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爸爸的反應比藍柏冷靜多了。米雪的哥哥想要跳進小貨車,直接開到紐奧良,把約翰的腦袋轟掉。他沒心情聽道理,也不在乎法律。

「如果他是幕後主使者,那麼就該在他找到另一次機會對米雪下手前幹掉他。」藍柏說。

塞奧並沒有被藍柏的怒火嚇到。「我還無法證明,現在都是按情況推測的。」他解釋。「這就是我必須去紐奧良一趟的理由。」

藍柏看來想要揍塞奧。米雪橫身擋在兩人之間,設法使哥哥冷靜下來。

門鈴聲打斷他們的爭吵。傑可去替諾亞開門。塞奧說:「我們按兵不動。」

「那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你不可以朝任何人開槍。」塞奧說,接著轉向米雪。「答應我,在我回來以前,妳不會離開『天鵝酒吧』。沒有如果或但是。我不想一直擔心妳……」

「好。」她說,靠過去拍拍他的胸膛。「你也要當心。」

「如果有任何狀況,照諾亞的話做。藍柏,保護你爸爸。了解嗎?」

藍柏不再爭辯,突兀地點個頭。諾亞站在前門口和傑可說話。那位聯邦調查局探員沒有費事刮鬍子,穿著破牛仔褲和褪色藍襯衫的模樣十分邋遢。她上前跟他打招呼。她當然能理解媚安對他的興趣。他有種令女人既想逃避他、又想感化他的危險氣質。

諾亞用銳利的藍眸望著她說:「聽說妳整晚都忙著躲子彈。」

她忍不住調侃道:「聽說你也忙了一夜。」

「沒錯。妳的朋友叫我代她問候妳。但今天上午可就沒什麼樂趣了。你會以為度假時應該有懶覺可睡。塞奧在哪裡?」

「跟藍柏在廚房後面的陽台上。」她說。

諾亞朝廚房走,但被她叫住。「可以幫我個忙嗎?」她問。

「沒問題。」他說。「什麼事?」

「包容一下我的哥哥。」

諾亞大笑。「我跟任何人都處得來。」

「想要打賭嗎?」

可惜她沒有下賭注,不然她就可以發筆小財了。不到三分鐘,大呼小叫就開始。大部分都是她哥哥在叫嚷,但諾亞正在急起直追。

塞奧拿著諾亞的汽車鑰匙進入廚房。米雪聽到哥哥用髒話罵諾亞時,不禁皺眉蹙額。

塞奧也聽到了。他咧嘴而笑地說:「我想他們相處得很好。」

她杏眼圓睜。「你把那樣叫做相處得很好?」

「妳沒聽到槍聲,不是嗎?諾亞喜歡妳哥哥。」

接著她聽到藍柏恐嚇諾亞。他的措詞不僅變化多端,還極富創意。諾亞緊接著用他自己變化多端又極富創意的方式恐嚇藍柏。他的恐嚇保證使藍柏生不出孩子來。

「哦,我聽得出來他非常喜歡他。」

「他們兩個有許多共同之處。我把眼鏡放哪兒去了?」

「在桌上。他們到底有什麼共同之處?」

「他們倆都和蛇一樣狠毒。」他拿起眼鏡摺好放進口袋裡。

「諾亞不狠毒,他總是笑臉迎人。」

「沒錯,他是經常面帶微笑。笑裡藏刀令人猝不及防才更可怕。我從尼克口中聽到許多關於諾亞的故事都令人不寒而慄,這就是我要他保護妳的原因。」他摟著她的肩膀,把她拖向前門。

「你還沒有告訴我,你必須去紐奧良的理由。」她說。

「我要去查幾件事。」他說,沒有真正回答她的問題。

他傾身親吻她。那個蜻蜓點水似的吻令她很不滿意。他必定也有同感,因為他在放開她和打開前門后,又粗魯地把她拉進懷裡親吻她。這次的吻大不相同。

他滿面笑容地帶上門。米雪站在窗前目送塞奧驅車離去。他派藍柏保護爸爸,派諾亞照看她。那麼誰來保護塞奧呢?她搖搖頭,叫自己別擔心。賀警探馬上就會展開逮捕動作。

還會出什麼狀況?

☆☆☆

「播種社」成員聚集在約翰在聖克萊鎮的汽車旅館房間里。約翰在檢查文件,確定所有列印資料都在,達樂、培頓和麥隆默默等待著。他終於檢查完,抬起頭,放聲而笑。

「那個臭婊子甚至把她寫給我的信影印了一張附在裡面。」約翰說。

「我還是覺得我們取回那些文件的方法太冒險。」培頓說。

「那已經不重要,我們現在安全了。」

達樂不以為然。「除掉布塞奧和醫師之後才能算安全。拜麥隆再度壞事之賜,我們今晚必須再次下手。」

「我慌了,可以嗎?我看到布塞奧在窗口,我以為我可以射中他,所以開了槍。」

「我們決定要悄悄潛入屋內的。」培頓提醒他。

「我急著幹掉他……為了『播種社』好。」麥隆結巴道。「何況,布塞奧不知道朝他開槍的人是我,他會以為是黑道在追殺他。達樂調查過,黑道揚言要取他性命。」

培頓點頭。「沒時間可浪費了,我們今晚一定要殺了他們兩個。」

「不知道醫師有沒有想起來,她在哪裡見過麥隆。」達樂說。

他們思索這個問題時都沒有看麥隆。

「我告訴過你們,我等得不耐煩了。」麥隆說。

「你沒有權利……」培頓說。

約翰舉起手。「算了。」他說。「木已成舟,麥隆也悔過了。對不對?」他問。

不是他說的話,而是那種虛情假意的語氣,使麥隆領悟到他性命難保。

「約翰說的對,」達樂說。「別讓幾個過失壞了麥隆和我們多年的交情。不念舊惡,對不對,培頓?」

培頓微笑。「對。要不要來一杯,麥隆?」

他搖頭。他可以感到膽汁升上喉嚨。「我該收拾東西回紐奧良了……除非約翰改變心意要我留下來幫忙。」

「幫什麼忙?」

「除掉布塞奧和醫師。你們今晚要動手,對不對?」

「對。」約翰說。「但他們兩個看到了你的臉,所以你不能留下。我們已經討論過這個了,麥隆,回家等。大功告成后,我會打電話給你,我們再一起出去慶祝。」

「醫師也在葬禮上見過你。為什麼你可以留下來?」

「統籌協調。」他說。

麥隆起身。「蒙克在哪裡?」他問,努力壓抑心中的恐懼。

「出去買裝備。問這個做什麼?」

麥隆聳聳肩。「他要幫你們除掉布塞奧嗎?」

「對。」達樂回答。

「那個姓柯的聯邦調查局探員呢?」

「讓我們來擔心他。」約翰圓滑地說。「你該走了。」

「放心。」達樂說。「一切都會沒事的。」

麥隆離開房間,拉上房門。擔心他們會從窗帘縫裡監視他,他不慌不忙地走著。但一轉過轉角,他就拔腿奔向他的房間。他抵達門外,掏出手槍,扣上扳機,開門沖入。

他以為蒙克會守株待兔,但房間里空無一人。如釋重負使他開始乾嘔。他把衣服塞進旅行袋裡,抓起汽車鑰匙跑向他的汽車。急於逃離的他猛踩油門,汽車擺尾駛離停車場。

約翰叫他回家等。由此可見,他們要在他家下手。只是不知道下手的是他的三個死黨或蒙克。蒙克殺害他的代價極可能是「播種社」帳戶里屬於他的那份鉅額存款。無論如何,麥隆知道自己死定了。他把車駛上高速公路,緊張地不停瞥向後視鏡,確定沒有遭到蒙克跟蹤。他的後方沒有車子。麥隆終於讓自己放鬆,大聲地吁出口長氣。他的手在出汗和顫抖。他努力握穩方向盤,然後失聲痛哭起來。

