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隔天，他們再度出現在蘇菲的住家兼工作室。
席凱茜拿掉眼鏡，忐忑不安地坐在高腳椅上，任由蘇菲「整治」她的頭髮。
蘇菲的動作很輕很快，席凱茜只覺得自己的頭髮不停地被拉起，然後不停地有髮絲飄落至地面。
她不安地透過鏡子看一眼坐在沙發上的龐燁，模糊的眼睛看不清楚他的臉，但知道有他陪著，她心裡總是安心許多。
「請問妳是不是要把我剪成短髮？」看到髮絲已經在她腳邊掉了一整圈，席凱茜終於忍不住問。
「放心，妳仍然保有漂亮的長發，我只是替妳將它們打薄一些，看起來比較輕盈有型。」蘇菲笑著說。「妳不覺得，現在感覺頭頂上比較輕鬆？」
席凱茜點點頭，感覺輕盈許多，但因為從小到大她都是留一頭長發，所以反而有點不太習慣。
最後，當蘇菲拿下圍在她脖子上的布巾，叫她戴上眼鏡瞧瞧時，席凱茜反而緊張了起來。
她深吸一口氣，戴上眼鏡，往鏡中望去，鏡子里的人影，讓她露出驚訝的神色。
席凱茜伸手撩起垂散至肩膀的髮絲。鏡子里的她除了髮型以外，什麼都還沒變，可是整個人感覺卻完全不一樣。
烏黑的長發不再像千斤重擔似地壓在她頭上，它們如羽毛般輕柔地順著她臉頰兩側自然垂下，突顯出她小巧的瓜子臉，以及沈靜優雅的氣質。
「我就說妳有潛力。」龐燁的黑眸中有毫不掩飾的讚賞。
在蘇菲修剪她的頭髮時，他全程注視著，不僅是在看蘇菲如何操刀，有更多時間，他的視線是停留在席凱茜身上。
他發現，只要一拿下眼鏡，她似乎就會特別不安。好幾次他有出言安撫她的衝動，但都忍了下來。
一方面是他本就不善於安慰人，另一方面，是他不想讓蘇菲有話題跟別人說。
他不想讓席凱茜受到傷害。
這種莫名的保護欲，不知是從何時開始的。對於他們的那個笨賭約，他已經騎虎難下，但他至少能儘力保護她不受到流言蜚語的傷害。
蘇菲日後一定會成為很棒的造型設計師，她完全抓住了席凱茜清新動人的氣質，並且簡單利用頭髮的層次變化，便將那股氣質提升到令人難以漠視的程度。
此刻的席凱茜，帶著一絲羞澀的笑意站在他面前，柔亮的髮絲使她細緻優美的頸項若隱若現，她雙手垂下交握著，秀氣的臉龐因為他的話語而露出欣喜的表情……這個畫面，令龐燁的心狠狠震了一下。
「不是我愛吹噓自己的手藝，不過現在的妳，比起剛才進門時亮眼許多。」蘇菲也對自己的成果感到滿意，欣賞地撥弄著席凱茜的髮絲。
「謝謝妳。」席凱茜微笑，依然沈醉在龐燁那個不太像稱讚的稱讚里。
「不，應該是我謝謝妳才對。別忘記，妳是我的模特兒。」蘇菲刻意看了龐燁一眼。「那麼，接下來，我們得看看妳的衣著部分。如果方便的話，我是不是可以找一天去參觀妳的衣櫃？我希望能從妳現有的服飾中變出新花樣，這樣不但省錢，也能夠完整保有妳本身的風格。」
「好啊！後天是假日，我整天都有空，歡迎妳隨時過來。」
「沒問題，我大概下午會過去，就是老橡樹酒吧嘛！我知道怎麼過去。」蘇菲望向龐燁。「我想，你大概也要一起來，對不對？」
「得看凱茜是否願意邀請我。」龐燁不置可否地聳聳肩，看著席凱茜說道。
「歡迎你一起過來。」雖然邀請男生到自己房裡有些不妥，但對象是龐燁，席凱茜馬上毫不猶豫地答應。
「妳明天早上不是有課？早點回去休息吧！」龐燁來到門口，體貼地從衣帽架上拿下席凱茜的外套。
席凱茜接過外套穿上，對他溫柔地笑笑，內心不自禁地湧上一股甜蜜的感覺。
她知道他只是將自己當成朋友，但每當他出現一些體貼的小動作時，她又忍不住奢望更多。
人果然是貪心的，可是，她期盼了好久好久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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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早晨，席凱茜準時出現在課堂上，一如以往地坐在最角落的位置。
