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再過幾天就是聖誕節了，柳澄澄站在小矮凳上，專心地布置聖誕樹，將彩色小燈泡在樹上繞了一圈又一圈，然後將擺滿四周地板的小飾品一個個掛上樹梢。

等掛上最後一個金色小鈴鐺，她跨下板凳，往後退幾步，審視自己的成果。

今年的聖誕節，應該還是她一個人在家裡過吧！

大學畢業那一年，父母決定移民加拿大，但她認為在加拿大不容易找到工作，所以在跟父母溝通之後，選擇獨自留在台灣生活，讓弟弟跟隨父母移民。

一個人的生活自由自在，法律系畢業的她沒有走向法界，反而投入文藝寫作。如今靠著寫小說、散文，闖出了一些些名氣，甚至在頗具知名度的「橘子日報」家庭版上擁有自己的專欄──「柳橙信箱」，專門接受各類讀者投書，並在專欄中回信或提出建議。

「柳橙」是她以前的綽號，從小到大，她因為自己的名字而受到不少調侃。沒想到，現在她倒靠著這名字吃飯呢！

讀者投書的內容包羅萬象，從感情糾紛、家庭困擾甚至到鄰居太吵等等，多不勝數，在與讀者互動的過程中，柳澄澄獲得很大的成就感，也學習到不少東西，所以她非常熱愛這份工作。

「叮鈴鈴……叮鈴鈴……」柳澄澄家中的電話響起。

「澄澄，是我，翎。」電話那頭傳來一個輕快的女聲。

「翎？什麼事？妳現在不是正在上班？」柳澄澄聽見大學死黨的聲音，微笑地問。

「上班就不能偷點時間打電話？我又不是在坐牢……雖然我覺得也差不了多少！」她語帶抱怨地說。「我打電話是要問妳，聖誕節快到了，妳有沒有什麼計劃？」

「我能有什麼計劃？大概就在家裡跟露露一起過吧！」她聳聳肩笑道，看向在地上玩耍的貓。

「那多無趣！妳是年輕美麗的單身貴族耶！應該要有些社交生活嘛！我老早就受不了妳那種老人家才有的生活方式，種種花草、深居簡出，只差沒有含飴弄孫了，唉！」翎誇張地嘆一口氣。

「妳對我的生活方式很有意見喔！那妳有什麼提議？」她還正猜想翎會不會約她們過節呢！即使已經畢業五年，翎只要一有空，還是會吆喝大家出來吃喝玩樂。

這點她就真的很佩服，翎是一家事務所的受聘律師，每天工作忙得不得了，每回看見她疲憊的模樣，她就覺得自己早早放棄法律這條路是正確的抉擇。

「我準備耶誕夜時約同學去夜店玩玩，順便看看有沒有艷遇。本次活動僅限單身女性，至於已經有對象的嘛！這次不能參加。」翎興緻勃勃地說著自己的計劃。

「夜店？那不是得弄到很晚？」柳澄澄有些猶疑。

她從來沒去過夜店，甚至想都沒想過，印象中總覺得那是個很吵很亂的地方。

而她，討厭吵、討厭亂，更討厭熬夜。

「既然叫夜店，當然是越晚越好玩呀！一年才那麼一天，沒關係啦！而且妳自己開車過來，不用擔心沒交通工具回家。」翎極力遊說。「澄澄，妳才二十七歲，應該多方打開自己的社交圈，結交一些男性朋友，不然會嫁不出去喔！」

大學死黨中，她最擔心會變成老處女的就是柳澄澄，一直以來，柳澄澄的感情生活可說乏善可陳，倒不是她條件不好沒人追，相反地，她長得非常甜美，擁有圓圓亮亮的星眸、長長的睫毛、弧度優雅的鼻子、豐潤飽滿的紅唇以及兩個小小的酒窩，配上嬌小的骨架，她簡直就像個洋娃娃一般。