他必須回他的公寓一趟,因為他有錢藏在地板下,他需要那筆錢作為逃亡的費用。他還有時間,他告訴自己。他們需要蒙克幫忙解決布塞奧和醫師。對,他還有時間。

麥隆抖得太厲害,他知道只有酒能使他鎮定下來和幫助他思考。他在下一個出口下高速公路,開始找尋酒吧。

☆☆☆

班菲勵剛剛站上紐奧良鄉村俱樂部高爾夫球場第一洞的發球區,就被請去更衣室和一位司法部檢察官見面。

他走進更衣室,坐到長凳上重新綁好鞋帶,不耐煩卻客氣地說:「我的朋友在等,麻煩長話短說。」

塞奧自我介紹。一聽到他想討論的案子與羅約翰有關,菲勵的禮貌就大幅改進,甚至露出了笑容。

「你在調查約翰?啊,如果能把那個傢伙繩之以法,那才叫大快人心。他傲慢得令人難以置信。瑟琳打電骷給我,叫我更改她的遺囑時,我差點鼓掌叫好。她根本不該嫁給那個傢伙。好了,我要怎麼做才能幫你逮到他?」

「你告訴聯邦調查局探員何諾亞,說你把瑟琳的一個包裹寄給雷米雪醫師。對不對?」

菲勵點頭。「對,但就像我對他說明的,如果你想知道裡面是什麼,那麼你得去問雷醫師。瑟琳交給我一個密封的信封,交代我不要打開。」

「信封在米雪過目前就被拿走了。」塞奧說。「瑟琳有沒有暗示過裡面是什麼?財務報表或查帳資料?」

「沒有,但我可以告訴你信封裡面的東西一定極具爆炸性,因為瑟琳向我保證,約翰在得知后絕不敢對遺囑的有效性提出異議。她對這一點很有把握。」

「你為什麼等她去世六周后才宣讀遺囑?」

「你調查得很仔細。同樣地,我是在遵照瑟琳的命令辦事。」他微笑道。「她有點心存報復,拖延是為了使約翰債台高築。他生活奢華,不知檢點,用她的信託基金買禮物送他的情婦。瑟琳發現他在外面養女人時,打電話告訴我,她要更改遺囑。」

「你有沒有參加葬禮?」

「我參加了告別式,但沒有送葬到墓園。」

「米雪說哀悼者不多。你認識其中的任何人嗎?」

「管家魏蘿莎。我去瑟琳家討論遺囑更改事宜時與她結識。」

「約翰的同事或朋友呢?」

「告別式上有幾個他在信託部的同事。我跟其中一個男人談了話,他介紹我和其他人認識,但我不記得他們的名字。」

「約翰的朋友呢?」

「讓我想想。」菲勵說。「我記得有個女人坐在教堂後面。她告訴我她是瑟琳的室內設計師,但她也重新裝潢了約翰的辦公室。在我離開教堂時,她追過來給我一張她的名片。我覺得她那種舉動很不恰當,一回到事務所就把名片扔了。此外,我只記得見到凌麥隆,他是約翰的死黨好友。」

「告訴我你所知道的他。」

「他是股票經紀人,非常成功的經紀人。」菲勵強調。「我聽說過他,但直到在葬禮上才第一次見到他。我記得我心想他是酒鬼。這樣說很不厚道,但他渾身酒臭,滿眼血絲,一副宿醉的模樣。他還有那種長期酗酒的灰膚色、紅鼻頭和豬泡眼。麥隆一直陪在約翰身旁,和他一起坐在親屬席。」

「約翰有沒有跟你說話?」

「開什麼玩笑?他把我當透明人般視而不見,我不得不說那使我低聲輕笑。他厭惡我,這一點我再高興不過。」

塞奧又問了兩個問題,然後道謝離去。菲勵周到地打電話給秘書取得塞奧所需的地址。

他至少得再去兩個地方才能回寶文鎮。

塞奧需要確定凌麥隆就是他和米雪昨夜看到的那個人。他開車前往他的公司,進入大廳時已經編好如何騙接待員找張相片給他的謊言。但他不必說那個謊,因為他一進門就看到牆上掛著一張凌麥隆的相片。塞奧瞥向接待員。她在講電話,但對他露出微笑。他回以微笑,然後拿下牆上的相片轉身走出去。

他要去的下一站需要幫手。他打電話給在頒獎典禮上介紹他的韋局長要求協助。接著他驅車前往凌麥隆位在倉庫區附近的公寓。他把車停在路邊等局長的兩個部下到達。

兩位警探在十五分鐘后開車抵達。較資深的巫警探首先和塞奧握手。「局長告訴我們,你就是把黑道大哥『伯爵』繩之以法的人。很榮幸認識你。」

桑警探接著上前握手。「我聽了你的演講。」

塞奧拿出相片交給巫警探。「這就是我要找的人。」

「局長說我們要以謀殺未遂罪逮捕凌麥隆,說你有目擊證人。」桑警探說。

「我就是證人之一,他企圖殺害我和我的一個朋友。」

「我們掃視過這一帶,他的車不在這裡。」巫警探說。

「你要我們怎麼做?」桑警探問。「局長說你有特別指示。」

「假定他是持有槍械的危險份子。」塞奧說。「逮捕他時宣讀他的權利扣押他,但還不要把他登記入冊。把他關進訊問室,在我問過他的話之前,不要把他的名字輸入電腦。」

「我們會監視這裡。你要跟我們一起監視嗎?」

「不,我還有一個地方要去,但你們一抓到他,就打我的行動電話或打電話到寶文鎮的『天鵝酒吧』給我。你們可能不必等很久,我認為他正在回家的路上。」

那似乎是很合邏輯的推斷,凌麥隆在被人看到后不會想留在寶文鎮,他也不會知道塞奧已經查出他涉案。塞奧把電話號碼寫下來交給巫警探,重複一遍無論何時抓到凌麥隆都要立刻通知他,然後詢問前往另一個地址的最快路線。