起初一切如常，大家紛紛進入教室，即使知道角落有個人，也不會費神多看一眼。
然而當課程上到一半，小小的騷動就像漣漪一般，從教室的某處漸漸往外擴散，開始有人轉頭偷看席凱茜，然後很快再轉回去與身旁的人竊竊私語。
席凱茜則是一直專註地聽課、寫筆記，並沒有留意到因她而起的小騷動。
這樣的情形一直持續到下課。
「妳的新髮型很不錯。」當席凱茜收拾書包準備離開教室時，一位坐在她附近的男同學說道。
「謝謝。」席凱茜有些訝異地回應，這是這位同學第一次跟她說話。
她掛著淡淡的微笑，然後背起書包往教室門口走去。
此刻她才發覺，似乎有不少人注意到她的新髮型，因為一路上，都有人對她露出驚訝的眼神。
席凱茜心情愉悅地跨上停在學校大門口附近的腳踏車，小小的虛榮感從心底冒起。雖然她不喜歡太惹人注意，但偶爾被人稱讚一下，感覺也很不錯。
忽然，她的腳踏車旁冒出另外一輛腳踏車，與她並肩前進。
席凱茜看一眼腳踏車騎士，是一名陌生男子，正在納悶的當口，另一名陌生男子也騎著腳踏車出現在她另一側，兩個人都是外國人。
席凱茜加快速度，卻發覺那兩人也跟著她一起加快速度。
這兩個人要做什麼？她一頭霧水之餘，也感到些許的心慌。
才要開口詢問，那兩名男子便將她的腳踏車往附近一條巷子里逼，一切都發生得太快，席凱茜不知該如何閃避，莫名其妙地便被帶至一條巷子里。
她很快地煞車停下，想要掉頭離開，但其中一名男子將自己的腳踏車橫擋在她的腳踏車前方，另一個黃皮膚黑眼珠的華人也騎車朝他們靠過來，三個人將她圍在中間。
「你們是誰？為什麼擋住我？」席凱茜緊張地抓緊腳踏車，眸中閃著警戒與慌亂。
「別以為換了髮型，就能飛上枝頭當鳳凰。」那名華人以標準的國語對她說道。
「我沒有。」席凱茜不知哪兒來的勇氣，小聲回嘴道。
「最好是沒有，妳聽好，龐燁只是因為一時好玩才接近妳的，妳如果還有一點自知之明的話，就應該離他遠一點，像他那樣的男人，妳這種平凡女孩玩不起。」那人不客氣地繼續說，然後又以英文說一遍給他的同伴聽，引起一陣訕笑。
席凱茜站在他們中間，看著他們輕浮的打量眼神，聽著他們惡意的言詞，強忍著不讓自己哭出來。
「如果妳再漂亮一點，或許我可以跟妳玩玩。」另一個老外以英文說道，還對她做了一個極度不雅的姿勢。
突然，那名華人男子盯著席凱茜的背後，臉色一變。
在他來得及說任何話之前，先前那名出言不遜的老外已經被人從后領抓住，整個人被轉過來，面對一張憤怒的英俊臉龐。
「你有種就再說一遍。」龐燁的聲音很輕柔，但沒有人會忽略他周身炙人的怒意。
原本張牙舞爪的三個人，立刻變成畏縮的小老鼠，大氣不敢吭一聲，尤其是被他抓住的那個老外，更是可憐兮兮地求饒。
該死！他們怎麼那麼衰，竟然會遇上當事者！
雖然單以打鬥來看的話，他們畢竟有三個人，其中兩人還是人高馬大的老外，真打起來，不見得會輸。
可是，令他們忌憚的是龐燁在學校的影響力和龐大的人際資源，只要他想，他隨時可以運用他的影響力玩死他們。
「妳沒事吧？」龐燁一手仍是抓著那個老外，黑眸很快地在席凱茜身上掃視一遍。
「沒事。」席凱茜搖搖頭。
龐燁嫌惡地把手上抓著的那個人如扔垃圾般拋下，給他們三人一記銳利的瞪視。
「我會記著你們。如果再有類似的情況發生，我會讓你們在這個學校混不下去。滾！」他沒有提高聲音，但那冷冷的語氣比什麼吼叫都有用。
一轉眼，他們三人逃得毫無蹤影。
龐燁走到席凱茜身旁，將她的手指一根根從腳踏車的龍頭上掰開。「沒事了，放輕鬆，放開手。」
席凱茜這時才發覺自己仍緊抓著把手，她命令自己鬆開手，在鬆手的同時，眼淚忍不住掉下來。剛才強忍著的恐懼、委屈，混雜著見到他的安心，現在一股腦兒地爆發出來。
「別哭。」龐燁笨拙地輕拍她的纖背，最後乾脆像哄孩子似地將她摟在懷中安慰。
他從來沒有安慰過哭泣的女孩子，看見女孩子哭，他通常都是掉頭離開。
可是現在，他卻急切地想讓她止住哭泣。
剛才他觸碰到她冰冷的手指，發覺她正微微發抖，一種稱之為心疼的陌生感覺劃過他心頭。
