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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每天都拚命工作,一方面是不想讓齊思音小瞧,雖然我可能一輩子也追不上他,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忙碌是忘記一切的最有效方法。

每當工作到最忙時,我常常會產生錯覺,以為自己真的只是一個奮進的普通上班族。然而,這種錯覺很快又會隨著工作的告一段落而消失。頭腦再度有了空閑,就想起自己依然可悲的處境。我還比不上在小公司里辛苦打拚的小職員,因為至少他們心裡有希望,有奮鬥的目標。而我,前方的路是一個圓,無論自以為走了多遠,最終還是會回到原處,永遠也翻不出某人的五指山。

公司的高層主管也從齊思音對我的態度看出,我不但不如他們想像的那麼受器重,甚至還相當被輕視,再加上我的沉默少言,漸漸的都已不再把我放在眼裡。

這樣最好,我反而慶幸落得輕鬆自在。

每天中午的時候,我在樓下餐廳吃飯,經常會有女職員找借口跟我搭訕,或者遠遠的對我微笑。我不知道她們是對我還是對我毫無意義的頭銜有好感。如果我現在真是一個有資格愛的普通人,我很願意回應她們的好意。我24歲了,還沒有正式戀愛過,雖然以前也有過暗戀的對象。但是現在,我只能用埋頭吃飯來逃避她們熾熱的目光。恐怕不久公司里就會傳出,總經理的助理不僅工作能力很差,還是個冷血動物的這類消息了。

上班第一天後,齊思音就開始天天晚上住在我的住處──我現在也不願意稱那裡為「家」,那裡只是房子,而且是屬於他的房子。

齊思音從不與我一同走,卻又總是在我剛進門之後就按門鈴,時間掌握的剛剛好,我懷疑他是不是一直跟著我?在公司里他是最嚴苛的上司,到了我的住處后,他就搖身一變,以我的同居人自居。他沒有自己整理東西的習慣,或者說沒有這個意識,總是把衣物、文件、咖啡杯到處亂丟,很快屋內就變的一團糟。而我,我不僅要為他做早飯和晚飯,為他整理東西,為他煮咖啡,甚至還要叫他起床,即使在疲憊的想一頭栽倒的時候。

做著這些事情時,我的心情總是極其矛盾。

我因為害怕而不敢拒絕他的差遣,但我現在已不明白自己到底怕什麼?是怕他的暴力,還是說變就變的惡劣性格,還是怕他變態的行為?或者三者已混合成為一個抽象的「怕」字,深深烙在心上。如果說從前對韓靜的怕只是怕一隻毒蜂不知什麼時候就會蟄自己一下,那麼現在對齊思音的怕,是怕一隻猛獸,隨時會發狂的野獸,怕自己在他的利爪下被撕成碎片。

雖然他也遵守諾言,沒有再做讓我恐懼的事,然而那雙明亮的眼睛常常盯的我發毛。在那件可怕的事發生后,他目光中多了一種情愫,讓我感覺他就好象是食髓知味一樣,隨時都有可能放棄理智撲過來。

一個月,沒有多久就要到一個月了,到時候怎麼辦呢?不要說一個月,等一個世紀我也不會願意被他變態的對待,哪個正常人又受的了呢?他為什麼就不能去找個女孩子?以他的條件,會有數不清的美女願意作他的女朋友。我聽說韓靜現在就一直不停的換女朋友,而且個個都是相當走紅的明星。他為什麼就不能學學韓靜呢?

或者他就是單純的喜歡同性,那麼以他的條件,也一定會有不少有此類「愛好」的人願意作他的男朋友。為什麼偏偏找上了極為普通的我?難道就象他曾說過的,因為我是個孤兒,即使出了什麼事也不會有人在意嗎?

好久沒有回孤兒院,今天,我終於鼓起勇氣去面對院長。

「小天,你怎麼瘦了這麼多?臉色也這麼不好?工作很累嗎?」院長一見我就吃驚的問。

「沒有啊。我倒覺得院長瘦了不少。」我笑著說。

院長讓我坐到椅子上,用手指輕揉著我的太陽穴,從前我感到疲勞時,她也總是這樣替我按摩。

我閉上眼,好久沒有這麼輕鬆舒服的感覺了。

「小天,我生病了──

──是癌症。」

我猛然睜開眼。

「你不要動,聽我說。」她溫柔的按住我的肩頭。

「有些話我一直想對你說,但是卻一直沒有開口。現在我沒有多少時間了。」

淚止不住的從我臉上流下。

「從小你就是個懂事的孩子,你善良,親切,看人總是往好處想──這其實對你並不是好事。」她的話里充滿了憂慮。

「我以前不忍心告訴你。但是現在,很快你在世上又會是孤單一人。我真不放心啊!」

「你很隨和,但是別人可能會因為你的隨和而有機會傷害你。我當初把你託付給齊先生,並不只是為了讓你上大學,還是因為他身上有別人無法比擬的堅定,我希望你能在他的幫助下,學會變的剛強一些。但是現在看來,你在齊氏並不開心……」

我心裡一驚,院長是怎麼發現的?