與兩位警探分手后,塞奧駕車緩緩穿梭在紐奧良市中心的狹窄街道間。他十分肯定他是迷路了,但一把車迴轉,他就看到他要找的那條街。他停好車,拿起電話打給諾亞。

「查出什麼了嗎?」諾亞問。

塞奧把凌麥隆的事告訴他。「叫聶邦恩找尋一輛九二年的藍色福特金牛星。」他告訴他車牌號碼,要他轉告邦恩在發現那輛車時,必須格外謹慎行事。

「你認為他應付得了嗎?」諾亞問。

「可以。」塞奧回答。「他知道他在做什麼。務必讓他知道凌麥隆是開槍者之一。把那個混蛋隔離監禁,直到我能訊問他。」

「我懷疑凌麥隆還逗留在寶文鎮附近,他一定知道你能夠指認他。」

「我也不認為他還在,我希望他正在回家的路上。」塞奧說。「米雪在做什麼?」

「她真是不可思議,坐在桌旁就睡著了。」

「她折騰了一夜。」

「你也是。」諾亞指出。「總之,她正準備和我、傑可……和他令人捧腹的兒子去『天鵝酒吧』。賀警探有消息了嗎?」

「沒有,但我留了三次言,前兩次還算客氣,第三次就不客氣了。」

「上午在紐奧良時,我照你的話去了她的分局,跟她的局長談過。」諾亞說。

「有沒有拿到蒙克的檔案?」

「沒有。局長告訴我賀警探外出查案,但完全不肯透露她可能在哪裡,擺明了不要我多管閑事。十二小時馬上就到了。你要回寶文鎮了嗎?」

「再停一站就上路。」

「我得走了。」諾亞說。「米雪在叫我。」

塞奧抓起便條簿和眼鏡,走向那棟破敗的小平房。他按鈴等待。他從眼角看到面街的窗戶窗帘動了一下,他再度按鈴。

一個婦人在門后喊。「什麼事?」

「我找魏蘿莎。」

「你是警察嗎?」婦人問。

「不是。」他回答。「我是雷傑可的朋友。」

婦人把門打開一條縫,但安全鏈仍然掛著。「我是蘿莎。」她說。「找我什麼事?」

她顯然很害怕。他應該抽空刮鬍子的。「雷傑可告訴我他打電話給瑟琳時常和妳在電話中聊天。」

「是的。」她說。「雷先生很疼愛瑟琳。」

塞奧看不到婦人藏在門后的臉,只看到她的背後有光影搖曳,心想可能是燭光。

「你不是警方的人?」她再度問。

「不,我是律師。」

蘿莎關門,拉開安全鏈,然後把門打開。她退後一步讓塞奧進去。塞奧待在陽台上。擔心她看到他的槍時會驚慌,他迅速說明佩槍的理由,然後再次向她保證他不是警方的人,不是來找她麻煩的。

「我叫布塞奧。」他在走進她的客廳時說。他從客廳的布置里看出她對宗教非常虔誠。

她已經在點頭了。「我知道你是誰。我祈求上帝,祂派你前來。」

他無言以對,只好點頭。

「請坐。」她指向一張舊沙發。「告訴我,你來這裡有什麼事。」

等她在對面坐下后,塞奧開始敘述他和雷米雪認識的經過。他想使她放鬆心情,幫助她了解他和雷家關係。蘿莎專心地聆聽著。

塞奧說明他和米雪昨夜遭襲擊的經過。「瑟琳寄了一個包裹給米雪。」他說。

她點頭。「對,我知道。」

他隱藏住興奮,果然給他猜對了。「我認為追殺米雪和我的那些人是想得到那個包裹。他們失敗了,如今包裹在警方手中。」

蘿莎渾身一僵。「你有機會看到那些文件嗎?」她問。

「還沒有。」他說。「但我可以肯定羅約翰是幕後主使者,我要把他繩之以法,但需要妳的幫助。」

「他生性邪惡。」蘿莎低聲說。「他死後會下地獄。要知道,他殺了她。」

她幾乎是隨口說出來的,好像那個驚人的消息已經上報幾個星期了。

「他殺了瑟琳?」

「沒錯。我沒有證據,」她連忙補充。「但我打從心坎里知道是他殺的。其中一個救護車人員告訴我,她是被一顆牛奶糖噎死的。」她搖著頭說。「那時我就知道真相了。」

「妳怎麼知道的?」

「她不會去吃焦糖。她有座牙橋鬆了,她老是擔心它會斷。她說什麼也不肯離家去看牙醫,所以吃東西時非常小心。羅先生每晚帶一盒巧克力回來給她之後,就去跟他的情婦鬼混。在整盒巧克力里,瑟琳只挑軟的吃,她絕不會碰牛奶糖。」

她在胸前畫個十字,然後祈禱似地合起雙掌。「你必須找到證據逮捕羅約翰,讓那種壞蛋逍遙法外是莫大的罪過。為了瑟琳和我,你一定要逮到他。」

塞奧點頭。「我儘力。瑟琳發現約翰的婚外情,對不對?這就是為什麼她在遺囑里只留給他一百美元。」

「對,她聽到他跟情婦通電話時用很難聽的字眼罵她。她哭了好幾天。後來有天晚上她聽到他跟一個男人說到境外帳戶的存款。她聽到他對那個男人說不要擔心,沒有人會知道,因為所有的記錄都在他家的電腦里。」

塞奧開始記筆記。「她如何破解密碼,闖入他的檔案?」

「約翰告訴她的。」蘿莎說。「當然啦,他當時並不知道。她偷聽他的電話,聽到他兩次提起『播種社』。第二天,他去上班后,我叫女僕出去買東西,然後扶瑟琳下樓到書房。瑟琳很聰明,試了兩次就從同音字中找到正確的密碼,順利開啟了檔案。」

「她有沒有告訴妳那些檔案里是什麼東西?」

「她說她的丈夫在從事違法的金錢活動。」

塞奧摸摸下顎。「她為什麼交代她的律師等她死後再寄出那些檔案的副本?為什麼不立刻檢舉約翰?」

「瑟琳有許多優點,但缺點是控制欲太強。她要她的丈夫遵守他的婚姻誓約。」她搖著頭說。「她生前不肯放了他,死後也不讓別的女人得到他。她要用她給班先生的那些文件約束他。」

「妳見過約翰的朋友嗎?」

她搖頭。「他從不請朋友到家裡來,我認為他在孤立瑟琳。他以她為恥,但即使在她卧病在床后,他還是沒有請朋友到家裡來過。」

塞奧合起便條簿。「可以請問妳一個私人問題嗎?」

「什麼事?」

「妳為什麼這麼怕警察?」

她低頭凝視雙手。「去年我的兒子惹了麻煩。警察在三更半夜闖進屋裡,把他從床上拖走。他被關進監獄,我很替他擔心。瑟琳打電話給她的律師,他介紹了另一個可以幫我兒子的律師。」