幸好他臨時要回研究室拿東西，經過這邊時無意間發現他們，否則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要不要我把那三個傢伙抓回來跟妳道歉？」看著她的淚痕因天冷的關係，在臉頰上結成細細的霜，龐燁想也沒想地便替她拭去。
席凱茜搖搖頭，吸吸鼻子。
「我沒事，只是剛才很緊張，現在一放鬆就……我真的沒事。」他的擁抱好溫暖，她不想離開。
那三個人其實說得沒錯，她這種平凡女孩的確不該對龐燁有太多的妄想。他們只是不知道龐燁之所以接近她，只是因為要找她當蘇菲的模特兒，他從來就不是因為對她有興趣才接近她，她也從來不敢妄想「玩」龐燁。
然而，當他們將這個事實以如此殘酷赤裸的方式表達出來時，她的心仍會痛。
「沒事的話，我陪妳回家吧！」
席凱茜抬起淚眼，眨去眸中的水氣，點點頭。
龐燁牽著她的腳踏車，兩人並肩往老橡樹酒吧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席凱茜都沒有說話，只是眼淚不斷地流下。
他的確是她奢望不到的男人，可是在他還觸手可及的時候，她只想好好把握和他相處的時刻，即使這只是她自己編織出來的幸福幻想，也足以珍藏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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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星期六的下午，龐燁來到老橡樹酒吧時，蘇菲已經在二樓參觀席凱茜的衣櫃。
龐燁在老闆娘的指引下，來到席凱茜的房間。房門沒關，他在門上敲了敲。
蘇菲和席凱茜同時轉頭。
「你來得正好，你瞧瞧，我剛剛才從這堆衣服中找到這件可愛的洋裝。」蘇菲從地板上站起來，手中拿著一件有點縐的白色公主袖洋裝，洋裝的領口綉有一圈粉紫色的小花。
龐燁走進房間，對席凱茜微笑。她的房間就跟她的人一樣，乾乾淨淨、簡簡單單，沒有太過繁複的女性化裝飾。
他看看堆放在地板上的那些衣服，再看看蘇菲手中的洋裝。
「很可愛。」他最後結論道。
「我想就用這件好了，其他的衣服實在是……」太平凡了。蘇菲做了個無奈的表情，忍不住搖搖頭。
席凱茜有點尷尬地站在一旁。她確實不怎麼重視衣著打扮，但也沒想到會被嫌成這樣。
「凱茜，麻煩妳換上這件洋裝，我才能知道該怎麼修改。」蘇菲將洋裝塞入她手中，接著拉龐燁一起走出房間，替她關好門。
不消多少時間，席凱茜打開門，白色的洋裝合身地貼在她身上，稱職地突顯出平時被遮掩住的玲瓏身材。
「哇，美呆了。」蘇菲吹了個口哨，眼睛一亮，轉頭問龐燁：「你說是不是？」
龐燁沒說話，只是點點頭，臉上複雜的神情讓人難以理解。
蘇菲繞著席凱茜左瞧瞧、右看看，偶爾調整一下洋裝。席凱茜則不自在地任她擺弄，不時偷偷往龐燁那邊望去。
好不容易，蘇菲終於結束她的審視，說道：「麻煩妳把它脫下來，我要把這件洋裝帶回去修改。」
利用等待席凱茜換衣服的空檔，蘇菲靠近龐燁，低聲問道：「我看見你注視她的樣子了，她是，或將是，你的新女友嗎？」
龐燁沈默了兩秒，說道：「不是。我不會招惹她，等聖誕派對結束，我贏了賭金之後，我們就沒有任何關係了。」他說得決絕。
「騙人！我從來沒見過你花那麼多時間精神在女孩子身上，而且我昨天聽說你為了她，狠狠教訓了三個傢伙，我才不信你真的對她毫不在乎。」蘇菲嗤之以鼻。
「流言傳得可真快。」龐燁冷冷地扯一下唇角。「蘇菲，妳現在聽起來像個嫉妒的前妻。」
「我不是，你心知肚明。」蘇菲不讓他轉移焦點。「你遊戲人間也夠久了，總該找個固定的女友，別老是換來換去，有好的對象，你就該好好把握。」
「現在，妳聽起來像我媽。」龐燁轉頭望向這位曾經是他女友的金髮女孩，黑眸的冷芒褪去，扯起唇角。「我自己的事自己清楚，妳只要幫我贏得賭金就好。」
他的視線投射在關起的門板上，黑眸放柔，帶著幾許遺憾。
這一切一開始不過是個遊戲，可是他卻不小心失足陷落在她的溫婉單純中，他開始留意她的笑、心疼她的哭，喜歡她那溫柔舒適的陪伴。