然而，她單調的生活方式和局限的生活圈，讓她沒有認識其它異性的機會。

「我身邊的人就屬妳最擔心我嫁不出去，我爸媽都沒像妳這樣，被妳念得我耳朵都快長繭了。翎，妳讓我考慮一下好不好？」柳澄澄搖頭笑道，她倒不覺得獨來獨往的有什麼不好，雖然有時也會渴望愛情，也會覺得寂寞，偶爾在夜深人靜時，也會希望有雙強壯的臂膀擁她入眠……

但她等待的是天雷勾動地火的熱戀，拒絕因為寂寞而談場騎驢找馬的戀愛。

「不好，我已經幫妳訂位了，如果妳沒到，聖誕夜那天我會親自去妳家綁架妳。」翎撂下她的「恐嚇」。

「妳這不是強迫中獎嗎？妳這律師怎麼那麼無賴？」柳澄澄笑罵。「好啦！好啦！大律師，小女子棄械投降就是。」

「律師本來就要無賴點，不然怎麼賺錢？」翎也笑了起來。「記得穿漂亮一點，裙子短一點，上衣緊一點，總之別穿得像老古董，妳的身材好，有本錢打扮。那就先這樣了，時間地點再跟妳約，拜拜！」

柳澄澄掛上電話后，唇邊還殘留著笑意。

裙子短一點、上衣緊一點……她有這樣的衣服嗎？

在她的印象中，她的衣服都是翎口中所謂「老古董」式的衣服，看來下午得去百貨公司逛逛了，或許能找到一件符合翎要求的新洋裝。

豪華旅館的舒適客房內，一對男女赤裸地交纏在雪白大床上，空氣中淡淡地瀰漫著激情過後的特殊氣味。

「揚……剛才人家滿足你了嗎？」赤裸的女子頗為年輕，姣好豐滿的身材足以令男人血脈僨張，她嗲著聲音，趴在唐子揚仍然汗濕的寬闊胸膛上，撒嬌地說。

唐子揚深邃的黑眸慵懶地望向身上的女人，唇邊噙著一抹玩世不恭的笑，說道：「這個問題，應該由我來問。」

從她紅艷的臉頰、媚人的眼眸，他知道自己滿足她了，事實上直至目前為止，還沒有哪個女人對他的性愛技巧抱怨過。

「妳要不要稍作梳洗一下，然後我送妳回家。」他不記得她的名字，於是乾脆省略稱呼。

他身邊的女人總是來來去去，許多他甚至已經記不清長相，他並不排拒和主動投懷送抱的美女上床，畢竟只要妳情我願，彼此利用對方享受片刻的歡愉，又有何妨？

不過，他和那些女人的關係，也僅止於「床伴」而已，一旦她們想利用上床的方式向他索取愛情，他會立刻敬而遠之，當然，在脫身之前，他都會送上一份價值不菲的禮物給對方。

身為目前當紅的電影劇作家，他負擔得起這點小小的回報。

在外人看來，他是典型的花花公子，女朋友一個接著一個換。唯有他自己明白，從來沒有哪個人足以稱之為他的「女朋友」，因為他和她們之間只有欲，沒有愛。

破碎的家庭，讓他從小就質疑愛情長存的可能性。愛情，是最無用而脆弱的東西，他不會傻得去碰。

他看著父母相互叫囂毆打，到最後各自擁有自己的情人，直到正式離婚的那一刻，他始終感受不到父母之間曾經擁有過愛情。

雖然，他們的婚姻是自由戀愛下的產物。

「你那麼快就要送人家走啦？離天亮還有很長的時間呢！」充滿誘惑的話語酥人心骨。

「我還有些工作要整理，妳若是不走，我可要自己先走了。」唐子揚的聲音依然慵懶，不過卻多了些強硬。

他從不和與他上床的女人睡至天明，他不習慣，也不喜歡，相擁而眠應該是夫妻或情侶做的事。

「好嘛！好嘛！起來就起來。」見他一臉無動於衷，她嘟著紅唇，赤裸地溜下床，刻意讓他充分地欣賞她美麗的背後風光，試圖讓他再將她拉回床上。