「刑事律師?」

「好像是。」她說。「我兒子現在假釋出獄,但每天晚上他沒回家時,我都以為他又被抓走了。他是個好孩子,只是耳根軟,他的那些壞朋友叫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

「他惹的是哪種麻煩?」

「販毒。」她又在胸前畫個十字。「但他已經不做那種事了,他答應過我的。」

塞奧點頭。「我了解。瑟琳知道妳對警方的恐懼嗎?」

「她知道,我什麼事都告訴她。我們非常親,就像姊妹一樣。她依賴我。」

「我不想再令妳為難,但我需要一樣東西,蘿莎……那樣東西在妳手上,對不對?」

再過兩個路口就到醫院時,塞奧瞥向儀錶板的數字鐘。九點十五分。難怪他飢腸轆轆,呵欠連連。他整天都沒有吃喝任何東西,他需要食物和咖啡。也許在看過米雪及跟諾亞談過後,他可以到醫院的餐廳找東西果腹。

沿著醫院的車道行駛時,他注意到急診室大門外的雨篷下沒有任何車輛,於是把車停到「禁止停車」牌子旁的警方專用停車格。

塞奧走進急診室大門時,正好遇到一個男護士出來。「喂,老兄,你不能把車停在這裡,會被開罰單的。」

「聯邦調查局公務車。」塞奧回頭喊道。

在正對急診室大門的停車場上,約翰和達樂坐在租來的汽車裡等待布塞奧抵達。培頓和蒙克已經進入醫院。

兩個小時前,培頓和蒙克喬裝釣客混入擁擠的「天鵝酒吧」,打算把塞奧和米雪誘出酒吧,用槍脅迫他們上車,然後把他們載到沼澤深處予以殺害,使警方和聯邦調查局以為是黑道殺手狙擊塞奧,米雪因為正好跟他在一起而遭到池魚之殃。但是塞奧遲遲不見蹤影,而使他們無法依計行事。

快九點時,培頓聽到米雪的哥哥藍柏告訴他父親米雪要趕去醫院,替一個被飛鏢射中胸部的小男孩動手術,藍柏打電話叫塞奧去醫院和米雪會合。坐在窗邊監視停車場的蒙克看到諾亞和米雪鑽進一輛破舊的紅色小貨車。他們兩人立刻離開酒吧,同時打電話通知在半英哩外等候的約翰和達樂。

約翰得知狀況時改變計劃。他和達樂將車開到醫院停車場等待,在塞奧抵達時抓住他。如果他比他們早到醫院,達樂就會進去把他誘出來。培頓和蒙克則直接進入醫院監視米雪,趁她落單時抓住她,與約翰他們會合后,再依照原來的計劃行事。如果諾亞在醫院裡妨礙到他們,那麼只好將他一併殺害。

「該死!」約翰咕噥,看到布塞奧把車停在醫院側面,下車進入急診室。

達樂打開車門,忽然轉身伸手過去拔出插在點火開關里的鑰匙。

約翰深感侮辱。「你認為我會棄你們於不顧?」

「聽到槍聲時,你很可能會逃跑。」

約翰舉起雙手。「好極了。鑰匙儘管拿走,但務必放在你隨手就能拿到的地方。」

「打電話給培頓和蒙克,叫他們在北側樓梯間與我會合。萬一布塞奧給我惹麻煩,我要他們與我同時行動。」達樂說完,關上車門跑開。

約翰打完電話,伸手到後座把他的筆記型電腦拿到前座來。接著他打開手套箱,取計程車時要求的另一組鑰匙插入點火開關里。

達樂剛剛才開始不信任他,約翰微笑著心想。他們三個人,包括生性多疑、心力交瘁的麥隆在內,都天真地低估了約翰的能耐。他們真的相信沒有他們,他就無法提領「播種社」帳戶里的存款。更令他感到好笑的是,他的三隻工蜂當真以為他會把那筆錢分給他們。啊,信任,多麼強大的武器。

他靠在椅背上等待,也許事情會進行得很順利,他不會需要用到他的應變計劃。但培頓現在就像個急躁暴烈的霹靂火。約翰十分肯定培頓一定會沈不住氣而胡亂開槍,到時的情況就會一發不可收拾。也許他們全部都會中彈身亡。

那可就真是托天之幸啊!

☆☆☆

塞奧打算走樓梯到二樓,但在穿過大廳時被華力略叫住。

「教練?我的爸媽在樓上。」

力略站在電梯內按住開門鈕。他顯然以為塞奧是來陪他父母等強旭動完手術。他看來像剛打完一場戰爭。他的雙眼浮腫,鼻子紅紅,神色悲傷苦惱。

塞奧加入他。「力略,你還挺得住嗎?」

他垂下頭低聲說:「你聽說我對我的小弟做了什麼事嗎?」他開始啜泣。「我傷了他,教練。傷得很重。」

「我可以肯定那是意外,力略。」

塞奧知道米雪趕到醫院,病人是要求他射殺鱷魚「露薏」的小男孩強旭。但藍柏打電話給他時,沒有詳細說明受傷的程度和事發的經過。然而,塞奧知道力略絕不會故意傷害弟弟。

「但都是我害的,現在他就快死了。」

力略撲到塞奧身上時,差點把他撞倒。他把臉埋在塞奧肩上,無法控制地啜泣著。力略魁梧壯碩,體重至少比塞奧重三十磅,但他仍然是個需要人安慰的孩子。

「我們去找你媽媽。」塞奧建議。

「我不應該……我不是故意……」

塞奧為他心痛。他伸出手臂環住力略,伸手輕拍他。「不會有事的。」那不是保證,而是祈求。「你不能放棄希望,力略。」

他發現電梯沒有動,於是伸出另一隻手臂繞過力略去按按鈕。「告訴我事情的經過。」

力略說得抽抽噎噎、語無倫次,但事情的經過簡言之,就是力略把飛鏢用力射向掛在樹下的靶子,強旭從樹上跳下來,飛鏢正好射進強旭的左胸。

電梯門開啟,塞奧拖著力略走出電梯。諾亞靠在面對電梯的牆上,看到塞奧和力略時,立刻轉身穿過走廊去叫男孩的父母。

正對電梯的牆上有指標,手術室在左邊。諾亞往右邊走,塞奧於是拖著力略跟過去。諾亞跨出一扇敞開的房門,讓路給快步走向塞奧的岱爾和櫻紅。力略看到媽媽,立刻放開塞奧奔向她。她張開雙臂擁抱他。