正因他在乎，所以他要和她保持距離。
他們的未來充滿太多不確定，他要去西岸實習，畢業之後應該會回台灣；而她的家在這兒，她的未來大概也在這兒。絕大多數的愛情，都逃不過時間、空間的試煉，他不願她傷心，但也無法保證他們能像童話故事中的王子公主般，永遠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所以，他只能選擇離她遠遠的。
或許幾年之後，她會忘記他曾經出現在她的生命中，然後找到一個好男人，組成幸福的家庭。
而他，將會把她收到心中的秘密角落，繼續在紅塵中遊戲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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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誕節前夕的一個星期，每天都有一些神奇的改變發生在席凱茜身上。
她拿下厚重的鏡框，戴上隱形眼鏡，讓大家可以清楚看見她溫柔明亮的水眸。她褪下中性直筒牛仔褲，換上合身的小喇叭褲，秀出她纖長美麗的腿部曲線。她踢掉球鞋，蹬上細跟高跟鞋，婷婷裊裊，柔順動人……
即使仍是脂粉未施，一夕之間，她成為校園內令人側目的東方美女。
更具話題性的是，她身邊有時會伴著龐燁的高大身影。龐燁的女友隨時在換，若現在換她，也沒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不過怪的是，他們又不像是情侶。
他們沒有牽手，沒有任何親密的動作，兩人之間總是保持一份若即若離的感覺，這才是引起他人好奇的原因。
聖誕派對的前一天，老橡樹酒吧內，龐燁和另外一名男子倚在吧台前，席凱茜則在吧台內忙著準備餐點。
「凱茜，這位是韋舒雲。」龐燁跟席凱茜介紹身旁的男子。
席凱茜望向他，微笑地點個頭。她認得他，以前每次龐燁來店裡，他都會同行，也算是老客人。
「嗨！凱茜，我想邀請妳當我聖誕派對的女伴，又怕直接問妳太唐突，所以才拖著燁一起過來。」韋舒雲對她露出一個陽光般燦爛的笑容。
真搞不懂燁為何不肯自己當她的男伴，非要抓他來邀請她？明明就很在意人家嘛！看著眼前的氣質美人，她跟先前的形象簡直天差地別，所以他也很樂意地答應燁的要求。
席凱茜愣住，不知所措地看看龐燁，問：「那你呢？」
「我……已經有自己的女伴。」龐燁刻意不去看她那雙藏不住心情的眸子，狠著心說道。
席凱茜的俏臉一僵，整顆心像被打入冰窖一般。
「那……好啊！我可以當你的女伴。」
「太好了，明天我會來接妳一起過去。」看著她臉上欲蓋彌彰的低落神情，韋舒雲不禁暗暗感到同情。
「嗯。」席凱茜機械式地回應著，知道自己沒有立場感到難過，因為他從未說過要邀請她當女伴，也從沒做出任何超出朋友範圍的舉動。可是她還是覺得像被人揍了一拳，有些站不住。
這一刻，她什麼都不想理，只希望找個安靜的角落，平復胸口空空蕩蕩的難受感覺。
「如果你們已經約好了，我想先回研究室，我還有一份報告要寫。」龐燁站直身體，淡淡地說。
他無法繼續看著她那種迷惘錯愕的神情，彷佛他從背後捅她一刀……
轉身離開前，龐燁忍不住再看她一眼，她略顯蒼白的臉蛋和強顏歡笑的神情，讓他覺得自己是個混蛋。
他還是傷了她。
「燁……」踏出「老橡樹」的大門，韋舒雲喊住他。「這樣，真的好嗎？」
他可以察覺到龐燁和席凱茜之間的不尋常氣氛，可是不管他怎麼問，龐燁就是毫不鬆口，總說席凱茜對他而言，就是五百元的賭金。但，鬼才相信！
「這樣很好。」龐燁丟下一句，筆直往前走去。
這樣很好，對他們兩人都好。
她已經不是先前那個醜小鴨，相信一定能很快找到比他更適合她的男人，到時她將不會再記得今天的心傷。
這是，他唯一能給她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