很可惜，直到她走進浴室，唐子揚都沒有任何動作。

她回頭幽怨地看看他。

「快去！」他催促，臉上保持著迷人的微笑。

然而當浴室門關起的那一刻，唐子揚臉上的微笑頓時隱去，起身拿起一旁的衣裳開始著裝，心思已離開這房間，縈繞在近期他所改編的劇本上。

隔日深夜，從電影公司回到工作室內，唐子揚手裡拿著一杯濃稠的黑咖啡，開始專心地看著手中的書。書名為《如初》，是快樂出版社所出版，一個叫「夢凡」的作家寫的愛情故事。

前陣子他無意間在書店發現這本小說，書中描繪城市男女間微妙的情感互動頗為細膩生動。由於近兩、三年來觀眾對於電影的喜好，由情感誇張激烈的搞笑片漸轉為溫馨感人的愛情片，他開始積極尋找這方面的故事，如果能將《如初》改編成劇本搬上大銀幕，他相信一定會受到好評。

突然，手機震動聲響起，他撥開布滿桌面的紙張、文具等雜物，好不容易在角落找到被埋起來的手機。

他拿起手機時特別看看屏幕，自從昨天送那個女人回家之後，她便不斷打電話來邀約他下一次碰面，這正是他最討厭的情形。如果是她打來的，他會直接關機。

幸好，屏幕上顯示的是他朋友的名字。

「喂，阿班。」

「子揚，這麼晚還沒睡？」

「我正在等待黎明，你呢？才從夜店混回來？」唐子揚笑笑說道。阿班是個小牌導演，曾經找他寫過一些簡短的劇本，與他算是有點交情。

「是啊！我是想問你聖誕夜有沒有節目？我有個朋友約大家去『歡樂窩』開聖誕派對，據說有幾位美女喔！」「歡樂窩」是間著名的PUB，位於一家國際連鎖飯店內，不少演藝圈的人是那邊的常客。

「是嗎？」唐子揚挑起一道濃眉，語氣不怎麼熱中。聖誕派對……在他認為，聖誕派對是給那些還相信聖誕老人的小孩的玩意兒。

「子揚，來看看嘛！有很多人要參加呢！」阿班遊說道。

「再說吧！我最近在寫劇本，不確定那天會不會有事。如果沒事，我再去找你。」唐子揚下意識地用食指敲敲下巴。說實在的，派對他參加多了，不外乎是男女互相勾引尋找一夜情的把戲，毫無新意可言；何況他對那種一大夥人穿著可笑的衣服，圍著一堆鈴鐺和聖誕樹的活動，實在沒什麼興趣。

「好吧！不勉強你。派對八點開始，九點以後會關門，不讓其它客人進來。對了，如果你有來，派對上我再介紹你認識一位美女律師，我上次那件案子就是她幫我解決的。唉！像那種人美又聰明的女人，若能讓我泡到多好……」

「我知道了，拜！」沒聽他說完，唐子揚掛上電話，將手機再度扔至角落，又專心研究起他的劇本來。

聖誕夜──

晚上六點半，柳澄澄準時開著她的銀色小轎車前往翎的事務所。

趁著等候紅綠燈的當口，她低頭檢視自己的衣著，一襲新買的淺紫色緞面小洋裝，足蹬一雙同色系紫金亮皮高跟鞋，外罩一件滾黑色毛邊的淡粉紅色短大衣，這些行頭，可足足花了她近半個月的收入。

直到現在，她還在為自己的敗家行為懺悔。但誰教她一試穿這件洋裝和大衣，就怎麼也捨不得將它脫下來，只好全都買回家了。

抵達事務所樓下時，翎已經在大門口等她。

一上車，翎先就著昏暗的光在線上下下打量她一陣，從她化著淡妝的臉龐，到用紫色蝴蝶結束成的公主頭，像洋娃娃般咖啡金色鬈曲的及肩長發，翎忍不住點頭贊道：「妳今天真是美呆了！」