「聽到強旭的事,我很難過。」塞奧告訴岱爾。

岱爾看來比上次見面時又老了十歲。「我知道,我知道。」

「他還這麼小。」櫻紅紅著眼睛說。

「但他很強壯,」岱爾告訴她。「他會熬過去的。」

「他進手術室多久了?」塞奧問。

「半個小時了。」岱爾說。

「有消息嗎?進度報告?」

力略放開媽媽站在她身旁,握著她的手。櫻紅看來精神恍惚。

岱爾回答道:「幾分鐘前米克醫師派一個護士告訴我們手術進行得很順利。力略,你聽到了嗎?護士進來時,你下樓去找牧師了。米克醫師說強旭的守護天使在看顧他,因為飛鏢沒有射中動脈。護士估計至少還要半個小時手術才會結束。」

「強旭可能需要輸血。」櫻紅說。

「所以我們剛剛還在想應該到樓下的檢驗室去捐些血,」岱爾說。「以防萬一強旭需要。」

「他們不會抽你的血,岱爾。」櫻紅說。「你不久前才動過手術。」

「我還是要捐。」

「我也要捐。」力略說,站直身子,用手背擦掉眼淚。

「你們其他的孩子呢?」塞奧問。

「在樓下的餐廳。」櫻紅說。「我應該去看看他們。亨利一定在吵鬧。現在早過了他的睡覺時間,我忘了把他最愛的小被被帶來。」她開始哭泣。

岱爾摟住她的肩膀。「亨利很好。牧師和他太太要帶幾個小的回家,安排他們睡覺。」他向塞奧說明。「他們隨時會到,所以我們現在就去檢驗室,櫻紅。我想在醫師出來前回到這裡。」

岱爾焦躁不安。塞奧了解他需要做些事來幫助他的孩子。枯坐乾等會使塞奧發瘋,他可以想像強旭的父母此刻所承受的煎熬。

「也許我們應該留下一個。」櫻紅在電梯門開啟時說。

「我會待在這裡。」塞奧說。「一有狀況,我就廣播叫你們。」

諾亞一直站在後面,但電梯門一關,他就走向塞奧。「孩子的母親好像深受打擊。」

「情況有多嚴重?你知不知道?」

「看來很嚴重,但我真的不知道。這裡一片混亂。我透過窗戶看到米克站在水槽前一邊刷手,一邊看另一位醫師替她拿高的X光片。醫師、護士和技術士跑來跑去,好像每個人都在叫嚷命令,除了米克以外。她既冷靜又鎮定。」諾亞的語氣里充滿欽佩。「她很懂得在危機中如何自處,想來這就是她成為外科醫師的原因。」

塞奧點頭。「昨夜我們置身在槍林彈雨中時,她就是那樣。」

「談到槍林彈雨,紐奧良的事都辦完了嗎?」

「辦完了。」塞奧說。「你絕對料想不到我查出了什麼。」

接著他告訴諾亞「播種社」和開曼群島帳戶鉅額存款的事。「我要把羅約翰繩之以法,但我有預感他犯的罪絕不只記錄上那些而已。一等兩位警探抓到凌麥隆,我就要好好訊問他。他會告訴我,我想知道的一切。」

「根據尼克對你的說服力的描述,我相信你絕對可以使他和盤托出。」諾亞說。「我想看看那些文件。」

「我把影本留在你的汽車手套箱里。」

「那樣做聰明嗎?」

塞奧微笑。「我有沒有提到影本還傳真給了我的上司、國稅局、聯邦調查局和我家?」

「沒有,你沒有提到。你說那些交易旁邊的縮寫字是約、麥、培和達。」諾亞說。「可惜約翰沒有寫下他們的全名。」

「也許瑟琳有,也許她寄那些文件給米雪是有理由可說明的。」

「約顯然是羅約翰,麥是凌麥隆。那麼培和達又是誰?」

「我相信謎底很快就會揭曉。巫警探和桑警探會請另外兩位警探跑遍紐奧良向約翰的同事朋友打聽。我們很快就會知道那兩個人的名字。」

「也許賀警探會知道他們是誰,她打電話給你了沒有?」

「沒有。」

諾亞搖頭。「看來她不是個言而有信的女人。十二小時的時限已經過了,她不是答應到時要給你那些文件的影本嗎?」

「她發現我已經從蘿莎那裡拿到影本時,可能會怒不可遏。」

「但你不會告訴她。」

「當然不會。」塞奧說。「我不會和她分享情報,我要讓巫警探和桑警探逮人立功。」

他聽到廣播叫他的名字,看到電梯正對面的牆上有電話,於是走過去接電話。他一表明身分,接線生就叫他稍等。兩秒鐘后,巫警探的聲音出現在電話線上。

巫警探提供了許多有用的情報。然後塞奧說:「當然,我會等。讓我知道。」他掛斷電話,轉向諾亞。「培頓和達樂。」

「是嗎?動作真快。」

「其中一個警探從約翰的前任女友口中問到的。那個名叫凌茜的女人企圖進入約翰的家,說是去拿她忘了帶走的一些衣服。她說她只見過麥隆,但聽約翰講電話而記得培頓和達樂這兩個名字,因為他們經常通電話。」

「不知道姓氏?」

「還沒有查出來。但你猜怎麼著?另一個男人曾經打電話去找達樂,他的名字叫蒙克。她記得那通電話是因為約翰對他畢恭畢敬,幾乎像是很怕他。」

「有意思。」諾亞說。「凌茜有沒有跟他或其他人說過話?」

「沒有。」塞奧回答。「約翰不准她接電話,說是不想讓人知道他在妻子屍骨未寒時就跟她同居。她還告訴那位警探說他們本來要結婚的,但幾天前約翰回家時叫她收拾行李搬出去。他的態度很惡劣。」

「這就是凌茜現在知無不言的原因?」

「正是。我判斷他們在午夜前就會逮捕到培頓和達樂。」

「可能更快。」諾亞說。「巫警探怎麼找到你的?」

「我告訴他打我的行動電話或打去『天鵝酒吧』。一定是藍柏或傑可告訴他,我在醫院。」

「所以我們只需要再等一會兒,事情很快就會結束。」

塞奧大聲打個呵欠,伸手捏捏頸背。「我需要喝杯咖啡。」

「等候室里有。」

「太好了。」他說。「但我要先去看看米雪。我可以到那裡面去嗎?」他指指用大紅字寫著「禁止進入」的旋轉門。

「當然可以,我就進去過了。你可以透過窗戶看到米克。進去左轉走到底就是她的手術室,別讓人看見你。護士很喜歡鬼吼鬼叫。我要去打兩通電話。」他轉身走向等候室。「要不要我弄些咖啡給你?」

「不用,我自己來就行了。」塞奧正要推門時,突然收手轉身。「嘿,諾亞,你知道最奇怪的是什麼嗎?」

「什麼?」

「瑟琳使用的管道……把文件寄給一個素未謀面、無猜疑心的親戚。」

「藍柏告訴我,她是怪人。」

「她是。」

「也許這就是你要的答案。」

「也許吧!」他懷疑地說。

他推門步入禁區,覺得有點像是小孩子溜進成人電影院,期待著有人朝他大嚷大叫,或是抓住他的衣領把他扔出去。

他置身在擁有幾組旋轉門和一座電梯的寬闊門廳里。他左轉進入一條走廊。走廊盡頭的牆邊擺著一張推床,右邊就是米雪在使用的手術室。

這裡面的溫度比外面低許多。走進手術室時,他可以聽到音樂聲。他認出那是米雪最喜歡的老牌鄉村歌手威利尼爾森。一抹難以捉摸的記憶浮上塞奧的腦海。似曾相識的味道、歌聲和低溫。也許是因為他自己也接受過手術的原因。

