太好了！我上樓去拿相機。」韋舒雲歡呼一聲，三步並作兩步地衝出餐廳。

秦夢棠愣愣地看著他跑出去，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她轉頭對龐燁與席凱茜尷尬地笑笑。

「他一直很麻煩，對不對？」為掩飾亂了調的心跳，秦夢棠表現出無可奈何的樣子。

「我不置可否。」龐燁微笑地說，難得一改平時嚴肅的形象，轉頭朝席凱茜眨個眼。

「舒雲是很特別的男人，你越認識他，就越會發現他絕對不是只有一張俊臉而已。」席凱茜在一旁接話，不禁回想起當年龐燁令她心碎的時候，韋舒雲曾提供的溫暖友誼。她瞄一眼龐燁，又很快地調開視線。

秦夢棠再次轉頭望向餐廳出口。

不是只有一張俊臉而已？

她早已經發現了，在他玩世不恭的外表下，擁有一股能治癒人心的溫暖力量。

只是，她還不願承認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