「多謝稱讚，為了迎合妳對我衣著的要求，讓我的荷包大大失血。」柳澄澄佯裝抱怨地瞪著她。

「還好我有要求妳打扮，不然，今晚我可能會帶著一名村姑去參加派對。」翎反倒故作慶幸的拍拍胸脯。

柳澄澄笑了出來，和翎兩人打鬧了一陣，才問：「好了啦，我們現在往哪兒走？」

「直走，下個紅綠燈右轉。我們要去一家叫做『歡樂窩』的PUB。」翎系好安全帶，指揮道。

柳澄澄依照她的指示將車子往前開，一邊好奇地問：「『歡樂窩』？聽起來很靡爛的樣子，人會不會很多啊？」

「妳去就知道了！」翎賣關子地眨眨眼。

聖誕夜的交通異常擁擠，當柳澄澄和翎到達「歡樂窩」時，已經將近八點，幸好一路上有各式妝點美麗的聖誕樹可以欣賞，讓她們卡在車陣中的時間不會太過無聊。

柳澄澄順利將車子停在PUB的專屬停車場，才一下車走進燈光下，就引來翎的一陣讚歎。

「天啊！澄澄，我剛才沒看清楚妳的洋裝……妳終於肯把妳那雙美腿露出來啦！」翎直直地盯著她合身緞面洋裝下的美腿，裙襬只遮住大腿的一半。

柳澄澄的個頭雖然嬌小，卻擁有一雙比例勻稱修長的美腿，不過她個性保守，並不常將它們露出來。

「妳不是說要『上衣緊一點、裙子短一點』？」柳澄澄重複翎的「要求」，隨即又故意失落地說道：「唉！不過即使我的上衣再緊、裙子再短，站在妳這美麗的大律師旁邊，還是只有當壁花的分。」

「胡說！」翎拉著她往PUB裡頭走。「我跟妳保證，今晚一定有一堆男人想認識妳。」

柳澄澄任由她拉著往前走，臉上卻帶著苦笑。

天知道，她來夜店不是為了釣男人，而是為了「同學會」，動機單純得很。她才不想被一堆男人認識，只希望能在午夜以前回家睡覺。

一進「歡樂窩」，應景的聖誕歌曲瀰漫整個會場，聖誕派對尚未正式開始，裡頭已經擠滿精心打扮的男男女女，氣氛熱絡。

正在角落和一位剛認識的女孩聊天的阿班，肩膀突然被人從後面拍了一下。

他轉頭看見唐子揚。

「嗨！子揚，我還正擔心你不會來呢！」阿班轉身和他握手，而他身旁的女孩則對唐子揚露出著迷愛慕的眼神。

「本來是不來的，我忙著寫劇本，誰知道剛好碰上瓶頸，想說出來尋找靈感也不錯。」唐子揚微笑地說，一身斯文氣質散發著迷人的魅力。

今天不知怎麼搞的，心情特別浮躁，待在工作室一整天，劇本卻沒有什麼進展。

一直到剛剛，他才決定找些別的事來鬆緩心情。而獵艷，剛巧是他最喜歡的休閑活動之一，想起阿班所說的美女律師，他興緻一來，這才決定來看看。

畢竟還有哪裡比聖誕派對更適合獵艷的呢？

「喔，對了！我跟你介紹一下，這位是珊蒂。珊蒂，這是子揚，他是很有名的電影劇作家。」阿班向他們彼此介紹道。

唐子揚對女孩展現迷人的招牌微笑，女孩幾乎被他電暈。

「這位就是你上回提到的美女律師？」他問阿班。

「喔，不。我目前還沒看到她。」阿班抬頭四處看看。「她說八點左右會帶朋友到這裡。」

「是嗎？那我不打擾兩位，我先去吧台弄些喝的，如果你要找我，就去吧台找。」無視於女孩的熱情目光，唐子揚徑自穿過人群往吧台走去。

他當然有注意到那女孩看他的眼神，不過既然她不是他感興趣的美女律師，他也不想勾引朋友的女伴。

畢竟，他床上的女人隨時可換，不值得因此和朋友產生嫌隙，即使只是普通的泛泛之交也一樣。