他望進方形窗戶里,有點驚訝手術室竟然這麼小。裡面擠滿了人。他數了數有六個,包括坐在病人頭部後方查看身旁儀器的那個傢伙。他看不見強旭,一個護士擋住他的視線,但在護士遞器械給米雪時,他瞥見她的額頭。看著她,他可以感覺到緊張慢慢地消失。他深吸口氣,開始放鬆,發現有她在附近使他突然感到好多了。

「乖乖,我這回的跟頭可栽大了。」他喃喃自語地轉身走向旋轉門。他越來越迷戀米雪嗎?當然沒有。但跟她在一起時,世界確實變得比較光明、美好。

瑟琳就是典型的強迫性精神官能症患者。那個念頭使他又想到他一直想解開的謎。蘿莎告訴他,瑟琳生前想用那些文件來約束約翰的行為。瑟琳為什麼不交代她的律師,在她死後把文件交給警方?是她擔心班菲勵不會貫徹她的指示,還是蘿莎對警方的不信任影響到她?

塞奧可以理解瑟琳為什麼選中米雪。瑟琳知道她的表妹有多聰明,因為傑可每次打電話給她時,都拚命吹噓女兒的成就。瑟琳知道她的表妹一定會了解那些數字和交易的涵義。瑟琳可能認為傑可不會想得通──他那種爽快樸實的老好人外表騙得許多人以為他腦袋不靈光,但塞奧知道其實不然。瑟琳不會知道傑可大智若愚,但她肯定知道他有多麼固執,因為他始終沒有對她絕望。不管她的態度如何冷漠,他仍然每個月打一次電話給她,了解她的近況。瑟琳可能認為傑可會確使米雪注意到那些文件和把它們交給適當的人。

但她巧妙避開警方,把第二份影本交給蘿莎保管。問題來了,她為什麼要那樣做?

答案突然顯而易見,因為她知道蘿莎絕不會去找警方,那意味著……

「真該死!」他喃喃自語,斥責自己花了那麼久的時間才想通。對不起,瑟琳,我太遲鈍了。

他等不及要告訴諾亞。他推開旋轉門,跑進走廊,匆忙間撞到一輛補給推車,使它傾斜地滑向對面的牆壁。他抓住推車以免它翻覆,一堆毛巾跌落在他腳上。他蹲下來抱起那堆毛巾時,聽到電梯「叮」地一聲,然後是電梯門開啟的嗖嗖聲。

賀警探走出電梯後向右轉,快步走向等候室。

她今天穿的不是平底鞋,高跟鞋的鞋跟踩在油地氈地板上發出響板似的喀喀聲。

塞奧往前走,出聲喊她。「喂,警探,在找我嗎?」

她已經快走到等候室了。她嚇了一跳,猛地轉身,手伸進黑色防風夾克的口袋裡。接著她露出微笑說:「你從哪裡冒出來的?」

賀警探快步走向塞奧時,諾亞走出等候室,來到她背後的走廊上。

「手術室。」他回答。「等我一下。我打通電話,馬上就好。」他轉向身旁牆上的電話,拿起話筒,撥給總機,低聲說了幾句話,掛回話筒,再度微笑。

「妳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我是警探,找人是我的看家本領。」接著她笑了起來。「『天鵝酒吧』的一個人告訴我,你在醫院。而住院處告訴我,你在這層樓。沒有費多少工夫調查。我遲了點。我知道已經超過了十二個小時,我有事耽擱住了。但我沒有食言。」

「沒想到妳會出現。」

「我帶來了那個包裹里的文件影本。但別忘了,這是我的案子。」她急忙補充。

「我不會碰的。」他承諾。「蒙克的檔案在哪裡?」

「我猜我說我花了三年追捕這個幽靈人物時,你並不相信。我的汽車行李箱里有兩大紙箱的檔案。全部看完要花上你兩個星期的時間。」她說。

「想使我後悔要求看它們?」

「沒錯。」她發起抖來。「天啊,這裡好冷,簡直像墓穴一樣。你想怎麼樣?」她問。「現在就把紙箱搬到你的車上,還是要我載去什麼地方放下?」

「我們可以現在搬,我今晚就可以開始看。」

「隨便你。」

「妳逮到人了嗎?」

她微微眯眼。他的問題顯然激怒了她。「還沒有。」她厲聲道。「給他逃掉了。每次都是這樣平空消失。我們追蹤他到聖克萊鎮的一家汽車旅館。我們包圍旅館,逼近房間。他的車子就停在他的房門前,他卻不見了蹤影。但他走得一定很匆忙,裝備和衣服都來不及收拾帶走。希望我的手下這次會交好運找到指紋。他們這會兒正在找。」

「我可不可以開車過去看看?」

「當然,只要你不插手。」

「我已經保證過我不會。」

「好。」她說。「你可以看。聖克萊汽車旅館。」

她按下電梯按鈕,等了一下,抬頭看到電梯停在四樓。他們並肩在電梯前又等了幾秒。她再度按兩下按鈕。

「走樓梯吧!」她不耐煩地說。「那樣比較快。我想趕回紐奧良。」

「有約會?」

「你怎麼知道?」

「瞎猜的。等妳開回去時會很晚了。」

她再度抬頭瞥向樓層指示燈,燈還是亮在四樓。「紐奧良是不夜城,走樓梯吧!」她說。塞奧從她身旁退開一步。

她轉身準備帶頭走向樓梯間,但突然停下腳步。諾亞站在她面前,雙手交叉在背後。

「嗨。」他說。

「你來了。」塞奧說。「我想介紹你和賀警探認識。警探,這位是柯諾亞。」他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諾亞替聯邦調查局工作,但也是一位好朋友。」他站到她背後。

諾亞說:「很高興認識妳,警探。我只是……」

塞奧再往後退一步。「嗨,達樂。」他說。

她本能地轉身。即使在轉身時,她也領悟到剛剛發生了什麼事。她杏眼圓睜,猛地後退,但已經來不及了。塞奧用力一推,把她面朝前地壓在電梯門上,使她無法使用他知道她藏在口袋裡的手槍。