「齊先生的公子告訴我,說你為了救他而受傷昏迷,耽誤了答辯。說實在的,我並不很相信。現在看來,讓你不開心的應該是他吧?」

我沉默了。是他。

「有錢人家的孩子難免有的性格古怪,我知道即使他欺負你,你也會因為感激齊先生而忍受。」

院長只猜對了一半,齊思音的「欺負」並不是她想像的那麼單純。

「如果齊氏不是適合你的地方,那麼就離開。記住,小天,不要把一切都扛到自己身上。永遠記住這一點,你才能活的更幸福。」

都扛到自己身上,我有些不解,我是這樣嗎?

但是此時無心再談論關於自己的問題,最讓我擔心的還是院長的病情。

「什麼時候查出來的?我以前怎麼都不知道?如果是早期的話……」

我問院長,希望並不是如她說的那麼嚴重。她向來過著簡樸的生活,身體也一向健康,怎麼會突然……

「上個星期。醫院說已經是最後了。」她微微一笑。

上星期?!

那時我在幹什麼?我一直在工作、逃避,逃避、工作,不敢見院長。

我哭出了聲,「都是我不好,如果我一直陪著你……」

「即使你一直陪著我,結果也會是一樣的。病不是一天就有的。」她慈愛的撫摸著我的頭。

「小天,我不是才叫你記住別把一切事情都往自己頭上推嗎?你這麼不聽話,讓我怎麼能放心?」

「我記住……我記住……」

我再也忍不住的放聲大哭。

整整一天,我都呆在孤兒院,陪院長聊天、散步、澆花。

接近傍晚,我還是強忍著難過與不舍,回到住處。我害怕齊思音找不到我會去孤兒院發狂,對院長說出最讓我害怕的事。

「你去哪裡了?」他果然很焦躁的等在屋內,「我找了你一天。手機為什麼不開?」

他一步步的向我逼過來,臉色很難看。

「我出去走走,今天是周末。」

「走到現在?」

「我今天真的很累。我想先休息一下。」

我現在一句話也不想再說,心已經被悲傷浸透。

「你還沒有做飯呢!我從中午就沒有吃,一直等你回來!」他生氣的大叫。

一陣怒氣湧上心頭,在別人如此難受的時刻,他居然還是……

「我就是不做!隨便你!」我憤怒的喊到,「你餓死最好!」

豁出去今天跟他拼個魚死網破。齊思音,你也欺人太甚了!就算真是你的傭人,還可以有請假休息的時候呢,你也太不把我當人看了!我的心情本來就因為難過而分外低落,此時更是相當惡劣。

他對我突然爆發的怒火有些吃驚,即而裝出嚇壞了的樣子,黑亮的眼睛一眨一眨的看著我。

「原來你還這麼狠啊,我一直以為你有多善良呢!你以前做飯的時候,該不會也想在裡面下毒毒死我吧?」

我的確是不只一次有過這個念頭,我懷疑時間長了說不定會真的付諸行動。也許這就會是將來的結局,不是他把我逼死,就是我忍無可忍把他殺死。

「你……你這個混蛋!」

我心酸的都快說不出話來。他那副裝模作樣的討厭樣子在此時看來真是可惡極了。

「為什麼不能考慮一下別人的感受?為什麼只想到你自己?……」

我自認為夠忍讓的了,忍讓的連我自己都覺得窩囊,我越來越瞧不起自己,但是他還是得寸進尺,把我逼的如此絕望。

他彷彿沒聽見我悲憤的話,伸手來拉我。我本能的一縮,他眼中頓時顯露出受到了很大傷害的神色。

「今天是我的生日,你忘了嗎?」

「你以前都跟我一起過的。」

啊?

我完全不記得今天是他的生日,或者說根本沒有也不願去記他的生日,以前也都是被強迫參加他的生日會。今天,他應該21歲了。那麼今天,也同樣是他母親的忌日。

我想到這裡,心裡又有些莫名的歉疚。

「祝你生日快樂。」

我不知道怎麼冒出的這句話,一說完就後悔了,恨不得狠狠打自己的嘴巴。

我又在說什麼啊?怎麼又犯老毛病了!我怎麼就永遠不能接受教訓呢!即使已經落到這個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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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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