諾亞上前把她的手臂扭到背後,重擊她的手腕使她放開手中的槍。槍掉落在地板上,塞奧把它踢開。

「妳的朋友在哪裡?」塞奧問,略微鬆手以便強迫她轉身。她乘機轉身,企圖用膝蓋猛撞諾亞的胯下要害。

「這樣做不大好吧?」諾亞避開她的膝蓋。「妳的朋友在哪裡?」他兇巴巴地追問。

她不說。她咬緊牙關,緊閉嘴唇,憎恨地瞪著諾亞。

塞奧再度抬頭瞥向樓層指示燈,燈還是亮在四樓。「他們在樓梯間。」他說。「他們一定是把電梯卡在四樓,逼我走樓梯。他們可能不知道你在這裡。」

「對不對?」諾亞問達樂。他掐住她的脖子往上拎,使她兩腳懸空地靠在電梯門上。

她把頭轉向左邊高聲尖叫。「培頓!」然後轉向右邊尖叫。「蒙克,現在!」

塞奧的拳頭使她閉嘴,她的眼睛立刻閉了起來。諾亞一鬆手,她就不省人事地倒在地板上。諾亞用下巴指指門廳,低聲說:「預備。」然後迅速搜達樂的身。他在她的腰際找到槍套,取走她的手槍,把她翻個身,正要搜腳踝上的另一枝槍時,聽到輕巧的開門聲。他指指等候室,告訴塞奧聲音是從那個方向傳來的。

塞奧也聽到了。他點個頭,靠近一步。諾亞找到系在腳踝的槍套,抽出手槍插在自己的牛仔褲褲腰裡。他繼續搜她的口袋,掏出四個彈匣,然後站起來。他迅速安靜地來到塞奧背後。他把兩個彈匣塞進塞奧的后褲袋裡,又把達樂的手槍遞給塞奧,使他兩手都有武器。槍管指著天花板,他們躲在電梯門前的凹處里等待。

塞奧聽到輕聲的關門卡嚓聲,聲音來自等候室再過去的出口。蒙克。走廊另一頭的手術室區旋轉門邊響起另一音效卡嚓。在走廊另一頭的人必定是培頓。約翰在哪裡?電梯里?還是樓梯間里?

他豎耳傾聽腳步聲。毫無動靜。他們在等他和諾亞從凹處跨到走廊上嗎?

他心跳如擂鼓,呼吸刺耳。

「埋伏。」諾亞輕聲說。「我們以靜制動。」

塞奧搖頭。他不在乎自己中了埋伏。他不能等,也不願等。電梯仍然鎖在四樓。左右兩邊各有一個人在等著轟掉他們的腦袋,但那兩個人不會等很久。萬一米雪或其中一個護士出來跟華家人說話,他們一定會殺了她。

「米雪。」他輕聲說。諾亞點頭表示了解。

塞奧把其中一枝槍挾在腋下,伸手脫下達樂的一隻鞋子把它扔進走廊。培頓立刻開槍。槍聲三響后又是一片死寂。

他們兩個都聽到警笛聲逐漸接近。「警察?」諾亞問。

塞奧點頭表示是他叫總機小姐報的警,然後低聲說:「不能等了。」因為他知道培頓、蒙克和約翰也聽到了警笛聲。他們或許會認為警笛聲來自救護車,但他們還是會想趕快把事情辦完。不,他們不會再等下去。塞奧朝走廊跨出一步。諾亞用手肘戳戳他。

「背靠背,」他低聲說。「一起出去。數到三?」

他們舉起槍,各自深吸口氣。諾亞轉身背對塞奧,低聲說:「一。」

塞奧從眼角瞥見達樂翻身跪起。她抄起被塞奧踢開的手槍就往諾亞瞄準。

塞奧開槍,爆炸的威力震動了電梯門。子彈射穿達樂的喉嚨。雙眼不敢置信地圓睜著,她往後倒下。一秒鐘后她閉上眼睛,氣絕身亡。她癱靠在電梯門上,頭垂到胸前。

諾亞連看都不看她一眼就繼續數數兒。「二……」他再次轉身,與塞奧肩並著肩。

「動手吧!」塞奧低聲說。

「上!」

塞奧和諾亞衝進走廊,各自找到目標,瞄準,開槍。

諾亞射傷了蒙克,但蒙克的動作並沒有因而變慢。他推開門,鑽進樓梯間。

諾亞安心地拔腿就追,因為他知道塞奧在保護他的背,就像他在保護他的背一樣。抵達門邊時,他緊貼著牆壁,伸手往樓梯間里開了一槍。蒙克在等他,在同一時間開槍還擊。諾亞往後跳開,門被擦過的子彈轟出一道深溝。緊接而來的一陣子彈把門對面的牆壁射得都是彈孔,灰泥碎片飛向四面八方,灰泥粉塵使空氣變得一片灰濛濛。

槍聲震耳欲聾,但諾亞好像聽到一聲女人的尖叫。他無法確定。他回頭瞥一眼,看到塞奧邊跑、邊開槍地在追那個鑽到手術室旋轉門后的人。

往右轉。往右轉。離米雪越遠越好。塞奧衝過旋轉門,撲到地上翻滾,祈求上帝,讓培頓只是想逃往出口。

他左手的手槍已經沒有子彈了,他不能浪費時間換彈匣。通往加護病房的門在晃動,塞奧可以肯定培頓在那裡等待。他站起來,看到一道模糊的光影閃過窗戶,知道他必須繞過轉角離開火線。

他做到了,但非常勉強。一顆子彈差一點擊中他的臉。一個護士尖叫著跑出手術室。

「回去!」他大叫,退出空彈匣,換上從后褲袋抽出的新彈匣。護士消失在手術室里。他背貼著牆壁等待,他可以聽到威利尼爾森在唱歌。

他背擦著牆壁慢慢靠近轉角。他在無意中碰到電燈開關,就在歌聲結束時,走廊頓時陷入一片黑暗。從手術室窗戶傾瀉出的光線足以讓他看到東西。培頓跑到哪裡去了?他已經挾持到人質了嗎?還是他找到另一條出路?他非經過這裡不可,不是嗎?

警察到哪裡去了?需要他們的時候總是找不到人,他心想。快點,邦恩。趕快滾進來。扭轉局面。

你休想通過我這關,培頓。你休想!米雪,待在裡面別出來。他想起靠牆擺放的那張推床,於是往後退,直到腳碰到它。他用腿勾住金屬橫杆把推床拉近轉角。

快點。快點。採取行動。

米雪剛剛縫完最後一針,正在等麻醉師除去管子后那美妙的第一聲咳嗽。小男孩成功地挺過了手術。如果沒有併發症,強旭在一個月內又會爬上他最喜歡的樹了。當然啦,那得他的母親願意讓他離開她的視線。

「快點,小乖。咳給我聽。」她輕聲說。

她聽到一聲虛弱的呻吟,緊接著是一聲乾咳。「漂亮。」麻醉師說,拉下面罩,咧嘴一笑。「這是個幸運的小男孩。」

「做得好。」她告訴組員。

突然之間,槍聲在走廊上響起,接著是一片混亂。其中一個護士尖叫一聲,跑出去察看究竟,不理會米雪和藍醫師要她回來的呼喊。然後米雪聽到塞奧對那個女人大叫回去。

「那是塞奧。他受傷了嗎?」米雪問。

「不知道。外面到底出了什麼事?」

沒有人知道,此刻他們擔心的是病人。強旭自行呼吸著,聲音規律平穩。藍醫師急忙幫米雪把手術枱推到門邊的牆壁前。一個護士把點滴架推到旁邊,然後和另一個護士俯身保護小男孩,以防萬一有人衝進手術室開槍。藍醫師站在強旭頭部後方,雙手托住他的臉,同樣地俯身護住他。其他人蹲在枱腳后等待。一個技術士用雙手摀住耳朵,無聲地哭泣著。

米雪已經抓起了沈重的滅火器,像握球棒似地握著。她站在門側,但沒有靠得太近,以免門被用力推到牆上而妨礙到她。然後她關掉電燈等待。她不容許自己去想塞奧,一心只想著要如何阻止持槍歹徒進入手術室。

「如果有人在這裡面開槍,整層樓都會被炸掉。」藍醫師低聲說。「氧氣瓶──」

「噓。」她低聲說。她和手術室里的每個人都很清楚那個危險。

她側耳細聽。那個低微的旋轉聲是什麼?聽起來像離心機在轉動。天啊!她的威利尼爾森錄音帶在自動倒帶。倒到開頭時,它會自動開始重播。放音機在門另一側的牆邊桌子上,一條手術巾蓋著它。

她想要大聲呼喚塞奧,但當然不能那樣做。讓他平安無事。如果他受傷,如果他在流血,我卻躲在門后……別去想。別去想那個。諾亞在哪裡?他為什麼沒在幫塞奧?他也在外面嗎?塞奧,你在哪裡?

☆☆☆

塞奧弓背躲在推床後面。他準備好了。與其說是聽到,不如說是感覺到培頓全速繞過轉角,塞奧使出全力把推床踢出去。培頓朝走道中央開槍。推床撞到他,但沒有使他慢下來。他輕易地用手臂擋下推床,然後把它反推向塞奧,把他撞到牆上。

塞奧狠狠跌倒在地。培頓企圖拉開推床以便瞄準,塞奧滾到推床下開槍。子彈射中培頓的左大腿,但那也沒有使他慢下來。他在換彈匣時,塞奧大吼一聲,用肩膀扛起推床,一手抓住它,像用攻城槌那樣用它強迫培頓退後。塞奧朝培頓開槍,子彈貫穿從床上掉落的床墊。培頓原地轉身,子彈擦傷他的肩頭。

那個混蛋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到底要怎樣才能使他倒下?培頓撲向轉角,塞奧再度瞄準開槍。卡噠。什麼事都沒發生。彈匣空了。他伸手到背後抽出諾亞塞給他的第二個彈匣換上,然後在培頓朝他開槍時,撲到地上。

一顆子彈擦過塞奧的額頭。培頓還剩多少顆子彈?塞奧猜忖著。可能兩顆,最多三顆。他翻身滾出火線範圍,手臂感到一陣刺痛。

推床側躺在地上。謝天謝地,他心想著,滾到它的後面。

培頓衝過來瞄準塞奧,塞奧一腳踢中他的膝蓋,但他還是沒有倒下。他踉蹌後退,子彈射進了天花板。

轉角附近的門被猛地推開,培頓沒有回頭看來者何人。他離一個黑漆漆的房間只有幾英尺,看到旋轉門,知道他該逃跑了。他衝進手術室,希望另一邊另有出口。

培頓停下來,眯眼望進黑暗中,側耳傾聽著緩緩離開門口。他轉向米雪,槍口對著她那個方向。

她可以聽到他的喘氣聲。他離得太近,再一步就會撞上她。她知道她必須退後才能揮動滅火器擊中他,但他會聽到她移動。

他為什麼不動?他知道她就在他面前嗎?

她需要使他分心的東西。任何東西都行,只要能使他從她面前走開,她就能發動攻擊。威利尼爾森前來救援。「給我曾經愛過的所有女子……」歌聲一響起,培頓就猛地轉身朝放音機開了兩槍。米雪揮動滅火器擊中他的下顎。

「開燈。」她大叫,看到他踉蹌退入走道。她追過去再度揮動滅火器擊中他的頭部側面。第二擊似乎奏效了,他往後飛出去,砰地一聲撞到牆壁。

米雪停下來。培頓舉起手中的槍,塞奧跳到她的前面,對準培頓的肚子開了一槍。

塞奧用背部把米雪推回手術室。

培頓跪下來時,諾亞沖向他大叫:「把槍扔掉。」

培頓轉向諾亞瞄準。他根本沒有機會扣扳機。諾亞開槍,子彈貫穿太陽穴,培頓臉朝下地往前倒在地板上。一攤鮮紅的血泊迅速在他的周圍形成。

米雪把塞奧推離門口,回頭喊道:「安全了,把病人推到恢復室。」

塞奧靠著牆壁慢慢坐下來。諾亞蹲在培頓身旁拿走他手中的槍。

這時所有的人都開始叫嚷、說話。塞奧閉上眼睛深吸口氣。他聽到推床的滾輪嘎吱作響,知道護士正把強旭推往恢復室。

米雪在塞奧身旁跪下來,脫掉手套,輕觸他眼睛下的傷口。

「我太老了,不適合這種槍戰遊戲。」他咕噥。

「你沒事吧?」諾亞問,把槍插進槍套里。

「沒事。有沒有抓到那個叫蒙克的傢伙?」

「沒有。」

「沒有?」他嚷道。他躲開米雪的手以便看到諾亞。

「我不知道他怎麼辦到的,但他逃掉了。我知道我射傷了他。」諾亞說。「所有的出口都被封鎖,他們正在逐層搜索,但他早就跑掉了。」

「你不可能知道那個。」

「四樓的一個病人從窗戶看到一個男人跑過斜坡上的花壇,病人說那個人彎著腰。」

「羅約翰呢?有沒有他的蹤影?」塞奧問。

「沒有。」諾亞回答。

「你把縫線扯開了。」米雪說。

「什麼?」

她斥責似地重複一遍。她打岔時,他正在注視諾亞,納悶著他臉上的白色條紋是什麼。他終於望向她的臉。看到她淚流滿面時,他吃了一驚。她畢竟沒有那麼強悍。至少對他沒有。

「我不是故意的,甜心。」

他試圖擦掉她臉頰上的淚水,她推開他的手。「我又得再縫一遍了。」她在發抖,像太久沒有喝酒的酒鬼那樣不停地發抖。「看看我的手抖成什麼樣子。」

「那麼我們只有等妳的手不抖了,再讓妳拿針線對我下手。」

「你跳到我的前面替我擋子彈。那樣做是在逞英雄,冤家。你有可能被打死。」

這次他不讓她推開他,他捧起她的臉蛋,輕聲說:「我也愛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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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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